5月20日,星期一,上午11點
上午11點,凡斯和我到達多姆丹尼爾。等了大約五分鐘,米奇就來到接待廳;他殷勤地與凡斯打招呼,但看得出來,這只不過是他早已彩排過的表演罷了。
“凡斯先生,你來看我,是不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他圓滑地問。
“我只是想跟你聊一下星期六晚上發生的事情。”凡斯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説。
“哦,應該的。”如果説米奇有點意外,但他也成功地掩蓋了這一點,“當然,如果他的家人有什麼要求,我也很樂意聽聽……是的,我只希望避免任何醜聞,社會大眾對這種事情太敏感了。我想這是一件非常不幸的意外……還是到我的辦公室去吧!”
他走上陽台的台階,打開辦公室的門後便站在門邊,示意我們先進入辦公室。
凡斯走進去坐進一張大皮椅裏,米奇則側對他坐下。
“警察也問了許多關於這件意外事件的問題,”米奇抬起頭説道,“但是我希望,這件事能到此結案。”
“我理解,這種事最令人苦惱了。”凡斯説,“但請原諒,我還是想弄清其中一兩個小細節。”
“凡斯先生,我簡直不相信你竟然還有這種興致,”米奇討好地説,“不管怎麼説,這個人只不過是個洗碗工。晚餐前我就解僱他了,是因為薪水的問題——他覺得不夠多。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還會再來,很可能他後悔了自己的做法,希望能復職;但不幸的是,他竟然會死在我的辦公室裏。雖然他看起來不是個多麼強壯的傢伙,而且我想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臟什麼時候會不再跳動——對了,凡斯先生,警方查出他死亡的原因了嗎?”
“還沒有,我想不會那麼快,”凡斯不露半點口風地回答,“而且,那也不是目前我感興趣的問題。米奇先生,事實上,星期六晚上在你的辦公室外的街道上,正好一直有一位警員,他非常肯定地告訴我,一直到6點鐘都沒有看到你的洗碗工進入辦公室。”
“也許他沒特別注意吧!”米奇淡漠地説。
“不,不會的,這位警員恰好認識年輕的菲利普。他非常確定,那整個晚上,這位年輕人沒有從陽台走進你的辦公室。”
米奇仰頭伸直他的雙手。
“凡斯先生,我還是覺得……”
“有沒有可能,這傢伙是從其他的途徑進入辦公室的?”凡斯停了一會兒,看了一眼米奇的反應,“他有可能——你該不會不知道吧——從後面牆上的那道小門進來嗎?”
米奇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警覺地瞪着凡斯,全身的肌肉似乎都繃緊着。突然,他爆出一陣洪亮的笑聲。
“我還以為這個小秘密隱藏得很好呢……那個密門是我設計的,純粹是為了個人的方便,我想你應該能理解。”他説着,然後起身走到辦公室的後方,“我告訴你它是怎麼運作的。”他按了一下牆板上的一個圓形雕飾,近兩英尺寬的牆板立刻無聲無息地翻轉過來。另一邊的窄廊,正是克瑞絲·艾倫迷路的地方。
凡斯看了一眼這個密門隱藏的門扣後,立刻又回到他的皮椅上,彷彿對他來説,這樣一個密門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相當靈便。”他拉長了聲調説。
“非常方便的設計,”米奇説着,關上密門,“凡斯先生,這是從夜總會直通我辦公室的秘密入口。”
“當人們希望保留一點隱秘時,這個設計就非常有用了。我知道某些華爾街經紀人都有這類的新奇裝置,我們不能説他們有什麼不對。但是,你的洗碗工怎麼會知道這個秘密?”
米奇沉思地模着下巴。
“這我可不知道了,當然,任何人都有可能發現這個小門;可能是有意的,但也有可能純屬是意外的發現。”
“當然,黛爾瑪小姐也知道它的存在了?”
“哦!是的,”米奇很爽快地承認,“她偶爾會在這兒幫我點忙。既然請她幫忙的是我,沒有理由不讓她用這個門。”
很明顯,米奇的坦率出乎凡斯的意料,因此凡斯很快就將話題轉移到其他的事情上。
他問了許多有關菲利普·艾倫的問題,然後再轉回星期六晚上的事件。
在一問一答之間,那扇“門”忽然開了,而出現在門邊的不是別人,正是燻爾瑪小姐。米奇邀她入內,並向她介紹我們。
“我正在告訴這兩位先生通往我這房間的秘密入口。”他帶着尷尬的笑容,搶在凡斯前面開口,“凡斯先生似乎以為,這個密門和……或許有某些詭秘的關聯。”
凡斯立刻舉起手來,笑着抗議:“米奇先生,恐怕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接着,他對黛爾瑪微笑,“你一定比我們都知道那道門有多方便。”
“哦,是的——尤其是碰上壞天氣時。事實上,這道門的便利一直都讓人很滿意。”她用平和而刻板的聲調説。
凡斯專注地觀察着她的反應。我很希望凡斯能問問她有關菲利普的死,因為我知道,那本來就是他來這裏的目的;但完全相反,他只是隨意與她聊些瑣碎的、完全和菲利普之死不相干的事。
當我們決定要離開時,凡斯非常優雅地對黛爾瑪説:“如果我觸犯了你的隱私,請原諒,但是我實在沒辦法不稱讚你用的香水。容我試着猜一猜——你的香水是不是由長壽花和玫瑰合成的?”
“是的,”她淡漠地回答,“而且它還有個荒謬的名字和香水根本不相配。你知道嗎?也許是受我的影響,米奇先生也用同樣的香水。”她説着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注視着米奇。
離開了多姆丹尼爾之後,我們往第七大道走去;凡斯一開口,就透出不尋常的嚴肅意味。
“我們這位米奇先生,顯然是個聰明人,”他低聲説,“我不懂為什麼他明明很擔心,卻似乎不怎麼在乎那個密門。哦,是的,非常奇怪。無論如何,看起來我們沒有懷疑女妖的必要。在那一瞬間,她競可以一邊用悦耳的聲音説話、一邊卻那樣注視着米奇,這讓我改變了想法。那是一種怨恨,帶着熱情的怨恨,而且你知道他們所用香水的名稱嗎?那就是‘快吻我’。是不是挺有意思?哦,我都有點糊塗了……”在檢察官的辦公室裏,馬克告訴我們當天早上約翰遜來訪的目的。
“凡斯,這個人因為一個最不可思議的原因而非常關注這件事。看起來,他對年輕的勃爾斯評價極高,我想要是沒有這傢伙的幫忙,他的香水事業甚至無法運轉。他非常為勃爾斯先生擔憂,説明勃爾斯是他那香水工廠的關鍵人物,他説了很多讓人莫名其妙的蠢話。”
“馬克,這裏面的原因應當是,”凡斯説,“他這麼看重勃爾斯,可能有他特殊的理由。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如果沒有勃爾斯來替‘温馨’香水調製配方,約翰遜的公司可能早就破產了。”
“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説,香水市場有它的季節性,而且旺季即將來臨。約翰遜顯然已經傾力投資在這個每年只有一次的機會上,因此迫切需要更多不同的香水;而在這個大賭局裏,恐怕他只有勃爾斯這一張王牌。”
“你的論點既有趣也很像有點道理,但是,這跟他來拜訪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還用説嗎?在菲利普事件的嫌疑全部解除之前,勃爾斯不會回去工作。他很緊張,對他這種人來説,這種事可不是個小問題。他不能工作,無法思考,分辨不出香味,完完全全亂了手腳。約翰遜已經抓瞎了,今天早上他跟勃爾斯談了一下,勃爾斯還是表示無法回去工作。出於對這張王牌的依賴,約翰遜才帶着瀕臨絕望的心情急忙趕過來。我想,他大概認為我們的辦事效率很有問題。”
“怎麼説?”
“他堅持提供一筆獎金來儘快解決這個案件,他希望能以此激勵我和警官們的辦案速度,他相信案情一旦被偵破,他珍視的勃爾斯就會回去工作——我個人的看法是,這個人已經快被通瘋了。”
“他的確有可能已接近瘋狂,但是馬克,別讓他那樣做。”
“我拒絕了,問題是他很堅持。”
“好吧,為爭取勃爾斯儘早回去,他要掏多少?”
“五千美元!”
“真荒唐。”凡斯笑着説。
“沒錯。要不是此刻保險箱裏已經有了他親筆寫的説明和簽了名的保付支票,我恐怕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過,他還有一個附加條件,那就是一定要在四十八小時內破案。”
弄清楚了這個有趣的插曲之後,凡斯約略説了一下我們早上的活動,包括米奇辦公室的密門和固執的凱奇老是懷疑多姆丹尼爾是黑社會組織的中心這些事。
馬克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
“應當説,”他説,“警官的多疑不是捕風捉影。那個地方總是不斷帶給我們一些困擾,卻又從來沒有真的出過什麼大紕漏。”
“警官還説,這個組織中心有個領頭的人物,‘貓頭鷹’歐文。”凡斯説,“坦白説,這個説法相當吸引我,你知道嗎?我有點想找到這隻‘貓頭鷹’,看看我能不能惹得它羽毛豎立——馬克我想還是先問你一聲,他到底叫什麼名字?”
“我倒還記得,他的名字叫多姆尼克。”
“多姆尼克……多姆尼克……”突然間凡斯站了起來,眼光向前凝視,口中喃喃自語,“多姆尼克·歐文和米奇·丹尼爾!”他握着雪茄的手懸在半空中,“現在,整件事己變得非常奇妙了。馬克,你是對的,我也覺得,我被咒語纏身了。”
“天啊,”馬克喃喃説。
“你的意識還沒被喚醒嗎?”凡斯説,“多姆尼克——丹尼爾,就是多姆丹尼爾!”
馬克猶疑地揚起眉毛。
“凡斯,這恐怕純粹是巧合;不過,倒真的巧合得有些蹊蹺。如果我沒記錯,《天方夜譚》裏有個‘多姆丹尼爾’,是在突尼斯的海底附近,被稱做惡魔靈魂的棲息地。就算米奇曾經聽説過這段故事,我也不相信他會那麼有心——或者説有種——用這個名字來命名他自己開的夜總會。”
“馬克,米奇是不會,但歐文會。這個人精明而且大膽,還有令人恐懼的幽默感。你看不出來嗎?這真是個極好的點子——為世人提供一把進入他的神秘世界的鉑匙,而他則在他們身後竊笑,就像那些住在地底黑暗之城中的幽靈。”
快3點時,我們回到了凡斯的住處。等候我們的不是凱奇,而是與往常一樣熱情洋溢的克瑞絲·艾倫。
“你不是説讓我今天下午來這裏嗎,對不對?我知道你説的是‘今天下午晚一點兒’,可是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幾點,所以我認為應該早點兒來。我已經收集到很多線索——我是説,我‘掌握’了三四個線索,但是坦白説,連我都不覺得這些線索有啥用處。凡斯先生,你有任何線索了嗎?”
“還沒有,”他微笑着説,“也就是説,我沒有‘掌握’任何明確的線索。但是,我們的想法倒有很多。”
“哦,凡斯先生,告訴我你所有的想法,”她懇求道,“也許它們會有用。你永遠不知道,天曉得,一個簡單的思考可以演化成什麼來。就在上星期,我想會有暴風雨襲來——這不,它真的就來了!”
“哦,讓我想想看……”凡斯以詼諧的態度,告訴她關於“多姆丹尼爾”這個字義的推測,並興致勃勃地講起阿拉伯神話裏多姆丹尼爾的神秘故事。
在故事剛開頭時,凱奇就已經進來了,和這女孩一樣,他完全被吸引住了。當凡斯的歷史課結束時,克瑞絲·艾倫的情緒看來也平靜下來。
“凡斯先生,真是太好了,我希望能幫你找到這個叫做多姆尼克的人。我們工廠的發貨處,有一位又壯又胖的工作人員就叫多姆尼克。但是,他不可能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哦,我可以確定不是他。這傢伙身材矮小,有着一雙黑色的敏鋭的眼睛、一張蒼白的臉孔和烏黑的頭髮。”
“哦!也許就是我在囂爾瑪小姐房間裏看到的那個男人。
“什麼!”
警官的驚呼聲,顯然嚇了這女孩一跳。
“我的天啊!凱奇先生,我又説錯了什麼話嗎?”
凡斯以責備的手勢不讓警官説話,然後才很沉穩地對女孩説:“艾倫小姐,你的意思是不是説,當你星期六跌進那房間時,黛爾瑪小姐的身邊還有別人?”
“是的,那人就像你描述的一樣。”
“但是,”凡斯問,“為什麼今早你沒告訴我這個男人的事?”
“為什麼?你沒問我呀!假如你問我,我一定會告訴你。而且,不管再怎麼説,我都不覺得那有什麼特別——我是説,有個男人在那兒,和我跌到房間裏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確定,”凡斯沒理會她的推論,繼續問道,“他長得就像我描述給你的那樣嗎?”
“喂,我確定。”
“我相信你從沒見過這個人。”
“在那天以前,我肯定是沒見過他;假如以前我見過他,我一定會記得起來的。不過,後來我倒真的又看到過他。”
“後來?在哪兒?”
“那天在夜總會的餐廳裏,他就坐在離喬治不遠的一個角落。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碰巧往喬治坐的那個方向看過去——因為,那晚陪着我的是普特先生。”
“那麼,當時有誰與那個人坐在一起嗎?”凡斯繼續追問。
“有是有,可是我看不清楚,因為他們背對着我。”
“他們?這麼説不是一個人了?”
“那當然,背對着我坐着兩個人。”
凡斯深吸了一口煙。
“告訴我,艾倫小姐:當你在黛爾瑪小姐的房間裏看到這個人時,他正在做什麼?”
“喂,讓我想想看。我猜他是燻爾瑪小姐的私人朋友,要不然他不會知道筆記本該放哪兒,對不對?然後黛爾瑪小姐走到我身邊,挽着我的手臂,很快就帶我出門了。我猜她正有急事,可是她並沒有趕我……”“親愛的,那是一次非常有趣的經歷。”凡斯打斷她後面的話,下了結論。
過了一會兒,艾倫小姐帶着一種古怪的神秘表情,只説她“有一大堆重要的事要處理”,就風風火火地離開了我們。
艾倫小姐離開之後,凡斯靜靜地看着警官,彷彿期待警官能給他什麼建議。
但凱奇只是懶散地靠坐在椅子裏,顯然他被這件事給搞糊塗了。
“凡斯先生,我沒什麼話好説。我快瘋了!”
“我自己也有點頭昏腦漲,”凡斯説,“反正,應儘快找歐文談談。坦白説,本來我對和他會面的興趣並不太大,只是模糊揣想着‘歐文和米奇’的字謎遊戲,直到剛才,克瑞絲·艾倫才終於讓我確定他們之間的確有某種關係。沒錯,現在最緊急的事就是趕‘貓頭鷹’上樹——警官,你能幫我忙嗎?”
凱奇噘起嘴唇。
“我不知道這傢伙在紐約的藏身處—假如你是指這種忙的話。但是我認識一個聯邦調查局的,他可能找得到資料,你稍等一下……”他走出房間去大廳打電話。
半小時後,凱奇返回房間。
“終於搞到手了,”他鄭重宣告,“你相信嗎?聯邦調查局的夥計們竟然沒人知道歐文在紐約!還好,有個年輕人查到檔案,告訴我根據過去的調查報告,歐文曾經住在聖戈爾特飯店。我打電話到這飯店碰碰運氣,巧的是,他就在那裏落腳——星期四那天住進飯店的……”“謝謝你,警官,明天早上我會給你打電話。在此以前,你別自作主張,任何行動都不可以。”
警官一走,凡斯立刻撥電話給馬克。
“明天我請你一起吃早餐,”他告訴檢察官,“今晚我會盡力嘗試拜訪歐文先生。因此,明天早上我有很多事要告訴你。記住,馬克!明天一起吃早餐——這是命令,可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