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督察海爾沉思地吸着煙斗,説:“波羅先生,你這種想法很有趣。”
“也許有點不平常。”波羅謹慎地同意道。
“你知道,”海爾説:“事情已經過去非常久了。”
波羅看得出,這句話已經讓他有點厭煩了,於是温和地説:“當然,事情回想起來難免比較困難。”
那一位説:“舊事重提如果有什麼特殊‘用意’的話……”
“當然有。”“是嗎?”
“追求事實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我有這個興趣。而且,你一定也不會忘了那位小姐。”
海爾點點頭。“對,我知道她的想法。可是……請原諒,波羅先生,你是個聰明人,可以編個故事告訴她嘛。”
波羅答道:“你不瞭解那位小姐。”
“噢,算了,像你這麼經驗豐富的人,還會有什麼困難嗎?”
波羅坐直身子道:“也許,我的謊能撒得既漂亮又讓她相信——你好像這麼認為。可是我覺得這對我來説是不道德的行為。”
“對不起,波羅,我無意傷害你的感覺。可是我有我的理由。”
“是嗎?什麼理由?”海爾緩緩地説:“一個就快結婚的快樂無辜女孩,忽然知道自己母親是殺人兇手,真是非常不幸。如果我是你,就會告訴她,她父親的確是自殺的,狄普利奇弄錯了。告訴她,‘你’覺得安雅一定是自殺的。”
“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他是自殺的,你呢?”
海爾緩緩搖搖頭。“你知道嗎?我一定要查出事實,不是用一個謊言來敷衍塞責。”
海爾抬頭看着波羅,他那方中帶圓的面龐,這時似乎更方了,更紅了。他説:“你一直説要找出事實,我希望你明白,我們覺得我們已經找出事實了。”
波羅迅速説:“我很尊重你的看法,也瞭解你的為人——誠實而又能幹。請告訴我,你是不是也從來也沒懷疑過柯雷爾太太不是兇手?”
督察迅速答道:“是的,從來也沒懷疑過,波羅。我們發現的所有事實都證明這種看法沒錯。”
“可以大概告訴我,有哪些對她不利的證據嗎?”
“可以。接到你的來信之後,我又查了查檔案,”他拿出一本小筆記本,“並且把所有明顯的事實都記在這兒了。”
“謝謝你,我迫不及待地想聽聽。”
海爾清清喉嚨,用帶有權威的聲音説:“九月十八日下午兩點四十五分,安德烈。佛賽醫生打電話給康威巡官。佛賽醫生説,奧得柏利的安雅忽然死了,有位布萊克先生當時也在場,他認為應該請警方來調查一下。”康威巡官在一位警官和一位醫生的陪同下,直接到了奧得柏利。佛賽醫生帶他到柯雷爾先生屍體所在的地方。屍體沒有任何人動過。
“柯雷爾先生本來在一個叫貝特利園的小花園裏作畫,那地方面對着海,還有一座放在城垛上的小型大炮,離房子大概有四分鐘路程。柯雷爾先生沒去吃午飯,因為他想觀察石頭上的光線,再晚,光線就不對了。他一個人留在花園裏作畫。這也是常有的事,柯雷爾先生不大重視吃飯時間,有時候家人會送三明治給他,可是通常他寧願獨自一個人不受打擾。最後看見他的人是愛莎。葛理小姐(她也住在柯雷爾家)和麥瑞迪。布萊克先生(附近鄰居)。他們兩人一起進屋子,和其他人吃午飯。吃萬午飯,大家在陽台上喝咖啡。柯雷爾太太喝完咖啡,想下去看看安雅畫得怎麼樣。家庭教師席西麗。威廉也跟她一起離開,去找她學生可能丟在海邊的一件套頭上衣。她學生安姬拉。華倫是柯雷爾太太的妹妹。”她們兩人一起走過小徑,穿過樹叢,到了通往貝特利園的門口。那道門一邊通往貝特利園,另一邊通往海邊。
“威廉小姐往海邊繼續走,柯雷爾太太則走向貝特利園的方向。可是她們兩人剛分手不久,柯雷爾太太就尖叫起來,威廉小姐趕快掉頭回來。柯雷爾先生倒在椅子上,已經死了。”在柯雷爾太太急切的請求下,威廉小姐離開貝特利園,匆匆走向屋子,想打電話找醫生來。但是她在路上碰到麥瑞迪。布萊克,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他,又回到柯雷爾太太那兒,看她需不需要幫忙。十五分鐘之後,佛賽醫生趕到現場。他立刻看出柯雷爾先生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死亡時間應該是下午一點到兩點之間。看不出是怎麼死的,沒有任何外傷,從柯雷爾先生的態度來看,死得非常自然。但是佛賽醫生跟安雅很熟,對他的健康狀況很瞭解,他肯定安雅沒有任何疾病或者不適,所以認為情形很嚴重。這時候,菲力浦-布萊克對佛賽醫生説了一番話。“海爾巡官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翻到第二章。”後來,布萊克又把話對康威巡官重複了一次。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早上,他接到他哥哥麥瑞迪的電話。麥瑞迪是個業餘藥劑師——或者説是草藥採集者。他當天早上走進實驗室的時候,發現有一瓶前天還是一整瓶的毒芹礆汁,居然幾乎完全空了。他非常擔心畏懼,就打電話問他弟弟該怎麼辦。菲力浦要他哥哥立刻到奧得柏利來商量對策,同時到半路上去接他哥哥,兩人一起回到屋裏。可是他們一時想不出什麼辦法,就決定午飯過後再説。
“康威巡官經過進一步調查之後,又發現下面幾件事實:前一天下午,有五個人從奧得柏利步行到漢克斯莊園喝下午茶,這五個人是柯雷爾夫婦,安姬拉。華倫小姐,愛莎。葛理小姐和菲力浦-布萊克先生。當時,麥瑞迪曾經向客人詳細介紹他的嗜好,並且帶他們參觀他的實驗室。其中包括毒芹礆。他向客人解釋這種毒藥的特性,對官方藥典不再包含這種藥覺得很遺憾。並且説,只要用一點這種中藥,就能治癒百日咳和氣喘。接着,他又提到這種草藥強烈的毒性,還唸了一位希臘作者描寫它毒性的一段文字。”
海爾督察停下來,把煙斗重新裝滿煙草,繼續念第三章。
“警察局長佛瑞爾上校把這個案子交給我處理。驗屍報告證明死因已經確定是被人毒害。我知道毒芹礆致死從外表上看不出什麼跡象,可是醫生自有他們的方法。結果查出死者曾經服下不少劑量。醫生認為毒藥是在死前二至三小時服用的。柯雷爾先生面前的桌上有一個空酒杯和一個空啤酒瓶,化驗之後發現,瓶子裏沒有毒,杯子裏才有。我查問過,貝特利莊園一間夏季小屋裏雖然替柯雷爾先生準備了一些啤酒和杯子,讓他作畫口渴時飲用。可是當天早上卻是柯雷爾太太從屋裏另外拿了一瓶剛冰鎮好的啤酒來。她拿酒到園裏的時候,柯雷爾先生正忙着作畫,葛理小姐則坐在城垛上擺姿勢給柯雷爾先生畫。”柯雷爾太太打開酒瓶,倒了杯啤酒遞給站在畫架前的丈夫,他一口氣就喝完了——據我所知,他一向如此。然後做個鬼臉,把杯子放回桌上,説:‘今天每樣東西吃起來都有股臭味!’葛理小姐笑着説:‘跟肝一樣!’柯雷爾先生説:‘無論如何,總算夠冷的了。’“海爾停下來,波羅問他:“這是幾點鐘的事?”
“十一點一刻左右。柯雷爾先生繼續作畫,照葛理小姐的説法,他後來又抱怨四肢僵硬,説自己一定有點風濕。可是他是那種不願意承認自己有病痛的男人,所以儘可能不提有什麼不舒服。他要其他人去吃飯,讓他獨自一個人作畫,這也是他一貫的作風。”
波羅點點頭。
海爾又説:“於是柯雷爾就一個人留在貝特利園。顯然,其他人一走,他就坐在椅子上休息,這時候,他的肌肉開始僵硬,旁邊又沒有人可以救他,死神就奪走了他的生命。”
波羅又點點頭。
海爾説:“我找以往的習慣繼續調查。用不着費多大力氣就查出事情的真相:柯雷爾太太和葛理小姐前一天曾經發生過爭執,因為後者相當無禮地表示等她住到這裏的時候,要重新安排傢俱位置。柯雷爾太太説:‘你是什麼意思?你住在這裏的時候?’葛理小姐答道:‘別假裝不懂我的意思,凱若琳,你就像只把頭埋在沙子裏的鴕鳥一樣。你明明知道安雅和我彼此相愛,而且就快結婚了。’柯雷爾太太説:‘我可不知道有這種事。’葛理小姐於是説:‘好啊,你現在知道了吧。’這時候,柯雷爾先生剛好進門,柯雷爾太太就問他道:‘安雅,你是不是真的要娶愛莎?’“波羅感興趣地問:“柯雷爾先生怎麼説?”
“他突然轉身看着葛理小姐,大聲對她説:‘你把事情抖出來是什麼意思?你就不能閉上你那張嘴嗎?’
“葛理小姐説:‘我覺得凱若琳應該知道事實。’“柯雷爾太太對她丈夫説:‘是不是真的?安雅。’
“他似乎不願意看她,掉轉頭喃喃説了些什麼。”她又説:‘説啊,我一定要知道。’
“於是他説:‘喔,是真的——可是我現在不想談這個。’
“説完,他立刻轉身走出房間,葛理小姐説:‘你聽到了嗎?’又説柯雷爾太太再死賴下去也沒用等等,大家都要拿出理智的態度,她個人希望凱若琳和安雅以後仍然是好朋友。”“柯雷爾太太怎麼回答呢?“波羅好奇地問。”根據證人的説法,她笑着説:‘除非我死了,愛莎。’然後走向門口,葛理小姐在後面喊道:‘你是什麼意思?’柯雷爾太太回答説:‘我會先殺死安雅,再把他交給你。’“海爾頓了頓,又説:“真夠狠的,不是嗎?”
“對,”波羅若有所思地説,“當時還有誰在場?”
“威廉小姐和菲力浦-布萊克。他們都覺得很尷尬。”
“他們兩人的説法是不是一樣?”
“大體上差不多。你我都知道,絕對不會有兩個證人所記得的是完全一樣。”
波羅點點頭,想了想,又説:“對,如果能知道——”他沒把話説完。
海爾又説:“我搜查過屋裏,在柯雷爾太太卧室一個底層抽屜的一堆襪子底下,發現一個標明茉莉香水的空瓶,上面只有柯雷爾太太的指紋。但是經過化驗之後,我發現瓶裏不但有茉莉香水,也有毒芹礆氫溴化合物的濃溶液。”我向柯雷爾太太提出警告,並且把瓶子給她看,她胸有成竹地答道,她心情很不好,聽了麥瑞迪形容他的草藥之後,她又溜回他的實驗室,把一個茉莉香水瓶裏的香水倒掉,然後裝入毒芹礆溶液。我問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她説:‘我希望儘可能不要多説話,可是我受了很大的刺激,我丈夫要離開我,投入另外一個女人的懷抱。如果真的那樣,我也不想活了,所以我才拿了那瓶毒藥。’“海爾停下來。波羅説:“畢竟……這也是很可能的事。”
“也許吧,波羅,可是那跟別人聽到她所説的話不一樣,而且第二天早上還有進一步的發展。菲力浦-布萊克聽到一部分,葛理小姐聽到另外一部分。事情發生在書房,房裏只有柯雷爾夫婦。布萊克坐在大廳,聽到一點片斷,葛理小姐坐在書房外面,因為窗子開着,所以也聽到不少。”“他們聽到什麼?”
“布萊克聽到柯雷爾太太説:‘你和你那些女人啊!我真想殺了你。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沒提到自殺?”“不錯,根本沒提到,也沒説‘要是你這麼做,我就自殺’。葛理小姐的證詞大致相同,她説柯雷爾先生説:‘請你理智一點,凱若琳,我喜歡你,也希望你永遠安好——你跟孩子兩個人。可是我要娶愛莎,我們不是説過,要讓彼此都擁有自由嗎?’
柯雷爾太太答道:‘很好,別説我沒警告過你。’他説:‘你這話什麼意思?’她説:‘意思是我愛你,不能失去你。我寧願殺掉你,也不願意讓你跟那個女孩在一起。’“波羅輕輕動了一下。”我覺得,“他喃喃道,”葛理小姐提起這個問題真不夠聰明。柯雷爾太太可以輕易地拒絕跟她丈夫離婚。”“這一點,我們也有一些證據。“海爾説,”柯雷爾太太似乎透露了一點消息給麥瑞迪。布萊克。他是他們家可靠的老朋友,對這個消息非常失望,想跟柯雷爾先生談談。這個,我想是前一天下午的事。布萊克技巧地規勸了他朋友,説柯雷爾夫婦的婚姻如果悲慘地破裂,他會覺得非常失望。他又強調,葛理小姐非常年輕,把一個年輕女孩拖上離婚法庭,是很嚴重的事。柯雷爾先生格格笑道:‘愛莎根本不打算那樣,她不會出現在法庭上,我們會用平常的方法解決。’“波羅説:‘那葛理小姐這樣把事情説穿就更顯得輕率了。“海爾督察説:“喔,你也瞭解女人,老是想握住對方的喉嚨。無論如何,那種處境一定很困難。我不懂柯雷爾先生為什麼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照麥瑞迪的看法,是因為他想完成那幅畫,為什麼不照些相片,然後照着相片畫呢?我知道有個畫水彩畫的畫家就是這麼做。”
波羅搖搖頭,説:“不,我可以理解柯雷爾身為藝術家的心情。朋友,你必須瞭解,當時,那幅畫可能是柯雷爾最重視的一件事。不管他有多想娶那個女孩,一定要先完成那幅畫,所以他希望把畫畫完之後,才公開他們之間的事。但是那個女孩當然不瞭解這一點,因為女人一向是愛情至上主義。”
“我難道不知道嗎?”海爾督察感傷地説。
“男人,”波羅又説,“尤其是藝術家——就不一樣了。”
“藝術!”督察輕蔑地説,“什麼都是拿藝術做幌子!我從來不瞭解藝術,也永遠不會了解!你真該看看柯雷爾畫的畫,全都很不平衡,他畫的那個女孩好像正在牙痛一樣,城垛也都歪歪的。反正看起來很不舒服就是了,看過之後,我好久都忘不掉,甚至連做夢都夢到!更氣人的是,連我的視力都受到了影響——常常看到畫裏有城垛啦,牆啦什麼的,對了,還有女人!”波羅微笑道:“你自己雖然不知道,但是卻在潛意識中向安雅。柯雷爾的藝術致敬呢!”
“胡説,做個畫家,為什麼不畫些讓人看了舒服的好畫?為什麼要找些醜陋的東西來畫呢?”
“有些人,就是能在奇怪的地方發現美。”
“那個女孩是長得不錯,”海爾説,“化妝化得很濃,衣服也少得不能再少。那些女孩子追求的不是高雅的風格。別忘了,那是十六年前的事,如果換成現在,當然算不得什麼,可是那時候……哈,可真把我給下着了。她穿着長褲,還有開領口的帆布襯衫——別的什麼都沒穿,我敢説!”
“你似乎對這些事記得很牢。”波羅頑皮地説。
海爾督察紅着臉,嚴峻地説:“我只是告訴你我的印象。”
“當然,當然,”波羅安慰他道,“所以説,對柯雷爾太太最不利的證人,看起來應該是菲力浦-布萊克和愛莎。葛理?”
“對,他們兩人的態度都很激烈。可是檢察官也傳了家庭教師當證人,她的證詞比前面兩個人的分量更重。你知道,她完全站在柯雷爾太太這邊,非常願意幫助她。可是她是個誠實的女人,毫不考慮地就把實情説出來。”
“麥瑞迪。布萊克呢?”
‘可憐的紳士,他對這件事失望極了,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他對製造那種藥自責很深——驗屍官也責怪他。毒芹礆是在毒品法案第一篇目錄名下。他遭到相當嚴厲的譴責,他是雙方的朋友,所以受到很大的打擊。”“柯雷爾太太的小妹妹沒有出庭作證嗎?”“沒有,沒這個必要。柯雷爾太太威脅她丈夫的時候,她不在場,而且她能告訴我們的事,別人也一樣能告訴我們。她看到柯雷爾太太從冰箱拿出啤酒,被告律師只要傳她來,就可以讓她説出,她看到柯雷爾太太直接把酒拿給柯雷爾先生,沒在上面弄什麼花樣。可是這一點並不重要,因為我們從來沒説毒芹礆是在啤酒瓶裏。”“可是他們兩人在旁邊看着,她怎麼有辦法把毒藥放進杯子呢?”“很簡單,第一,他們兩人並沒有注意柯雷爾太太,柯雷爾先生在專心作畫,眼睛只看到畫布和模特兒,而葛理小姐所擺的姿勢幾乎背對着柯雷爾太太站的地方,眼睛也只看着柯雷爾先生肩膀以上。“波羅點點頭。”我説過,他們都沒有注意柯雷爾太太,她把東西藏在一個墨水填注器裏——就是灌鋼筆的那種東西,我們發現它破碎在靠近屋子的路上。“波羅喃喃道:“你一切答案都準備好了。”
“好了,波羅!我們平心靜氣地看看事實,她威脅過要殺他,她從布萊克先生的實驗室拿走毒藥,空瓶是在她房裏發現的,而且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碰過那個瓶子。她特地拿冰啤酒給他——這件事也很奇怪,他們明明已經吵過架了——”“是很奇怪,我也注意到了。”
“對,她可以説是向他讓步,可是,她為什麼忽然變得那麼親切呢?他抱怨啤酒的味道不好,而毒芹礆確實有股討人厭的味道。發現屍體的事是她安排的,她又要家庭教師去打電話,以便擦掉瓶子和杯子上的指紋,然後把他的指紋印上去。這麼一來,她就可以説他因為後悔自殺了,倒是個很有可能的故事。”
“只是編得不夠完善。”波羅説。
“不錯,要是你問我,她為什麼不好好想一想再做,那是因為她滿心都是仇恨和忌妒,一心只想除掉他。可是等她看到他的屍體,才醒悟到自己已經謀殺了一個人——而殺人是會被吊死的,於是她費盡心思編了一個理由——自殺。”
波羅説:“你説得非常正確——不錯,她的確可能是這麼想。”
“從某一方面來説,這是預謀殺人,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説又不是。”海爾説,“你知道,我並不相信她真的有預謀,只是盲目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波羅喃喃道:“很難説……”
海爾奇怪地看着他,説:“我是不是已經讓你相信,這是一件無可置疑的謀殺案了?”
“差不多了,只是有一兩點……”
“你能提出其他的答案嗎?”
波羅説:“那天早上,其他人在做什麼?”
“我可以保證,我們都調查過了,每個人的行動都調查過了。沒有人有你可以稱為不在場證明——毒殺案沒有這種可能。因為誰也沒辦法在前一天阻止一個可能行兇的人把毒藥藏在一顆藥裏,交給被害者,告訴他那是醫治消化不良的藥,一定要在午飯前服用——然後遠走高飛到英國的另外一角。”
“可是你覺得這個案子不可能有這種情形?”
“柯雷爾先生沒有消化不良的毛病,而且我看不出有這種可能。不錯,麥瑞迪。布萊克很喜歡自己製造草藥,可是我看柯雷爾先生不可能服用過,如果真的有,他很可能會開玩笑地跟別人提起。而且話説回來,麥瑞迪又何必殺死柯雷爾呢無論從哪方面看,他們兩人都處得很好。菲力浦是他最好的朋友,葛理小姐正在熱戀他,我想威廉小姐也許並不十分同意他的為人處事態度,可是光是道德方面看不順眼,還用不着殺了他。小華倫小姐跟他經常有摩擦,她那個年紀對什麼都有反感,可是他很喜歡她,她也喜歡他,家裏的人都對她特別温和憐愛。你大概知道為什麼,她小時候被柯雷爾太太在狂怒之下傷得很厲害。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柯雷爾太太是一個很缺乏自制的人,不是嗎?把怒氣發泄在一個孩子身上,害得她終身殘疾。”
“也許可是證明,”波羅沉思道,“安姬拉。華倫可能因此對凱若琳懷恨很深。”
“也許——可是卻不是針對安雅。柯雷爾。而且無論如何,柯雷爾太太非常喜歡這個小妹妹——她雙親死後,給了她一個家,而且特別愛護她——別人説她把她寵壞了。那孩子顯然很喜歡柯雷爾太太。審判期間,她被隔開了,並且儘可能不讓他接觸有關審判的一切。這一點,柯雷爾太太非常堅持。可是那孩子非常不安,希望到牢裏看她姊姊,凱若琳卻堅持不肯,她説那會一輩子傷害到一個女孩的心理,於是設法送她到國外去上學。”
他又説:“後來,華倫小姐成了一位非常出色的婦女,到世界各地去旅行,並且發表演講等等。”
“可是誰也不記得那個案子了?”
“喔,她們不同姓,她們是同母異父姊妹,柯雷爾太太本姓史柏汀。”
“那位威廉小姐是柯雷爾夫婦孩子的家庭教師?還是安姬拉。華倫的?”
“是安姬拉的老師,那孩子另外有護士照顧,不過我想她每天也跟威廉小姐學點功課。”
“那孩子當時在哪裏?”
“和護士一起去看她祖母崔西良夫人——是個寡婦,自己的兩個小女孩都死了,所以很喜歡這孩子。”
波羅點點頭,説:“我懂了。”
海爾又説:“至於其他人在謀殺案當天的行蹤,我可以一一告訴你。”
“葛理小姐吃完早飯後,坐在靠近書房窗口的陽台上,我剛才説過,她就在那裏聽到柯雷爾夫婦之間的爭執。然後,她陪柯雷爾先生一起到貝特利園,擺姿勢讓他作畫,一直到吃中飯為止,中間也有短暫的休息,讓她鬆弛一下肌肉。”菲力浦-布萊克吃完早飯留在屋裏,也聽到一部分爭執,柯雷爾先生和葛理小姐走開之後,他就看報紙,一直到他哥哥打電話給他,然後他就到海邊去見他哥哥。他們一起路過貝特利園,葛理小姐覺得有點冷,回屋裏去拿套頭上衣,柯雷爾太太則和她丈夫討論安姬拉上學的事。”“喔,倒是一次友好的談話。”“不,並不友好,據我所知,柯雷爾幾乎是吼着對她説話,怪她不該用雞毛蒜皮的小事煩他。我想,她覺得既然彼此要分手,就該把事情一一解決。“波羅點點頭。海爾又説:“兩兄弟和安雅。柯雷爾簡單交談了幾句話,葛理小姐又回來了,坐回她原來的位置,柯雷爾拿起畫筆,顯然想要擺脱他們兩人。他們瞭解他的意思,就到屋裏去了。對了,就是他們在貝特利園的時候,安雅抱怨那兒的啤酒不夠冰,他太太就答應送點冰啤酒來。”
“啊——哈!”
“不錯,真奇怪,她居然甜得像蜜糖一樣。他們到屋子那邊,坐在外面的陽台上,柯雷爾太太和安姬拉把啤酒拿到那邊給他們。後來,安姬拉去做日光浴,菲力浦也一起去。麥瑞迪到貝特利園上面的一塊空地去,他坐的位置剛好可以看見正在擺姿勢的葛理小姐,也聽得到她和柯雷爾先生説的話。他坐在那兒沉思有關毒芹礆的事,他還是很擔心,可是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愛莎看見他,向他揮揮手。午飯鈴響的時候,他走到貝特利園,愛莎和他一起回到屋裏。當時,他發現柯雷爾看起來很奇怪,不過並沒有放在心上。柯雷爾那種人從來不會生病,所以誰也沒想到他可能生病。而且,他要是畫得不順利,常常會脾氣不好,心情低沉。那時最好別理他讓他獨自一個人,所以葛理小姐和麥瑞迪就先走開了。至於其他人,僕人忙着整理家務和煮午餐,威廉小姐早上有一部分時間在課室改作業簿,後來又拿了些女紅到陽台上去。安姬拉早上大部分在花園裏玩,爬樹啦,吃東西啦……你也瞭解十五歲的女孩!梅子,酸蘋果,硬梨子什麼的。後來她回到屋裏,跟菲力浦一起到海邊做日光浴,一直到吃午飯才回來。”海爾督察頓了頓,用,挑戰的口吻説:“好了,你是不是覺得這裏面有什麼可疑,騙人的地方呢?”
波羅説:“一點也沒有。”
“好了,就是這麼回事了!”這兩句話包含了無限的意思。
“不過,”波羅説,“我還是想滿足自己,我——”“你打算怎麼樣?”
“我想去拜訪這五個人,一一聽聽他們的説法。”
海爾督察憂鬱地深深嘆口氣道:“兄弟,你真是太熱心了!他們每個人説的故事一定都不一樣!你難道連這一點都不懂嗎?任何兩人對同一件事所記得的順序都不一樣。而且時間又隔了這麼久!你一定會聽到五件不同的謀殺案!”
“我就是希望這樣,”波羅説,“反而可以讓我得到不少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