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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回  臨難託孤

    林雨樵、秋若水、東海巡使離開天外天,隱居在天目山中。一到天目山,林雨樵與秋若水就拜了天地,東海巡使成了唯一的賀客。二人成親之後,男耕女織,日子雖然清苦,但與世無爭,倒也愜意。東海巡使與他二人比鄰而居,經常去打獵,捕得飛禽走獸,吃不完的就拿到山下小市集去賣。山野之地,非農即樵,從無武林中人出沒,也就沒有任何江湖訊息傳到當地。

    初到天目山,林雨樵擔心鬼麵人不肯善罷干休,會來尋仇,因此仍勤於練武,更由秋若水的琴音中悟出一套掌法,威力猶勝“龍王八式”。林雨樵聽見秋若水的琴聲,總慨嘆此曲只應天上有,新創的掌法就稱之為“天籟掌”。秋若水雖然不懂武功,卻擅於丹青,見林雨樵練拳的英姿煞是好看,暗中便一招一式畫下來。畫好之後,拿給林雨樵看,林雨樵又驚又喜,遂口述練此掌法的要訣,由秋若水加註。東海巡使讚道:“大俠林雨樵自創的神功,才女秋若水的墨寶,這本秘笈堪稱是舉世無雙的無價珍寶!”

    山中無甲子,日子似乎過得特別快,一轉眼三人來到天目山已將近兩年。秋若水產下一子,生得眉清目秀,林雨樵大喜,取名喚作林宏風。林雨樵有子萬事足,更不願沾惹江湖恩怨,漸漸將天外天種種紛爭淡忘了,卻不知這期間南海巡使在鬼麵人授意下,假林雨樵之名在江湖上惹下無數事端。

    這一日,東海巡使到市集賣捕得的山雞,匆匆與二人擦身而過,只覺那兩人似曾相識。心想既已退出武林,不願再生事端,也不去細想。數日後,林雨樵下田,東海巡使深山打獵,秋若水一人在家伴著林宏風。秋若水一手紡紗,一手推動林雨樵做的搖籃。林宏風躺在搖籃中,睡得香甜。申時時分,忽聞門外有交談的聲音,秋若水仔細一聽,並不是林雨樵和東海巡使。此地向來人跡罕至,秋若水不由留神傾聽。來人至少有兩個,一人聲音低沉,另一人聲音較高亢。那低沉的聲音道:“刀疤坤會不會弄錯了?”

    高亢聲音道:“誰知道!這麼多天了,也沒什麼進展。”

    低沉聲音道:“我看我們回去吧。”

    高亢聲音道:“就這麼回去,怎麼交差啊?”

    低沉聲音道:“那要找到什麼時候?我累死了。”

    高亢聲音道:“咱們歇一歇吧。這有人家,去要點水喝。”接著,提高嗓門喊道:“有人在嗎?”

    秋若水一聽見二人提起“刀疤坤”,就停下手邊的事,站在窗邊悄悄向外一看,外面果然有兩個人,兩人都很面生。但“刀疤坤”之名卻頗為熟悉,似乎在那兒聽過。秋若水正想著,那高亢聲音又道:“我們是過路的,想來要點水喝,能不能行個方便?”

    秋若水怕二人闖進來,驚醒熟睡的嬰兒,道:“誰呀?”將頭髮撥亂了,遮住半邊臉龐,又抹了些煤灰在臉上。高亢聲音道:“過路的。想要點水喝。”秋若水道:“請等一等。”低沉聲音道:“這孃兒搞什麼鬼?這麼慢!”秋若水拎了茶壺,出得門外,道:“不好意思,我灶裡忙著呢,讓兩位久候了。”

    那聲音高亢者道:“是我們打擾了。”

    秋若水倒茶與二人喝,問道:“我們這荒山野嶺,平日也沒什麼人。兩位路過,就是有緣,說什麼打擾!你們是來打獵的嗎?”

    那聲音低沉者道:“不是,我們是來找──”聲音高亢者搶道:“我們是來找些藥材的。”

    秋若水道:“我在這裡住了十幾年,可沒聽說山上長什麼藥草。兩位是不是弄錯了?”

    聲音高亢者道:“怕是弄錯了。”

    聲音低沉者道:“大嫂在這裡住十幾年了?這一兩年──”

    聲音高亢者又搶道:“十幾年來,這附近就你們一戶人家,不覺得悶嗎?”

    秋若水見那聲音高亢者總是打斷聲音低沉者的話,這句問話又顯是有意旁敲側擊,想套出一些什麼話,心中益發起疑,表面卻不動聲色,笑道:“前些年我公公婆婆在世的時候,幾位小叔也和我們同住,倒是不悶。去年二老相繼過世,分了家,就冷清多了。聽兩位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聲音高亢者道:“欸!我們聽說這山上有好的藥材,看樣子傳聞有誤。”二人喝了水,道聲謝便離去。

    兩人剛走不久,東海巡使就回來了。秋若水將此事告知東海巡使,東海巡使驚道:“刀疤坤?那不是玉皇殿的弟子嗎?那兩人走了多久?”

    秋若水道:“剛走不久。”

    東海巡使道:“往何處走?”

    秋若水用手一指,道:“往前面那條山徑走。”

    東海巡使追了過去,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折返。道:“大哥回來了嗎?”

    正說著,林雨樵就回來了,道:“說我什麼?”

    東海巡使道:“天外天的人找上門來了。”林雨樵一皺眉,問清楚緣由,道:“那兩個人呢?”東海巡使右手在胸前一橫,比了個殺人的手勢。秋若水雖然早已猜到,此刻經東海巡使證實,仍然不由一驚,道:“二叔沒殺錯人吧?”

    東海巡使道:“不會!那兩人的長相和大嫂說的一模一樣,而且我問得很清楚,那兩人確實到這裡討過水喝。”

    林雨樵知道秋若水問的不是這個意思,道:“你可認得那兩人?”

    東海巡使道:“似曾相識,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秋若水道:“也許他們不是天外天的人呢?也許他們並沒有惡意,又或者根本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東海巡使這才明白秋若水所說的“殺錯人”意謂何指。東海巡使道:“大嫂心存善念,小弟十分佩服。不過這兩人若真是來向我們尋仇的,還沒等問清楚,只怕我們已經沒命了。”

    林雨樵道:“如果真是衝著我們而來,你殺了他們,卻也是欲蓋彌彰。此處不宜久留,東西收一收,我們快點離開這裡。”

    三人收拾妥當,連夜下山。剛到山下,就被六個人擋住去路。為首一人戴著鬼面具,東海巡使驚道:“鬼麵人!”其餘五人卻未曾見過。林雨樵低聲道:“二弟,你保護秋妹和風兒,你們先走,我來斷後。”東海巡使道聲:“好!”抓著秋若水的手,轉身就跑。對方衝出三人,追向東海巡使。林雨樵雙手一揚,射出四片水鱗甲,身形同時展動,撲向那三人。

    林雨樵一動,鬼麵人也動了,羅漢掌直襲林雨樵。林雨樵攔下追殺東海巡使的三人,右手輕巧一扣,抓住一人,擲向鬼麵人。原本未動手的兩人亮出兵刃,卻是刺向秋若水。

    鬼麵人接住林雨樵擲過來的人,順手一丟,卻是扔向東海巡使。原先被林雨樵攔住的二人也跟著拔劍,刺向東海巡使。東海巡使被這一擋,無法出手相救秋若水。林雨樵心中大急,左手與鬼麵人對了一掌,右手一揚,又射出兩片水鱗甲。林雨樵內力深厚,刺向秋若水二人有所顧忌,身子一退,回劍改刺東海巡使。這一來,變成林雨樵與鬼麵人單打獨鬥,東海巡使力敵另五人。

    夜深風寒,霧色漸濃,秋若水緊緊抱住林宏風。低頭一看,林宏風睜大雙眼,早已醒來,卻不哭,也不出聲,彷彿知道情勢兇險,一出聲就會干擾林雨樵和東海巡使。秋若水望著愛兒,想到他小小年紀,卻要跟著爹孃四處逃生,不由感到心疼。東海巡使身手不凡,那五人卻也不是泛泛之輩,車輪大戰打久了,對東海巡使極為不利。這一點,林雨樵心知肚明,不時射出水鱗甲,相助東海巡使,但這樣一來,卻令他不能專心對付鬼麵人,打來左支右絀。

    秋若水雖然不會武功,也看出林雨樵的窘迫,靈機一動,蹲下身子,右手抱緊林宏風,左手撿起小石子,扔向圍攻東海巡使的五人。秋若水全無內力,丟石子無法傷人,只是擾敵,好讓林雨樵不必分心。圍攻東海巡使的五人罵道:“臭婆娘!”其中一人挺劍又刺向秋若水。

    林雨樵、東海巡使同時大喝:“住手!”卻苦於無法分身。秋若水一閃身,堪堪避過這一劍,腳下一個不穩,跌倒在地。那人舉劍又刺,霧中忽然竄出一人,護住秋若水。林雨樵心中略微一寬,只是四下昏暗,濃霧中一時也看不清楚來人是誰。

    霧越來越濃,到後來,兩步之外就不能見人。林雨樵心中大急,喚道:“秋妹!二弟!”秋若水、東海巡使齊聲道:“我沒事!”一直未出聲的林宏風突然哭了起來,也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有意出聲回答林雨樵。林雨樵聽聲辨位,一邊打,一邊往秋若水和林宏風處靠近。卻聞嬰兒哭聲忽近忽遠,忽東忽西,林雨樵拿不準方位,道:“秋妹!你在那裡?”但聞秋若水道:“我在──”話未說完,驚叫一聲。林雨樵道:“秋妹!怎麼了?”卻不聞秋若水答話,連林宏風的哭聲也漸漸微弱,終至聽不見。林雨樵越發著急,一面與鬼麵人過招,口中頻頻喚道:“秋妹!秋妹!”東海巡使知道事態嚴重,跟著喊道:“大嫂!”卻始終不聞秋若水回答。

    高手過招,勝負往往就在一線之間。林雨樵的武功較之鬼麵人略勝一籌,但秋若水和林宏風沒了聲息,林雨樵心中有所牽掛,武功便打了折扣。忽而又聞東海巡使悶哼一聲,林雨樵喚道:“二弟!”卻不聞回答。林雨樵心緒大亂,一不留神,胸口中了一掌。鬼麵人這一掌打得很重,林雨樵虧得內力深厚,一時倒還挺得住。但林雨樵已無心戀戰,出手漸漸不成章法。鬼麵人冷笑道:“你受死吧!”左掌成爪,扣住林雨樵間肩頭,右掌拍向林雨樵前額。

    鬼麵人正要下殺著,忽地一陣好大霧,不能見物。鬼麵人但覺一陣寒冷的劍氣襲來,本能的將手縮回。林雨樵但覺有人抓住他的手,聞一女子道:“走!”不由自主跟著那女子跑了一陣。他本有傷在身,這一陣狂奔,更覺氣血翻騰,腳下一個踉蹌,人便昏了過去。

    林雨樵清醒過來時,已在客棧中,身邊站著三個人:東海巡使、左冷楓、劉芳姑。林雨樵一醒過來,直覺問道:“秋妹和風兒呢?”

    東海巡使道:“他們很好,你不用擔心。”

    林雨樵察言觀色,知道東海巡使編謊話安慰他,道:“那麼,他們現在人在那裡?”

    東海巡使答不上話。劉芳姑道:“你怎麼不問我?”

    林雨樵道:“那陣霧是你起的?”

    劉芳姑道:“是啊!我答應了平哥哥和震哥哥,幫他們起那陣霧。做人應該言而有信,是不是?不過他們想趁機殺害東海哥哥,這一點我可沒答應他們。所以我就把東海哥哥帶走了。我原以為龍王林雨樵武功蓋世,沒想到竟然如此不濟,還得勞動我師姊相救。”

    林雨樵懶得爭辯,道:“秋妹呢?”左冷楓斜睨了林雨樵一眼,臉色鐵青,一語不發。劉芳姑道:“你問我,我是不會說的。要是東海哥哥問我,我倒可以告訴他。”

    東海巡使沒好氣道:“就算我問你吧!”

    劉芳姑道:“她被人救走了。只要你求我,我就告訴你是誰救了她。”

    東海巡使大怒,一把抓住劉芳姑左手臂,道:“你說不說?”左冷楓道:“你想幹什麼?快放手!”

    劉芳姑嬌嗔道:“疼死我了!幹什麼這麼兇啊?我師姊在旁邊,你還這麼欺負我。要是就我一個人,你豈不是要把我吃了!你這麼逼我,我死也不說。你若是好言相求,我能瞞著你嗎?”

    林雨樵雖然還不能確切掌握詳情,卻看得出劉芳姑所言不虛。只要秋若水和林宏風平安無事,他也就放心了,無須讓東海巡使受委屈,遂道:“二弟,既然劉姑娘不肯說,就別為難她。我們自己慢慢去查。”

    劉芳姑道:“等你查到了,綠帽子也戴上了。”林雨樵乍聞此言,先是一驚,心中尋思道:“莫非是曹彬劫走秋妹?果真是曹彬,秋妹性命雖然無虞,名節卻保不住,如此一來,她必要尋死,怎生是好?曹彬並非善類,風兒性命更加危險。”林雨樵正自憂心,卻聞東海巡使道:“好歹我和大哥也救過你,你就不能幫我們一回?”

    劉芳姑道:“救我?你是說曹彬的事?”劉芳姑輕輕一笑,又道:“我要是不把腳伸出去,只怕曹彬也踩不著。”

    東海巡使和林雨樵對看一眼,相視苦笑,原來當初錯救了人。東海巡使道:“好!我求你!你可以說了吧?”

    劉芳姑盈盈一笑,道:“既是求我,還不放手?”東海巡使猛然甩開劉芳姑的手。劉芳姑叫聲:“唉喲!”又道:“救走秋若水的人就是你三弟!”

    東海巡使與林雨樵俱是一驚。東海巡使道:“三弟?他怎麼知道我們在那裡?怎麼知道我們有危險?又為什麼不跟我們打個照面?”林雨樵低頭不語,沉思片刻,突然大叫一聲,猛然抬起頭,臉色一變,彷彿想起什麼,卻不說話。東海巡使道:“大哥,怎麼了?”林雨樵臉色越來越難看,右手一撫胸口,吐了一口血,又暈了過去。

    左冷楓原本怨林雨樵一醒來就問秋若水的事,卻不感謝她相救之情。此刻見林雨樵再度昏迷,心中卻又不忍。道:“芳姑,快到前門大街把仇義找來。”劉芳姑聞言,皺了皺眉頭。東海巡使道:“我去!”就往外走。劉芳姑忙跟了出去,道:“東海哥哥!等等我!”

    東海巡使和劉芳姑請來仇義。一番望聞問切之後,仇義道:“按說他的傷並不重。只怕是心病。”

    東海巡使道:“願聞其詳。”

    仇義道:“他吐血之前必定是想到什麼令他難堪之事。這個心結不解,他的病情很難起色。我先開個藥方,讓他穩住血氣再說。”

    果然正如仇義所言,林雨樵雖然保住一命,卻一直昏迷不醒。左冷楓和東海巡使輪番在他身邊守候。東海巡使仔細回想林雨樵吐血之前的一言一行,漸漸有些瞭解,此事必與南海巡使有關,心中尋思道:“莫非三弟出賣大哥?若非如此,斷不致令大哥這樣痛心疾首。三弟把大嫂和阿風帶到何處?想要救大哥,得先找回大嫂和阿風。大嫂是個弱女子,阿風又小,三弟帶著她和阿風,必然走不快。我若加快腳步,應該能追得上他們。”打定主意,將林雨樵託付與左冷楓及劉芳姑,便往天外天的方向追去。

    不過一天的時間,東海巡使途經荒郊,遠遠見到一片空地上站著兩個人,正是南海巡使及秋若水。另有一人坐在一旁大石上,背對著東海巡使,看不見臉,但看得出蹺著腿,狀甚悠閒。東海巡使不敢貿然露面,躲在附近一棵大樹上,但聞南海巡使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那人道:“什麼?什麼怎麼樣?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秋若水道:“你不要為難孩子。先把孩子還給我,好不好?”

    那人道:“這孩子長得挺好,只可惜生在魔教。你不如把孩子給我,我保證好好把他帶大。孩子跟著我,就不怕入了魔道。我一看就知道,這孩子將來一定有出息。”東海巡使心道:“怎麼阿風在那個人手上?三弟武功不弱,為什麼不救阿風?難道對手的武功還高過三弟?除了天外天和雷霆山莊,武林中能難倒三弟的好手倒也不多,但不知究竟是何人?”

    秋若水道:“這位大哥,你行行好,別拿孩子跟我說笑!”

    那人道:“誰跟你說笑?這孩子我挺喜歡的。就這麼說定了,給我了!”說著,轉過身不理秋若水。東海巡使一看,那人手上果然抱著一個孩子,必是林宏風無疑。東海巡使仔細看清那人,原來是金洋,這才恍然大悟,南海巡使和秋若水必是被金洋的陣所困。

    南海巡使道:“秋姑娘,你就答應他吧!”東海巡使聞言,一股怒意升起。多年兄弟,沒想到南海巡使竟然棄林雨樵的兒子於不顧。

    秋若水為難道:“我怎麼捨得呢?”

    南海巡使道:“你要想清楚,就算你不把孩子給他,我們也走不了,又能奈他何?”

    秋若水想了想,嘆口氣道:“也罷!我就把孩子送給你,希望你把他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

    金洋跳了起來,道:“你說什麼?你──真要把孩子給我?”

    秋若水道:“風兒是個好孩子,就是吃奶的時候力氣大了點。幸好他還沒長牙,咬不痛的。”

    金洋道:“啊?他吃奶的?”搔搔頭,又道:“吃粥行不行?”

    秋若水道:“還沒長牙,怎麼能吃粥呢?”

    金洋道:“難不成我還得幫他找個乳母?”

    秋若水道:“風兒食量很大,你幫他找乳母可得留神點,多費些心思,別讓他餓著了。”

    金洋猶豫片刻,道:“這──這太麻煩了!算了!算了!還是還給你吧!”說罷,果真將孩子交還秋若水。東海巡使見秋若水緊盯著金洋足下步伐,心中暗暗佩服。金洋將林宏風交還秋若水之後,又回大石上坐下,道:“可惜!可惜!這孩子可惜了!”秋若水對南海巡使使了個眼色,二人緩步移動。金洋尚在嘆氣,二人已出了金洋所佈的陣。金洋猛一抬頭,見狀大驚,道:“你們──”金洋一拍腦袋,叫道:“唉呀!上當了!上當了!完了!完了!完了!被一個孃兒騙了!這下子一世英名付諸流水了!”

    南海巡使道:“那來這麼多廢話!”出拳就打。他被金洋困在陣中,一股怨氣正要發洩,這一拳運足十成功力。金洋不敢攖其鋒,又不肯服輸,假意捶胸頓足,又蹦又跳,讓過這一拳,蹦到秋若水身邊,指著秋若水罵道:“你這個女人好毒啊!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害我?”秋若水道:“若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您爺一根汗毛也動不了,怎麼會害你?”金洋道:“你這還不叫害我?動我汗毛事小,毀我名譽事大。我這一生全毀在你手裡啦!”

    二人說話之時,南海巡使已攻了十幾招,金洋既不接招,更不還手,只繞著秋若水身邊轉。南海巡使投鼠忌器,出手便留了幾分。秋若水不懂武學之道,只當金洋武功高深莫測,裝瘋賣傻戲弄南海巡使,輕鬆遊走,連南海巡使也奈何不了他。東海巡使旁觀者清,看得一清二楚,金洋裝瘋賣傻是真,武功高深莫測卻還談不上。金洋彼時武學造詣還不是很高,尚未創出“醉翁七擊”,南海巡使要取勝其實不難,只是礙著秋若水,施展不開。東海巡使懷疑南海巡使對林雨樵有異心,只要秋若水與林宏風平安無事,也就無意相幫南海巡使,只在一旁靜觀其變。

    南海巡使武功雖好,鬥智卻不如金洋,兩人兜了半天,竟然一招也沒交上手。耗了許久,南海巡使漸感不耐,道:“你是猴兒轉世的嗎?”金洋笑道:“怎麼你老祖宗是猴兒嗎?”南海巡使在口舌上被金洋佔了便宜,怒氣益盛,出手漸漸狠辣,幾次差點傷到秋若水手中的嬰孩。東海巡使看得膽戰心驚,心道:“三弟莫不是存心的?阿風若是出事,我如何對大哥交代?”眼見秋若水也是面帶愁容,左閃右躲,卻始終夾在金洋與南海巡使之間,無法避開。東海巡使飛身而下,雙掌分襲金洋、南海巡使。

    金洋和南海巡使見樹上突然飛下一人,俱是一驚。東海巡使但求一掌逼退二人,掌風凌厲,金洋和南海巡使果然各自向後跳開。東海巡使也不戀戰,抱住秋若水的腰,道:“起!”縱身躍起。

    東海巡使輕功極佳,南海巡使雖然有心要追,卻被金洋攔住。金洋原本無意幫東海巡使,甚至連來人是誰也沒弄清楚,只是他玩心大發,故意為難南海巡使。眼見東海巡使和秋若水去遠了,南海巡使應該追不上,金洋便一溜煙跑了。

    東海巡使將秋若水母子平安帶回客棧,恰好左冷楓從林雨樵房中出來,神色不安,略顯蒼白。左冷楓見了東海巡使和秋若水,也不打招呼,低頭快步離去,便似沒看見二人一般。東海巡使道:“不會是大哥出了什麼事吧?”秋若水急急進房,喚道:“樵哥!”卻見林雨樵仍是昏睡不醒。秋若水將嬰孩交給東海巡使,坐在床邊,握住林雨樵的手,柔聲道:“樵哥!我和風兒平安回來了。我們沒事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林雨樵終於清醒過來,秋若水和東海巡使大喜。秋若水道:“你可醒了!”

    林雨樵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風兒呢?”東海巡使將林宏風交給林雨樵。林雨樵逗弄愛子,喜道:“這孩子可也飽受驚嚇了!”

    東海巡使道:“我們一回來,就看見左姑娘神色慌張向外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你又一直昏迷不醒,把我們給急死了。我和大嫂一直守在這裡,一步也不敢離開。”

    林雨樵臉色一變,道:“你們幾時回來的?”

    東海巡使道:“回來差不多一個時辰。”

    林雨樵道:“你們都沒離開過?那左姑娘她──”

    秋若水見林雨樵神色古怪,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林雨樵道:“二弟,你和秋妹回來之後,你當真一步都沒離開過?”

    東海巡使摸不透林雨樵究竟要問什麼,尷尬一笑,道:“大哥的意思是──喔!好!好!我帶阿風出去透透氣。”說著,就要將林宏風抱過來。林雨樵道:“你想到那兒去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秋若水道:“二弟,你帶風兒出去走走也好。樵哥傷剛好,要多休息,別讓風兒吵他。”

    東海巡使剛出去,劉芳姑破門而入,道:“林雨樵,你乾的好事!”

    林雨樵奇道:“你說什麼?”

    劉芳姑道:“你還裝蒜!我現在去找我師姊,她要沒事便罷,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唯你是問!”說著,又怒氣衝衝的出去。

    秋若水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林雨樵方寸大亂,道:“我──我也不敢確定。別想那麼多了,此地不宜久留。既然你和風兒都沒事,我們就快點離開這裡。”

    三人向北行去,第一天,平靜無事。第二天黃昏,便遭人襲擊。此後,一路上危機四伏,明槍多,暗箭也不少。每每好不容易尋得一僻靜之處,卻不過一兩個月又有仇家找上門來,不得不再遷居。林雨樵和東海巡使自保有餘,只擔心秋若水和林宏風。一日,到了終南山下,林雨樵突然停止腳步。東海巡使道:“有什麼不對嗎?”

    林雨樵道:“看樣子,對方是不會罷休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樣逃下去,也不是辦法。既然對方的目標是我,不如──”

    秋若水明白林雨樵的心意,道:“不行!你要是死了,我和風兒怎麼辦?”

    林雨樵道:“我也不一定會輸啊!你和二弟帶著風兒先走,我和鬼麵人決一死戰,做個了斷。”

    東海巡使道:“我不贊成。鬼麵人詭計多端,你這樣做太危險了!”

    林雨樵道:“難道我不知道危險?可是這樣東奔西逃,終究沒個了時。我們倒也罷了,風兒還這麼小,我實在不忍心讓他受這風霜之苦。”

    秋若水深知林雨樵的個性,一旦決定,很難更改,便道:“你若心意已決,我也不勸你。風兒就託付給二弟,我要留在你身邊。”

    林雨樵道:“這怎麼行!你跟二弟走,會比跟著我安全得多。”

    秋若水道:“我要是怕,當初就不會跟著你離開天外天。我要是怕,那一次就跟著三弟回龍宮了。夫妻本是同林鳥。你活著,我們是恩愛夫妻,你死了,我就跟你做同命亡魂。”

    東海巡使道:“你們別死啊死的,就算真的不想活了,也要為孩子著想。”

    林雨樵道:“我就是為孩子著想,才不想牽連他。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這件事不趁早了斷,只怕連風兒的性命也保不住。你快帶著風兒走吧!”

    東海巡使道:“不行!我要留下來幫你。”

    林雨樵道:“你要是真想幫我,就幫我保住林家這一線香火。等我把事情了結了,活著,我會去找你;死了,我在地下也會感激你。”

    東海巡使道:“我留在你身邊,也好有個照應。我們──”林雨樵突然比個手勢,示意東海巡使別說話。東海巡使留神一聽,道:“有人!”林雨樵道:“人還不少!”

    秋若水道:“那我們還等什麼?快走啊!”

    林雨樵苦笑道:“走不了了!就算我們走到天涯海角,他們也會追到的。”嘆了口氣,又道:“我以為只要離開天外天,隱居山林,就可以避開一切紛爭,沒想到還是免不了一場生死惡鬥。你們先走吧!”

    東海巡使道:“我們是兄弟,應該同生共死,這個時候,我怎麼能棄你而去?”

    林雨樵道:“來的人很多,而且不乏絕頂高手。你留下來也無濟於事。你保護秋妹走吧!”

    秋若水道:“我不走!”將林宏風交給東海巡使,道:“我是個弱女子,保護不了風兒,林家的血脈就有勞二弟了!你快走!”

    正說著,卻聞有人道:“誰也別想走!”三人循聲望去,不由大驚。說話的人是丘津。除了丘津之外,雷進父子、丘一平、丘一震、崆峒、點蒼、丐幫、崑崙、青城、八仙劍、鐵膽莊、湘南周家、南宮世家等,各大門派高手盡出。

    孟昭道:“林雨樵!你殺了先師,今天我要找你報仇!”

    林雨樵驚道:“你說什麼?姜掌門死了?”

    陸開元道:“你還裝蒜!我已經查清楚了,先師也是死在你手裡!”

    雷進道:“你作惡多端,今日難逃天理。”

    林雨樵心裡有數,知道這一切全是鬼麵人的陰謀,但此時此景,只怕難以解釋,道:“如果在下說這一切都是誤會,雷莊主可願意聽在下解釋?”

    孟昭道:“沒什麼好解釋!陸兄!我們先殺了這個江湖敗類再說!”陸開元道聲:“好!我正要為先師報仇!”與孟昭雙雙出招。眾人本已認定林雨樵是殺人兇手,孟昭和陸開元一出手,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

    東海巡使已是武林一流高手,林雨樵的武功更堪稱天下第一,但面對如此多高手圍攻,也難以抵擋,林雨樵情知今日恐難已倖免,只盼能保住東海巡使和林宏風。眼見丘津一刀劃過東海巡使小腹,林雨樵搶上前,扶住東海巡使,喚道:“二弟!”順手點了東海巡使和林宏風的穴道,輕輕將二人放下。林雨樵點穴時,旁人並未瞧見,見東海巡使倒地,只道他已死於丘津刀下。唯東海巡使明白林雨樵的用意。林雨樵這麼做,也是萬不得已行險著,希望東海巡使和林宏風能逃過一劫。

    這一仗甚是激烈,林雨樵單獨面對眾家好手,仍苦撐了半個多時辰,雖然身受重傷,卻也殺了不少人。孟昭和陸開元見林雨樵難以對付,欲挾持秋若水脅迫林雨樵就範,卻被雷家父子所阻。雷進道:“欺負不懂武功的女流,非我輩武林中人所當為!”孟昭不以為然,但雷進是武林盟主,孟昭亦不敢違拗其意。林雨樵笑道:“好!雷莊主!林雨樵今日就算命喪此地,也會感念你這分情!”雷進見林雨樵到這種地步,仍瀟灑自若,能說出這樣的話,心中暗暗佩服,道:“好說!龍王林雨樵果然名不虛傳,老夫佩服!”兩人口中說話,手下並未停止。

    秋若水雖然不會武功,也看得出林雨樵只是在苦撐,卻不知道東海巡使和林宏風並未死,心中尋思道:“風兒死了,如果樵哥也活不成,我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倒不如隨樵哥去了,一了百了。”正想著,忽聞林雨樵大叫一聲,噴出一口血箭。秋若水驚道:“樵哥!”趕上去扶住林雨樵。林雨樵抓住秋若水的手,想告訴她林宏風其實還活著,卻被孟昭一劍刺中背部要害。林雨樵悶哼一聲,隨即斷氣。

    丘一平舉刀欲殺秋若水,雷方一擋,道:“你做什麼?”丘一平道:“斬草要除根,免得後患無窮。”

    雷進道:“你當真不把我放在眼裡?”

    秋若水見林雨樵與愛子雙雙身亡,萬念俱灰,道:“老爺子心腸好,小女子感激不盡。正如樵哥所言,我們會感念這分情。老天爺保佑您,好人有好報!樵哥,你等我!”說罷,咬舌自盡。

    雷進沒料到秋若水一介女子,行事如此激烈,心中不免感慨。孟昭道:“東海巡使和小鬼死了嗎?”說著,用腳踢了一下。東海巡使忙閉上眼睛。林宏風的臉貼在東海巡使胸口,孟昭一時也看不清。雷方勸阻道:“孟兄!有道是死者為尊,人都死了,有什麼恩怨也該一筆勾消了,你又何必凌辱屍體?”

    孟昭冷笑道:“雷家父子果真是好心腸!這兩人要是沒死,將來要報仇,定會饒過雷霆山莊。”這話語帶譏諷,雷家父子如何聽不出來。雷進道:“依閣下的意思呢?”雷進望向孟昭,不怒而威,孟昭一時心虛,話也說不出來。

    南宮博道:“龍王既死,天外天的威脅就少了許多。接下來,就該商量怎麼進攻天外天了。”

    雷進道:“不錯。不過這些日子追殺龍王,大家也都累了。不如休息一陣,三個月後,再到雷霆山莊一聚,不知各位意下如何?”眾人皆不反對。各門派分別將死傷得弟子或就地掩埋,或設法運走後,漸漸散去。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後,東海巡使穴道自解,卻怕孟昭等人尚未離去,因此不敢起身。果然,又過了一刻鐘後,孟昭、陸開元、賀蒙與吳追風去而復返。陸開元道:“看樣子,真的死了。”

    吳追風道:“要不要再守一陣?”

    賀蒙道:“四具死屍有什麼好守的?”

    孟昭道:“就怕還沒死。”

    賀蒙道:“就讓我補他一劍。”說著,又在林雨樵身上刺了一劍。東海巡使心如刀割,又不敢出聲。東海巡使心道:“我有傷在身,只怕敵不過他四人聯手。我個人生死不要緊,只是我死了,誰來扶養阿風?賀蒙若要殺我,我也不能束手待斃,須得出其不意給他致命一擊,務必一擊中的,先殺了賀蒙,再想辦法對付其他三人。”東海巡使這些念頭很快在腦中閃過,果然賀蒙在林雨樵身上補了一劍之後,走到東海巡使身旁,舉劍欲刺。東海巡使暗暗運勁,正待出擊,卻聞左冷楓喝道:“住手!”

    孟昭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左姑娘。”

    左冷楓道:“難怪八仙劍名聞天下,原來練劍時要找死人下手。如此奇特的劍術,不揚名也難。”

    賀蒙道:“左冷楓,你不必諷刺我。在我賀矇眼中,飄雲劍法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左冷楓道:“飄雲劍法雖然是雕蟲小技,至少還可以用來打發活人。”

    賀蒙怒道:“你當我怕你嗎?”

    吳追風見雙方劍拔弩張,連忙打圓場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有話好說,何必為了魔教的人傷了和氣呢?”

    陸開元道:“吳兄說的是,兩位就別再爭了。”

    左冷楓道:“死人都歸閻王管,還什麼魔教不魔教?幾位不肯罷休,莫非還想追殺到地府去?”

    孟昭夙聞左冷楓脾氣怪異。雖然他四人聯手必能勝過左冷楓,卻也沒有必要招惹夢幻宮,便道:“左姑娘說的是。人都死了,我們也可以罷手了。三個月後,雷霆山莊再敘!”說罷便即離去。陸開元、吳追風也無意招惹左冷楓,迅即離去。賀蒙雖然心中有氣,自忖單憑他一人之力,在左冷楓手下未必討得了好,丟下一句狠話:“他日再向左姑娘討教!”忿忿而去。

    東海巡使心想孟昭等人應該不會再折返,這才開口道:“左姑娘!”左冷楓沒料到東海巡使未死,大吃一驚。東海巡使掙扎起身,將被林雨樵點穴之事說了,又道:“我傷得很重,你能不能幫我把大哥、大嫂葬了?”左冷楓點點頭,很快在附近一個小村買來棺木,將林雨樵夫婦葬了。為了掩人耳目,在林雨樵夫婦墳墓旁邊,又假造了東海巡使和林宏風的墳墓。東海巡使道:“阿風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脈,無論如何我要把他扶養長大。但是如果有人知道我和阿風還沒死,一定不會放過我們。你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我希望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就算是幫我大哥的忙。”

    左冷楓點點頭,道:“你有什麼打算?”

    東海巡使道:“我要先找個沒有人的地方養傷,以後的事,慢慢再說。只要江湖中人都以為我死了,我和阿風暫時就不會有危險。”

    左冷楓原想問東海巡使是否要她相助,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只道:“也對!你多保重。”

    東海巡使辭了左冷楓,躲在終南山深山中養傷。三個月後,武林各門派圍攻天外天,適逢天帝痛失愛徒病倒,不動天王又被孟昭的調虎離山計騙到江南,阿修羅宮和兜率宮之間彼此猜忌,互相掣肘,天外天被逼得退守海外。東海巡使本是天外天中人,知道天外天海外所在,傷愈後,偷偷將林宏風送到瑤池,並自毀容貌,假裝船難漂流到天外天,藉機遁入玉皇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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