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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盤錄像帶

    木村一直猶豫不決。他手裏握着一張名片——日本電視台的倉澤克子給他的那張。已經兩天了,卻沒有任何消息。

    "心神不定的,幹嗎呢?"正在化妝的奈美惠説。鏡子裏映出她不耐煩的臉,她正準備去上班——在北新地的酒吧。

    "你想呀,如果要在新聞裏播,也該有消息了。始終沒有任何聯繫,不是很奇怪嗎?來借帶子的時候那麼着急,會不會沒被採用?"

    "你這麼惦記,就打個電話問問吧。不是有名片嗎?"

    "嗯。"木村也想過打電話。他真正期盼的並不是播出時間的通知,而是再和倉澤克子見面。當然,也想確認一下那盤錄像帶的命運,因為又有人想看了。

    昨天,一個叫米倉佐貴子的奇怪女人突然來訪。她眼神鋭利,那副做派一看就是酒吧女郎,卻又和奈美惠不太一樣。她似乎也在災區看到了那些照片。女人説也許錄像中有自己在震災中去世的父親,説話時的表情似乎悲痛欲絕,但感覺像在演戲。

    一聽説借給了電視台,她顯得很失望,最後給了木村一張名片,求他在帶子還回來後一定要通知自己。上面印着奈良的一家經營範圍不明的公司名,在"小谷信二"這一名字旁,用圓珠筆寫着"米倉佐貴子"的字樣。

    "之前請不要借給其他人,請務必先和我聯繫,定有重謝。"女人不住地低頭行禮。

    木村很想知道她用什麼東西重謝,但沒有問就答應了。或許那盤錄像帶具有意想不到的價值,謝禮日後再慢慢交涉吧。

    先不想這個了,現在的關鍵是倉澤克子。

    "我用一下電話。"木村拿着無繩電話的子機站起身。他不願讓奈美惠聽到自己和倉澤克子的談話,去了洗手間,撥了名片上的號碼。聽到呼叫聲響起,他有些緊張。

    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這裏是日本電視台。"

    "喂,我姓木村,請問倉澤女士在嗎?"

    "找倉澤呀,她出去了,您是哪位木村先生?"

    "兩天前借給她錄像帶的人,就是拍攝了地震剛發生時的場景的錄像帶。"

    木村以為這樣説對方馬上就能明白,但那人的反應很遲鈍。

    "錄像帶?噢。看來這事只能問倉澤。您姓木村?等一會兒我把您剛才説的轉告她,這樣可以嗎?"對方明顯表現得不耐煩。木村希望對方能説讓倉澤克子回電之類的話,但那人最終也沒説。木材只好説句"可以",就掛斷了電話。

    儘管不清楚這人是幹什麼的,但至少有一點可以明確,那盤錄像帶在電視台並沒有引起轟動,也許沒有被採用。木村覺得也無所謂。即便真是如此,也要讓他們把錄像帶還回來,而且,説好了要讓倉澤克子自己來還。

    10

    "喂,那錄像帶的事怎麼樣了?"佐貴子剛進店,櫃枱後的信二馬上問道。

    "聽説還沒有還回來。"

    "什麼時候還?"

    "這個不太清楚,那人好像也在等消息。"

    "那人"當然就是指錄像帶的主人木村。來店裏之前,佐貴子剛打過電話。也許是因為過於頻繁地催促,木村回答時已明顯不耐煩了。

    "都好幾天了,他幹嗎不問問電視台?"

    "説是問了,可沒找到負責人。"

    信二咂着嘴,盯着放在櫃枱上的小日曆。"光憑一張照片,雅也那小子不會出錢的。"

    "你不是説他看了照片就害怕了嗎?"

    "聽説有錄像帶後他才害怕。那錄像帶上一定拍到了什麼。只要有那東西,就是咱們説了算。"

    "咱們騙他説錄像帶已經到手了。"佐貴子脱口説道。

    "那有什麼用?他肯定要問上面拍了什麼。"

    "隨便編一些,比如説裏面有爸爸活着的證據之類的。"

    "故弄玄虛對他不管用。那傢伙遇事相當沉着。"信二點上煙吸了兩口,馬上在煙灰缸裏捻滅。

    佐貴子也覺得如此。在避難所見面時,雅也的態度極其自然,這樣接待失去父親的表姐,態度可以説無可挑剔。一般人不可能對被自己殺死的人的女兒表現得那麼和善。忘了父親什麼時候曾説,水原如果把工廠的經營委託給兒子,結局就不會那麼悲慘。

    櫃枱上的電話響了。信二拿起話筒,原本拉長的臉立刻堆滿了諂笑。"給您添麻煩了……嗯,我很清楚,是本月內……好……好……不,我也在盡力想辦法……嗯,肯定沒問題……"

    佐貴子聽出是催促還錢的電話。最近,只要店裏的電話響,肯定是這事。信二辯解的語調似乎也流暢多了。

    信二粗暴地放下電話,又板起了面孔,從架子上取下一瓶白蘭地,倒在酒杯裏,喝了一大口。"那人姓木村。你再打一次電話。"

    "剛打過。先不説這個了,那東西怎麼辦?"

    "那東西?什麼?"

    "我爸的遺體,不能總那麼擱着呀。"

    不出所料,信二的臉扭曲了。佐貴子不知他會怎樣破口大罵,不禁縮在一邊。信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才不管呢。"

    他把剩下的白蘭地一飲而盡。

    倉澤克子疲憊不堪地倒在廉價長椅上。這幾天一直沒在牀上睡過,根據指示在災區四處奔走,在各處避難所採訪,沒法洗澡,吃的也只是用摩托車送來的盒飯。

    "看怎麼想了,我倒覺得在戰場採訪更好一些。普通老百姓不會在這麼大的範圍內同時遇到災難,所以容易集中採訪對象,活動起來也方便,還容易搭帳篷。"和她搭檔的攝像師鹽野説。

    克子沒有答腔。鹽野總是在發牢騷。她沒有回答的氣力了,體力上已經接近極限,最主要的是精神上快撐不住了。這幾天不知目睹了多少人的悲劇。她已不再把遺體看成人了,只是當成一個物體。她甚至有種危機感,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會精神分裂。

    手機響了,克子和鹽野面面相覷。肯定又是主任。不知這次又讓去哪裏,又要命令拍到怎樣悲慘的畫面。

    聽説政府高官要巡視災區,主任指示要去採訪。克子只覺得無聊。裝模作樣的高官穿着防災服走動的表演有什麼可拍的?

    "另外,今天有個姓木村的人來電話了,怎麼回事?"主任問。

    "不清楚,回台後再查查吧。"

    克子掛斷電話,把任務傳達給了鹽野。他苦笑不已。

    昨天就聽説有一個姓木村的人給自己打過電話,卻想不起那人是誰。聽説那人聲稱曾借給自己錄像帶,她卻不記得此事。

    既然知道她的名字和工作單位,也許見過名片。克子來這裏後曾給過幾個人名片,不是見人都給,但只要對方索取,就不好拒絕。忘了什麼時候在某個避難所拍攝時,曾有一個年輕女人索要名片。那人自稱是志願者,希望克子不要擅自拍攝受災者。記得是個漂亮女人,拿到名片後才認可似的走開。

    克子根本不打算給那個木村打電話,也沒有時間。

    從堆積如山的瓦礫中撿出了所需的物品,一個旅行包就足夠裝了。幾乎沒有值錢的東西,只有保險合同、存摺、印章還算重要,存摺上也沒有多少錢。另外還有幾件換洗衣服。

    終於脱掉了這幾天一直穿在身上的防寒服,找到了一件粗呢短大衣,雖然是便宜貨。套在毛衣的外面,感覺多少恢復了以前的文化生活。

    要捨棄自己的家,最大的難題是埋在裏面的父親的遺體。棺材已破爛不堪,遺體也近乎支離破碎,在志願者和政府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總算運到了避難所。棺材被黑色塑料袋取代了,這也是無奈之舉。殯儀館方面沒有任何消息,雅也決定不管了,反正喪葬費是後付的。在這種局面下,殯儀館絕不會上門索要守夜的費用。各地的火葬場都無法使用,殯儀館應該也是一片混亂。

    雅也在體育館的入口等了一會兒,美冬從前面走了過來。和平時一樣,她仍穿着牛仔褲配羽絨背心。她今天化了淡妝,顯得更加美麗動人。如果再弄弄髮型,穿着再時尚些,走在街上估計會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讓你久等了。"

    "車呢?"

    "停在外面。遺體呢?"

    "都好了,隨時可以搬運。"

    他們用平板車搬運新海夫婦和幸夫的遺體,志願者們也幫了忙。

    停在外面的是一輛白色的帶篷卡車,車身上印着"××建材店"的字樣。美冬提出由她找車,雅也並不知道內情。

    "你在建材店有熟人?"雅也問。

    "什麼?"

    "這上面不是寫着嗎?"雅也指着卡車的一側。

    "啊,真的。哦,原來是建材店的車呀。"美冬好像剛注意到。

    "你從哪兒借來的?"雅也問。

    "保密。"她把食指貼到唇邊。

    "這可讓我有些不放心了。"

    "喂,雅也,這世上東西多的是,車也是如此,我只是出點錢借用了那多得快要冒出來的東西。沒必要在意這些,快點把遺體放上去。"

    裝好遺體,兩人上了車。美冬的行李已經放在裏面,有三個包,全是名牌貨。

    "好了,出發吧。"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美冬説。她看上去心情極好。

    雅也心情複雜地發動了汽車。他們要去和歌山。美冬説已經和那裏的火葬場談妥,可以在那裏處理遺體。

    關於那盤錄像帶,雅也一直什麼也沒問。他不敢問。她全知道。明明知道卻救了他,為什麼?是因為她差點被強xx的時候被他救過?或許有這方面的原因,但不會這麼簡單。另外,她究竟是如何趕在佐貴子前面弄到錄像帶的呢?

    車開出去沒多遠,就碰上了堵車。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在和歌山火葬完後怎麼辦?"雅也説出了心中的疑問。

    "雅也,你有什麼打算?"

    "這個,我還沒想好。"

    "哦。那就去東京吧,去東京。"

    "東京?"

    "嗯,這還用説。"

    雅也不明白她為何這麼肯定地選擇東京,但也沒再問。現在只能聽命於她了。

    收音機在天氣預報後開始播新聞,是地震造成的受災情況。據説遇難者已超過五千人,有很多都身份不明。

    美冬伸手關掉了收音機。

    "這和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她微笑着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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