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一塵不染的卧室裏,克斯蒂-林斯楚把她一頭斑白的金髮編成兩條不相配的辮子,準備上牀。
她擔心害怕。
警方不喜歡外國人。她在英格蘭已經待這麼久了,她自己並不覺得是外國人。但是這一點警方不可能知道。
那個卡爾格瑞博士——為什麼他得來這裏這樣對待她?
公理已經伸張了。她想到傑克——重複地對自己説公理已經伸張了。
她想到她在他小時候認識的他。
老是,是的,老是説謊欺騙!但是又那麼迷人,那麼可愛。老是讓人儘量想袒護他不受懲罰。
他説謊那麼高明。這是可怕的事實。他説謊那麼高明讓人相信了他──讓人禁不住相信他。邪惡、殘忍的傑克。
卡爾格瑞博士可能以為他知道他在説些什麼!但是卡爾格瑞博士錯了。時間、地點,不在場證明,真是的!這種事傑克可以夠輕易的安排了。沒有人像她一樣真正的瞭解傑克。
如果她告訴他們傑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有任何一個人會相信她嗎?而如今——明天,會發生什麼事?警方人員會過來。而每個人都這麼不快樂,這麼疑心。彼此對視……不確定該相信什麼。
而她這麼愛他們……深愛他們。她比任何其他人更瞭解他們。比阿吉爾太太更瞭解多了。因為阿吉爾太太受到了她強烈的母性佔有慾所矇蔽,他們是她的孩子——她總是把他們看作是屬於她的東西。但是克斯蒂把他們當個人看——當他們本身來看——有缺點有優點。如果她自己有孩子,她可能也會對他們產生佔有慾,她想。但是她不是個顯着具有母性的女人。她主要的愛會獻給她從來就沒有的丈夫。
像阿吉爾太太一樣的女人她是難以瞭解的。為一大堆不是她親生的孩子發狂,面對待她丈夫卻像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而且是好男人一個,沒有其他男人比他好了。受到忽視,被擠到一邊去,而阿吉爾太太太過於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了,以致於沒注意到就在她眼前發生了什麼事。那個秘密——一個長得好看的女孩,身體每一寸都是女人味。好了。對里奧來説還不太遲——或者如今是太遲了?如今埋進墳墓裏的命案又抬起頭來了?,那兩個人敢再結合嗎?
克斯蒂不快樂地嘆了一口氣。他們所有的人會出什麼事?
麥可,對他養母深深懷恨幾近於病態的麥可。那麼缺乏自信,那麼野性的海斯特,就將在那年輕老實的醫生身上找到安全、寧靜的海斯特。里奧和關妲,他們一定都瞭解他們具有殺人的動機和機會,而他們不得不面對現實。蒂娜,那個像貓一樣伶俐光滑的小女子。自私、冷淡,直到她結婚從沒對任何人表露過感情的瑪麗。
克斯蒂想着,她自己曾經對她的僱主滿懷感情,滿懷敬佩之情。她記不得到底什麼時候她開始不喜歡她,當她開始評判她發現她有所欠缺的時候,那麼自信、仁慈,但卻暴虐專橫——什麼都是母親最懂,活生生的女暴君。而且甚至其實並不是母親!如果她自己生個孩子,可能就會謙虛。
但是,為什麼老是想到瑞琪兒-阿吉爾,瑞琪兒.阿吉爾已經死了。
她得想想她自己——還有其他的人。
還有,明天可能發生什麼事情。
瑪麗-杜蘭特驚醒過來。
她本來在作夢——夢見她是個小孩,又回到紐約。
多麼奇怪。她有好幾年沒再想到那段日子了。
真是令她感到驚訝,那一切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她當時幾歲,五歲?六歲?
她夢見她被從飯店帶回廉價出租的公寓裏去。阿吉爾夫婦上船回英格蘭,並沒帶她一起。一時她怒氣填膺直到她瞭解到只不過是個夢罷了。
多麼的美妙。被帶上車,走進飯店的電梯上十八樓。寬大的套房,美妙的浴室;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些什麼東西——
如果你有錢的活!如果她能留下來,如果她能保有這一切——
永遠……
實際上,根本沒有困難。只要表露出感情,對她來説決不容易,因為她天生就不熱情,但是她還是設法辦到了。就這樣,她的生活建立起來了!一個有錢的父親和母親,衣服、汽車。船、飛機。服侍她的傭人,昂貴的洋娃娃和玩具。童話故事實現了……
可惜還有其他的一些孩子。那是因為戰爭,當然。或是無論如何都會發生的事?無法獲得滿足的母愛!真的不自然,那麼動物性。
她一向對她養母微徽感到輕視。愚笨的挑選到她,挑選出的這些孩子,社會地位經濟情況都不好的家庭出身的孩子!
有犯罪傾向的孩子,像傑克,身心不平衡如海斯特。野蠻如麥可。還有蒂娜,一個混血兒:難怪他們全都變得不好。儘管她無法真的怪罪他們反叛。她自己也反叛過。她記得她跟菲利普認識的情形,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年輕飛行員。她母親不贊成。“倉促結婚不好。等到戰爭結束再説。”但是她可不想等。她跟她母親一樣具有堅強的意志,而且她父親支持她。他們結婚了,而戰爭不久之後就結束。
她想要菲利普完全屬於她自己——擺脱她母親的陰影。
是命運打敗了她,不是她母親。先是菲利普財務計劃失敗,然後是那可怕的打擊——小兒麻痹症。菲利普一出院他們就來到陽岬。他們得把這裏當做他們的家似乎是無可避免的事實。
菲利普本人好像就認為是無可避免的。他的錢都用光了而她從信託基金得到的生活津貼又不夠多。她曾經要求過多給一些,但是得到的回答是或許在陽岬住一陣子比較明智。但是她想要菲利普屬於她自己,完全屬於她自己,她不想讓他成為瑞琪兒-阿吉爾的最後一個“孩子”。她自己並不想要孩子——她只要菲利普。
但是菲利普他好像十分同意住到陽岬來。
“你比較輕鬆,”他説。“而且那裏總是有人來來去去的比較不會無聊。再説,我一向覺得你父親是個很好的伴。”
為什麼他不想只跟她在一起,就像她只想跟他一個人在一起?為什麼渴望其他人陪他——她父親、海斯特?
瑪麗感到一股無奈的怒氣掠過心頭。她母親,就像往常一般,將稱心如意。
但是她並沒有得逞……她已經死了。
而如今一切又將再被挑起。為什麼,噢,為什麼?
而且為什麼菲利普對這一切要那麼惹人討厭?問話,想要查明,扯進跟他無關的閒事裏,設下陷餅……
什麼樣的陷餅?
里奧-阿吉爾望着晨曦逐漸以它朦朧的灰色光芒充溢室內。
他已經非常謹慎地想好了一切。
對他來説十分明朗——到底他們面對的是什麼,他和關妲。
他躺在牀上用胡許督察長的眼光來看整個事情。瑞琪兒進來告訴他們關於傑克的事——他的粗野以及他的威脅。關妲圓滑地到隔壁房間去,而他試着安慰瑞琪兒,告訴她説她堅持立場完全對,説過去幫助傑克並沒有好處——説不管是好是壞,他都得自己去面對。而她比較心安的離去。
然後關妲回到房裏,收拾要寄出去的信件,問説還有沒有要她做的事,她的語氣表達出比實際言詞更多的意思。而他謝謝她説沒事了。而她説聲晚安然後走出門去。沿着走道過去然後下樓,然後經過瑞琪兒正坐在她書桌前的房間,然後出了前門沒有人看見她……
而他自己一個人坐在書房裏,沒有人可以查對他究竟有沒有離開書房下樓到瑞琪兒的房間去。
就是這樣——他們兩個人都有行兇的機會。
還有動機,因為那時候他已經愛上關妲而她也已經愛上了他。
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證明他們是無辜或是有罪的。
四分之一英里路外。關妲兩眼乾澀躺着睡不着。
她的雙手緊握,她正想着她有多麼恨瑞琪兒。
而在黑暗中,瑞琪兒-阿吉爾正説着:“你以為一旦我死掉你就可以得到我丈夫,但是你得不到——你得不到。你永遠得不到我丈夫。”
海斯特在作夢。她夢見她跟唐納德-克瑞格在一起而燭突然在無底深淵邊緣丟下她不管。她害怕得大叫,然後,在深淵的另一邊,她看見亞瑟-卡爾格瑞正站在那裏向她伸出雙手。
她大聲責罵他。
“你為什麼這樣對待我?”而他回答:
“可是我是來幫助你的……”
靜靜躺在客房用的小牀上,蒂娜呼吸正常而温和,但是卻睡不着。
她想到阿吉爾太太,沒有感激也沒有怨恨——只有愛。因為阿吉爾太太她才有得吃、有得喝、有温暖、有玩具、有舒適;她愛阿吉爾太太。她死了她很難過……
但是並不完全這麼單純。
本來無所謂,當兇手是傑克的時候……
但是,如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