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澳門,顯得特別的寧靜。
它是一個畸形發展的都市,一切好像到了夜晚才復活,因此一切都在黑夜裏進行,燈紅酒綠的夜總會,出賣色情的表演,低級酒吧裏賣笑的吧娘,等在小街黑暗處強拉嫖客的阻街神女,在大飯店裏一個電話就叫來的應召女郎,沉迷在賭場中的男女賭客,以及販毒、走私、搶劫、暗殺……一切罪惡都在黑暗中發生。
但是,這形形色色的罪惡,卻包藏在黑夜裏!
當黎明的到來,這一切便銷聲匿跡起來,讓過正常生活的人們,開始了一天的為生計而忙碌……
彭羽駕着偷偷前往“太子飯店”外取回的轎車,到各處大街小巷都轉遍了,結果非但沒有發現那女人的蹤跡,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出來。
他已疲於奔命,眼看天已將明,必須在天亮之前趕回林家玉那裏去,否則鄭傑過時不候,一走了之就完啦!
誰知正在加足馬力,馳向那小公寓的途中,突然發現後面有輛轎車在緊緊尾隨着。
彭羽暗自一驚,為了要證實是否在跟蹤他,便故意減低了車速。不料後面的車子卻反而加速飛馳,超車而過,接着突然一個緊急剎車,停在他的車前。
幸虧彭羽反應快,而且駕駛技術不錯,急將車子緊急剎住,才不至撞了上去。
正待跳下車去興師問罪,而前面的車上已出來個女郎,回身急步走到他的車前來。但她並非來道歉的,彭羽定神一看,不由地驚喜交加,想不到她就是他找了大半夜的那女人!
彭羽的手剛伸入懷裏,槍尚未及拔出,不料那女人竟笑笑説:“小霸王,用不着動傢伙,我知道你在找我,所以我特地趕來,難道你不應該對我表示友善嗎?”
彭羽心知這女人詭計多端,再也不敢輕易上她的當,仍然拔出了手槍,對着站在車門外的她説:“很好,那就請上車吧!”
那女郎卻搖搖頭説:“不!你的車子目標太大,最好把它停在街邊,以免妨礙交通,有什麼話到我車上來再説吧!”
説完,她根本就不理他手上執着的槍,扭頭就向自己的車子走去。
彭羽不能當真朝她開槍,只好趕緊把車發動,駛向街邊停下,無可奈何地上了她的車。
那女郎立即把車開了就走,彭羽以槍口對着,冷聲説:“這回你可別玩花樣了,乖乖地聽我的!”
那女郎若無其事地笑笑説:“我要玩花樣,也就不會開了車來接你了。”
“你來接我?”彭羽詫然問。
那女郎忽然正色説:“不是來接你是幹嘛?你真是多此一問!”
彭羽忿聲説:“我當然得問問清楚,你既明知我在找你,幹嘛……”
那女郎一本正經地説:“我的駕駛技術並不高明,請別打擾我開車,反正到了地方你就會明白,現在我不能分神跟你説話!”
彭羽簡直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起來,手裏雖然拿着槍,卻又不能派用場。並且看她的樣子,似乎根本毫不在乎,嚇也嚇不住她。
為了想知道她究竟幹什麼,他只好懷着納悶的心情,看她到底把車開到哪裏去。
反正他已打定主意,手裏有支槍,她又在射擊範圍之內。只要一發覺情形不對,那就對不起,先把這女人制住了再説!
一陣疾駛,彭羽已發覺車正駛向郊外,終於忍不住又問:“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那女郎只説了聲:“到了你就知道!”便不再回答了。
彭羽索性也沉默下來,悶聲不響地望着車前,但暗中卻提高警覺,一面戒備,一面注視着她……
這時車已來到郊外,折向公路旁岔出的一條土路,終於駛進了一片樹林。
車還沒停,彭羽已一眼發現,林中停了部深紅色的豪華型轎車,立即認出赫然正是“午夜情人”代步的交通工具。
一個剎車,那女郎把車停下了,距離那部深紅色的轎車不到兩碼。
她並不下車,先熄了火,才説:“我們現在可以談談了,你有什麼問題,儘量先提出來吧,我絕對有問必答!”
彭羽已憋了半天,再也無法按捺,劈頭就怒問:“你為什麼整我的冤枉?”
那女郎笑笑説:“你這個人真不憑良心,送了那麼多籌碼給你,又把你送到旅館去,還特地找了人陪着你,這叫做整你冤枉?”
彭羽忿聲説:“不錯,謝謝你把那些籌碼放在我口袋裏,又把我送到旅館裏,還替我叫了個女人,這一切實在很周到。可是在我回賭場以前,你卻打電話去放風,咬了我一口。硬説籌碼是那姓鄭的小子交給我的,準備持往帳房兑了現分帳,請問這是安的什麼心?”
那女郎又笑了笑説:“當然是為了你好呀!”
“為我好?”彭羽怔住了。
那女郎這才正色地説:“老實説吧,你在那種賭場裏,混一輩子也混不出個名堂來,而我們有一個龐大的計劃,正在各方面物色需要的人手。昨夜我們才發現,你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人才,所以不得不用這個離間計,使陳老闆不能容忍你,你才會離開賭場,加入我們的陣容呀!”
彭羽冷哼一聲説:“你終於説了實話,居然不擇手段,想使我不能在‘大鴻運賭場’容身,這個離間計用的多高明,多毒辣呀!”
那女郎不以為然地説:“我們又沒打算置你於死地,怎麼叫毒辣?”
彭羽想起回賭場的情形,不由怒火又起地説:“哼!陳老闆要不是看在我平日替他出力賣命的份上,如果換了任何別人,十個也讓他幹掉了!”
那女郎卻振振有詞地説:“我們也就是看準了這一點,知道他不至於把你怎樣,充其量是請你走路,所以才開你這個玩笑呀!”
“這叫開玩笑?”彭羽怒形於色説:“對不起,我可沒興趣跟你開玩笑,現在陳老闆還在賭場裏等着,限我在天亮之前,把你抓回去作證!”
那女郎笑問:“那麼你現在是要逼我跟你回賭場去?”
彭羽把槍口一抬,斷然説:“那可由不得你去不去了,槍在我手裏,你就非跟我回去不可!”
那女郎把眼皮朝他一翻説:“那麼我問你,既然是我放風整了你的冤枉,現在你卻逼我去作證,如果當着陳老闆的面,我一口咬定籌碼是姓鄭的交給你的,那你怎麼辦?”
“這……”彭羽倒沒想到這一着,頓時被她問得怔住了。
那女郎遂説:“老實説吧,我們已決定爭取你,那就志在必得。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就一切聽我的,那樣對你才有益無損,否則你就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彭羽沉思了一下説:“那我倒要聽聽,你所説的龐大計劃,究竟打算幹什麼買賣?”
那女郎斷然拒絕説:“目前恕我無法奉告!”
“如果我答應你呢?”彭羽問。
那女郎回答説:“就是你答應加入我們,在人手未物色齊全之前,也下能告訴任何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的計劃是絕對周密的,而且萬無一失。一旦成功,足夠每一個加入的人,盡情享樂幾輩子都綽綽有餘。”
“你們打算搶銀行?”彭羽驚問。
那女郎居然大言不慚地説:“搶銀行那算什麼,跟我們的計劃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根本不值一顧!”
“哦?”彭羽更覺驚詫地説:“連搶銀行你都説不值一顧,那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那女郎笑笑説:“我已經説過了,在時機未成熟之前,天機是絕不可泄漏的。現在天已亮了,你自己快考慮考慮,拿定個主意吧!”
彭羽似乎有些心動地問:“如果我現在答應了,是不是就馬上加入你們,跟你們一起走,不再回賭場了?”
“那倒不急,”那女郎説:“因為我們物色的人,還有沒談妥的,必須暫時留在澳門。但也不能把你藏起來,而且你還得替我們辦點事,證明你是誠意加入,所以你還得回賭場去!”
彭羽把眉一皺説:“我回去怎樣向陳老闆交代?”
那女郎胸有成竹地説:“這個不用你操心,我們早已想到了,就是為了使你回去好交代,我才帶你來這裏呀!”
彭羽茫然問:“你帶我來這裏,跟我回去交代有什麼相干?”
那女郎笑了笑説:“我們先下了車,再讓我告訴你吧!”
彭羽防她有詐,絲毫不敢大意,仍然以槍監視着她一起下車,到了那部深紅色的轎車前。
“你認識這轎車吧。”那女郎問。
彭羽回答説:“當然認識,這就是‘午夜情人’的車子……哦,對了,昨夜我們還派了個人,事先預藏在這車後的行李箱裏呢!”
那女郎點了下頭説:“不錯,但他早已悶死在裏面了!”
彭羽頓吃一驚説:“什麼?他已經悶死了……”
那女郎笑笑説:“你別緊張,我説的悶死,只是表示他昏迷失去了知覺,跟死了差不多。但這得謝謝我,如果不是我半夜來打開行李箱,放了些新鮮空氣進去,那倒恐怕是真死啦!”
彭羽忙不迭想打開行李箱,但是鎖着的。
“鑰匙在我這裏!”那女郎説:“你不必忙着打開,我保證他死不了的,等你把他帶回去救醒絕不遲!”
彭羽怔怔地問:“讓我開車帶他回去?”
“你總得帶個人回去交差呀!”那女郎吃吃地笑了起來。
彭羽不由地忿聲説:“你們想心早已有了安排,那就不必賣關子,痛痛快快地説了出來吧!”
那女郎止住了笑,正色説:“這是‘午夜情人’的車子,車上這傢伙是你們賭場的人,現在你可以把車開回去,就説各處找遍了,沒有找到我和‘午夜情人’,但卻發現了這部車子,而且車上這傢伙在昏迷中需要急救。為了救人要緊,所以仍然只好把車先開回賭場!”
彭羽問:“但關於那些籌碼……”
“這個你放心,”那女郎説:“我跟陳老闆約好八點鐘以前通電話的,到時候我自然有辦法對他説,使他不再追究的。不過你自己心裏有數,絕不可向任何人泄漏我跟你談的一切,否則你就自食其果!”
“這次你不會又是整我冤枉吧?”彭羽大有被蛇咬一口,見了草繩都害怕的感覺。
那女郎微微一笑説:“我無法向你作任何保證,只有彼此信任啦!”
彭羽仍不放心地説:“反正事已如此,只好這麼辦了。不過,這次我再也不會上當了,你也用不着重施故技,用你的隨身法寶來對付我!”
那女郎知他指的“隨身法寶”是什麼,臉上不禁微微一紅,嬌羞萬狀地説:“過去的事不必提了,只要你誠心加入我們,今後我們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對了!”彭羽忽説:“我還想問個問題,你口口聲聲説‘我們’,是不是指的‘午夜情人’?”
那女郎搖搖頭説:“目前還不是,但早晚會是的!”
彭羽也不再追問下去,把手一伸説:“那麼請你把這部車的鑰匙給我吧!”
那女郎把手一伸,原來鑰匙早已握在了手掌裏,向他遞過去説:“時候不早了,我們也不必多説,反正隨時我會設法跟你取得聯繫的。關於你答應加入我們的事,是否一言為定?”
彭羽望了望她,想起被愚弄的事,似乎有些於心不甘,於是故意説:“我倒希望來個一吻為定!”
他是存心想借此機會報復的,不料那女人竟毫不在乎,當真把臉一仰説:“那就請吻吧!”
彭羽哪跟她客氣,立即把她朝懷裏一摟,低下頭去就是一陣狂吻!
這一吻足足吻了兩三分鐘,頓使彭羽的怒氣全消,好像一切都獲得了補償。即使回去再被陳老闆摑幾個火辣辣的耳光,那也相當值得!
吻罷,他終於心滿意足地,跟她在樹林裏分了手,駕着那部深紅色的轎車出林,風馳電掣而去……
這時從密林深處,走出了一位西裝革履,蓄着兩撇小鬍子的中年紳士。只見他把手槍收了起來,鬆了口氣説:“莎麗,你居然真把他帶了來,看他手裏拿着槍,使我真替你捏了把冷汗呀!”
白莎麗卻輕描淡寫地説:“有你白大爺在暗中保護,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中年紳士急加糾正説:“莎麗,你怎麼老是記不住,又叫我白大爺了!”
“是!爸爸!”白莎麗只好再叫了他一聲。
原來這位中年紳士,就是當年在香港赫赫有名的白振飛!
但聽他的對話,和她失口錯叫的稱呼,分明不是真正的一對父女,那麼他們以父女相稱,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這真是個耐人尋味的謎!
白振飛頗為得意地抻手捏捏鼻下的兩撇小胡了,遂説:“莎麗,這小子大概是不至於有問題了,鄭傑還得下番功夫呢!”
“她那裏怎麼樣?”白莎麗問。
白振飛回答説:“昨夜我們已經作了最後攤牌,她的條件是要我們把鄭傑和彭羽抓住了,協助她辦完了事,才答應我們的要求。現在彭羽大概已沒有問題,只要鄭傑能同意加入,我相信她總不至於出爾反爾,再變卦了吧!”
白莎麗忿聲説:“她要再變卦,我可沒那麼好的耐性了,非給她點顏色看看。她才會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
白振飛急加勸慰説:“莎麗,你千萬不能意氣用事,須知小不忍,則亂大謀,那樣一來就影響了整個的計劃呀!”
白莎麗這才收起怒容,偕同這位假父親上了她的車,掉轉車頭,開出了樹林……
彭羽並未直接回賭場,而是急急趕到了林家玉的住處來,因為鄭傑還在等着。
這件事也真妙,本來他是找白莎麗的,但毫無線索。真像他自己説的是瞎貓想碰上死耗子,開了車亂轉一通,仍然找不到那女郎的影蹤,結果他反而被白莎麗找到了。
他既有槍在手,為什麼不逼白莎麗回賭場去,當着陳老闆的面把一切澄清呢!
這完全是被白莎麗的一句話嚇住了,她説的不錯,如果她被逼着去賭場,當着陳老闆的面前,一口咬定彭羽跟鄭傑是勾結的。那麼這小霸王就更有口難辯,白的也成黑的啦!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改變主意,決定先把昏迷的小方載回賭場再説。
不過,鄭傑還留着林家玉那裏等着,他必須先去轉一下。而他現在考慮的,是有沒有把鄭傑強行帶回賭場的必要?……
主意尚未拿定,車已到了那座小公寓門口。
彭羽把車停下,便匆匆進入公寓,直登二樓。
到了房門外,正要舉手敲門,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緩緩的放下了舉起的手,而將耳朵貼近了門上。聽了片刻,房裏竟然毫無聲息。
他的疑念頓起,不禁暗忖,房裏只留這一男一女,那小子會不會……
於是,他輕輕伸手試轉了一下門扭,似乎裏面並未閂上,再輕輕一推,門竟應手而開。
他立即伸手入懷,按在了槍柄上,猛可一下推開了房門。誰知闖進去一看,一眼就看見躺在地板上的小林!
再看房裏,卻不見鄭傑和林家玉的人影,彭羽不禁大吃一驚,心知這裏發生了事故。
第一個意念就使他想到,必是小林趕回來時,發現鄭傑正在趁機向林家玉輕薄,所以那小子惱羞成怒,擊昏了之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劫持而去!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忙不迭蹲下身去,扶起了小林的上身,伸手在他的臉上連連一陣輕拍。
突然,小林終於清醒了過來。
“怎麼回事?”彭羽迫不及待地問。
小林定神一看是彭羽,忙不迭地就把發生的事情經過,一口氣説了出來。
彭羽這才知道看錯了人,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把鄭傑看作了見色起意的好色之徒。
但他們現在已被抓回賭場去了,事情豈不更棘手啦?
尤其林家玉是無辜的,跟這件事根本風馬牛不相於,她既被洪老九帶回賭場,顯然是把她當人質。使彭羽為了她的安全不能置之不顧,只管自己一走了之。
換句話説,林家玉既被帶走,他就非回賭場不可!
小霸王果然不是孬種,他馬上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向小林説:“小林,你別擔心,我現在就回賭場去!”
小林早已六神無主,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好向彭羽哭喪着臉説:“彭兄,無論如何,你總得設法把我妹妹救回來呀!”
彭羽只點了下頭,轉身就向房外走去。
不料剛到房門口,外面己站着了洪老九,帶着幾名賭場裏的打手!
彭羽冷哼一聲,昂然説:“你們不必勞駕,我正準備回賭場去!”
洪老九也知道小霸王的厲害,真要翻了臉動起手來,他就首當其衝。
既然彭羽已表示要回賭場,他們就犯不着動手了,於是皮笑肉不笑地説:“那我們就走吧!”
彭羽衝他把眼一瞪,又發出聲冷哼,便昂然走出了房,從容不迫地走下樓去。
於是,洪老九他們分乘兩部轎車,一前一後,把彭羽駕駛的深紅色轎車夾在當中,風馳電掣地駛回了“大鴻運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