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雷克斯?佛特斯庫喝下他生前最後一杯咖啡的時候,蘭斯?佛特斯庫夫婦正坐在巴黎香榭大道的樹蔭下端詳來往的人潮。
“派蒂:‘形容形容他吧。’説起來簡單,我最不會形容。你想知道什麼?父親大人可以説是老騙子,你知道。不過你不介意吧?你一定相當習慣了。”
派蒂説:“噢,是的,是的——你説得不錯——我能適應水土。”
她儘量裝出可憐的聲音。她暗想:説不定世人全都不老實——還是她自己特別不幸?
她是身材高挑的長腿女郎,長得不美,卻有一股活力和熱心腸帶來的魅力。她的動作優美,栗棕色的頭髮亮得迷人。
也許因為長期和馬兒為伍,她看起來真像一頭純種的小母馬。
她知道跑馬圈的詐術——現在她似乎要面對金融界的詐術了。
儘管如此,她尚未謀面的公公就法律觀點來説卻是正義的基石呢。這些大吹‘妙招’的人都差不多——他們技術上向來不超出法律的範圍。可是她覺得她所愛的蘭斯早年雖出了軌,卻具有成功的詐木家所缺少的正直本性。
蘭斯説:“我並非説他是詐欺犯——不是那樣。可是他懂得成就一樁騙局。”
派蒂説:“有時候我真討厭耍詐的傢伙。”接着又加上一句:“你喜歡他。”這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蘭斯考慮片刻,然後用詫異的口吻説:
“親親,你可知道,我相信自己挺喜歡他哩。”
派蒂笑出聲,他回頭看她,眼睛不覺眯起來。她真是可人兒!他愛她。為了她,一切都值得。
他説:“你知道,回來等於下地獄。都市生活——每天五點十八分下班回家。我不喜歡這種生活方式。我在荒原和異域自在多了。不過人遲早要定下來,我想。有你抓住我的手。這種過程也許很愉快哩。既然老頭子回心轉意,我們該利用這個機會。我收到他的信,真的很吃驚……沒想到柏西瓦爾竟做出有損名譽的事。柏西瓦爾,小乖乖。告訴你,柏西一向狡猾。是的,他一向狡猾。”
派蒂西亞?佛特斯庫説:“我大概不會喜歡你哥哥柏西瓦爾。”
“別為我的話而對他反感。柏西和我一向不投緣——只是這樣罷了。我亂花零用錢,他則存起來。我交名譽不好卻很有趣的朋友,柏西只交所謂‘益友’。他和我有天淵之別。
我總覺得他是可憐蟲,而他——你知道,有時我覺得他好像恨我。我不知道原因……”
“我大概猜得出原因。”
“真的,親親?你真有腦筋。你知道我老是懷疑——説起來很怪——不過——”
“怎麼?説呀。”
“我不知道支票那件事是不是柏西瓦爾搞鬼——你知道,老頭把我趕出來——因為我已分得商行的股份,他不能剝奪我的繼承權,還氣得要命呢!怪就怪在我沒有假造那張支票——當然啦,我曾經偷拿錢櫃裏的錢,跑去賭馬,所以沒人相信我。我確定自己有能力把錢放回去,反正那也可以算是我的錢嘛。可是支票那件事——不,我不知道怎麼會懷疑是柏西瓦爾乾的——反正我這麼想就是了。”
“可是對他沒有好處吧?錢是匯進你的帳户呀。”
“我知道,所以講不通,對不對?”
派蒂猛轉頭看他。
“你是説——他這麼做,是為了把你趕出公司?”
“我不知道。噢,算了——説來真晦氣。忘掉算了。不知道柏西老哥看到浪子回家會説什麼。他那雙缺乏血色,像醋栗般的眼睛會驚得跳出來!”
“他知不知道你要來?”
“若説他根本不知道,我也不會吃驚的!老頭子有一種滑稽的幽默感,你知道。”
“你哥哥做了什麼事,害你爹氣成這樣?”
“我就想打聽這一點。一定有某件事害老頭子生氣,才會匆匆寫信給我。”
“你什麼時候收到他的第一封信?”
‘大約四個月——不,五個月以前。很狡猾的一封信,但顯然有意談和。‘你哥哥在許多方面令人不滿。’‘你似乎浪子回頭了。’‘我保證財務方面值得你跑一趟。’‘歡迎你們夫妻。’親親,你知道,我覺得我娶你大有關係。我能娶身分比我高的人,老頭很感動。”
派蒂大笑。
“什麼?娶個貴族中的下等人?”
他咧嘴一笑。“不錯。可是下等人沒登記,貴族卻是登錄可考的。你該見見柏西瓦爾的太太。她那種人只會説:‘請把蜜餞傳過來。’然後談談郵票等話題。”
派蒂沒有笑。她正在斟酌夫家的女人。蘭斯並未考慮這種觀點。
“你妹妹呢?”她問道。
“愛蘭——?噢,她沒問題。我離家的時候,她還很小。
挺認真的姑娘——不過現在長大了,可能不再那樣了。對事情很認真。”
聽來不太保險。派蒂説:
“你走了以後——她從來沒寫信給你?”
“我沒留地址。不過她無論如何不會寫的。我們家人感情不深。”
“不。”
他連忙看她一眼。
“嚇倒啦?為我家人?用不着。我們又不去跟他們同住。
我們會找個小地方。養馬、養狗,你喜歡什麼都行。”
“不過每天還是得在五點十八分下班回家。”
“我是如此。穿戴整齊,來往於市區。不過甜心,別擔憂——倫敦四周也有鄉區僻壤。最近我忽然興起搞金融的本能。
這畢竟是天生的——從家族兩方面繼承來的。”
“你不大記得你母親吧?”
“我總覺得她老得不可思議。當然她是真老……生愛蘭的時候都快五十歲了。她配戴許多叮叮噹噹的飾物,躺在沙發上,常讀些騎士和淑女的故事給我聽,我簡直煩透了。丁尼生的‘國王牧歌’。我大概喜歡她吧……她非常——沒有特性,你知道。回憶起來我覺得如此。”
派蒂用不以為然的口吻説:“你好像從未特別喜歡某一個人。”
蘭斯抓住她的手臂,捏了一把。
“我喜歡你呀,”他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