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仇和宋公治這一大清早趕往灣仔,為的就是找胡豹,希望能從他口中逼出瑪格麗特的下落。
在金色響尾蛇方面,只有胡豹一個是明目張膽為“同心會”搖旗吶喊的角色,瑪格麗特是被這方面的人所綁架,胡豹自然是唯一的線索。
事情也真太湊巧了,他們居然在駕車駛往灣仔的途中,發現了受傷昏厥的胡豹,灣仔就不必去了。
對於像胡豹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根本無需乎寄予同情,不要説受傷,就是死也不足為惜。但目前在他身上維繫着瑪格麗特的線索,他們只好用車把他送到醫院去急救。
經過醫生的檢查,發覺胡豹的右膝蓋骨已被擊碎,縱無性命之危險,卻已決定了他終身殘廢的命運,這大概是他作惡多端的下場吧!
敷了石膏,上好夾板,胡豹就從手術室被移送到加護病房,由護士為他注射血漿。因為他受傷到救治之的時間耽擱太久,以致失血過多。
一個小時過去了,胡豹終於清醒過來。
當他發現站在病牀前的方天仇和宋公治,他幾乎忘了痛楚,而驚得目瞪口呆起來。
“你……你們……”胡豹以為自己落在了對方手裏,心裏感到無比的惶恐和緊張。
“胡老大,”方天仇哂然笑着説:“在永安堆棧你沒要兄弟的命,此刻兄弟也不會置你於死地的,不必那麼緊張。”
“嘿嘿!”胡豹獰笑着説:“姓方的,我早就説過了,那次你能保得住命,不是你的命大,更不是我胡豹手下留情!”
“哦?”方天仇顯出茫然的神情:“那麼説,我要感謝的不是你胡老大喲?”
胡豹又是冷森森地一笑,對這問題並不答覆,卻狠狠地説:“哼!姓方的,你別在我胡豹面前來這套,姓胡的今天落在你們手裏,要殺要宰,悉聽尊便。姓胡的要皺一皺眉頭,這些年在三尺地面上就算白混了!”
“唉!你這真有點狗咬呂洞賓了,”方天仇搖頭而嘆説:“兄弟向來不作那種趁人之危的絕事,胡老大,你沒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胡豹這才把房內的一切看清楚,尤其牀旁的鐵架上,尚掛着一瓶血漿,正在一滴滴地輸入他的血管,使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是置身在病房裏,不禁驚詫地問:“這是醫院?”
“當然是醫院,”方天仇有意挖苦他説:“幸好我們在路上發現了胡老大受傷,立刻用車載送到這裏來,不然的話,胡老大恐怕就要被送到警署的化驗室了。”
胡豹怔了怔,他幾乎不敢相信對方的話,雖然他記得自己受了傷,在姓錢的紳士置他於不顧而去後,他曾掙扎着向五十碼外的斜坡上爬去,以致被碎石擦得遍體鱗傷。爬上寶雲道,已是精疲力竭。可是深更半夜的,根本沒有一輛車子來往,呼救了幾聲,終於不支而告昏厥……
然而,在死亡的邊緣上,卻是方天仇他們救了他,怎能不使他感到意外,感到驚疑!
終於他心情矛盾地説:“這麼説,兄弟該謝謝你們救命之恩?”
方天仇泰然一笑説:“謝倒不必,不過兄弟很誠意地想跟胡老大打點交道。”
胡豹敏感地想到了金氏姊妹的屍體,他不由故態復萌地獰笑起來……
“是電話裏談的那筆交易?”
“那個暫時沒有興趣,”方天仇説:“要談也是以後的事,”
“那麼閣下對什麼有興趣?”胡豹問。
方天仇忽然沉下了臉,正色説:“兄弟感興趣的,是要知道你們把林老大的女兒現在藏在什麼地方!”
“林老大的女兒?”胡豹聽得一怔,繼而笑了起來:“閣下這真是清真館子買豬肉,專找沒的要了!”
“胡老大不願打這個交道?”方天仇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難看。
“兄弟倒是有意打這個交道,可惜……嘿嘿,閣下找錯了人頭。”胡豹説的是實話,對於綁瑪格麗特的事,他根本渾然無知。
可是方天仇哪裏會相信他的話,因為在他的想像中,胡豹是金色響尾蛇方面的行動份子。瑪格麗特在醫院被人冒名騙走,極似這個職業兇手的一貫伎倆,尤其那封恐嚇信的口氣,竟與電話裏的要挾如出一轍!
於是他冷冷笑説:“那麼請教胡老大,兄弟應該找誰才不錯?”
胡豹實在並不知道綁架瑪格麗特的這回事,所以對這問題無從回答。可是由於被挾持到水塘,讓那紳士猝下毒手擊碎了膝蓋骨,使他突然產生了恨意。靈機一動,想出個借刀殺人的毒計,遂説:“找姓錢的,準不會錯!”
“姓錢的?”方天仇失聲大笑起來,“香港姓錢的有多少?你叫我去找哪一個?”
這時胡豹已下定決心,希望把方天仇唆使去找那紳士,讓他們雙方去拼個你死我活。任何一方吃虧,他都算出了口氣。若是兩敗俱傷,則更中他下懷,這確是個報復的機會,因此他認真地説:“閣下對這位仁兄並不陌生,他就是前晚帶人到獨眼龍那裏去鎮壓的,戴黑眼鏡的那位朋友,現在可能在永安堆棧,如果閣下有膽量……”
方天仇明知他是在用激將法,可是不能確定他的話是否可靠,因而鄭重地問了一句:“這話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胡豹獰笑説:“不過兄弟得提醒閣下一句,要見姓錢的,恐怕不是太容易的事!”
“多承關照!”方天仇寒着臉説:“可是兄弟有句話不得不問,胡老大在金色響尾蛇面前是個紅人,為什麼突然向兄弟放起風來?”
“哈哈!”胡豹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怪笑,恨聲説:“老子的一條腿已經廢了,這就是姓錢的賞賜!”
方天仇與默不作聲的宋公治,彼此詫然地交換了一下眼色,似乎胡豹對受傷的原因頗覺意外。
“好吧!”方天仇終於毅然説:“兄弟姑且信胡老大一次,如果胡老大是存心耍花槍,須知兄弟也能做出心狠手辣的事來!”
胡豹雖是吃的狠飯,但方天仇説話時的兩道冷峻眼光,卻使他不寒而慄。然而,他卻故意發出了一連串滿不在乎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方天仇無暇去辨別他的笑意,急向宋公治一使眼色,然後説:“醫院的費用,兄弟已經付清了,胡老大可以安心在此養傷,咱們後會有期!”
説完,他就偕同宋公治匆匆離去。
走出醫院,宋公治終於忍不住問:“這傢伙的話能聽信?”
方天仇毅然地表示説:“現在只有這條線索,姑且只好去永安堆棧一趟!”
宋公治不能提出異議,當即駕了轎車,直奔威利麻街碼頭。
凌晨濃霧下的永安堆棧,真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搖搖欲墜,彷彿一陣勁鳳就會把它吹倒似的。
這時碼頭上靜悄悄地,堆棧附近也不見一個人影,車子在威利麻街的轉角上就停下來。
方天仇指着不遠處的那座“危樓”,告訴宋公治:“那就是永安堆棧!”
宋公治微微點了下頭,方天仇又説:“宋兄請替我把風,兄弟摸進去看看,如果外面發現情況,請宋兄連按三聲喇叭,兄弟就有數了。”
經過昨夜黃泥涌道的一場激戰,宋公治對方天仇的能力已經有了信心,所以對他的行動不便參加意見。當即點頭表示同意,並且叮囑兩句:“方兄自己當心些,若有需要的話,就吹口哨通知我……”
方天仇不便拂他的盛意,只好謝了一聲,就下了車,獨自向永安堆棧靠近。
其實他也想到了,胡豹這種人的話不一定可靠,可是目前沒有第二條線索,根本不允許他們選擇。唯有向永安堆棧着手,至少這是個可疑的地方,跟金色響尾蛇是有着密切關係的。即使瑪格麗特並不藏在這裏,也許能找到別的線索,反正是不會白來的!
有了“入寶山而不會空手”的想法,方天仇更覺得有一探永安堆棧的必要,於是精神霍然一振。
他先摸摸身上的兩柄左輪,回頭向宋公治揮手打了個招呼,就以迅速的動作衝到堆棧的右側。
至一個窗口下,探頭向裏面張望了一下,裏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清。再用手輕推窗框,卻是釘死了的,根本無法打它的主意,除非是擊碎玻璃,當然他不至於笨到這種地步。
這一排有四個窗户,他逐個地試了試,竟都牢牢地釘死了。左邊的同樣的四個也就不必試了,準是釘得死死的,連只蒼蠅也無法飛得進去。
方天仇只好繞到堆棧後邊,一看之下,令他更為失望,原來後面根本連個窗户都沒有,只在“金”字型的屋檐下,有個小小的氣窗,但距離地面卻在四五丈高。
氣窗倒是半開着的,也可以容得下一個人通過。可是如何能攀上這四五丈高的距離,達到那窗口,這使他大大地傷起了腦筋。
他一面動着腦筋,一面用眼光向四處搜索,希望發現到可以利用的東西。終於,他看見一堆廢木箱的旁邊,置着不少長繩,這使他靈機突然一動,如獲至寶地趕了過去。
這些長繩有的是草制的,根本派不上用場,有的是棕繩,但經過日曬夜露,大部分已腐蝕,稍經使力就斷了。好容易找了半天,才找出幾根吃得住力的,接起來倒有好幾丈長。
第一個問題解決了,於是方天仇又在滿地亂找,終於找到一根鐵條,把它彎成個“S”型的欽鈎,小的一端接上長索,便大功告成。
他想利用這鐵鈎搭上窗沿,而利用長索攀登上去。可是這四五丈的距離,窗口又太小,如果一次不能鈎住,發出的聲響就可能驚動堆棧裏的人,那麼他使前功盡棄了。
成敗全在此一舉,他實在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事到如今,也只有盡最大的努力一試,碰碰運氣再説。
因為可能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所以他不得不全付精神集中,心情略為有些緊張。提着鈎索試了又試,最後才全力向窗口拋上去。
“噠!”地一聲,鐵鈎鈎住了窗沿!
方天仇手裏的長索輕輕一帶,知道鈎得很牢,只是不知長索是否能經得起他的重量。又再試了幾遍,認為絕對不致掙斷,這才雙手緊握長索,一把把地向上移動,身體也就跟着懸了空。
此時方天仇全靠腕力支持全身的重量,漸漸升向窗口,而他距離地面就愈來愈遠了。
遠遠把風的宋公治,遙見這個驚險的鏡頭,心裏真捏了把汗。惟恐堆棧裏的人被驚動,突然把窗口的長索割斷,那麼方天仇不跌個頭破血流,也得傷筋折骨了!
因此,他立即自坐位下取出把兩節的來福槍,套接起來,並且裝上滅音器。用槍上的望遠鏡把槍口對準氣窗,緊張萬分地戒備着。
憑一根鈎索攀登這麼高的距離,是非常吃力的,方天仇的手腕已酸,手心已麻。但他卻咬緊了牙關,一口氣攀近了氣窗口,先伸出右手抓住窗沿,左手再攀住,然後用腳蹬着牆,雙手用力一收,一條腿已跨進了窗口。
跟着整個的身體進了窗內,第一步是把鈎索收上來,以免掛在牆上被人發現。
氣窗的裏面是個閣樓,地板是漏空的,可以看到下面堆着的大木箱。前面就是矮矮的木欄杆,環繞着整個堆棧的四周,作為天橋,共有四處斜梯,分作三段達於底層。換句話説,在建築上這座堆棧是等於三層樓。
方天仇是在最上層的氣窗爬入,這一層只放置了些零星的東西。不過由於木欄杆外整個一大塊四方的面積是空的,從底層直達屋頂,可以俯視整個的堆棧。
第二層的天橋上,隔有好幾間小房,可能是看守堆棧的人和工作人員住的,而辦公室則在最底下一層。
方天仇把整個堆棧的建築瞭解之後,覺得最可疑的是二層的那幾間小房,因為門縫裏露出燈光,並且隱約聽出尚有人在説話。
他自懷中掏出了槍,可是腳步才一移動,腳下的木板就發出了“吱呀”地刺耳聲響,嚇得他連忙不敢動了。
靈機一動,他脱下了鞋子,躡足向前走了一步,果然聲響大為減低。於是他就一手執槍,一手提鞋,向着那斜梯走去。
走近三層的那間小屋,已可聽出屋裏時斷時續的講話聲,這時傳出個低沉的聲音説:“梭了!”
另一個聲音較為陰沉,他帶着恐嚇的口吻説:“老夏,別太沖動,你不怕我三條K?”
低沉的聲音有點激動:“老子認了,反正還有一張牌好撥,黴了一晚上,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好!發牌!”這是那陰沉的聲音。
方天仇聽了雙方的話,已知道屋裏正在賭着“梭哈”,正要向門縫裏張望,忽然又聽另一個人的聲音説:“老夏,小范,你們也該歇手,留點精神吧。天都亮了,説不定老闆隨時會有任務交待下來……”
“管他!”低沉的聲音説:“老子精神有的是,再兩個通宵也挺得住!”
“我可挺不住了……”又一個聲音説:“喂!你們別窮過癮,翻牌吧!”
方天仇已湊近了小房,從門縫往裏一張,只見一隻木箱子,圍坐了三個大漢在賭“梭哈”,而另一個則睡在行軍牀上,閉目養神,勸人歇手的大概就是他。
面對着門的大漢神情很是緊張,他雙手執住最後發進的一張底,跟自己的底牌重疊在一起,用勁慢慢地搓開來,那全神貫注的樣子,彷彿要把牌捏碎似的。
突然,他的臉上由緊張變為興奮,猛把牌往面前一攤,喜不自勝地説着叫起來:“哈?我説不信這個邪吧,三條A!”
老夏正要伸手拿錢,小范卻得意地笑起來:“慢着,老夏你慘了,我這三條K,外帶一對小九,哈哈,福祿好司!”
“他媽的!倒黴……”老夏氣得兩眼發了直。
小范正要收拾戰果,卻見老夏突然雙手高高的舉了起來,不禁打趣説:“怎麼,你投降了?早投降不就免得輸得這麼慘……”
可是旁邊的那大漢也舉起了手,他這才覺出不對,茫然地回過頭來,頓使他嚇得魂飛天外。不知什麼時候方天仇已出現在門口,手裏的左輪正對着他們。
方天仇卻是從容不迫地笑着説:“很抱歉,打擾了各位的賭興,兄弟只耽擱各位幾分鐘,你們還可以繼續玩。”
這時睡在牀上養神的大漢也驚起了,他一看這位不速之客手裏執着槍頓時嚇傻了。但他好像是個頭目,只好硬起了頭皮,嚅嚅地説:“老,老兄,這算是怎麼啦……”
方天仇笑了笑,突然把臉一沉,厲聲説:“兄弟招呼打在前頭,各位要是識時務的,兄弟絕不留難各位,否則我姓方的就要手下不留情了!”
“老兄,有話好説……”小范看他滿臉殺氣,第一個怕了,嚇得他全身發抖。
方天仇眼光朝他逼視着,喝問:“你們昨夜去鐵崗醫院弄來的那位小姐,現在藏在什麼地方?”
“沒,沒有呀……”小范失口否認。
方天仇上前一步,左手提着的鞋子順手就是一下,照準他臉上掄下,打得小范幾乎坐不穩,臉上頓時一塊紅腫。
“別迫我發火,兄弟已經先打了招呼!”方天仇丟下了皮鞋,把腳套進鞋子裏,狠狠地説:“我看各位還是識時務些的好!”
小范這下挨的真不輕,牙血已從嘴角流出來。他這時已顧不得抹掉血跡,苦着紅腫的半邊臉説“老兄,我……我們説的是實話。……”
方天仇見小范嚇的這付德性,看情形倒不像説謊,也許是真的不知情。因為胡豹説的是姓錢的,以金色響尾蛇的神秘作風,除了參與行動的人外,像這般小角色極可能是茫然無知的。於是他冷聲説:“那麼我問你,姓錢的呢?”
“他?……”小范向同伴看看,才説:“他不在這裏……”
“在哪裏?”方天仇毫不放鬆地逼問。
“這就不知道……”
“你們怎麼聯絡?”
“通常是用電話指示,有時他自己來……”
“這裏是金色響尾蛇的地方?”
“是……啊,不是的……”小范説:“我們只是臨時借這裏落個腳……”
“那麼你們是誰的人?”
“我們都是碼頭黃老大的人。”小范只好照直説:“姓錢的拿錢僱我們來……”
“僱你們來作什麼?”方天仇抓住了對方的話頭。
“這個……”小范又看看同伴,一時訥訥地答不出來了。
“你想再吃點苦頭?”方天仇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胸口。
小范已經領教了皮鞋跟的滋味,嚇得連忙搖手説:“不,不,老兄,我説實話,姓錢的僱我們,要我們臨時做個幫手。他怎麼吩咐,我們就怎麼做。”
“他吩咐你們做了些什麼?”
“他……他……”
小范吞吞吐吐了半天,被方天仇的眼睛一瞪,才無可奈何地指着他們權充賭桌的大木箱説:“錢先生就要我們守着這個木箱……”
方天仇頓覺心裏一突,知道這木箱裏必有文章,極可能就是……
正在這時候,突然聽見連續三聲喇叭,這是宋公治約定的暗號,外面有了動靜,向他發出的警告。
方天仇神情微顯緊張,但他力持鎮靜,只是無暇弄開這木箱一觀究竟了。
“你們站起來,面對牆壁!”他發出了命令。
這四個大漢在槍口威脅下,只有唯唯應命,他們懷着不安的心情,面對牆壁站成了一排。剛剛站好,堆棧的門外駛來了一輛轎車,按着兩長一短的喇叭聲。
“什麼人來了?”方天仇冷聲問。
面對牆壁的小范只好回答説:“大概是錢先生……”
方天仇這時只得狠起了心,倒握槍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用槍把擊昏了三個大漢,而向唯一倖免的小范發出命令:“跟我下去開門!”
小范哪敢抗命,在槍口的指逼之下,提心吊膽地走出小房,從斜樓到底層。
方天仇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走到堆棧大門,立即閃過一旁,以身貼牆,用槍一擺,示意叫小范開門。
小范遲疑了一下,終於拿掉門裏的橫木閂,啓開了大門。
進來的果然是那姓錢的,他手裏的“司的克”從不離手,身後尚跟着兩個彪形大漢。
姓錢的尚不知道堆棧裏的情況,領着兩個手下,大模大樣地走了進來。等他發覺小范的神情有異,已經來不及了。
“不許動!”
方天仇現身出來,大聲喝令着,同時用腳把大門踢上了。
姓錢的猛吃一驚,等他看清是方天仇的時候,不禁獰笑起來。
“閣下真是智勇雙全,在下實在佩服!哈哈……”
“多承誇獎!”方天仇也來了個針鋒相對:“閣下昨夜對胡豹的那一手,稱得上痛快!鐵崗醫院騙去林小姐的一手,也稱得上足智多謀,只是不夠光明磊落!”
“哈哈……”姓錢的發出了得意的獰笑。
“姓錢的!”方天仇突然聲色俱厲地説:“兄弟沒有時間跟你打哈哈,請你立刻把人交出來!”
“向我要人?”姓錢的面不改色地説:“閣下恐怕找錯了對象吧?”
“那麼兄弟該向誰要?”方天仇逼上一步。
“怨有頭,債有主!”姓錢的有恃無恐地説:“閣下憑空向在下要人,似乎有點説不過去吧?”
“如果有憑有據呢?”
“那自當別論,請問是人證還是物證?”
“人證!”
“誰?”
“胡豹!”
姓錢的臉色突然一變,他手裏的“司的克”也同時一揮,猛朝方天仇的手腕掄去。
方天仇早有戒備,身子向旁一閃,動作比他更快地揮起鐵拳,猛一拳擊在他脅下,緊跟着用槍管擊在他手腕骨上,“司的克”便脱手墜地。
可是跟着姓錢的兩個大漢,都是刀槍上打滾的打鬥能手,就這眨眼的一個空隙,他們已把握了機會出手,雙雙一齊發動,奮身撲向了方天仇。
“噗!”
方天仇的槍管冒出了火舌,但這一槍失了準,子彈頭漫無目標地射出,執槍的手臂反被一個大漢抱住。
情急之下,方天仇重重一記左勾拳搗出,狠狠擊在那大漢的小腹上,不料那大漢把小腹一挺,竟似皮革般堅韌,根本對這一記重拳不當回事。
而這時另一大漢剛好撲到,伸手就向方天仇的脖子掐來。
方天仇暗吃一驚,猛一腳踢去,踢得大漢一聲怪叫,踉踉蹌蹌退出幾步,負痛蹲下了身子。
可是抱住他手臂的大漢,竟以手掌猛照他手腕上一砸,直似一把鋼刀背砸下,使得方天仇痛徹心肺。手腕一麻,手一鬆,槍已脱手墜落地上。
方天仇大驚失色,猛又一拳擊向大漢下巴,大漢頭一偏,他才趁機掙脱出來。
這當兒姓錢的也趁機搶回了他的“司的克”,方天仇和那大漢反而成了赤手空拳。
當然,方天仇身上的另一隻左輪還在,只是那大漢卻不容許他有拔槍的機會,再度奮身撲了過去。
以體形來説,方天仇已算得上魁梧的,但那大漢卻比他高出半個頭,且體壯如牛,雙臂威武有力,簡直就像日本的柔道名手,“力道山”!
姓錢的“司的克”在手,似乎已隱操勝券,他這時有恃無恐地退開一旁,完全是隔岸觀虎鬥的姿態,輕鬆地笑着説:“姓方的,你得留點神,這兩個傢伙都不是好對付的。一個是柔道四段,一個得過摔跤冠軍,哈哈……”
方天仇聽得一驚,知道被他踢開的那個大漢,必是所謂的摔角冠軍,而這個撲來的大漢就是柔道四段了。
僅僅才交上手,方天仇就覺出對方的實力,確是他以往所未遇到的強敵。因為他剛才的那一記左勾拳,若是換了別人,恐怕早已躺下了,而這大漢竟不當回事。由此可見姓錢的並非虛張聲勢,危言聳聽,要對付這兩個職業打手,倒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呢!
驚愕之間,大漢已撲到了面前,他揮動的一雙巨掌,就像兩把大蒲扇,帶起一股疾猛的勁風,狠狠地朝着方天仇的兩邊肩頭斜砍而來。
方天仇自忖在體力上可能不及對方,如果一味硬碰,恐怕只有自己吃虧。同時另一個大漢也已站了起來,尚有那紳士和小范虎視在側,縱然他能制住大漢,他們必會羣起而攻。所以在目前的情勢下,他除非能出奇制勝地把四個人一齊制住,否則是毫無辦法的。
眼前大漢的一雙巨掌砍來,已來不及避讓,只得一咬牙,奮起雙臂去分隔。
兩個人的手臂一搭上,猛一用力就纏在了一起。方天仇雖然兩條手臂被略得又酸又麻,但在這緊要關頭,他已顧不得痛楚,膝蓋一屈,猛向對方小腹頂撞。
不料這大漢倒真是個柔道行家,腹部向內一凹,趁機雙臂用足力氣,狠狠地一扭,竟把方天仇摔到了地上。
紳士在旁看了大喜,不由為那大漢喝起採來。
“好!”
大漢受了鼓勵,更是想露兩手,就在方天仇的身子才一着地,他已奮身撲了上去。
方天仇可是一點也不慌亂,等到大漢撲來,才迅速雙腳齊蹬,順勢頂着對方的腹部,把那大漢從頭上蹬得全身拋起半空。
正好另一大漢也向方天仇撲來,竟被這拋起的大漢撞倒,跌作了一堆。
姓錢的紳士剛才看的得意忘形,這時一看情勢劣轉,心裏大吃一驚,臉上的笑容尚未及收斂,地上的方天仇已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
他的“司的克”還來不及舉起,方天仇早已在跳起來的同時,趁機拔出了身上的另一支左輪,衝到他面前,以槍管抵住了腋下。
小范身上的槍未被繳械,剛要掏槍的時候,不料大門突然被人推開,衝進了手端來福槍的宋公治。
“不許動!”宋公治大聲喝令着,同時用臂肘關上了大門。
小范乖乖地舉起了手,那兩個大漢剛從地上爬起來,一看這局面,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姓錢的“司的克”已被方天仇奪下,但他卻面不改色地獰笑着説:“嘿嘿,閣下又一次勝利了!”
方天仇冷哼一聲,槍管用力一抵,威脅着他説:“姓錢的,如果你不想吃苦頭,最好痛快些,説出林小姐藏在那裏!”
“閣下似乎多此一問吧?”姓錢的説:“我們只是奉命行事,人弄到了,自然是交給金色響尾蛇!”
“我要知道的,就是金色響尾蛇在何處!”方天仇的槍又抵緊了些。
“哈哈,”姓錢的大笑説:“他在哪裏,恐怕除了一個人之外,就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誰知道?”方天仇毫不放鬆地逼問着。
“就是金色響尾蛇自己!哈哈……”姓錢的又笑起來。
方天仇勃然大怒,槍管猛力一頂,痛得姓錢的“啊!”了一聲,額頭上已冒出了冷汗。
宋公治忽然説:“方兄,請把他的太陽眼鏡摘下來。”
姓錢的一聽大驚,但在槍管的緊抵之下,他怎能反抗,只好任由方天仇把眼鏡摘掉,現出了整個的廬山真面目。
宋公治立即認出了這張臉,不禁詫然説:“哦!原來是洪大老闆的舅老爺,失敬失敬!”
姓錢的既被識破了身份,不由把心一橫,仗着他姐夫洪堃的權勢,氣焰萬丈地説:“不錯,我姐夫已經來到香港,今天錢爺一時大意,落在你們手裏,他們就看着辦吧!”
宋公治這時心裏已然有數,他早就聽説澳門紅巾黨的首領洪堃,被一個神秘人物在幕後操縱着。除了洪堃直接受命於那人之外,整個紅巾黨裏沒有一個知道那人是誰的,這姓錢的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由於廖逸之供給的“獨家新聞”,説是最近發現紅巾黨的人在香港展開秘密活動,宋公治也已懷疑到洪堃可能也來了香港,而那神秘人物就是金色響尾蛇。
瑪格麗特既已落入金色響尾蛇掌握,那麼洪堃一定是知道的。只要找到洪堃,問題就解決了,於是他沉聲説:“洪堃在哪裏?”
“你們要見他?”姓錢的不屑地反問一句,在他心目中,好像諒他們不會有這份膽量。
“你這不是多此一問!”宋公治也學他剛才的口氣,給他來個現炒現賣。
“好!”姓錢的獰聲説:“只要你們敢去見他,我就告訴你們吧,他住在國際大飯店,三零三號房間!”
宋公治立刻向方天仇作了個眼色,然後説:“我們就去一趟吧,不過他們……”
方天仇懂得他的意思,冷冷地一笑説:“我記得羅老三和俞老麼,在淺水灣別墅吃過這位錢老兄的苦頭,我們也應當如法炮製吧!”
姓錢的一聽大驚,還沒來得及求饒,頭上已捱了一“司的克”,哼都沒哼出一聲,就昏倒在地上了。
宋公治也狠了心,順手一槍管,跟着一槍托,把兩個大漢先後擊昏了。
小范嚇得屁滾尿流,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哭喪着臉求起饒來:“二位大爺,高抬……”
話沒説完,方天仇的“貴手”已下,把小范也擊昏了過去。
於是,他們匆匆離了永安堆棧。
車在途中,宋公治忽然説:“方兄,回頭那幾個傢伙醒來了……”
方天仇胸有成竹地説:“沒關係,剛才我下的手很重,一個小時之內,恐怕醒不了,等他們醒來,我們早已見過洪堃了。”
“可是我總覺得,留着這種人……”
方天仇知道宋公治的意思,是怕他們會採取報復行動,但他心裏卻另有打算,因而笑笑説:“宋兄忘了嗎,淺水灣的案子是他們做的,金氏姊妹也喪命在他們手裏,我們如果把他們都解決了,那將來就死無對證了。兄弟現在放他們一條生路,不久自然會有人找他們算帳的!”
宋公治這才恍然大悟,當然沒有話可説了。
不一會兒,車子已到國際大飯店門口。
方天仇仍然要單獨行動,因為他估計,在國際大飯店這種地方,可能不會需要動武,憑他的智勇足以應付洪堃。所以建議宋公治趁現在去淺水灣一趟,把羅俊傑和俞振飛保釋出來,以便展開全面行動時增加些人手。
宋公治也覺得有去一趟淺水灣的必要,當即表示同意,約定一個小時之後相會,便獨自駕車走了。
方天仇進入國際大飯店,因為三零三號在三樓,他也懶得乘電梯,就由樓梯直接上去。
這時才只有八點多鐘,三樓靜悄悄的,只有樓梯口的服務枱上,有個僕人在打盹。顯然是晚上睡得太遲,早晨又起得太早,精神實在支持不住。
方天仇悄然從僕人面前走過,找到了三零三號房間,附耳在門上一聽,聽見裏面發着如雷的鼾聲,知道洪堃尚高卧未起。
輕輕一扭門把,卻是鎖着的。他遲疑了一下,只好另打主意,於是走回到服務枱前,在那打盹的僕人肩頭上輕輕一拍。
僕人吃了一驚,猛可抬起頭來,才發現面前站了個英俊瀟灑的客人。
“先生……”他連忙站起身來。
“三零三號的洪先生還沒起來?”方天仇問。
“大概還沒有吧……”僕人説着看了看錶,又説:“他關照九點鐘一定要叫醒他的,現在才八點零五分……”
方天仇頓時靈機一動,也看看手錶,才笑着説:“洪先生約我九點鐘來,現在已經九點過三分了,你的表可能慢了吧?”
僕人本來就是迷迷糊糊地在打盹,一聽已經九點過了,竟信以為真,連忙把手上的老爺表搖搖,又放近耳朵聽聽。説也湊巧,他的表昨晚忘了上鍊,在幾分鐘以前剛剛停,當然更深信不疑了。
這種大飯店的僕人最不敢馬虎,客人交待的事情就如同聖旨,一個疏忽很可能敲碎飯碗,因此他急得大叫一聲:“糟糕!”
拔腳就朝三零三號房間奔去,到了門口,他立刻用手在門口敲着。方天仇心中暗喜,便跟了過去。
敲了一陣,房內的鼾聲依舊,卻傳出了個嬌滴滴的人聲音:“誰呀?”
“洪先生關照九點鐘叫醒他,現在已經九點多了。”僕人在門外回答。
“好,知道了。”裏面的女人吩咐説:“我就叫醒他,你去把洪先生的早點送到房裏來。”
“是!”
僕人應了一聲,就去準備客人的早點。
方天仇站在房外,心裏不免暗自起疑,洪堃房裏的女人,會是金玲玲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會突然有這種想法,把金玲玲跟洪堃扯在一起了:莫非這女人利用姿色迷昏了洪堃,實際地控制了紅巾黨,供她隨心所欲地加以利用?
現在金色響尾蛇之謎很容易揭穿了,只要洪堃房裏的女人果真是金玲玲,那麼就與他的想像完全符合。毫無疑問的,她就是那故作神秘的金色響尾蛇了!
房裏的鼾聲突然停止,大概洪堃已經被那女人弄醒,只聽他迷迷糊糊地説:“唉!幹嘛把我弄醒,讓我多睡一會兒……”
女人的聲音説:“你昨晚不是關照僕人,早上九點鐘來叫醒你嗎?現在已經九點多啦!”
洪堃可能九點鐘有重要的事,所以一聽已經九點多,頓時大吃一驚,從那“席夢思”牀發出的聲音,知他是一驚而起,但隨即聽他忿聲怒罵起來:“他媽的,這混蛋的僕人,現在才八點十五分嘛!”
方天仇聽得幾乎笑出聲來,連忙咬住自己舌尖,才算忍住了。
隨即又聽那女的嬌聲説:“也不早了呀,你起來洗洗臉,吃了早點,不就差不多九點了……嗯,我不要……癢死了…”
“來嘛……”這是洪堃的聲音:“誰教你把我弄醒的,哈哈……”
房裏又傳出那女的一陣刺耳的浪笑聲,使方天仇不忍再聽下去,不屑地笑笑,徑自走開了幾步。
不一會兒,僕人託着一盤早點來,方天仇不等他走近,就迎了過去,笑笑説:“洪先生叫我把早點送進去,交給我吧。”
僕人不禁詫然地怔住了:“這……”
方天仇立刻發動錢彈攻勢,把一張一千元的鈔票遞過去,一面説:“洪先生剛起身,那位小姐還沒起牀,你進去不太方便。”
僕人雖然見錢眼開,但他仍然猶豫不決,方天仇只好改變戰略説:“洪先生吩咐不讓你進去,你要不怕捱罵就自己送進去吧!”
這句話果然使僕人不再堅持,立刻陪着笑臉説:“那就麻煩先生啦……”
方天仇接過早點,把鈔票塞在他手裏,又一本正經地叮囑説:“洪先生跟我在房裏談事,如果有人來找他,就説洪先生還沒起來,知道嗎?”
僕人唯唯應命,然後躬身而退。
方天仇手託着早點盤,在房門上敲了兩下。
“誰?”這次是洪堃沉聲發問。
“洪先生,早點送來了。”方天仇捏着嗓子回答,同時已把手槍掏出,託在盤底。
隔了片刻,房間才啓開三分之一,一個身披薄紗晨褸的女人,側着身子伸出手來:“給我吧……”
她本是不讓送早點的人進房,可是方天仇卻以肩膀把門一頂,就躋身往裏去。
“你……”
她正要責罵這無理的“僕人”,方天仇的身子早已擠進來,腳向後把房門一踢,關上了,手裏的槍已現了出來。
這女人之所以不讓僕人進房,因為她身上只披了件薄紗晨褸,裏面一絲不掛。等到她驚覺硬闖進來的不是僕人,而是握着手槍的方天仇,不禁臉色嚇得蒼白,慌得手足無措,一時不知掩住身上的那一部分是好了。
而方天仇竟也意外地一怔,不由詫異地叫了聲:“白茜小姐?……”
方天仇原以為洪堃房裏的女人,極可能就是金玲玲。做夢也沒想到,這女人竟是昨夜在電話裏,尚答應幫助他打聽金勝保行動的白茜,這怎能不使他感到意外?
白茜則是又驚又窘,愧羞萬狀,她哪會想到闖進來的是方天仇。尤其在洪堃的房間裏,身上的晨褸薄得不能再薄,驚慌失措下,她只顧得掩住下體的一部分。而晨褸本來就是披着沒有扣上,這一來整個的雙峯都袒露出來了。
其實她倒並不在乎身體的暴露,而是她的這身打扮,和置身在這樣的場面下,已充分説明了她與洪堃之間的一切。
這時洪堃尚躺牀上,赤裸而多毛的上身露在被外,正準備享受一頓牀上的早餐,誰知這突然的場面,使他大吃一驚。
“洪老大,早!”方天仇把盤子放在茶几上,目光移向了洪堃。
洪堃不愧是個老江湖,驚魂甫定,立刻恢復了他的沉着,哈哈一笑説:“兄弟知道方兄早晚一定會來的,可沒想到來得這麼突然,哈哈……”
“兄弟也沒想到,”方天仇報以一笑説:“昨晚在‘黑美人’外面助我解圍的,竟是大名鼎鼎紅巾黨的洪老大!”
“好説,好説……”洪堃仍然笑着。
“洪老大可以起來跟兄弟談幾句話嗎?”方天仇的槍口,一直對着他。
“好!我馬上起來。”洪堃笑笑,又向白茜説:“白小姐,請把沙發上的衣服遞給我。”
方天仇未等白茜去拿,就走到沙發邊,摸出了上衣袋裏的手槍,然後才把一堆衣服丟給牀上的洪堃,並且向白茜説:“白小姐,早晨很涼,你也把衣裳穿上吧!”
這句話無異是把利刃,直刺入白茜的心房上,她頓時忍不住眼淚汪汪起來,想忍也忍不住,只把頭微微一點,就徑自抓起沙發上的另一堆衣服,低頭走進了浴室去穿。
洪堃匆匆穿上了衣服,生澀地笑着説:“男人在外面都免不了逢場作戲的,方兄可不要見笑……”
他指的是跟白茜的一夜風流,方天仇置之一笑,因為對方的槍已被搜出,所以也用不着還握着槍,於是把槍朝腰帶上一插,正色説:“兄弟一向是恩怨分明的,昨晚洪老大解圍之情,兄弟日後有機會總會報答的……”
洪堃不等他説完,就笑着説:“昨晚的事不值一提,方兄請坐。兄弟早就有意跟方兄長談,可惜沒有適當的機會,今天承方兄看得起,大駕光臨,我們正好痛快地談談。”
方天仇等洪堃在沙發上坐下,他也坐下了,當即開門見山地説:“洪老大是場面上的人,兄弟也不必拐彎抹角,相信不需兄弟説明,洪老大也知道兄弟的來意了!”
“假如我猜得不錯,”洪堃倒也痛快,直截了當地説:“方兄可是為林廣泰而來?”
“也可以這麼説,”方天仇寒着臉説:“兄弟認為大丈夫作事,應該講究光明磊落,洪老大有意向香港發展,大可以德服人,使人心悦誠服地歸附麾下,但洪老大卻以種種不擇手段,未免有失江湖道義!”
“方兄説得很對!”洪堃皮笑肉不笑地説:“可是方兄對真相還不太瞭解,最近的幾件事,兄弟也認為不夠光明磊落,所以處處都保留一點……”
“這話怎麼説?”方天仇沉聲問。
“譬如説吧,”洪堃眼皮翻了翻説:“昨天方兄在永安堆棧被胡豹擊昏,如果不是兄弟及時趕到加以阻止,方兄恐怕……哈哈……”
方天仇對自己昨天之所以能在胡豹手下逃生,一直就想不通其中道理,現在聽洪堃一説,更覺得茫然不解了。因為洪堃是金色響尾蛇直接控制的,而他曾破壞了勢在必成的“同心會”,也可説是金色響尾蛇恨之入骨的敵人,洪堃又憑什麼要阻止胡豹的置他於死地呢?
這點委實令人費解,方天仇因而詫然問:“洪老大為何冢兄弟如此厚愛?”
洪堃哈哈一笑,指着茶几上的一堆火柴棒説:“方兄,請看這個!”
方天仇茫然地看看那堆火柴,是一根根以“井”字型搭架起來的,架得很高,大概用了足足有兩盒火柴。這是人在無聊的時候,藉以消磨時間的小玩意,架起來很費點功夫,卻不知洪堃要他看這堆東西是什麼意思。
接着聽洪堃説:“這堆東西架起來很費時間,而且需要恆心和耐性……”
説着,他突然隨手一揮,把一堆火柴推散了一地,於是他笑笑,以一種哲學家的口吻説:“可是我只要隨手這麼一揮,它就完了。由這一點足以説明,任何一件東西,或是一件事的成功是不容易的,而在破壞它卻只需舉手之勞!”
方天仇剛剛會意過來,洪堃又接下去説:“就拿昨天永安堆棧的情形來説吧,胡豹只要一刀子下去,方兄就會像這堆火柴似的被毀掉。可是要造成像方兄這樣一個出類拔萃,智勇雙全的不凡人物,那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所以兄弟不能眼見方兄毀在胡豹這種人手裏,才不得不出面阻止。……”
方天仇不由大笑起來:“承洪老大的誇獎,出類拔萃,智勇雙全,兄弟實在愧不敢當。可是洪老大難道沒有想到,留着兄弟這種疾惡如仇的人物,對‘同心會’的進行,將是個心腹之患?”
“所以兄弟很想找機會跟方兄談幾句知心話!”洪堃表示了他友善的態度。
“哦!”方天仇不禁有些茫然。
洪堃朝浴室看了一眼,見門仍然關着,這才壓低了嗓子,故作神秘地説:“説實話吧,兄弟因為久仰方兄是個恩怨分明的人物,才敢這麼孤注一擲,希望方兄能助兄弟一臂之力……”
“洪老大會需要兄弟這種無名小卒效勞?”方天仇故意這麼問。
洪堃卻是推心置腹地説:“不瞞方兄説,兄弟目前的處境極惡劣,實在需要像方兄這麼一個人支持。如果方兄肯合作,兄弟願意不惜任何代價!”
方天仇沉思了一下,忽然説:“承洪老大如此抬舉,兄弟實在有點受寵若驚。不過兄弟這個人有點毛病,就是疑心大重,往往對人家的誠意表示懷疑。”
洪堃以為船已入港,不禁大喜説:“方兄要怎樣才相信兄弟的誠意,兄弟立刻可以表示出來!”
“表示倒不需要,”方天仇趁機説:“不過兄弟很想知道,金色響尾蛇究竟是何許人?”
“這個……”洪堃面有難色地説:“這個兄弟實難奉告,不過,在明天晚上,這個謎就會揭開了。”
“明天晚上?”方天仇忽然想起,明天夜場藍天戲院的事,可能報上已經刊出消息,金氏姊妹將登台表演,這將是個很難解決的難題。
“是的,”洪堃説:“到明天晚上,究竟誰是金色響尾蛇就決定了。”
方天仇聽得一怔,詫然問:“難道現在還不知道誰是金色響尾蛇,還要等明天晚上才能決定?”
洪堃自知失言,只好笑而不答。
方天仇到這時候再也忍不住了,終於提出要求説:“洪老大,兄弟有個不情之請,也就是今天冒昧來訪的目的,希望洪老大能把林廣泰的女兒交出來。”
“方兄既然開口,兄弟為了表示誠意,照理是應該絕對遵命照辦的。”洪堃狡猾地説:“但事實上有點難以從命,因為人已經交在金色響尾蛇手裏,連兄弟都不清楚現在人被藏在哪兒了……”
“那麼金色響尾蛇在哪裏?”方天仇問。
“他的行蹤不定……”洪堃的意思是表示無可奉告。
方天仇頓時把臉一沉,冷聲説:“請問洪老大,是否把她跟金氏姊妹一樣處置?”
“只要方兄一句活,”洪堃説:“兄弟別的不敢説,關於林廣泰女兒的安全,兄弟還敢拍一拍胸脯,保證她不傷一根汗毛!”
“好!”方天仇站了起來:“林小姐的安全,就放在洪老大身上了。不過話説在前頭,誰要敢動林小姐一根汗毛,我方天仇也會不擇手段的!”
洪堃看他已有離去的意思,急説:“方兄,關於我們合作的事……”
方天仇頓時大笑起來,他説:“洪老人,兄弟承蒙垂愛,深感榮幸。不過兄弟只有一句話可以答覆,希望洪老大不要見怪。”
“什麼話?”洪堃急問。
方天仇哂然一笑,振聲説:“那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洪堃臉色頓時一沉,惱羞成怒地説:“難道方兄不顧林廣泰女兒的安全了?”
方天仇泰然説:“我相信洪老大一句話,沒有人敢動她一根汗毛的!”
這句話分明是含有威脅的意味、洪堃哪會聽不出來,不禁大怒説:“方兄未免太過自信了,兄弟是看得起你,才一味謙讓,希望方兄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對不起,”方天仇神態自若地説:“兄弟這個人向來是不識抬舉的,尚請多多原諒,現在恕我要告辭了……關於林廣泰的女兒,相信洪老大會照顧她的!”
洪堃哈哈一笑説:“方兄,你這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何必還擔心那小妞兒。”
就在方天仇一怔的時候,露台上已進來兩個執槍的大漢,接着洪堃一聲喝令:“進來!”
房門一推開,又進來兩個執槍的大漢,一共是四條槍指住了方天仇。
於是洪堃得意地笑了笑,獰聲説:“方兄,你覺得意外嗎?其實一點也不值得奇怪,兄弟為了安全起見,把這一條走廊的房間都包下了,全住着紅巾黨的弟兄。同時兄弟的牀頭上隨時裝了警燈,通到每一間房。剛才兄弟穿衣服的時候,已經通知了他們,這是以防萬一的措施,方兄不會説我又是不擇手段吧?哈哈……”
“洪老大不愧是設想周到!”方天仇鎮定如常地笑笑説:“不過兄弟還有點自信,如果這幾位朋友敢輕舉妄動,在他們發槍之前,兄弟的槍彈恐怕已經先在洪老大的身上了!”
“方兄的槍法兄弟是久仰了,”洪堃有恃無恐地説:“不過今天恐怕沒有機會表演吧!”
“洪老大想試試嗎?”方天仇説:“我相信沒有洪老大的命令,這幾位朋友絕不敢開槍。洪老大不妨發個口令看看,是他們快,還是兄弟快!”
這一點確實讓方天仇看準了,因為這裏是國際大飯店,位於鬧區。這幾個紅巾黨的黨羽,在沒有得到洪堃的命令之前,自然不敢貿然開槍。
而洪堃也確知方天仇的槍法又快又準,就看他的沉着和鎮定,絕不是虛張聲勢,他哪敢以自己的生命來作賭注,於是把手一揮:“你們都出去!”
四個槍手只好莫明其妙地退出房外,方天仇不禁笑笑説:“洪老大不愧是聰明人!”
洪堃這老江湖果然厲害,他也哈哈一笑説:“方兄跟兄弟根本不須兵刃相見,關於合作的事,本來不能勉強。只希望方兄不妨考慮,隨時有意思,我們可以再談。”
“那麼兄弟告辭了。”方天仇不欲再耽擱下去。
洪堃不再阻留,便向浴室走去,在門上敲敲問:“白茜,你怎麼半天不出來,方先生要走了,你不出來送送?”
浴室的門關得緊緊的,而這時從裏面傳出了白茜的呻吟聲,使洪整不禁驚詫地大聲問:“白茜!你怎麼了?”
方天仇剛要出房,聽洪堃這麼一叫,他也趕了過去。同時聽見了白茜的呻吟,頓時情知有異,趕緊扭動門把,卻是扭不動。情急之下,只好拔出腰間的槍,對準鎖孔“噗!”地發射一槍。
鎖被射毀,方天仇用力一推,浴室的門就撞開了。
洪堃與方天仇同時衝進浴室,只見白茜倒在浴缸旁。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晨褸,臉色已是一片慘自,而手腕已被刀片割斷血管,鮮紅的血下不斷地流出來。
方天仇大吃一驚,連忙蹲下身去,緊捏住她的靜脈,止住血液不再流出,一面急向洪堃説:“洪老大,快召救護車!”
洪堃也慌了,轉身就出了浴室,急忙去撥電話。
白茜衰弱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蹲在身前為她止血的是方天仇,頓時悲從中來,淚水如泉水般湧出,悽然地説:“請你不要誤會,我……我跟洪堃不是串通的……昨天我是真從西環回去……在水塘附近看你昏倒地上……我説的都是真話……”
“白小姐,你不要説,我相信……”方天仇阻止她説話,怕她支持不住。
但白茜卻仍然説下去。
“我……我要説……剛才你一定誤會了……以為我跟洪堃是一起的……你不知道,我是被逼的……昨天半夜裏……金勝保跟小朱……突然跑到我那裏……硬逼着我來陪洪堃……這……”
“我相信……”方天仇心裏一陣難過,激動地説:“白小姐,你,你為什麼做出這種傻事來,你太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白茜更衰弱了,呼吸逐漸急促,因而聲音也開始顫抖起來,她斷斷續續地説:“我……我怕你……誤會我……看不起我……恨我……我只有……一死……以表明心跡……”
説到後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聲音低得不能再低。等到説完最後一句話,也吐出了生命中最後的一口氣,頭向旁邊一側,終於香消玉殞了。
方天仇動了真情,他垂下頭去,情不自禁地落下了英雄之淚。
這時洪堃已打完電話,滿頭大汗地趕進來説:“救護車馬上就到……”
“不需要了!”
方天仇悲忿地説了一聲,輕輕放下白茜冰冷的手,順手拉過一條大浴巾,覆蓋在她身上,才木然地站起來。
“她?……”洪堃暗吃了一驚,失去了往常的沉着。
“她死了!”方天仇冷冷地笑了笑,以那雙彷彿要冒出火來的仇恨眼睛,直直地逼視着他:“這又是你的傑作!”
“我……”
洪堃正要分辯,方天仇已激動得無法壓制自己的情緒,全力一拳擊出,狠狠地擊在對方的下巴上,使他上身向後猛一仰,一個站立不穩,全身跌出了浴室外。
方天仇正待撲上去,給洪堃一頓痛毆,不料洪堃的手下已衝進房來,四支手槍一齊對準了他。他只好冷靜下來,悲憤欲絕地向他們發出警告:“你們記住,血的債,將用血來清還!”
説完,他從洪堃的身上跨過,滿懷着悲憤的情緒,昂然向房外走去。四個大漢竟被他威武不屈的神情震懾住了,一個個木然地看着他,卻沒有一個敢貿然相阻,眼睜睜地看他走出了三零三號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