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拔你的手指甲?也沒有剪一大把頭髮?”
麗雲呆視着他,就像他在講一種完全聽不懂的話。
“我真不知道您在説什麼……”她結結巴巴地説道。
拉特諾夫不得不坐下。這就像給了他當頭一棒。他們迷惑我!他們欺騙我!沒有人對麗雲幹什麼,沒有人由於我而懲罰麗雲!我竟然還相信這些事。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威脅:要是你犯了錯誤,我們下次給你送來一節手指!而我被嚇唬住了;我完全落入了他們的手中;我成了三合會會員,成了洪門和欽差;我害怕他們會進一步折磨麗雲,只好聽憑他們擺佈。我拋棄了自己,心裏總是在想:麗雲決不要出事!我幹他們要我乾的一切,只要讓麗雲太平無事。他們把我壓碎了,可是事實上他們從未對麗雲施刑。這些我完全不知道。
“我有好多事該對你説,”拉特諾夫一邊説,一邊撫摩她的兩個小手。“請等片刻。”
他跑上樓到他的卧室裏拿了一個銀盤迴來。麗雲看到裏面放的東西時,吃了一驚。
一綹頭髮,烏黑得像她的頭髮一樣;一片纖巧的小指甲,顏色蒼白,而四周已有些發黃。
“這是……這是什麼?”她結結巴巴地説道,隨後驚懼地轉過臉去。
“他將兩樣東西給了我,他説這是你的頭髮和你的手指甲。”
麗雲什麼話也説不出。她的眼中明顯地含着恐懼。拉特諾夫抓着她的雙手,將它們按在他的臉上。接着他吻她,一遍又一遍;他沒有發現麗雲由於害怕在發抖。
“麗雲,”他絕望地説道,“你看別處。我不願哭,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真該死,我感到羞愧。可是我完了……徹底完了……你別看我!”
格爾德-克弗爾的珍饈依然未動。
當晚,拉特諾夫只説了他與三合會之間的一些瓜葛。他只向麗雲承認14K強迫他走私海洛因,將它偽裝成咖啡粉裝在一個市場上通用的螺口瓶內。
“您真的這樣幹了?”她叫道,“您怎麼會參與進去的?”
“他們以你來威脅我……”
“以我?為什麼?”
“一個三合會會員説得非常清楚:我們認識王麗雲。你們在旅程中我們都在跟蹤。如果您拒絕幫我們這個小忙,我們就懲罰麗雲。而這意味着什麼呢?他指給我看了一些可怕的照片。”
“您帶着海洛因要是被警察抓住,恐怕您老早就死了。”
“我做這事是為了保護你。”
她垂下頭。她的手指在抽搐。“您已保護過我一次,”她説道,“在上次發生突然襲擊事件時,您向我撲過來,壓在我身上。我經常想到此事。這事其他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幹。”
“我認為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從他們説麗雲不會來機場時起,我就相信三合會會員的威脅了……”
麗雲跳起來,將緊握的雙拳壓在她的胸部。“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她叫道並拼命搖頭。“我們到處尋找,警察審訊了所有的嫌疑者,但什麼也沒有找到……”
“沒有找到什麼?”
“出租車!司機!”
“出租車?”
“我要到您那裏去,為了與您一道去機場,我叫了一輛出租車。車等在門前,可是司機沒有送我去機場。他把車門鎖了,我無法呼救。他在公路上將我從車上扔下來。我攔了一輛貨車,它將我帶到機場。我晚了一步。我看到飛機飛向空中,這時我哭了。”
“麗雲!”拉特諾夫將她拉到身邊。“這是14K的第一次警告!我預料到了。你是絕對不會讓我單獨飛走的。”
“絕對不會!將您照料到飛機起飛,這可是我的任務。我被劫持沒有人能解釋。不知是什麼動機,不知是什麼用意。我沒出什麼事,只是擦破了一些皮,因為司機是將我扔在公路上的。”
“我的上帝,他們太過分了,竟對你幹出這種事。”他將她的頭抱在他的懷裏,親吻她的頭髮。“現在我要找閔駒算帳。”
“誰是閔駒?”
“慕尼黑三合會的頭目,大佬。”
“您認識他?”她震驚地問道。她的眼中露出恐懼。她不自覺地雙手摟着他。“您老是被跟蹤?”
“我必須將咖啡粉交給他。”拉特諾夫不敢馬上就將全部實情告訴她。他害怕她會立刻回薩爾布呂肯。她必須留在這裏,留在我這裏,只有在這裏她才安全,只有在這裏我才能保護她。即使現在,我們也能想出辦法擺脱三合會。麗雲,我再也不放開你。“在這之後他又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我不聽從時,他就將這頭髮和手指甲送給我,對我説:這是麗雲的問候。它是第一次警告。而我卻相信了。”他又吻她的頭髮,將她的臉摟在懷裏。“這很可怕。我絕望了。我……我什麼都幹,只要他們不再使你痛苦。”
後來他們坐在客廳裏,還是吃了小點心。拉特諾夫將他在中國照的一些照片給她看,可是麗雲每看一張她自己的照片時,她都把嘴一撇説道:“我的樣子好嚇人。您把這張照片扔掉!您把它撕碎!”
“這些是我拍得最漂亮的照片。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坐在湖畔哭的那個晚上。”
他們喝着蒙特拉謝白葡萄酒,拉特諾夫微笑着,心裏肯定這酒很合麗雲的口味。她喝第二杯時,將一條腿蹺在另一條腿上坐在沙發椅中,注意聽着從擴音器中輕輕傳出來的音樂。這是謝爾蓋-普羅科菲耶夫的古典交響樂①。
①謝爾蓋-普羅科菲耶夫(1891-1953),前蘇聯作曲家,既繼承傳統又富有創新精神,主要作品有《戰爭與和平》及芭蕾舞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等。
“多麼美。”她再次説道,又將身子重重向後靠。
“什麼?”拉特諾夫凝視着她。他剋制着將她抱在懷裏的願望。
“這音樂。我喜歡這音樂。大多數人都不理解它……”
深夜,電話鈴聲響起。
是弗賴堡博士打來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他在高爾夫球俱樂部又喝了太多的威士忌。
“她在嗎?”他問道。
“她在。”
“嗯,她怎麼樣?她有了變化,你失望了?”
“不。”
“我不喜歡你的簡單的回答。這一兩個字的回答表達不出歡樂。那後面究竟是什麼在咿咿呀呀?”
“馬克思-布魯赫的小提琴協奏曲①。”
①馬克思-布魯赫(1838-1920),德國作曲家,代表作為三部小提琴協奏曲。
“啊哈,你真該死!你們沒有乾點更好的事嗎?聽聽絃樂協奏曲!”
“你快去睡覺,”拉特諾夫粗暴地説道,“你又喝得爛醉了!”
“我單獨一人!我羨慕你……”
拉特諾夫默默地放下電話。麗雲又抿了抿葡萄酒。“到底是誰這麼晚了還給您來電話?”她問道。在這個提問中帶着女人的好奇心。她心想,這是個女的。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的肯定是個女人。
“這是我的一個要好的男朋友。”
“一個要好的男朋友?您對他可是非常不客氣。”她將一隻手伸到嘴前打了一個呵欠。“我累了。這葡萄酒……我以往從未喝過葡萄酒。這是很長的一天。我可以去睡覺嗎?”
“麗雲,你怎麼做都可以!要是你願意,睡到明天中午都行。”
“我歡喜睡覺。”她從沙發椅中站起來,將裙子拉拉平,突然將頭髮向後一甩。“您還不去睡嗎?”
“我還要收拾一下。”
“我可以幫您嗎?”
“無論如何不要。你現在上樓去你的房間……明天我們再見。”
“遵照皇帝的旨意。”他們走進大廳。在樓梯底腳處,拉特諾夫吻她的額頭。“再見,麗雲。”他説道。
“再見,拉特諾夫先生。”她將她的小手伸給他,突然她一驚,“哦,我的天哪……”
“什麼事,麗雲?”
“我忘了給弗蘭岑先生打電話。在平安到達這裏時,我應該立即打電話。他們會生我的氣的。”
“明天早上我來處理。我會把責任承擔過來。”
“謝謝。”她的黑色的杏眼喜悦地盯着他。“您總是保護我。”
她轉過身,步履輕盈地上了樓,就好像沒踩樓梯一樣。隨後她將門砰的一聲關上。拉特諾夫清楚地聽到她用鑰匙把門鎖上的聲音。
在室內她脱下衣服,猛地向牀上一趴。
“我怎麼這樣傻?”她埋在枕頭裏喊,枕頭將聲音都悶住了。為什麼我不像其他女人?我確實愛他……我愛他……可是我害怕現在就將這愛向他表明。
我喝醉了。這葡萄酒!剋制自己!我喝醉了。盡力控制自己……
可是我愛他……
拉特諾夫坐在他的打字機前工作。
麗雲還在睡覺。拉特諾夫在餐室已為她擺好了餐具並煮好了咖啡。一頓豐盛早餐的食物都擺在桌上:好些香腸、糖、一杯橙汁、幾個新鮮小麪包。這些小麪包裝在一個他從婆羅洲帶回的編籃中。每天早上有個麪包師將小麪包沿路送來,用一個小麻袋將它們掛在門鈴上……這樣做已有12年多了。
拉特諾夫在一個盤中放了張紙條:“早上好,小麗雲。祝你好胃口。我在我的工作室。”
時間已過了10點,拉特諾夫的門上響起敲門聲。他還沒有來得及説什麼,門就推開了,麗雲走了進來,她端着個大盤,盤裏放着事先擺在桌上的食物。她連保温壺裏的咖啡也拿來了。她穿着白色緊身牛仔褲和無袖衫,赤着腳在地毯上輕輕地移動。她停在門口説:“我可以到裏邊來嗎?在偌大的餐室裏,在您母親的目光下,我感到孤獨。哦,對了:早上好!要是我在您這裏用餐,打擾您嗎?”
“不。絕不打擾。可是其他任何人或許都會被趕出去。我在工作時就像一條龍,它要把它洞前的每條龍都吃掉。”
“請原諒!那我應該走開。”
“你留下。你怎麼都行。只有你。”拉特諾夫從沙發椅中跳起來,從她手中接過很重的盤子。這時他看到裏面放着兩隻杯、兩隻盤、兩套餐具和一個保温壺。
“你給我也拿了一套嗎?”
“是的。這麼早您難道吃過早餐了?”
“吃了一點。”
“一點對於一個正在工作的男人來説顯得太少了。”
“你到過廚房?”
“是的。”
“東西你全都找到了?”
“我並不笨。”她笑着幫拉特諾夫將東西擺在轉角沙發前的圓桌上。“我必須馬上去廚房。”
“為什麼?這裏一切齊備。”拉特諾夫向桌上看了看。“什麼也不缺。”
“我在爐子上煮麪條,麪條馬上就熟了。”
“你……你煮了麪條?現在?”
“我在廚房裏什麼都找到了。麪條、方塊熟肉、昨晚的肉……我把肉切小了。您櫃子裏還有許多好佐料。我煮了湯麪,只是缺醬油。”
“麗雲,我該怎麼説呢?”他不知所措地搖搖頭。“我們中午到城裏吃。”
“我現在吃湯麪。您在中國曾經看到的,您忘了?中國人早上必須有熱湯,否則一天不舒服。剛才您説過,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真呆!”拉特諾夫用巴掌拍拍額頭。“你是對的,麗雲。你們早上吃湯麪。請原諒,我總是以歐洲人的方式思維。”
“這可是您的家鄉——可是今天我需要湯麪……”
“沒有醬油。我們回頭就去買。你坐,麗雲,……我去看麪條。”
“不,這是我的事。”她指指轉角沙發。“您坐。”
拉特諾夫順從地坐下。“你好極了,麗雲。”
“我餓了。我睡得太久了?”
“噢……”
她尷尬地抬頭看看。“請原諒,我打擾您了?”
“噢……因為我見到了你,所以我的生活才開始……”
她轉身跑出去。她一下子變得很有把握了,他心想。經過一夜,她的膽怯已消失。她使用我的廚房,好像一直都是這樣。頭一天她就感到像在家裏了。
他向他的打字機那邊瞅了一眼。今天不打了。一行也不打!今天整天都屬於麗雲,全屬於她一個人!我們要去森林,到伊薩爾河邊去坐坐,在露天啤酒店正正經經吃點心,晚上在涼快些的情況下去市中心逛逛街。她會驚訝,什麼都能夠買到。
麗雲端着滿滿一碗冒着熱氣的湯麪回來。她坐到拉特諾夫對面的桌位上,開始用匙子吃她的湯麪。他看了一會,然後問道:
“盤子全是髒的?”
“什麼?”
“因為你用碗吃,我以為盤子全是髒的。”
“湯麪必須用碗吃。您難道還見過中國人用盤子吃湯麪嗎?”
“你在弗蘭岑博士家裏早上也總是吃湯麪嗎?”
“只是在第一天。我真得習慣德國的飯。”
“在我這裏,你不需要習慣嗎?”
“不需要。”她閃亮的眼睛故作媚態地看着他。“您不一樣。您理解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的人。弗蘭岑博士恐怕從未去過瀘沽湖,從未在中國農民的茅屋裏住過。他總是住在豪華飯店,而且他到處都按歐洲的方式吃飯。”
“從未去過小吃店?”
“不可能去!而您去吃過。您甚至吃過紅燒狗肉……”
“沒人對我説過!麗雲,我必須向女導遊提意見……”
“您不吃不就很好嗎?”
“或許是……為了要試試是什麼味道。”
“您似乎沒發現,因為這肉加了麻辣醬。”
“麻辣醬是什麼?”
“麻辣醬是一種四川非常辣的調味品。”
“我能記起來……有幾次吃得辣死人。我的喉嚨都燒壞了。我不得不咳嗽。”
“這事我知道。”
麗雲笑起來,同時撥弄她的湯麪。“有一次您吃過牛肉加黑豆醬——這是一種很辣的黑豆調料。辣椒醬我們也經常吃……”
“是一種有紅色小顆粒的鬼東西吧?我們這裏叫‘薩姆巴爾-厄勒克’①。”
①一種源於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的調味品。
她又吃了兩匙湯麪。“這裏不會有醬油和辣椒醬。”
“我們回頭去一箇中國商店將你要的全買回來。”
“還有粉絲和中國幹蘑菇嗎?在我們那裏有好多種。最受歡迎的是木耳和香菇。”
“你全可以買。可是我們必須按中國的方式燒。”
“很好!我們什麼時候開車去?”
“早餐後馬上就去。”拉特諾夫倒了一杯咖啡,可是他什麼也沒吃。麗雲在吃的時候目光向上看。“您也吃點湯麪嗎?”
“好……好吧……”
她將麪碗推給他。他拿她的匙子吃了一點點。他感到麗雲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的生命決不會是另外的樣子,這一點他是很明確的。只是他的秘密——三合會會員、兄弟、成了洪門——還隔在他們之問。他想在今天晚上把這些秘密講給她聽,可是他害怕講。她或許不會理解他嗎?後來他又想:她愛我嗎?她能一直留在我這裏嗎?她的簽證三個月後到期——往後怎麼辦呢?
拉特諾夫將湯麪推給麗雲。
“您幾乎一點也沒吃!”她指責道。
“我真的已吃過早餐。”
“別那樣急急匆匆,現在您有時間,您再吃一片面包夾香腸。從明天起,我給您蒸饅頭。我們把所有的東西都買來。”
“麗雲,我在四星期裏會重一百公斤!”
“沒關係。胖人在我們那裏算是福人。您只要想想彌勒佛——滿意與幸福之神。”
“哎呀,天哪。你要我這麼肥?”
“不。可是好的中國飯菜並不使人發胖。它使人健康,比你們的飲食要好得多。你們的飲食是高脂肪食品、很濃的凋料、圓子、油炸土豆絲、布丁和奶油食品。”她注視着拉特諾夫,他發現她在打量他的金黃色頭髮。“您的頭髮不能再弄白嗎?”
“這要帶來麻煩……”
“我看到您時……我感到您是那麼陌生。在我的夢中我總是看到您的銀髮。”
“你經常想到我,麗雲?”
她沒有回答。她將一個小麪包切開,塗上黃油,上面放一片煮熟的火腿。她將小麪包攤在手掌上遞給拉特諾夫。
“請吃……”
他順從地咬小麪包。麗雲站起來收拾桌子,將所有的食物放到大盤子裏拿回廚房。她就像家庭主婦一樣用薄膜將香腸捲起來,再將它放進冰箱的保鮮碗中。她將用過的餐具放進洗碗機,把剩下的小麪包放進陶瓷保鮮箱。然後她用一塊濕布擦廚房的枱面,用手清洗咖啡壺。
拉特諾夫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她。當她去取出掃帚時,他緊緊抓住了她的雙肩。
“別拿!”他説道,“明天清潔女傭來掃。”
“明天太晚。一切都必須乾乾淨淨的。”
“這不是你的任務。”
“不然我幹什麼?我喜歡勞動。”
“你在我這兒是客人,不是女傭。”
客人。這兩個字剛一出口,他真恨不得打自己的耳光。客人有點生分,有點距離,有點暫時性。客人來了又走,有時高興地説‘再見’,有時卻想:千萬別再來!麗雲不是客人。她屬於我,屬於我的生命。
“我要表示感謝。您待我這樣好……在您這兒我非常愉快。您是個好人。”
“我是否待你好,這會得到證實。或許某一天你會説:我很高興,但我要走了。”
“肯定不會!”他沒有發現她存有疑問的目光中還夾有擔心。“要是我使您感到累贅,要是我干擾您的寫作,您就心平氣和地説:你回薩爾布呂肯去!”
“你認為我會對你説這種話嗎?”
“您有您的世界,而我闖入了這個世界。如果您願意,我馬上就走。”
“麗雲!我把你接到我這兒來,是因為……因為我想再次見到你。我不知道我的申請和證明文件都丟失了。我始終在等你的消息。”
“我也在等您的消息。”
“後來你來了電話,説你在德國……我高興得跳起來,幾乎碰到天花板!”
“請不要……這會很疼。”
這時,拉特諾夫忘記了所有的疑慮。他將麗雲拽向自己。當她抬起頭時,他吻她,而她並不反抗。她與他對吻,她的雙手撫摩他的後頸、他的背和他的頭髮。在他吻她的脖頸和裸露的雙肩時,他對她的皮膚的香味有了進一步的感受。
“我愛你……”他説道,“麗雲,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的皇帝……”
她毫不反抗地讓他抱起,他踏着寬大的樓梯上樓,用腳將他的卧室門推開,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牀上。他小心得就像她是用薄瓷做的一樣。他從她身上脱下無袖衫和緊身牛仔褲,這時,她閉上眼睛等着他……
事後他們緊緊並排側卧,互相注視。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用變得發亮的頭髮輕撫他的胸部。
“我感到無限幸福,”他説道,“幸福得無法形容。”
“我也是,我的皇帝。”
“中國怎麼稱呼皇帝。”
“陛下……”
“那皇后呢?”
“娘娘陛下……”
“你是我的娘娘,”他説道,“直到永遠。”
“直到永遠,我的皇帝。即使過另外的生活,我們也始終在一起。什麼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就是死也不能。”
“就是死也不能。我將始終伴着你。要是你死,我願伴着你,和你一起赴黃泉。沒有你的日子就不再有我。”
拉特諾夫又吻她。他想到閔駒和寧林,想到他如果脱離三合會,那麼死比生離他更近。麗雲願意永遠伴着他。哪怕是死也不分離,他懂得這話意味着什麼。
上帝,別讓他們殺掉我。
快幫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種新的、自己的生活,不管是在什麼地方。只有麗雲和我——別的什麼我也不祈求。麗雲和我——這就是我們的整個世界。
拉特諾夫與弗蘭岑博士進行了長時間的通話。他原諒了麗雲沒給他們打電話,弗蘭岑博士對此完全理解。
“麗雲是那樣不安,”他笑着説道,“簡直是心不在焉,然而三天以來她都不肯給您打電話。我們一起勸説她,她終於拿起了電話。後來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得感謝您,弗蘭岑先生。”
“麗雲非常興奮地説到您。”
“是這樣嗎?”
“是的。我妻子和我——尤其是我妻子,女人在這種情況下特別敏感——產生了一種印象:麗雲沉醉在一種幻想中:您不僅僅把她當作您的導遊。這引起了我們的一點思索。”
“這不是幻想,弗蘭岑先生。”
弗蘭岑博士清喉嚨的聲音可以聽得見。他説道:
“我們只是根據名字才知道您。對您的個人生活,您的私生活,我們一點也不清楚。但是我們對麗雲負有責任。她是我們的客人,我們在擔保書上籤了字,她的一切都得由我們負責——現在請您説説,您對麗雲……”
“在您往下説之前,請您聽我講一講,”拉特諾夫打斷了他的話。“我在您之前發了邀請,顯然邀請書丟失了,要不然她老早就在我這裏了。我準備把對麗雲應承擔的責任接過來,以免除您的負擔。”
“但是這對我們並不是負擔!”弗蘭岑提高了聲音説。“從第一天開始我們就喜歡麗雲。我妻子特別喜歡她。”
“我也是。”
“這我該如何理解呢?”
“照您現在所想的那樣去理解。等待麗雲三個季度的不僅是我,而且是我的整個生命——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庸俗。”
“請您原諒我提個問題,拉特諾夫先生:您是怎麼設想的?”
“麗雲將一直留在我這裏。”
“她的簽證三個月就到期了。”
“我將設法在慕尼黑地區管理部門弄到一張居留批准書。”
“要弄到居留許可證很難。對外國人的各種法律非常嚴格。”
“這裏是一種特殊情況。”
“就法律而言,這樣的事不能成立。”
“儘管如此,我也要想辦法。我們還有時問。”
“我們等麗雲八天後回來。我們是約定好的。”
“這裏有些改變,弗蘭岑先生。當然麗雲八天後回到您那裏,然而只是為了最後收拾她的箱子再回慕尼黑來。”
“我不想進一步逼您。”弗蘭岑博士的聲音變得冷淡起來。“您怎麼設想?”
“我真的沒有必要向您解釋,因為麗雲不是您的女兒,”拉特諾夫也同樣冷冰冰地回答道,“可是我對您坦率地説:我愛麗雲。”
“一句老實話。那好吧,讓我講句粗話:麗雲當情婦就太虧了。如果我們早知這樣,那我們就不會催促她給您打電話,我們還會阻止她去慕尼黑。我知道,在新鮮和奇特的魅力消失後,女人們留下的是可怕的空虛。她們會因此而心碎。您想使麗雲這樣嗎?您不能把這個迷人的生命給毀掉!這樣做是不負責任的!”
“弗蘭岑先生,您完全錯了。麗雲將永遠留在我這裏。”
“您要娶她嗎?”
“是的。”
“我要問問,您多大了?”
“59。”
“可麗雲才26。相差33歲。您認為這正常嗎?”
“什麼叫正常?一個59歲的人不再活了?為什麼人們對年齡的懸殊如此大驚小怪?是羨慕?是妒忌?我們相愛,這就是一切!年齡懸殊在這裏能起什麼作用?”
“您的生活經驗在哪裏?您70歲,麗雲37歲。這正是婦女的最佳年齡。而您80歲,那她……”
“……麗雲47歲!”
“一個精力旺盛的女人伴一個白髮老頭……”
“我們最好還是讓它聽命於我的生命進程。”
“要是您死了,那怎麼辦?”
“那時麗雲是我的遺產的唯一的繼承人。她可以靠我的遺產很好地生活。我認為,弗蘭岑先生,我們在電話中爭吵,這不會有任何結果。十天後我帶麗雲到薩爾布呂肯。”
這番通話是在下午進行的。麗雲躺在卧榻上。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和愉快。只是在她想到家裏時,她的愉快就蒙上了陰影。她想到她的父母;她想,在她承認她愛上了一個年紀很大的外國人時,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傳統觀念很深的父親怎麼會接受這樣的事實呢?他好多年或者説不定永遠也看不到他的女兒,他是不可能忍受的,他的頭會在憂傷中低下。而母親呢?她或許會默默忍受,流很多眼淚和在詩中宣泄她的痛苦。她已經寫過好多詩,還抄過所有古代思想家的傳統格言。她把這些格言貼在住宅的牆上。要是麗雲永遠留在歐洲,那她會寫些什麼呢?“痛苦是擺脱痛苦的大門”?或者:“看遠方則近處明亮”?
這些想法使麗雲心情沉重。她強迫自己擺脱這些想法,強迫自己考慮:這是我的生活!我已經是大人了,我要自己決定!我要在愛的面前張開雙臂,讓自己落入愛的懷抱中。誰也阻止不了我,低下頭和流淚都不能。我有尋求幸福生活的權利。
拉特諾夫出了通向花園的門向她走來,這時她鬆了一口氣。她伸出雙臂,摟着他的頭頸,將她的臉伸給他。
“吻我!”她説道,“快吻我。”
拉特諾夫靠着麗雲坐到花園卧榻上,拿起她的手吻手心。
“剛才我與弗蘭岑博士通過電話。”他説道。
她抬起頭。她的目光中含有許多疑問。“他説了什麼?”
“你忘了打電話,他理解。”
“他還説了什麼?”
“説你答應十天後回薩爾布呂肯。”
“不錯——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我不知道你愛我也像我愛你一樣。”
“這我對弗蘭岑博士説了。”
她一下坐了起來,吃驚地呆視着他。“你對他説了?你説了什麼?”
“説我愛你——這是事實。”
“那他怎麼回答?”
“他指責我,説年齡懸殊33歲,説我毫無理性。”
“這與我們相愛有什麼關係?”
“我試圖解釋清楚,可我説服不了他。他認為你只是我弄來的一個情婦。”
麗雲又向後靠到墊枕上,眼望天空。黃昏將至,天空抹上了薄薄的紅雲。
“你知道娘娘還表示什麼?”她問道。
“美人中最美的佳人。”
“不——妃子。”
“你是我的皇后。”
“歷史上有許多著名的妃子。有個皇帝由於寵愛一個妃子而丟了他的江山,因為他的武將們要江山,他不得不賜她用絹帶勒死。此事他始終耿耿於懷,晚年他精神錯亂了……日日夜夜他只想到她和她的死。唐明皇和他的妃子楊貴妃的悲哀故事眾所周知。”
“我們的愛永遠年輕和歡樂。要是我們變得悲哀,那我們就擁抱在一起。我們知道其他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和無關緊要的,我們的愛可以驅除一切悲哀。”他輕輕地將她從卧榻上拉起。“現在你穿好衣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們去一個非常高級的飯店。所有的人都應該看到,我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娘娘!”
“一個妃子。”
“有人敢這樣稱呼你,我就殺掉他!”
“那你馬上就會成為大凶手,因為你的朋友和熟人都不會接受我。他們以為我只是想你的錢!想漂亮的衣服、貴重的首飾,居伊-拉羅什的製品。”
“你從哪裏知道居伊-拉羅什的?”他困惑不解地問。
“第三天我和弗蘭岑太太在城裏閒逛。商店的櫥窗裏有一件極漂亮的衣服,弗蘭岑太太説:麗雲,這非常貴。這是居伊-拉羅什的製品。這樣我就記住了。”
“走,你去更衣。”
“遵照陛下的旨意。”
她向屋裏跑去,可是在門口站住了,向拉特諾夫轉過身來。“你穿什麼?”她叫道。
“一套很精美的淺灰絲織西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