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這樣,你看上去根本不漂亮……你有這一頭可怕的頭髮……”
她跑進屋裏,他又聽到她爽朗、清脆的笑聲。
當他跟在她後面時,他心想,我瘋了。完全瘋了。一棵老樹,突然抽出了嫩枝。
第二天他們在慕尼黑採購。
他們買了許多東西:十種不同的麪條、醬油、竹筍、拉特諾夫還從未聽説過的各種佐料、幹蘑菇、食補野菜、蔬菜、菠蘿汁——麗雲在興高采烈地採購時給了拉特諾夫一個吻。此外還有罐裝椰奶、口味獨特的甜餅乾、三種米、蒸饅頭的麪粉、煨東西用的沙鍋、五種茶葉……麗雲沿貨架走着,購物車上塞得滿滿的。她在瓶裝辣醬的貨架處停下來,尋找拉特諾夫。
“這些也買?”
“你需要的全買。”
“這些你是不吃的。”
“也買一點點……因為你喜歡吃。”
“那一瓶夠吃兩年。我只拿辣椒醬和黑豆醬。”她看看購物車,現在她才發現,它裝得滿滿的。“這太多了!我把一些放回去。這花錢太多。”
“是你的錢還是我的錢?”
“你的!正因為這樣,所以要少買些!”
“你已經挑選的全留在車上!”他豎起食指嚇唬她。“娘娘——別頂嘴!”
她點點頭,行了一個屈膝禮。“娘娘遵旨……”
拉特諾夫為麗雲買了一套居伊-拉羅什女裝。這套紅色緊身女裝是用細金線織造的。它突出了她的身材,就像是在巴黎專為麗雲定做的一樣。她穿在身上非常漂亮,以至售貨員都圍過來了,她們都很讚賞。這樣苗條的身材!這樣漂亮的姑娘!
“您好運氣,”為她服務的售貨員説道,“34碼只有這唯一的。件。這套女裝是專為您做的。”
麗雲去更衣時,拉特諾夫去收款台付了這套女裝的錢。3999馬克。他沒想到這麼小小的一件服裝的價錢竟比一箇中級官員一月的收入還多。他迅速將發票塞進口袋,心想人們或許會説:“你這可恥的擺闊的傢伙!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德國有多少失業工人嗎?難道不知道他們必須用少得可憐的馬克來養活家庭嗎?而你……”
在開車回格林瓦爾德的路上,麗雲問道:
“這很貴嗎?”
“什麼?”
“這套拉羅什女裝。”
“還行……”
“這是什麼意思,陛下?”
“這套拉羅什服裝的價錢,我還能承受得起。”
“也就是説很貴!我感到害羞,我竟提到了拉羅什。我不要,我要立即將這套女裝退給……”
“這不行。買了就是買了。”
“你不可以將錢退回來嗎?”
“不可以。衣款已記進收款機裏。”
“我去對售貨員説:您騙了我!您事先應該明確報價!”
“有價牌,它掛在上衣旁。”
“在我們中國標價寫得很大。”
“你不是在中國,你在慕尼黑,寶貝。何況買拉羅什、夏內爾或伊夫-聖-洛朗服裝是不問價錢的,否則就被看作不體面。喜歡就買——其他的由丈夫或他的銀行帳户來辦理。”
她給他臉上一個吻,並向前面指指。“注意馬路!我謝謝你……明天我要穿上它嗎?”
“是的,我們明天上劇院……去園丁廣場劇院。那裏在演約翰-施特勞斯的《威尼斯之夜》。”
她又吻他,用一個膀子摟着他的肩。
“我很開心……你到過威尼斯嗎?”
“經常去。”
“一個人。”
“我和我的妻子。最後一次是在她去世前一年。”
“威尼斯像一些照片上那麼漂亮嗎?”
“有時是,有時不是。這是一個垂危的城市。一個建在數百萬根木樁上的城市。這些木樁承受了若干世紀——現在遭到了環境的破壞,它們在逐漸朽損。”
她默不作聲地長時間注視着他,然後再吻他的頸子,她的思想一直牽掛在她從未想過的這四個字上:旅行結婚。這四個字把她的感情世界攪亂了。他真想結婚?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能做拉特諾夫的妻子?這難道不會引起一樁醜聞?這難道不會使他離開他的上流社會?難道人們不會到處嘲笑他?一個老爺爺和一個小孫女?這老傢伙在追撲蝴蝶?這種輕蔑他能忍受多久?他究竟能否忍受得住?他會不會遲早被這種嘲笑鬧得精神崩潰,隨之感到這種不成體統的婚姻是對他的毀滅呢?一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離她都始終真的是個娘娘,也就是一個妃子不是更好嗎?終生伴隨他、關懷他、照顧他、幸福地生活在他的愛中……這不是一個人對生活所能期待的最美妙的事嗎?
麗雲——拉特諾夫太太……這樣稱呼是幸福的目標嗎?
“我忘了點東西。”
“你還缺什麼?”他一面回答,一面減慢車速。
“一把菜刀。”
他笑起來,迅速瞟了她一眼。“如果我某個時候變得對你不忠,你要殺了我?這你不會有機會的。即使以後有些忌妒的人對你説了什麼,你也要把它忘掉!我的娘娘是我到長眠為止的最後一個妻子。我向你發誓。”
“不是用來殺你,我需要菜刀,是因為我在廚房裏必須有它。”
“你要把傢俱都砍壞,好讓我買現代新傢俱嗎?”
“我要用菜刀切肉和蔬菜,切野菜和一切必須剁碎的東西。一把廚房用的菜刀。在中國小廚房裏,沒有菜刀是無法操持的。每個廚師要是沒有菜刀,就會束手無策。對我們來説,它比餐刀和其他用具都重要。用一把菜刀,什麼都能做。”
拉特諾夫記起他曾看過的一些中國廚房。他很驚奇,廚師們以雜耍般的技能和飛快的速度將肉、雞、鴨、鵝剁成小塊,好讓人們能用筷子吃。即使最大、最快的餐刀也不頂用,因為在中國剁家禽是連骨頭一起剁,就將骨頭剁碎在肉裏。吃時將向從骨頭上啃下來,再將骨頭扔到盤中……或者乾脆丟在地上。他曾上過一些館子,那些館子裏顧客吃後站起來,他們的椅子四周全是骨頭和其他吃剩下的東西,飯後有人再將它們直接掃走。
“我們明天買你的菜刀,”他説道,“來,讓我再快快地親你一下。”
“為什麼?”
“因為你是這樣的漂亮。”
當晚麗雲用洋蘇葉、好多種蔬菜、竹筍和豆芽燉小雞。新買的沙鍋她首先就用來煮這個菜。米飯她用一個大鍋來煮。這種不粘糊、特別鬆軟、一粒一粒的白米飯盛在麗雲買來的碗中……這種瓷碗上有好些透明的點點,還畫着一束束花和一條紅色的龍。中國製造。
這個期間,拉特諾夫看了幾張報紙。單單大字標題就像雷擊中了他:
慕尼黑髮生幫派火併。
在希姆湖邊找到死掉的三個俄國黑手黨黨徒和兩個華人。
希姆湖邊的血腥屠殺。三合會向俄國黑手黨開戰。德國變成了有組織犯罪活動的新中心嗎?
我們的警察——無能為力!
戰場在希姆湖。警察擔心幫派繼續兇殺。
事情涉及到勒索保護費、藥材買賣和賣淫。
不可饒恕的搏鬥是為了爭奪黑社會市場。
拉特諾夫看這些文章越看越激動。愛新-寧林顯然在拼命行動。他想必高興得手舞足蹈……刀、斧和手槍隨便使用!現在他可以像在屠宰場里宰豬、牛一樣宰人。
可是這裏也有保護費三個字……它們將拉特諾夫拖進了兇殺。當他將幾張報紙摜到地毯上時,他意識到14K現在或許也會命令他進入待命狀態,要求他去參加殺人,把有可能鑽進他的領域裏的人消滅掉。這種想法幾乎使他發瘋。
殺人或者因不服從而自已被殺,這是唯一的選擇。即使死也是為了麗雲!説不定寧林會以極大的快樂去肢解她的身體。拉特諾夫將兩個拳頭一撞,再也沒有辦法逃脱毀滅。
電話鈴響,拉特諾夫拿起耳機前就知道是誰打來的。
“什麼事?”他簡單地回話。
“洪門白鬈髮……我們找你……”
閔駒!地獄之舞開始了。
“我們多次設法找你。”閔駒的聲音裏含有輕微的指責。“你在哪裏?”
“在城裏。”
“和麗雲在一起採購?”
拉特諾夫屏住氣。幸好他坐着,否則他要栽倒了。
“你知道,麗雲……”
“我們全知道,”閔駒打斷他的話。“她是星期六到你那裏的。”
“你派人監視我?你派某個兄弟或特派員監視我?你對我不信任?”
“你是德國人,兄弟,因此我們必須始終謹慎。我們瞭解你們的動搖性格。我們認為你是個很好的洪門,你嚴肅地宣過你的血誓……到我這裏來,我們需要你!俄國人已發起進攻!”
“是俄國人還是你們?”
“這個問題不重要。已經死人了,還會死更多的人。”
“我剛在報上看到了。寧林一定充滿歡樂。或者他是被殺的兩個華人中的一個嗎?”
“我不得不令你失望,欽差。他活着。你過來!你要想到,麗雲現在在你那裏。你保護不了,也藏不了她。不要忘記:我們無所不在!像我經常對你講的那樣。”
“我明天早上來。”
“什麼時間?”
“8點左右,黑品官飯店。”
“你會使手槍嗎?”
拉特諾夫將頭一縮。不!他心裏在吶喊。不!你們不能要求我使手槍!不!
“我學過……在戰爭最後階段……作為一個12歲的少年。”
“你很快又要學。我8點前後在這裏等你。”
閔駒放下電話。拉特諾夫將聽筒放到電話機叉簧上,在他的沙發中用力向後一靠,注視着貴重的格形天花板。
他們監視我。他們的不信任在增加……我知道得太多。現在麗雲在我這裏,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當着我的面折磨她,而我又無法幫助她。報告警察?這隻能在短期內阻止住他們;他們會追逐、找到和“懲罰”我們。三合會比警察強大。這一點他們一再在加以證明。
明天早上8點鐘。這是盡頭?
麗雲從門口把頭伸進來。她看上去多麼高興……多麼幸福……多麼漂亮……而明天一切都完了。
“飯菜都好了!”她一面喊,一面以手示意。“陛下,餐桌擺好了。”
“我來,娘娘!”
他費勁地站起身,同時他感到內心充滿了恐懼。
餐桌上擺着新沙鍋,它散發出一些外國引進的佐料的鮮美味道;可以看出麗雲很緊張:這合他的口味嗎?這全是我按家鄉烹調的方式燒的。我的寶貝,你還記得D市的一個夫妻小飯館嗎?還記得湖濱的小酒館嗎?我試着像他們那樣燒……我做飯這是頭一回。我從未站在爐灶旁,從未動鍋、切肉、燒飯或用各種佐料。陛下,別對我太嚴格。
她從肉和蔬菜在裏面噝噝作響的沙鍋裏舀出一匙小雞塊,放到拉特諾夫的飯碗中。接着上蔬菜和米飯。每種菜她都準備好了專用碗。麗雲用筷子吃——這是一種需要掰開的簡易木筷。它們是用一塊木片壓成的。木筷比光滑的、由獸角和塑料製成的、上面繪有彩色花朵的精製筷更好使。木筷能更好地將食物夾住。
拉特諾夫幾乎一口也咽不下去。可是他知道:如果説“我吃不下”,這會傷害麗雲。他必須吃一些,而且吃過以後,要向她承認一切。你要把你鑄成大錯的生活講給她聽。
“我沒有筷子?”他問道,同時將刀叉推到一邊。
她笑起來並搖頭。“你不會用筷子吃。”
“我試試筷子。”
“你總説這話。可是你花了四個星期都沒學會。你要知道,你在整個旅程中總是在你的袋子裏裝着刀叉,你忘了?當時我是怎麼發笑的!”
“我知道我出了醜。我裝得很笨。可是我已練習了用手指打交道。”三合會的指語我練習過。我練習過,一個人可以用手指幹一切事,也包括用筷子吃飯。閔駒耐着性子向我進行了傳授。一個特派員,14K的一個兄弟用刀叉吃飯,這不像話。他一直練習到他掌握了為止。閔駒在看到我能用筷子吃一粒粒飯時,才停止授課。“我們試試看,麗雲,給我一雙筷子!”
拉特諾夫真的能用筷子夾雞塊、蔬菜、扒米飯,甚至能將牛肉浸到調料中而筷子不掉,這時麗雲熱烈鼓掌。
“好!”她叫道,“好!”她隨之跳起來,從餐桌邊繞過來吻他。“我愛你……”
拉特諾夫只吃了一點點。吃對他是一種折磨。吃過以後,他將筷子橫擱在他的碗上。麗雲不安地睜大了眼睛盯着他。
“不對你的口味?”她內心有壓力地問道。
“對口味……”
“飯菜弄得很糟?”
“很可口,非常可口。”
“你騙我……”
“我永遠也不會騙你,麗雲。”
“你只是別讓我痛苦。我知道,我燒得很糟。可是我要像你練習用筷子吃飯一樣來練習烹調。或者,你可繼續吃歐洲的菜,好嗎?烤肉、牛排、煎肉排,行嗎?這些我要學習。”
“你已經燒得極好了。”
她沒有回答,而將火鍋下的火關熄了。“你還要喝點湯嗎?”她失望地問道。
“很樂意。”
“我馬上給你舀湯。剛才誰來電話?”
“我的出版商。”現在我的確在説謊,麗雲。只説這一次。今晚……或者明天,好吧,明天比較好,我把實情都告訴你。讓我先跟閔駒談,然後我就知道等着我們的是什麼。現在一切都將很快進行。要麼是一場災難,要麼我們變得自由。
“我明天去看望他,8點左右。”
“這麼早嗎?”
“他是個大忙人,麗雲。”
“而你是個著名人物!別人總不能命令你!”
“這不是命令,是請求。而且,我們是朋友。”
她沒繼續問下去,她相信他。他們喝湯。作為餐後點心她拿來一碗切成方塊的、上面罩有奶油的菠蘿。
“好豐盛的一餐!”拉特諾夫説道,“你真的要把我喂肥啦。”
“你可什麼也沒吃。”她用兩手撐着頭,咬着下嘴唇。
“你注視着我,就好像你做錯了什麼可怕的事。”
“或許是這樣。你吃的是我平生燒的第一頓飯。”
“這不是真的!”
“你要相信我。我費了好大的勁。”
“麗雲,你是個天才!”
“可是這並不合你的口味。”
“這是個傑作!只是……我今天吃不下。我……胃裏有壓力,有一種脹的感覺,所以我就好像整天都是飽飽的。”
“這倒了你的胃口……”
“我該怎麼説……”注意!我與閔駒通電話時,她在門口偷聽到什麼嗎?“原因該是……”
“我花了太多的錢,不是嗎?我買了這麼多,後來又買女套裝,在這種情況下你感到很討厭!請你原諒!我把女裝再退回去。你不要認為我是個愛揮霍的人!”
“哦,我的小姑娘。”
他跳起來將她拉到懷裏。他的內心壓力在減輕。他絕望地吻她,像是在向她告別,好像她必須回國一樣。
晚上他們看電視。拉特諾夫從節目單上找到了一部影片,這部影片似乎正好可以使麗雲對未來的真實情況有思想準備。
這是一部關於舊金山的都市影片,一部描寫三合會歹徒耍弄各種陰謀詭計的驚險片。它往下播的時間越長,拉特諾夫感到越可笑。影片多麼不真實,多麼令人毛骨悚然。實際情況完全是另一碼事。這裏的三合會的會員在屏幕上奔跑、射擊和毆打,這倒是一部觀眾們喜歡看的武打故事片。可是沒有愛新-寧林,沒有閔駒,沒有人身致殘,沒有毀容,沒有用尚方寶劍處死……另外武打只是像小孩子在胡鬧,人在那裏縱身、劈掌和旋腿……寧林要是看了會笑着向熒光屏吐唾沫,並且會喊叫:“這種不值錢的把戲。兄弟,拿把斧頭來,劈開他的腦袋!你為什麼要圍着他蹦呢?這是浪費時間!這是吵吵鬧鬧!一個三合會的會員殺人無聲而且快速敏捷。”
麗雲又盤着兩腿坐在沙發椅裏,觀看這種鬨鬧的場面。在三合會會員將他的對手從窗中或玻璃門中扔出時,她往往嚇得猛地一跳;當作為影片主角的一名警官帶領一些優秀的警察清除這夥歹徒的秘密巢穴時,她高興得兩眼閃閃發光。
影片放完時,仍然沉浸在故事中的麗雲説道:
“這些情況是真的嗎?他們總是到處糟踐華人。這並不真實。”
“是的,這並不真實。三合會會員是另一個樣子……”
“真有三合會會員?”
“看,麗雲,你想一想你的被劫持和海洛因走私。後一件是他們強迫我於的,他們威脅説我不幹就懲罰你。不然,我會將這種‘咖啡’帶到慕尼黑嗎?”
“你認為這是三合會會員,而不是一般的小騙子嗎?我不相信會有剛才片子中的一夥歹徒。”
“是的,這樣一夥歹徒不存在。”
“你瞧,我可説對了。這一切全是西方人在污衊華人!為什麼這樣輕視我們呢?你們這裏一説到華人,就把我們稱作眯眯眼、苦力、下流的黃種人!我們是怎麼對你們的呢?”
她的憤怒隨着她所説的每句話而增加。她的臉漲得通紅,她的兩眼冒火。在憤怒中她顯得很美……
“我去睡覺!”她説道,“我想睡了。”這時她跳起來,從拉特諾夫的身旁走過,對他根本不屑一顧。“再見。”
“我馬上就來。”他説道。
“隨你便。留給你時間,沒有你,我也能睡覺……跟往常一樣。連女裝我也不想要。”
“我們的首次爭吵,在第二天就……這在將來肯定會變得很有趣。”
他目送她走。她的行走姿勢,她的頭和她的雙肩的姿勢使他想起了一個童話劇。他在孩童時看過的這個劇,現在又使他回到了少年時代和那個晚上。那天晚上他坐在劇院的樓座內,下面舞台上,一個憤怒的女孩邁着沉重的步伐穿過森林,在尋找一個偷了她最好的漿果的矮人。戲的名字他再也記不起來了,可是他清楚地記得他小聲對他母親説的話:“難道那裏就沒有一個幫助她的人嗎?我願意幫助她!”母親小聲地回答他:“孩子,這可只是在演戲。你安穩地坐着。這個女孩肯定會單獨找到這個矮人的。”
“娘娘!”他向麗雲叫道。她搖搖頭,身子都沒有轉過來。
“不!”
“這確實毫無意義,這是愚蠢的爭吵。”
“是你引起的。”
她站在門口,可是沒有將門打開。對拉特諾夫來講,他取得了一個小小的勝利。
“我請求原諒!”他向她叫道,“讓我們把誰引起的問題放一放。我還想和你一道喝一瓶葡萄酒。”
“謝謝!我不想讓自己喝得醉醺醺的。”
好爭吵的女人!
“我們應該慶祝一下。”
“我不知道我們要慶祝什麼?”
“慶祝我們頭一次吵架!”
她猛地轉身盯着他。她的頭微微向前伸。
“你以為自己是正確的!可是公理只屬於應該得到公理的人。這個人今天是我!你説説,這對吧。”
“這是對的。”
她轉過身來,站在他面前就像是敲第一遍鑼前的拳擊手一樣。
“你説的是老實話?”
“絕對是老實話,娘娘。”
“那你站起來!”
拉特諾夫聽從命令。現在會怎樣,他心裏想。她眼中射出的怒火絕不預示着有什麼好事。復仇女神也不會有這樣的威懾作用。她突然跳向他,吊在他的頸子上,狂吻他的臉,又結結巴巴地説道:
“我笨……笨……笨……我愛你……我們上樓去。”
他又抱着她上樓進入天堂。
閔駒像往常一樣坐在他的寫字枱後,他在讀各種報紙,各報所報道的內容使他覺得好笑。報紙謊稱警察有了重要線索,這是用來安定讀者的。還稱現在警察很有把握,希姆湖的兇殺是幫派火併。
這是唯一的實情……其他一切全都出自編輯們的空想。警察根本什麼也不知道。州的刑事局加入了,它請那些與刑事犯罪作鬥爭的專家們來幫忙。他們都有豐富的經驗。“希姆湖專門委員會”由16名警察組成,可是這種浪費本該避免的。彼得-普羅布斯特和盧茨-貝尼克老早就認為,他們只能拿出一個成績:病理學部門拿到五具屍體,因為不會有人提出要這幾個死人。法醫列出長長的一張死因清單,諸如死亡時間和如何致死等。可是俄國人和三合會會員是被槍殺、斧劈的,還是被分屍,這些對PP根本無關緊要。這是三合會的手法,他們雖然認識到這一點,但他們束手無策。
沒有證人。屍體剖驗報告稱兩個三合會會員身上中了九發357型強殺傷力子彈,子彈是由無聲槍發射的。沒有人來要屍體,他們沒有親屬,他們在慕尼黑是非法的。不可能找到線索。一切依然如故,令人心亂如麻,只好等待……等待警官碰運氣。PP充滿酸楚地説道:
“這是開頭。兩個從韋斯林來的俄國人是一種彩排……現在是演出第一幕。我擔心我們又要親眼看到曲終人散,我們不能插進去控制場面。記者只是在報上喊叫。他們要……他們應該報道得更清楚些!還説什麼他們中還沒有人能夠採訪某個三合會會員。除非他會自殺。這是在我的預料之中的。收取保護費的‘舞台’突然平靜,這更加令人懷疑。錢仍像從前一樣收,可老闆們卻愉快地交!沒有再出現懲罰性的突然襲擊。老闆們全都高高興興。橡皮牆越來越厚了。各種大搜捕又有什麼用?我們所到之處出現的是微笑、沉默、作為贈客禮品的一小瓶李子酒……這夠了!這種客套撕碎了我的心。我知道:那地方的一個傢伙知道得很多,多得我們可以續演一出小劇……可是他像貝殼一樣沉默。當然能將貝殼撬開……但不是用我們這些法律。我們這些法律承認歹徒有個人權利,我們這些法律踢我們的屁股。個人的一些權利要有利於揭露兇手和犯罪團伙!如果今天有某個警察開了槍,甚至是為了自衞,他都要受到嚴格的審理。他必須為他為什麼沒有被人殺死作出申辯和提出證明。報刊就會像兀鷲一樣向他猛撲下來,歹徒的掩埋成為新聞媒介的重大新聞,而為了保護自己生命的警方人員倒成了穿制服的罪犯。施萊爾與赫爾豪森紅軍派①的多次兇殺情況如何呢?大家都談兇手,可是幾乎沒有一個人説到被槍殺的警方人員。他真的只是一頭‘公牛’②!我最情願向一堆廢物上拉屎、退休,躺在馬略卡島③上曬太陽。”
①西歐恐怖活動組織。
②對秘密警察的一種貶稱。
③西班牙東部巴利阿里羣島中最大的一個島。
這只是最痛苦的失望的突然爆發。警察總局的每個人都知道,高級專員彼得-普羅布斯特決不會中途退出。永遠不會!與有組織的刑事犯罪作鬥爭是他畢生的使命,他不會將它交到別人手中。
拉特諾夫走進門時,閔駒將目光從報紙上抬起來。閔駒聽任報紙掉到地上,他在沙發椅中將身子向後一靠。
“你看過報紙了嗎?”閔駒問道。
“看過了,大佬。”
“他們説謊!他們説警察有了重大線索。他們連一點點線索也沒有。你不必擔心,白鬈髮。”
“我對你的話感到擔心。你説:‘兄弟,我們需要你!’但我不會拼殺。我不能殺人!我與俄國黑手黨毫不相干。”
“這我知道。你寫過一些關於冒險旅行的書,可你卻是個弱者。一個空想的冒險家。一個尿墨水的人。你已經很好地適應了欽差工作——你不會再承擔更多的任務。我只希望你將你的一些被保護對象團結住。如果他們以為對俄國人的戰爭會削弱我們的力量,那你就必須向他們展示我們的實力。最近幾個月將發生許多大戰,而我們都會取勝,因為我們比俄國人神速。他們是熊,而我們是蛇,一口就能將熊咬死。如果他們進入你的領域,那你怎麼辦?”
“我向你報告。”
“你自己又怎麼辦?”
“我要警告這些老闆。為了讓他們懂得這些警告,寧林已作過妥善安排。”
“如果俄國人針對我們面向他們提供保護呢?這在紐倫堡已經發生了。在這種情況下,你就像一匹遭棒打的狗一樣夾着尾巴逃掉嗎?”
“我不能虐待婦女和兒童。這種事你們不能要求我幹。”
“你宣過血誓。你斬過白公雞的頭……而且你要考慮考慮麗雲!”
“麗雲!”拉特諾夫走近寫字枱。閔駒聳着肩目不轉睛地看看他。“你騙我,閔駒。你將麗雲的髮捲和她的手指甲給我,想要使我聽任你們擺佈,成為一名奴隸,但兩樣東西都不是她的!”
“我清楚,麗雲到了德國,我搞的小騙局必然要戳穿。但這只是一種警告:你瞧,麗雲也要這樣。這一點你已經領會了。這個小騙局卓有成效。現在麗雲在你這裏,我們隨時都能抓住她,讓你確信你對兄弟會所承擔的義務就更容易了。”閔駒咧嘴大笑。“可是我們為什麼要説這個呢?到目前為止你是個好特派員,而且會繼續保持下去。你的新任務很簡單。你只要監視,其他什麼事也沒有。沒有哪個俄國人知道:保護費是由一個德國人收的。他們跟警察一樣對你知之甚少。你以受歡迎的客人的身份,而不以欽差的身份坐到飯店裏;你留神俄國人是否溜到後面去。在他不出來時,你就將他照下來。我給你一個微型照相機。”
“一個米諾克斯相機。”
“比它還好。我搞機要工作就使用它。國家機密!可是我們有這種相機……”
“我知道。你們到處都有幫手。”
“就連許多國家的政府機關裏,我們都有人在活動。我們像蘑菇一樣到處繁殖蔓生。如果某個蘑菇被割掉,它又會從地下長出來。”閔駒拉開抽屜,將一個小黑匣放到拉特諾夫面前。“這是照相機。它很容易使用。你瞧……你不需要殺人……你的兄弟們對你該有多好。”
“被我照下的那些人要被殺掉。”
“不是通過你的手。”
“我把他們的照片交給你,我就間接殺了他們。”
“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你12歲。你已經親眼看見和懂得:戰爭意味着死亡,人們必須互相殘殺,為的是後來出現一個能主宰世界的勝利者。強者是優勝者。活過來的人掌權。”閔駒將報紙從地上拾起,把它展開來,用一個拳頭擂着大字標題。“我們現在處在與俄國黑手黨的戰爭中,並且必須打贏這場戰爭。用些什麼辦法——你不要問。不總是這樣嗎?戰爭是慘無人道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使用殺人無聲的毒氣——這後來遭到譴責,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使用原子彈……這沒有受譴責。正好相反!所有國家都追求原子彈,沒有人知道各個國家已擁有多少原子武器。我們三合會也必須防禦俄國人的進攻。我們該遭到抱怨嗎?”
“你可不能將正規戰爭與幫派火併相提並論!”
“什麼是正規戰爭?為了贏得經濟霸權的戰爭?為了贏得石油,即造幣機的血液的戰爭?民族驕橫引起的戰爭?我們也在為經濟方面的統治地位而戰,我們也像邊境被別人越過的每個國家一樣在捍衞我們的地盤。”
“你們不是國家。”
“我們是國家!”閔駒叫着蹦了起來。“我們不是單獨的國家……我們是在各個國家之上的國家!這正需要用能給我們帶來勝利的一切辦法加以捍衞。而你只是保持大的戰爭機器運行的驅動裝置上的一個小的、非常小的輪子。”
“要我將犧牲品驅趕到你們那裏,就像在圍獵中那樣:我將我面前的獵物趕過來……你們坐在獵台上,只需用亂槍將獵物打死。”
“我的兄弟,洪門白鬈髮——在你的一些書裏,你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可是在日常生活中,你卻是個瞎子。你從未戰鬥過,可一切都歸了你,幸福把你給寵壞了,你住在宮殿般的高牆之內,看不到你周圍的一些貧民窟。現在你才開始學習:生活只有戰鬥。為了生活競技場中的前排座位,要一直戰鬥到流血犧牲。要為了你的安全而戰鬥,要為了個人的權力而戰鬥,你或者我……這是唯一作數的格言。其他所有格言都是哲學家的蠢話。第二十八計叫什麼?‘上樓去梯’。只有這樣你才能更強大。”
“我最近幾天研究了你們的三十六計。”拉特諾夫消除了一切恐懼。這種內心變化他自己都解釋不清。“最明智的是第三十六計:‘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三合會會員從不在他的對手面前脱逃!你也不要,兄弟。你還要生活,還要愛你的麗雲。這種幸福你必須去搏取。你是個洪門!你必須戰鬥。什麼也不會自行到來,除了死亡。生命只是一種展品。你仔細聽一首詩:
凡有生命,
也就有終極。
早早夭亡,
命定有期。
昨天晚上,
他還和我們在一起;
今天早晨,
靈魂就變成了完蜮。
心中的氣息
飄向何處去?
僵硬的身驅
躺卧在棺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