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概就只見過他四次吧?”和宣回憶道。
“聽説好像是閃電結婚啊。”
“就是啊,當時綾音也已經三十了,也是時候找個人了,我們這頭正為這事鬧心呢,她就突然打電話回來説她準備結婚了。”登紀子嘟着嘴説道。
聽這對老夫婦説,綾音是在八年前離開家到東京去的。但在此之前,她也並非一直就待在禮幌。大專畢業之後,她還到英國去留學了一段時間。拚布是她高中就有的愛好,從那時起就曾經在許多比賽上獲得過很高的評價。而知名度的一下提高,據説因為從英國留學歸來之後出版的一本書在拚布迷中間獲得了非常高的評價。
“當時她整天就知道工作,問她打算啥時候結婚,她也只會説她沒工夫做別人太太,她自己倒還想找個太太來幫忙呢。”
“是這樣啊。”草薙聽了登紀子的話,感到有些意外,“不過我看她倒是挺擅長做家務的。”
聽他這麼一説,和宣撅起下唇,擺了擺手:“她是擅長手工藝,但並不説明也會做其它家務事,她還住這兒的時候,從來沒幫家裏做過一樁家務。她在東京獨居的那陣子,聽説連個菜都燒不好。”
“咦?真的嗎?”
“那是。”登紀子説道,“我們曾經去那孩子住的地方看過幾次的,根本就不像自己做飯的樣兒,她好像是要麼出去外邊吃,要麼就是上便利店買便當,整天就吃那些玩意兒。”
“可我聽真柴先生的朋友説,他們頻頻舉辦家庭派對,而且都是由綾音太太下廚……”
“我們也聽綾音説過這事。她在結婚之前跑去上了個廚藝培訓班,手藝好像長進了不少。我們當時還説,為了能讓心愛的人吃上自己親手燒的菜,那孩子倒也挺努力的呢。”
“而如今她那寶貝夫婿卻遇上了這種事,估計她情緒也很低落吧。”和宣再次想到了女兒現在的心境,一臉心痛地垂下了眼睛。
“請問,我們可以去見見那孩子嗎?我們也想幫幫她的忙,把喪事給辦了。”
“這當然沒問題,但我們無法準確地告知家屬,何時能交還遺體。”
“這樣啊。”
“過會兒你給綾音打個電話吧。”和宣對妻子説道。
目的大致已經達成,草薙決定起身告辭。在玄關穿鞋的時候,他發現衣帽架上掛着一件用拚布做成的上衣。下襬很長,尋常的成年人穿上的話,都可以把膝頭給蓋住了。
“這衣服是那孩子幾年前給做的。”登紀子説,“説是冬天出門拿報紙和郵件的時候,讓她爸給披上。”
“我覺得她沒必要做得這麼花裏胡哨的。”和宣雖然這麼説,看起來還是蠻開心的。
“他娘冬天出門去的時候滑過一跤,結果就把腰給摔折了。綾音看來還記得那件事,所以還專門在衣服的腰部給墊上了軟墊呢。”登紀子一邊把上衣內側翻出來給草薙看,一邊説道。
草薙心想,這很像她,心思細密。
離開三田家之後,他去了“福壽司”,門口掛着“準備中”的牌子,大廚正在裏面忙着準備做菜用的食材。這位約莫年近五十、剃了個板寸的大廚還記得綾音一家。
“很久沒見小綾了,所以我也是使出了渾身的本事。他們那天大概是十點鐘左右回去的吧。怎麼,有什麼問題嗎?出啥事了嗎?”
草薙不可能告訴他人詳情,所以敷衍了兩句就離開了這家店。
他和內海薰約好在禮幌站旁的一家賓館的大堂匯合。
到達時,她正在寫東西“有收穫嗎?”草薙在她對面的位子上坐下來問道。
“綾音太太確實到定山溪的旅館住了一晚,我也問過女招待了當時她和朋友玩得挺開心的。”
“她的那個朋友元岡佐貴子那裏……”
“見過了。”
“她説的和綾音的口供有什麼不吻合的地方嗎?”
內海薰垂了垂眼皮,搖頭道:“沒有,與綾音的口供基本吻合。”
“想來也是。我這邊也一樣,她當時根本沒有到東京跑個來回的時間。”
“元岡女士説,從週日上午起就和真柴太太在一起了,而且到深夜真柴太太才發現手機有未接來電,這一點似乎也屬實。”
“那就完美了。”草薙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後輩女刑警的臉説道,“真柴綾音不是兇手。不可能是,你心裏可能還很不服氣,但你總要看看客觀事實吧。”
內海薰想透透氣,就把目光移開了,接着她再次用她的大眼睛看着草薙説道:“元岡太太的話裏,有幾處值得注意的地方。”
“怎麼?”
“元岡太太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和真柴太太見面了,説是至少結婚之後就一直沒見過。”
“她父母是這麼説的。”
“説是感覺她變了。聽説她以前更活潑一些的,但這次感覺成熟了不少,看上去也沒精打采的。”
“那又怎樣?”草薙説,“已經察覺到丈夫搞婚外戀的可能性確實很高,而且這次回鄉或許是她的一場傷心之旅。但是那又怎麼樣?股長不不也跟你説過嗎,我們這趟的目的就是確認她的不在場證明是否屬實。而現在我們也已經確認這一點毫無疑問,完美無缺,這不就行了嗎?”
“還有一點。”內海薰面不改色地説道,“説是看到綾音太太當時曾經多次開手機,每次開機都看是否有短信和未接來電,看完之後,她就又立刻把手機給關掉。”
“是為了節約電吧,這也不算稀罕啊。”
“當真如此嗎?”
“除此之後還有什麼可能?”
“或許她當時早就知道有人會聯繫她吧。但她想要避免直接接聽電話。先靠錄音來預先掌握情況之後,再由自己主動聯繫。這就是她把手機給關掉的原因。”
草薙搖搖頭,他覺得眼前這名年輕刑警雖然腦袋挺靈光的,但卻似乎有意氣用事的毛病。
他看了看錶,站起來説道:“走吧,要趕不上飛機了。”
9
走進大樓,腳底感到一陣涼意,明明穿的是旅行鞋,但腳步聲卻大得出奇。簡直就像是整棟樓裏空無一人似的。
她走上了樓梯,半途總算和人擦肩而過。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他看到內海薰之後,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外的表情。或許很少會有陌生女性進這棟大樓吧。
她上次到這裏來是在幾個月之前,當時她才剛被分配到搜查一科,當時她為了完成某個案件的搜查,無論如何都必須解開其中的物理手法,就跑來這裏尋求幫助,她憑藉着當時的記憶,走到要前往的房間門前。
第十三研究室就在記憶中的位置。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門口貼着一塊去向板,告知此房間的使用者此刻身在何處。“湯川”旁邊,一塊紅色吸鐵石牢牢地粘在“在室”的地方。她看了如釋重負,看來對方並沒打算放她鴿子,助手和學生像是全都去上課了,這一點也讓她放心。因為她希望儘可能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她伸手敲了敲門,屋裏傳出“來了”的應門聲,於是她站在門口等,可過了許久卻也不見有人來開門。
“很不巧,這門不是自動的。”屋裏再次傳出了説話聲。
薰自己動手打開門,看到屋裏坐着一個身穿黑色短袖襯衫的背影,他對面放着一台大型的電腦顯示器,屏幕上顯示着大小球體組合。
“不好意思,能麻煩你按一下水池旁邊的那台咖啡機的開關上水和咖啡已經都轉好了。”背影的主人説道。
水池就在一進門的右手邊,旁邊確實放着一台咖啡機,看起來還很新。按下了開關,沒一會兒,裏面就傳出了冒蒸氣的聲音。
“我聽説您是更喜歡喝速溶咖啡的呀。”薰説。
“這咖啡機是我參加羽毛球大賽拿到冠軍時的獎品。很難得,我就試用了一下,還挺方便的,而且每一杯的成本也低。”
“後悔自己為什麼早沒試試,是吧?”
“不,沒這回事,因為這玩意兒有個很大的缺點。”
“什麼缺點?”
“這玩意兒煮不出速溶咖啡的味道來。”邊説邊敲打了一陣健盤之後,這間屋子的主人湯川把椅子轉了過來,面對着薰説道:“習慣搜查一科的工作了嗎?”
“一點點。”
“是嗎,我是不是該説那就好呢?可我向來的觀點是,習慣刑警工作這一點,就等於正在逐漸漸喪失人性。”
“同樣的話你對草薙先生也説過嗎?”
“説過無數次,可他絲毫不為所動。”湯川把目光轉回到電腦顯示器上,握住了鼠標。
“那是什麼?”
“你説這個嗎?是模型化的鐵酸鹽晶體結構。”
“鐵酸鹽……磁鐵的?”
聽到薰的反問,物理學者睜大了眼鏡片後面的眼睛:“你知道的還真不少啊,雖然準確來説是磁性體,但已經算了不起了。”
“以前看過幾本書,説是用在磁頭上的。”
“真希望草薙能來聽聽啊。”湯川關調顯示器,再次望着薰説道:“好了,就麻煩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吧。你來這裏的事,為什麼你一定要我對草薙保密呢?”
“要回答這問題,就得請你先聽我敍述一下案件的經過了。”
聽了薰的回答,湯川緩緩搖頭道:“這次我接到你電話的時候,一度拒絕過你,跟你説我已經不想再和警方的案件搜查扯上任何關係了,可最終還是願意見你,是因為聽到你讓我瞞着草薙這句話。我就是為了弄明白你為什麼必須瞞着他,才擠出這段時間來的。所以,你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吧。先聲明,要不要聽你述説案件的經過,容我之後再作決定。”
薰看着湯川淡然述説的臉,心中猜測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草薙説,他這人以前對調查是持積極協助態度的,後來因為某個案子與草薙疏遠了,至於那究竟是一樁什麼樣的案件,薰並不知情。
“如果不先把案情敍述清楚的話,這事是很難解釋明白的。”
“這不可能,在你們找人打聽情況的時候,你們會向對方詳細述説案情嗎?你們是擅長的不就是在關健的地方打馬虎眼,只想把自己需要的情報從別人口中套出來嗎?你就只要應用一下這項技能就行了,好了,快點説吧,再磨蹭下去的話學生們可要回來了。”
聽到他這番連諷帶刺的話,薰差點忍不住要翻臉了,她要逗一逗這位貌似冷靜的學者,至少讓他起起急。
“怎麼?”他皺起眉頭説道:“不願意嗎?”
“不是”
“那你就快説,我真的沒那麼多時間陪你耗的。”
薰應了一句“好吧”,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緒。“草薙先生……”她望着湯川的眼睛接着説道,“他戀愛了。”
“哎?”冷靜而透徹的光芒從湯川眼中消失了,他變得如同一個迷途少年一般,兩眼的焦點曖昧不明。他就用那樣的眼睛望着薰問道:“你説什麼?”
“戀愛。”她重複道,“他愛上了一個人。”
湯川低頭扶了扶眼鏡。他再次望着薰的目光帶着強烈的戒備味道。“是誰?”他問。
“一名嫌疑人。”薰回答道,”他愛上了本案的一名嫌疑人,所以他如今看待這案子的視角與我完全不同,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不想讓草薙先生知道我來過這裏。”
“也就是説,他恐怖並不希望我為你提出些什麼建議,是嗎?”
“是的。”薰點點頭説道。
湯川雙手抱胸,閉上了眼睛。他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重重地嘆了口氣:“看來我還真是太小看你了。我原本還打算不管你説什麼,儘快把你打發走就是了,沒想到你冒出這麼個事情。戀愛啊,而且居然還是那個草薙。”
“那我可以和你説説案件的經過了嗎?”薰一邊品味着勝利的感覺,一邊説道。
“稍等一下,先喝杯咖啡吧。不先冷靜一下的話,沒法集中精神聽你講。”湯川站起身來,往兩隻杯子裏倒上了咖啡。
“這還真是巧了。”薰接過其中的一隻杯子,説道。
“怎麼個巧法?”
“這還正好是適合一邊喝咖啡一邊講述的案子。整個案子就是由一杯咖啡引發的。”
“一杯咖啡裏,夢中花綻放……記得以前有這麼一首歌。好了,説來聽聽吧。”湯川坐到椅子上,喝了口咖啡。
薰把目前已經查明的有關真柴義孝被殺案件的情況,從頭到尾完整地敍述了一遍。雖然她知道對無關人原泄露搜查情況是違反規定的,但聽草薙説過,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湯川就不會協助。更重要的是,她信任眼前的這個人。
湯川聽完她的敍述,喝下了最後一口咖啡,盯着空杯子説道:“簡而言之,就是這麼回事吧。你對被害人的妻子心存懷疑,但卻因為草薙愛上了她,而無法作出公正的判斷。”
“戀愛這個説法是我誇張了。為了引起老師的興趣,我故意用了這個帶有衝擊力的詞彙。但草薙先生對對方抱有一種特別的感情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至少,我感覺前輩他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樣。”
“我就不問你憑什麼這麼斷定的了。我是相信女性在這些問題上的直覺。”
“謝謝。”
湯川皺起眉頭,把咖啡杯放到了桌上。“但就從我剛才聽你講的這些情況看來,我不認為草薙的想法偏得有多厲害,真柴綾音……是叫這個名字吧?這位女士的不在場證明説得上是完美無缺。”
“但是,假如是一件用刀或許槍之類兇器犯的案倒也罷了,但這回是一宗毒殺案件。我個人覺得,也有可能是預先就設好了陷阱。”
“你不會是想讓我來幫你把這陷阱給解釋清楚吧?”
湯川一語中。薰不吱聲了。物理學者撇一撇嘴,説了句“果然”。
“看來你誤解了,物理並非魔術。”
“可老師您以前不是也曾經多次解開過有如魔術一般的犯罪手法嗎?”
“犯罪手法和魔術是不同,你明白差別所在嗎?”見薰搖頭,湯川接着説道,“當然了,這兩者都不有訣竅的,但處理的辦法完全不同,魔術的話,演出一旦結束,觀眾也就失去了識破訣竅機會。然而對於犯罪手法,警方是能夠對作案現場展開充分搜查,直到滿意為止的。只要設過陷阱,就必然會留下痕跡,必須將這些痕跡給徹底抹殺掉這一點,可説是犯罪手法中最為困難的一點了。”
“這次的案子裏,是否也有犯罪手法被兇手給巧妙地抹殺掉的可能呢?”
“就從你剛才所説的來看,我不得不説可能性很小。叫什麼來着,死者的情婦。”
“叫若山宏美。”
“這位女士不是作證説和被害人一起喝過咖啡嗎?而且咖啡也是這位女士所煮的。如果預先設下陷阱的話,那麼當時為什麼什麼事都沒發生呢?這是最大的謎團。剛才你所説的推理挺有趣的。那種把毒藥説成是能給咖啡提味的粉末,事先交給被害人的辦法,如果用來拍推理連續劇,倒也不錯,但現實中的兇手是不可能採用這種辦法的。”
“是嗎?”
“你替兇手設身處地想一想,把毒藥説成是提味的粉末,交給被害人,假如他並沒有在自家裏,而是拿外面什麼地方用了的話,事情又會變成什麼樣呢?比方説,他當着什麼人的面,説是他妻子給他的,摻進咖啡裏喝了下去的話,又怎麼樣呢?”
薰咬着嘴唇不再説話了,聽湯川這麼一説,她想通了,其實她心裏一直都無法徹底捨棄這推理。
“假設死者太太就是兇手,那麼她必須準備一個能夠同時克服三個障礙的陷阱才行。”湯川豎起三根指頭,説道,“第一,她事先下毒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否則她所製造的不在場證明就毫無意義了。第二,喝下毒藥的人必須是真柴先生,即使把他的情婦給捲進來,也一定要把真柴先生給弄死,否則沒有任何意義。而第三,就是這陷阱必須得是能在短時間內準備好的。在她出發前往北海道的頭一天夜裏,他們不是還在家裏開了個家庭派對嗎,如果當時就在什麼東西上下好毒的話,就會有其他人也被毒死的危險。我覺得這陷阱應該是在派對之後才設下的。”
侃侃而談了一番之後,他推開雙手説道:“我是沒轍了。至少我是想不到有什麼辦法,可以同時滿足這些條件。”
“你説的這些障礙當真那麼難克服嗎?”
“我覺得很困難,尤其是要越過第一道障礙,不容易。我覺得還是認為死者太太並非兇手比較合理。”
薰嘆了口氣,既然連他都這麼斷言了,那麼也許自己假設當真是不成立的。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一邊用眼角餘光望着湯川起身去加咖啡,一邊接起了電話。
“你在哪兒?”聽筒裏傳來了草薙的聲音,語氣聽起來有些差。
“我在藥店調查。因為説讓我調查一下砒霜的來路。發生什麼事了嗎?”
“鑑證科立了件大功,他們從咖啡之外的地方檢測出了有毒物質。”
薰緊緊握住了電話:“從哪兒發現的?”
“壺,燒水用的水壺。”
“從那東西上發現的?”
“雖然量很少,但絕對錯不了。現在馬上就要派人去逮捕若山宏美了。”
“幹嗎要抓她?”
“因為水壺上沾有她的指紋。”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説過他週日早上煮過咖啡的呀。”
“這我知道,所以她才有機會下毒啊。”
“水壺上就只發現了她一個人的指紋嗎?”
她聽見草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是家裏的主婦,當然也沾有一兩處指紋,但現在已經通過指紋的重疊順序查明,他太太並不是最後一個碰水壺的人。順帶説一句,水壺上也沒留下戴着手套碰過的痕跡。”
“我記得以前學過,手套是不一定會留下痕跡的。”
“這我知道,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除了若山宏美之外就沒人能下毒了,本部這邊過會兒會對她進行審訊,你也早點回來。”
薰還沒來得及説聲“好的”,電話就掛斷了。
“有新進展?”湯川説完,站着喝了一口咖啡。
薰把剛才那通電話的內容告訴了他,他邊喝咖啡,邊聽她講,連頭也沒點一下。
“從水壺上檢測出來了呀。這倒相當出人意料了。”
“也許我真的想多了。週日早上,若山宏美就是用同一只水壺煮的咖啡,和被害人一同喝下的。也就是説,那個時候,水壺上還沒有下毒。真柴綾音是不可能作案了,對吧?”
“再説,在水壺上下毒這個方法,對他太太沒有任何好處。根本就談不上什麼犯罪手法。”
薰不解,歪着頭沉思起來。
“你剛才又斷定,他太太不可能作案了,這是因為案發之前有人用過水壺。如果不存在這麼一個人,情況又如何呢?這樣的話,警方不就會認為他太太也有下毒的機會了嗎?也就是説,就她而言也就失去特地製造不在場證明的意義了。”
“啊……的確如此。”薰雙手抱胸,垂頭喪氣的説道,“不管怎麼説,現在真柴綾音都是會被從嫌疑對象裏排除掉的吧?”
湯川沒有回答她的疑問,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問道:“那麼今後你打算怎樣改變搜查方向呢?假設他太太不是兇手,你會不會像草薙一樣,開始懷疑死者的情婦呢?”
薰搖頭:“我想應該不會”
“挺自信的嘛,説説你的根據吧。你不會説認為她沒道理殺害自己心愛的男人吧?”湯川在椅子上坐下來,蹺起了二郎腿。
薰的內心感到一陣焦躁,因為她的確打算這麼説,除此之外,她沒有什麼確實的根據。但從湯川此刻的樣子來看,她感覺到他也不認為若山宏美是兇手,而且感覺他也許還有着什麼可靠的根據。有關這案子,他就只知道她所講述的那些情況。令他堅信在水壺上下毒的並非若山宏美的提示,究竟是什麼呢?
她“啊”一聲,抬起頭。
“怎麼?”
“她會把水壺洗乾淨的。”
“你説什麼?”
“如果是她在水壺裏下了毒的話,那麼她就應該會在警察趕到之前把水壺洗乾淨。發現屍體的人就是她,她有足夠的時間善後。”
湯川滿意地點了點頭,説道:“説得沒錯。我再來給你補充一句,如果那位女士是兇手的話,那麼不光要洗水壺,她應該還會把用過的咖啡粉和濾紙全部處理掉而且還會在屍體旁邊放上裝過毒藥的袋子之類的東西,把現場佈置得就像是自殺一樣。”
“謝謝,”她低頭道謝:“幸好來了一趟。打擾了。”
她轉身就向着大門走去,湯川叫她等等。
“估計要親眼看看現場挺困難的,要是能有張照片就好了。”
“什麼照片?”
“煮咖啡那間廚房的照片,而且我還想看看你們沒收掉的那些餐具和水壺的照片。”薰睜大了眼睛:“您願意協助我們了?”
湯川皺起眉頭,搖了搖頭,説道:“閒着無聊的時候,也可以動動腦子,想一想身在北海道的人是否能夠毒殺身在東京的人。”
薰不由得笑了。她打開拎包,從包裏拿出了一隻檔案袋。
“請看。”
“這是什麼?”
“是您説想看的東西。今天早上我自己拍的。”
湯川打開檔案袋,把頭稍稍往後仰了仰。
“如果能把這謎團給解開的話,我倒還真想用這手法來讓他跟你學個乖呢。”他做出一臉怪相説,“當然,我是説草薙那傢伙。”
10
草薙給若山宏美打電話,她説她在代官山,那邊有個綾音開的拚佈教室。
他坐上岸谷開的車,兩人一道前往代官山。在鱗次比櫛的豪華建築當中,他們找到了那棟貼着瓷磚的白色大樓。大門是如今已很少見的手動鎖閉式。兩人乘電梯來到了三樓。三0五室的門外,掛着一塊寫着“杏黃小屋”字樣的門牌。
他按響了門鈴,門開了,若山宏美一臉不安地探出頭來。“在百忙之中前來打攪,實在抱歉。”草薙説着走進屋裏。他剛準備道明來意,就連忙打住了,因為他在屋裏看到了真柴綾音的身影。
“請問查到些什麼了嗎?”綾音走過來問道。
“您也在這裏啊?”
“我們正在商量今後該怎麼辦。話説回來,你是找宏美有什麼事?我想她應該沒什麼可以告訴你們的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平靜,但明顯聽得出她是在責難草薙。在她憂鬱目光的瞪視下,他甚至感到有些畏縮。
“情況有了若干進度,”他轉向若山宏美説道,“麻煩您跟我們到警視廳去走一趟吧。”
若山宏美睜大了眼睛,連連眨眼。
“怎麼回事?”綾音問道,“你們幹嗎一定要帶她上警局去啊?”
“這一點現在還不能告訴您,若山小姐,就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吧。沒事的,我們沒開巡邏車來。”
若山宏美先是用怯懦的目光看了看綾音,之後轉向草薙點點頭説:“好吧,不過很快就能回來的吧?”
“事情辦完就行。”
“那我去準備一下。”
若山宏美的身影一度消失在裏屋,沒一會兒,她就拿着上衣和包回來了。
在這期間,草薙一直不敢看綾音,因為他感覺到她的目光依舊在瞪着自己。
若山宏美像被岸谷催着似的走出了房間,就在他也準備跟着離開的時候,綾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説:“請等一下!”她的手出乎意料地有力道。
“你是懷疑宏美嗎?這怎麼可能呢?”
草薙感到不知所措,岸谷他們還在門外等着他。
“你們先走吧。”説完,草薙關上了門,轉身看着。
“啊……抱歉。”她放開手説道,
“但她絕對不可能是什麼兇手,如果你們是在懷疑她的話,那可能大錯特錯了。”
“我們需要查證所有的可能性。”
綾音堅決地搖頭道:“這種可能性根本就是零,她不可能殺害我丈夫,這一點警方不是應該也很清楚嗎?”
“怎麼説?”
“您不也很清楚嗎,她和我丈夫之間的關係?”
草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略顯狼狽地説道:“您果然已經知道了?”
“前幾天我已經和宏美談過這事了。當時我追問了她和我丈夫之間的關係,她老老實實承認了。”
接着綾音詳細得對他講述了當時的談話內容,這番談話固然令草薙倒吸一口涼氣,但更讓他震驚的是儘管窗户紙已經捅破,她們倆今天居然還能同坐在一間屋裏商量工作的事實。雖然也可能是因為她丈夫已死的緣故,但還是無法理解她們的心理。
“我這次回禮幌去,不僅僅是因為丈夫和我提出了分手,同時也是因為我覺得實在是沒法再在家裏待下去了。之前我撒謊騙了你們,實在抱歉。”綾音低頭道歉,“在這樣的情況下,那孩子沒有任何殺害我丈夫的理由。請你們別懷疑她了,行嗎?”
看到她如此誠摯地懇求,草薙困惑不已,他實在是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真心地袒護這個奪走她丈夫的女人。
“您所説的我也很理解。不過,我們不能光憑主觀感情來判斷事物,必須根據物證客觀地去分析。”
“物證?您是説你是有能證明宏美是兇手的證據嗎?”綾音的目光變得犀利起來。
草薙嘆了口氣,沉思了片刻,最後作出判斷,即使告訴她他們懷疑若山宏美的根據,也不會對今後的搜查有所妨礙。
“現在我們已經查明兇手是怎樣下毒的了。”草薙把目前已經從真柴家的水壺上檢測出了有毒物質,和案發當天除了若山宏美之外就暫不確定有其他人到過真柴家的情況告訴了綾音。
“從那隻水壺上……是嗎?”
“倒也説不上是鐵證如山,但既然當時就只有若山小姐一人能下毒,那我們也就不可能不懷疑她了。”
“可是……”綾音似乎再也想不出什麼可説的了。
“我還有事要忙,告辭了。”草薙點點頭,走出了房間。
他們剛把若山宏美帶回警視廳,間宮就立刻在審訊室裏對她開始了問話。一般情況下是該到搜查本部所在的目黑署去審訊的,但間宮卻提議説要到警視廳來問話。看來他心中似乎斷定若山宏美坦白的可能性很高。她一旦坦白,就立刻申請逮捕令,然後再把她帶到目黑署去。這樣一來,也就能説向媒體展示逮捕兇手的一幕了。
就在草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審訊的時候,內海薰從外邊回來了。剛一進門,她就嚷嚷着説若山宏美不是兇手。
聽完了她這樣認定的根據,草薙坐不住了,並非因為她的根據毫無聆聽的價值,恰恰相反,如果當真是若山宏美下的毒,那麼在她發現屍體之後,是不可能會放着水壺不管的這種説法確實具有説服力。
“——那依你説,除她之外,又是誰在水壺裏下的毒呢?先聲明,真柴綾音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哪個誰,只能説是在週日早晨若山宏美離開之後進了真柴家的某人。”
草薙搖頭:“根本就沒人去過她家,那天真柴義孝一直是一個人待在家裏。”
“或許只是我們還沒有發現罷了。總而言之,審訊若山宏美是毫無意義的,不光毫無意義,搞不好要變成侵犯她的人權。”
她的語氣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強硬,搞得草薙一時間目瞪口呆,
就在這時,他懷裏的手機響了。他如同找到救星一般地看了電話之後,一下子愣住了,電話是真柴綾音打來的。
“在您工作的時候打擾您,實在是萬分抱歉。有些話,我認為一定得跟您説一説……”
“什麼事?”草薙握緊了電話。
“有關從水壺裏發現了有毒物質的事,我想未必就一定是有人在水壺裏下了毒。”
草薙還想當然地以為是一通懇求儘快把若山宏美給放回去的求情電話,結果令他大為困惑。
“為什麼呢?”
“或許我應該早點跟你們説的,我丈夫他生前非常注重健康,很少會喝自來水,做菜的時候用的也是淨水器過濾的水,生水也就只喝瓶裝水,還要我用瓶裝水給他煮咖啡,所以我想他自己煮咖啡的時候,一定也是用瓶裝水。”
他明白她想要説什麼了。
“您的意思是説,毒或許是下在瓶裝水裏的?”
他身旁的內海薰似乎聽到了草薙的聲音,挑了下一側的眉毛。
“我想應該也是有這種可能的,所以你們光是懷疑一個人是不合理的,要在瓶裝水裏下毒,其他人應該也是有機會的。”
“您這話倒也沒錯……”
“比方説,”真柴綾音接着説道,“我也有可能的。”
11
為了送若山宏美回家,內海薰開着車離開警視廳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在審訊室裏待了大約兩個小時。這時間在負責審訊的間宮來説,理應比預定的要短了許多。
如此早早收場的原因,自然是大部分受了真柴綾音打來的那通電話的影響,據她所説,她丈夫真柴義孝生前曾經叮囑她煮咖啡的時候一定要用瓶裝水。如果此事屬實,的確,能夠下毒的也就不光一個了,因為兇手只需事先把毒藥下到瓶裝水裏就行了。
而間宮似乎也對一直哭嚷着自己沒下毒的宏美一籌莫展,想不出有效的問話手段,聽了薰請求今天暫時先放她回去的建議之後,也就勉強點頭答應了。
宏美坐在副駕駛座上,一句話也不説。薰也完全可以想象,她此時的精神已是疲累至極。在一臉兇相的刑警的逼問之下,有時甚至就連男人都會因為恐懼和焦躁而精神混亂。想要收拾起剛才哭過的激動情緒,或許還得花上點時間。不,即日她已經平靜下來,薰猜她也是不會主動開口説話的,如今她已經知道警方懷疑上了自己,那麼對這名送她回家的女刑警,必定也不會抱有什麼好感。
突然宏美掏出了手機,似乎是有人打電話過來。
她接起電話,小聲地説了句“喂”。
“……剛才已經結束了,現在我正坐車回家……不,是那位女刑警開車送我……不,不在目黑警署,是從警視廳出來的,或許還得有一陣子才能到……是的,謝謝。”
宏美細聲細氣地講了一陣之後,掛斷了電話。
薰調整了一下呼吸,開口問她:“是真柴綾音女士打來的?”
聽到自己和她説話,她發覺宏美的身子一下子繃緊了。
“是的,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剛才她給草薙打了個電話,似乎挺擔心你的。”
“是嗎?”
“聽説你們倆在一起談過真柴義孝先生的事了,是嗎?”
“您怎麼知道的?”
“聽説是草薙聽真柴太太講的,就在他們過去帶你到警視廳來的時候。”
見宏美一言不發,薰就飛快地瞄了她一眼,只見她默默地望着地面。對她來説,恐怕並不希望那件事廣為人知。
“雖然這話説起來感覺有些失禮,但我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一般來説,你們倆位為了這事掐起來都不奇怪可你們卻照常像以前那樣來往。”
“這個嘛……我想大概是因為如今真柴先生已經不在了的緣故吧。”
“不過話説回家,剛才我説的是我心裏的真實感受。”
隔了一會兒,宏美才淡淡地説了句“是啊”,聽起來就像是連她自己也無法説明兩人現在的這種微妙關係一樣。
“我有兩三個問題想問一問您,可以嗎?”
她聽到宏美嘆氣的聲音。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耐煩。
“實在是不好意思,您現在一定很累了。我的問題很簡單,我想應該是不會傷害到您的。”
“什麼問題?”
“您在週日的早上曾經和真柴先生一同喝過咖啡,而這咖啡是您煮的。”
“又是這事啊?”宏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我什麼都沒做過,根本就不知道那毒是怎麼回事。”
“我不是這意思。我想問的是您煮咖啡的方法,請問當時你用的是哪兒的水?”
“水?”
“我的意思是説,您當時用的是瓶裝水還是自來水?”
她聽了,全身鬆了勁似的,“啊”了一聲,説:“當時我用了自來水。”
“您沒有記錯吧?”
“沒記錯,有什麼問題嗎?”
“您為什麼要用自來水呢?”
“為什麼……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温水沸騰得比較快罷了。”
“當時真柴先生也在場嗎?”
“在啊,我不是已經説過很多次了嗎,當時我在教他怎樣煮咖啡。”她哽咽的聲音中又摻雜了一些焦躁。
“請您好好回憶一下,我問的不是在您煮咖啡的時候,而是您往水壺裏加自來水的時候,他當時真的就站在您身邊嗎?”
宏美沉默了,雖説間宮肯定已經問了她不少的問題,但這問題無疑從沒問過。
“對了……”他喃喃説道,“的確如此,我燒開水的時候他還沒來我身邊,是在我把水壺放到灶上去之後,他才來廚房讓我給他示範一下的。”
“您沒記錯吧?”
“不會錯的,我想起來了。”
薰把車停到路邊,打開危險警示燈,扭身盯着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宏美的臉。
“你想幹嗎?”宏美有些害怕,把身子往後縮了縮。
“我記得您以前説過,咖啡的煮法您是跟真柴太太學的吧?”
宏美點頭説是。
“真柴綾音女士曾經跟草薙説過這樣的話,她説是真柴義孝先生非常注重健康,從不喝自來水,還吩咐她説做菜的時候要用淨水器的水,煮咖啡的時候要用瓶裝水——您知道這事嗎?”
宏美一下午睜大眼睛連連眨眼:“説起來,以前是聽老師跟我説過這話,不過她又跟我説其實不必管那麼多的。”
“是嗎?”
“她説用瓶裝數的話,不但不划算,而且燒水也更費時間。如果真柴先生問起來的話,就説用的是瓶裝水就好了。”説着宏美把手貼到臉頰上,“我都把這事給忘了呢……”
“也就是説,其實真柴太太用的也是自來水,對嗎?”
“是的。所以那天早晨我給真柴先生煮咖啡的時候,都沒想過這問題。”宏美看着薰的眼睛説道。
薰點了點頭,嘴角邊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謝謝您的協助。”她説着熄滅了危險警示燈,放下了手剎。
“請問……這事很重要嗎?我用自來水煮咖啡,有什麼問題嗎?”
“算不上問題。正如您所知,我們現在懷疑真柴義孝先生是被人下毒殺害的,所以我們需要對吃過喝過的所有東西都仔細檢查一遍。”
“是嗎……內海小姐,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什麼都沒做過。”
薰兩眼望着前方,嚥了咽口水。她差點就脱口説出自己相信她了。作為一名刑警,這種話是絕對不能説出口的。
“警方所懷疑的對象並非只有您一個,可以説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會遭到懷疑。警察這職業就是這點讓人討厭。”
或許是因為聽到薰的回答和自己所期待的完全不同,宏美再次沉默不語了。
在學藝站旁的一處公寓前停下車,薰看着宏美下車走向公寓大門之後,她往前方看了看,趕忙熄了引擎:她看到真柴綾音就站在玻璃門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