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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我可以找幾個人替我辦事。”

    “你呢,茜茜?”

    她猶豫地説:“只有弄清真相,才能作出判決,應當相信法律,按耶穌的精神寬恕別人。”

    “越來越不像話了。”哈比希一怒之下推翻了椅子,“還要我為兇手禱告嗎?”

    “那女人也有良心,胡伯特。”

    “可我不是耶穌。要説我是個聖經裏的人物,那也是《舊約》裏那個復仇之神。天啊,盡説這些廢話幹嗎?還是繼續去找烏麗克吧……”説完他就奔出去了。

    在1月份,哈比希有一次往慕尼黑打電話,找他的醫生和朋友海梅斯大夫。

    他在電話裏聽到了海梅斯那熟悉的聲音。

    海梅斯知道是哈比希來電話,就説:“是志願白痴協會吧?您是白痴會會長嗎?”

    哈比希回答説:“不是!我這兒是海梅斯大夫私人公墓管理處,您今天準備送來幾個死掉的病人?”

    “看來你挺喜歡漢堡。從報上沒有看到有謀殺婦女的消息,估計你還沒有找到她吧。”

    “你不愧是個聰明孩子,但我能找到她。”

    “見鬼!”

    “慕尼黑有什麼新聞嗎?”

    “不多。警察還沒有了結哈比希的案子。賴伯探長本來要找你,後來找到我了。刑警堅信羅伯特是被黑手黨所害,一切跡象都説明這點,如毒品、槍擊後頸、克麗絲塔-海林之死等等。羅伯特肯定深深陷入了泥潭,而你們做父母的竟然一無所知!”

    “我沒有發現,但蓋爾達發現了……”

    “蓋爾達?怎麼啦?你現在才告訴我?”

    “人人都會笑話我的。蓋爾達在聽羅伯特彈鋼琴時曾不止一次説過:‘你聽聽,他彈肖邦的曲子像是在彈貝多芬,’當時我想,這孩子彈錯了,他會改過來的,今天我才知道,他是通過音樂來抒發自己內心的迷茫,他要宣泄,要解脱。我們只是沒有理解。尤利烏斯,我是個好爸爸,還是壞爸爸?”

    “你是個粗心的爸爸。”

    “這更糟糕!”

    “你的家庭生活像一部上了機油的機器,一貫運行正常,日復一日,有好主婦,好兒子,巴伐利亞州政府的差事,你的集郵本,除了這些以外,你腦子裏是一片空白,怪不得蓋爾達偷偷向我哭鼻子呢。”

    “我要怪你,你從未給找出過主意。”

    “我能給你出主意嗎?你那麼自負,誰的話也聽不進去,自以為自己的生活完美無缺,實際上是條可憐蟲。”

    “謝謝。可這一切都徹底變了。”

    “是的!你現在又走向另一個極端!”海梅斯換了個話題,跟哈比希談論他的性格是沒有意思的。“你在漢堡住哪兒?我不知道怎麼找到你。”

    “我不要別人找我。”

    “要有什麼重要事呢……”

    “我這一生不會再有重要的事了。”

    “譬如説,我死了。”

    “這有那麼重要嗎?”

    “胡伯特,我要説你是個渾蛋!”

    哈比希笑着説:“這話綠黨領袖約什卡-費舍爾在聯邦議院已經説過,你別再抄襲了。你放心吧,我現在有一間帶傢俱的房間,是一位好心的寡婦租給我的,她像母親一樣照顧我。房子在聖保利區,窗子對着後院,那兒住着六個妓女,有時窗簾都不拉,可以看到精彩的表演。”

    海梅斯清了清喉嚨説:“你還自得其樂!你這種蠢事還要幹多久?”

    “一直幹到蠢事變成理性,變成具體的真理。”

    “這就是説,我們再也見不到面了!”海梅斯勉強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有時間給我來個電話,好讓我知道,你的腦細胞減少到了什麼程度,你這個開錯道的駕駛員!”

    海梅斯把電話掛了,他又在考慮要不要給警察打個招呼,説哈比希手裏有那個女人的唯一真實的照片,他在獲悉那個女人在漢堡以後又追蹤去了漢堡。海梅斯認為真該結束這種荒唐事了,但這時他又想起了哈比希對他説的話:“我是把你當作醫生才告訴你的,你要保證保密,無論你怎麼難受,也不許説出去!”於是他繼續保持沉默。

    海梅斯嘆了口氣,拿起一張X光照片,對着亮光細看,上面有個小小的胃癌的影子,這病人是位36歲的婦女,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對海梅斯來説,的確有比關心哈比希更重要的事要做。

    也是在1月份,出現了一種情況,這要是在以前的話,哈比希會認為是荒謬透頂的事,那就是:哈比希渴望跟茜茜在一起。他每天晚上去酒吧,他要呆在她身邊,聽她的聲音,看她的眼光,欣賞她那金光閃閃的頭髮,身穿緊身裙忙碌的身影,纖纖玉手擺出的優雅姿勢。她在跟他交談時愛説:“胡伯特,你聽我説”,並用這種聲調叫他的名字,這與他在過去48年中聽到的聲調完全不同。

    有幾回他們倆甚至在下午一起出去散步。他們在阿爾斯特湖邊的咖啡館裏喝咖啡,逛古色古香的購物長廊,吃意大利餡餅,在湖堤上喂海鷗。

    魯特金對此當然看在眼裏。有一次他問茜茜:“你們一塊兒上牀了嗎?”

    她生氣地回答:“你就想不到別的。”

    “那就是還沒有。親愛的,到時候了。如果説有誰能讓他放棄他那個餿主意的話,那就只有你了。只有你才能讓他明白,烏麗克-施佩琳不在漢堡。刑警能做的事也比不上我們。‘中國人’奧托要是再沒有收穫,誰還有辦法?茜茜,你把那位博士領到你牀上去吧,別再讓他胡思亂想了。”魯特金打量着她,“親愛的,説實話吧,你愛上了他。”

    “我……我喜歡他,他成了一個可憐的、失去了根基的人,到處亂竄找人,沒有人能理解他。”

    “那你能理解他?”

    “不。他找一個殺人犯,其實這人並不是殺人犯,他被痛苦和仇恨矇住了眼,自以為非消滅一個人不可,而這個人是根本不存在的。”

    “那你應該説服他。”

    “怎麼説服?靠嘴説是沒有用的。”

    “我的好姑娘!你有你的身體嘛!自從有人類以來,身體始終是最有力的砝碼。你要讓博士恢復正常,讓他不想別的,只想你的身體……”

    “閉嘴!難道要我給他脱衣服嗎?他得自己來,得自己認識到必須走另一條路。”

    “可是你得給他指明方向,不然他又會走錯路。你應該像導盲犬一樣,把他領到你牀上去,給他蓋上被子,對他説:這是你的歸宿!他這就會明白了。”

    到了1月底,看來哈比希明白了,到漢堡來找烏麗克是個失策。魯特金已經撤退了,“中國人”奧托也承認自己使盡了渾身解數,這時候,哈比希覺得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他對茜茜説:“看來我不能兑現我的諾言了。”

    她問:“什麼諾言?”

    “我在羅伯特和蓋爾達的墓前曾發過誓,找不到那個殺人犯,我決不罷休。可還是你們説對了,那個女人不知在世界上哪個地方消失了。我上哪兒找她去?”

    “哪兒也甭去,胡伯特,過你的正常生活吧。”茜茜抓住他的手,哈比希感到了她的温暖、安慰和理解。他很高興現在茜茜就坐在他身邊,這驅除了他內心的寂寞,她能同情他,跟他共同尋找一條擺脱過去的道路。

    他問:“我該回慕尼黑嗎?”

    “那要你自己決定。”

    “你跟我走好嗎?”

    “不行。”這是明確的拒絕,毫不猶豫。

    “你在漢堡有什麼好留戀的?”

    “留在漢堡的原因多的是。我去慕尼黑幹嗎?”

    “那你在漢堡幹嗎?”哈比希想不出別的什麼話好説。任何解釋都會讓人費解,茜茜會發笑,搖頭,不明白他的意思。“很簡單,我跟你在一起感覺很好,”

    “怎麼去慕尼黑呢?”她好像有點困惑,“你不是説,你是萊茵人,從波恩來嗎?”

    “我説了嗎?我在波恩學了兩個學期的法律,那是老早的事了。不過,我住在慕尼黑。”

    茜茜説:“我不喜歡慕尼黑。”

    “你瞭解慕尼黑嗎?”

    “我根本不想了解。”

    “哪來這麼大的反感?”

    “説來話長,請你別問了。”她又抓住哈比希的手問:“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我還不知道呢。我老覺得這烏麗克是在漢堡,説不定哪天會讓我偶然碰上。但這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好像她就在我面前,而我就是看不見她。理智告訴我:算了吧。但感覺命令我:別泄勁!我該聽誰的呢?”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應該共同考慮,但不在這兒,而是上我家去。這不是一個在咖啡館裏談論的話題。”

    “你帶我上你家去?”

    “我只有兩個房間,但很舒適。住宅是我的安全島,沒有我的同意,誰也別想進。”

    “但我能進來?”

    “對我來説,你是個特殊人物。不過你永遠不會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當天夜裏,泰加酒吧關門後,茜茜開車帶着哈比希去她家。那是一個又濕又冷的夜晚,人們渴望温馨、舒適和親切。

    住宅有兩間中等大小的房間,一個小小的廚房,一個只夠洗淋浴的浴室。傢俱是便宜貨,但佈置得很有情趣。令哈比希注意的是許多盆花,看來茜茜是精心培育了的。它們無疑給這套小住宅增添了快樂的氣氛。

    “請坐,”茜茜指指一張蒙着花布套的長沙發,“你看看,喜歡嗎?”

    “你這兒很温馨,充滿女性情調。”

    她笑了。“也有男性情調嗎?”

    “當然!煙味和酒味!”哈比希在長沙發上坐了下來。茜茜脱去大衣,穿着閃閃發光的晚裝,在這樣的環境裏好像是一隻飛錯了地方的熱帶鳥,她自己也發現不相稱,便説:“我去換一下衣服。你渴嗎?冰箱裏有啤酒、果汁、威士忌、伏特加,你隨便喝。”

    “你在家是個酒鬼?”哈比希問她,她已經進了卧室,但沒有關門。

    她回答説:“那只是給客人們喝的。”

    “客人?我還以為這兒是個孤島呢?”

    “我不時地接待一些沉船遇難者……”

    她的俏皮的回答無異讓哈比希感到自己的心被刺了一下,這種突然的感覺沒有什麼道理,卻沉沉地壓在他的心頭,他想擺脱而擺脱不了,便尖刻地問道:“你作為救命恩人感覺怎麼樣?”

    茜茜大笑,哈比希感到一陣痛楚,她從卧室出來,坐到他的身邊,她穿的綢質晨衣幾乎是透明的,可以看出來裏面只有胸罩和褲衩。

    茜茜問:“我們喝點什麼?”哈比希直髮愣。茜茜的美豔和親近一下引起了他的反感。有多少男人在這張沙發上坐過?有多少猥褻的目光曾掃過她的身體?有多少雙手曾摸過她?

    胡伯特心裏説:站起來吧!還是回到海倫坎普太太的房子裏去吧!眼前這個女人不過是個吧女而已。站起來!

    可是他卻坐着不動,反而説:“你能給我調一杯果汁伏特加嗎?”不一會兒,茜茜拿着酒從廚房回來了,要跟他碰杯,他卻沒有反應,茜茜奇怪地問:“怎麼回事兒?”

    “我有話跟你説。”

    “説吧。”

    “也許是一件大蠢事。”

    “蠢事能改變人的一生。”

    “説得對。”哈比希不知怎麼措詞好,“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我已經習慣跟你在一起了。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特別快活,感到我正在走出過去來到現實中,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我想,我懂。”

    “我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妻子死了,我不用問別人,我可以完全作主決定。”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幾乎是大喊大叫地説:“你懂吧,我愛你!”

    “你知道你在説什麼嗎?”她極其小聲地回答。

    “你知道嗎?”

    “我也愛你……”

    “那你跟我去慕尼黑吧。”

    “上哪兒去都行,就是不去慕尼黑!我可以跟你去天涯海角,去火地島或北極圈,但決不去慕尼黑!別問我為什麼,請別問!”

    那一夜,哈比希留宿在茜茜家,他終於下定決心開始新的生活了,他不後悔。他得到了幸福,一種他從未想到過的幸福,一種給他開闢新天地的愛。

    幾天以後,他又打電話給海梅斯大夫。

    他的朋友問:“你還在抓鬼哪?”

    “不,我投降了。”

    “什麼?你再説一遍!”

    哈比希重複一遍説:“我放棄了。”

    “你還從未説過這麼理智的話!你什麼時候回慕尼黑?”

    “再也不回來了……來的話也只是訪問。”

    “你還是沒找回你的理智!”

    “我經過了慎重考慮,尤利烏斯。我在這兒認識了一位非凡的女人,她叫茜茜-胡伯……”

    “這名字好像是輕歌劇裏的維也納洗衣婦……”

    “她是維也納人,我們相愛了,要在漢堡一塊兒過日子。”

    “你真是越老越糊塗。你忘了自己是巴伐利亞州政府的處長了嗎?你在漢堡幹什麼?”

    “我準備辭職,在漢堡加入一家律師事務所。我可以説,在行政問題方面,我是一名很好的法學家,當然我會常來慕尼黑看看羅伯特和蓋爾達的墓,但我的後半輩子將在漢堡度過。你能理解嗎?”

    “不理解。”海梅斯心想,哈比希這一輩子頭一回闖出去,就扎進一個才認識了幾個星期的女人的懷裏,想必這個女人在牀上給他看了一些哈比希太太以前做夢也不曾想過的玩意兒,於是哈比希失去了理智,“你怎麼認識這位茜茜的?”

    “在酒吧裏。”

    海梅斯譏諷地問:“你們坐在吧凳上越靠越緊,是嗎?”

    “不,她站酒台後面,給我上啤酒。”

    海梅斯不吭聲了,他要費很大勁才能消化哈比希的話。他首先想到,這個胡伯特真是瘋了,那一場打擊要了蓋爾達的性命,也毀了胡伯特的腦子。他需要治療,應當去醫院看病。現在不能把他撇下不管了。

    海梅斯説:“我這就去漢堡!”

    哈比希問:“你有我的地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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