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爵士把頭伸出門外叫道:
“薩特思韋特,進來一會兒好嗎?”
一個半小時已經過去。平靜代替了混亂.瑪麗夫人把哭哭啼啼的巴賓頓太太帶出別墅,並與她一起到了牧師的住宅.米爾雷小姐一直在電話機前忙碌.當地的醫生趕來查看情況。大家簡單地用過晚餐。相互寒喧幾句之後.客人們都回到各自的房間。當查爾斯爵士從發生死亡事件的“船艙大廳”門邊叫他時,薩特思韋特先生正準備回到他的房裏。
薩特思韋特先生走進大廳時.拼命剋制身體的顫抖。他已經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實在不能目睹死人的場面。也許,他自己也很快會……不過,想這個幹什麼呢?
“我很健康,還能再活二十年。”薩特思韋特先生自言自語地説,心裏充滿自信。
留在船艙大廳的另外一個人是巴塞羅繆.斯特蘭奇。
他一見到薩特思韋特先生就向他點頭致意,還帶有幾分讚許。
“好人啊!”他説,“我們都能與薩特思韋特先生很好地相處.他懂得生活。”
薩特思韋特先生坐到醫生旁邊的扶手椅上,聽了這話有點兒吃驚。查爾斯爵±在來回走動.他下意識地半握着拳頭,但那神態絕對不像一個海軍軍官。
“查爾斯不喜歡這樣的事情發生。”巴塞羅繆爵士説,“我是指可憐的巴賓頓老人的死。”
薩特思韋特先生想,人的情緒是很難用語言來表達的。
顯然,誰都不會“喜歡”剛才發生的事情。他意識到斯特蘭苛醫生表示的不是他話中所表達的一般含義,而是別有所指。
“真令人悲嘆。”薩特思韋特先生小心翼翼地表達自己的情感。“確實非常令人悲嘆!”他以一種緬懷往事的心情顫慄地重複着。
“唉,是啊.這是相當悲痛的事。”醫生説話時,聲音裏有一種職業化的腔調。
查爾斯-卡特賴特停下腳步。
“託利,曾經看見過有人這樣死去嗎?”
“沒有。”巴塞羅纓若有所思地説,“可以説我沒有見過。”
“但是。”片刻之後,他又補充説,“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樣,看見過很多人的死亡.在一個精神病醫生的手下,不會有多少人死掉.他要讓病人生存下來,還要從他們那兒獲得收人.毫無疑問,麥克杜格爾比我見過的死人多得多。”
麥克杜格爾是魯茅斯鎮的主治醫師.米爾雷小姐請他看過病。
“麥克杜格爾並沒有看見這個人死去.當他趕到這兒時,那人已經死了。他只知道我們告訴他的情況.也只有你能告訴他具體情況.他説,死亡是某種疾病突然發作引起的。還説巴賓頓先生已上了年紀,他的體質不太好.我對他的話並不滿意。”
“我也許同樣不會使他滿意。”另一位咕噥道,“但是,-個醫生總得説點什麼。突然發作,是一個很好的解釋,但根本不説明什麼,卻能夠讓外行人滿意.而且,巴賓頓畢竟上了年紀.他的妻子告訴我們,最近他的身體一直有毛病。可能是某個器官患有意想不到的疾病。”
“那就是典型的痙攣,或者突然發作嗎?你隨便叫它什麼好了。”
“典型的什麼?”
“某種典型的疾病。”
“如果你學過醫,”巴塞羅繆爵士説,“你就會明白,幾乎沒有所謂典型的病例。”
“你到底在暗示什麼,查爾斯爵士?”薩特思韋特先生問道。
卡特賴特沒有回答.他只是做了一個不明確的手勢。斯特蘭奇輕輕笑出聲來。
“查爾斯不瞭解他自己,”他説.“他的思路總有可能導致戲劇性的結果。”
查爾斯爵士做了一個責備的手勢.他的臉上顯出專注的樣子,思緒萬端。他輕輕地搖搖頭,茫然若失。
薩特思韋特先生正在苦苦思索.他跟誰有難以想象的相似之處?隨後,他終於想起來了.那是情報部頭目阿里斯蒂德.杜瓦爾.是他解開了“地下網絡組織”錯綜複雜的疑團.過了片刻,他堅信不移.查爾斯爵士走路時步履瞞珊。
而阿里斯蒂德.杜瓦爾……直被稱之為“步履蹣跚的男人”。
巴塞羅繆爵士繼續為查爾斯未成形的疑團提供常識性的解釋。
“是的,你懷疑什麼,查爾斯?自殺?他殺?誰會謀殺一個與世無爭的老牧師?真是不可思議。自殺嗎?這個,我想也有道理。人們也許不難想象巴賓頓要自尋短見的原因。”
“什麼原因?”
巴塞羅繆爵士輕輕地搖搖頭。
“我們怎麼能説清人的內心秘密?我有個設想-假如有人告訴巴賓頓.説他患了不治之症,比如説癌症.這樣一類事情就會引發一個動機。他會希望妻子擺脱看見他長期遭受折磨的痛苦.當然,這只是一種設想.世界上沒有什麼會使巴賓頓願意像這樣去了結一生。”
“我對自殺沒有想這麼多。”查爾斯爵士開始説話了。
巴塞羅繆.斯特蘭奇又一次發出輕輕的笑聲。
“確實.你要想方設法找出可能的線索。你需要有轟動效應的證據.如有人在雞尾酒裏放了一種很難查出的新型毒藥。”
查爾斯爵士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怪相。
“我不敢説我想得到證據.真他媽的夠嗆,託利,你還記得吧,是我調兑的雞尾酒。”
“是殺人狂的突然襲擊,是嗎?我想,我們這個案子的徵兆被拖遲了,否則,我們所有的人在天亮之前都會死去。”
“該死,你在開玩笑,但是……”查爾斯爵士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真的不是在開玩笑。”醫生説。
他的聲音變了,顯得很痛心,但沒有反感的情緒。
“對於可憐的老巴賓頓的死,我怎麼會開玩笑。我只是對你的設想説幾句有趣的話,查爾斯.這是因為……直説吧,因為我不想讓你輕率地加害於人。”
“加害於人?”查爾斯爵士大聲問道。
“薩特思韋特先生,也許你明白我針對什麼而言?”
“我想,我也許猜得出來。”薩特思韋特先生説道。
“查爾斯,難道你沒有看見,”巴塞羅纓爵士繼續説,“你毫無根據地猜疑,顯然會傷害別人。事情總要傳開.對案件完全沒有根據的模糊不清的設想,可能會對巴賓頓太太帶來嚴重的麻煩和痛苦.我知道這種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只要有幾個加油添醋的傢伙插手,關於突然死亡的流言就會滿天飛,並且會愈演愈烈,最後誰也無法收拾.你真夠嗆,查爾斯,你難道沒有看出其後果不堪設想嗎?這完全是要避免的.你這是在放縱自己的想象力,完完全全在憑空猜測。”
演員的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並不是那樣去想問題。”他説。
“你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查爾斯,但是你卻讓你的想象漫無邊際地奔馳。説説看,你真的相信有人會殺害一位絕對與世無爭的老人嗎?”
“我想不會,”查爾斯説,“不會的。正如你所説.那是荒謬的。對不起,託利.在我看來,這確實不是一個單純的.突發事件,。我有一種預感,總覺得有什麼不對頭。”
薩特思韋特先生輕輕地咳了幾聲。
“我可以説説我的想法嗎?巴賓頓先生走進屋裏,剛剛喝了雞尾酒之後不到幾分鐘就病倒了。那時,我碰巧注意到他喝酒時面有苦相.當時我猜想他不習慣雞尾酒的昧道.假如巴塞羅纓爵士的推測是正確的話,巴賓頓先生是會因為某種緣故去自殺的.如果有這種可能.那確實讓我感到震驚.然而,他殺的意見看起來卻又十分荒唐可笑。”
“我感到巴賓頓先生有可能將什麼東西放進杯裏,而不讓我們發現。當然這種可能性不太大。”
“現在屋裏所有的東西都沒有被人動過.雞尾酒杯都沒有動過.仍擺在那兒.這就是巴賓頓先生的那一杯.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當時正坐在這兒跟他談話。我建議請巴塞羅繆先生把這個杯子拿去檢查.做這事要悄無聲息,才不至於引起閒話。”
巴塞羅纓爵士站起來,拿了酒杯。
“對了。”他説,“我會遵命的,查爾斯.我敢拿出十英鎊來跟誰打賭,杯裏肯定什麼也不會有.絕對只有杜松子酒和苦艾酒。”
“成交。”查爾斯爵士説。
隨後他臉上又露出了懊侮的笑容。
“要知道,託利,我這樣胡思亂想,你是有部分責任的。”
“我?”
“是的,與你今天上午談論的犯罪有關.你説,赫爾克里.波洛這位仁兄是暴風雨中的海燕.你還説他到哪裏,案件就會跟到哪裏.他剛剛到達,我們這兒就出現了可疑的突然死亡事件.於是我的思路當然一下子轉到了謀殺上。”
“我不明白。”薩特思韋特先生説着又停了下來。
“是的。”查爾斯爵士説,“我是想到過謀殺的可能.你怎麼想,託利?我們可以問問人家想到了什麼?這是一種常規嗎?”
“説得好。”薩特思韋特先生喃喃地説。
“我知道醫學常規.要是我知道一點破案常規,我就該死。”
“你不必要求一個職業歌手唱歌。”薩特思韋特先生咕噥着,“難道你有必耍要求一個職業偵探去偵查嗎?是的,查爾斯説得好。”
“只不過是個人的看法。”查爾斯爵±説。
有人在輕輕敲門,接着赫爾克里.波洛出現了,他抱歉地看着屋裏的人。
“進來吧。”查爾斯爵士站起來叫道,“我們剛剛才談到你。”
“所以我想我來得太唐突了。”
“哪裏哪裏!喝一杯吧。”
“謝謝你,我不喝.我很少喝威士忌.來杯果汁吧。”
可是,查爾斯爵士的飲料櫃裏不會有果汁.剛把客人安頓坐在椅子上,這位演員就開門見山地説了起來。
“我不想轉彎抹角。”他説,“我們剛剛談到你,波洛先生.而且,而且也談到今天發生的事情。你説,你認為有什麼不妥的嗎?”
波洛眉頭一揚,説道,“不妥?你指的什麼……不妥?”
巴塞羅纓.斯特蘭奇説.“我的朋友腦子裏有一個想法,就是老巴賓頓是被謀殺的。”
“你不這麼想嗎,呢?”
“我們希望知道您的看法。”
波洛意味深長地説。
“他病倒了。當然,病得突然……確實非常突然。”
“就是這些嗎?”
薩特思韋特先生説明他對自殺的看法,以及他要求檢查雞尾酒杯的建議。
波洛點頭同意。
“不管怎麼説,這沒有壞處。從人性的角度來判斷.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有人竟企圖除掉一個極好的、與世無爭的老年人.在我看來,自殺的可能也很少.然而,雞尾酒杯會告訴我們一點蛛絲馬跡。”
“你認為檢查的結果會是什麼呢?”
波洛聳聳肩頭。
“我嗎?我只是猜測。你問我檢查的結果嗎?”
“對。”
“那麼我猜他只會發現杯裏有非常高級的雞尾酒殘餘(他向查爾斯爵士點了點頭)。為了在雞尾酒裏下毒謀害一個人,托盤裏的酒杯經過這麼多人的手要那個人得到,這在技術上是非常、非常困難的。如果是那個漂亮的老牧師想要自殺,我認為他是不會在一個晚宴中幹這種事情的。那會表明他逮不顧及他人,而巴賓頓先生體諒他人的性格給我很深的印象。”他停了一下又説,“既然你問到了我,這就是我的看法。”
屋裏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查爾斯爵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打開一扇窗子朝外看去。
“風隨人意。”他説。
當查爾斯轉身回來時,情報局的偵探已經無影無蹤。
對於觀察敏鋭的薩特思韋特先生來説,查爾斯爵士似乎在渴望着他畢竟不能扮演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