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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真是讓人大開眼界的出殯儀式。”霍普金斯護士無限感慨地評論道。

    奧布賴恩護土十分贊同霍普金斯的看法,她説:

    “那還用説!花兒也很美。尤其是用白百合花做的豎琴、用月季花做的十字架更好看。真是美得再找不出第二份兒來!”

    霍普金斯護士嘆口氣,又揀了一塊蛋糕放在自己的茶碟裏。兩個好朋友坐在咖啡店裏,帶有欣賞性質地議論着剛剛結束的葬禮。霍普金斯護士又接着説道:

    “埃莉諾小姐這個人心腸真好。她送了我一件很好的禮物,雖然根本沒有這個必要……當然啦,她繼承了這麼一大筆財產……”

    “奇怪,老太太沒留下遺囑。”另一個護士説。

    霍普金斯打斷了她的話説道:

    “韋爾曼太大不留遺囑是不應該的。生前就應該強迫人們去寫遺囑……不這樣做,就免不了要發生些不愉快的事情。”

    “有意思,假如有遺囑,那麼錢財會歸誰呢?”奧布賴恩護士要接下去説出自己的猜測。

    “我只知道一件事,一部分會歸瑪麗。”霍普金斯護士蠻有把握地宣佈説。

    奧布賴恩護士非常興奮,她憑藉自己豐富的愛爾蘭人的想象力,隨聲附和地説道:

    “您説得對,霍普金斯護士:我甚至想,如果韋爾曼太太寫出遺囑,會使所有的人大吃一驚。誰知道,她也許會把所有的財產一文不差地留給瑪麗。”

    “未必。”顯然霍普金斯護士不相信會有這種可能,“可是,我認為,把自己所有的財產留給親骨肉才是體面的事。”

    “親骨肉也有遠近之分。”愛爾蘭女人含混地説了這一句之後,突然又轉換了話題:“順便問一下,那天您找到嗎啡了嗎?還記得嗎,丟失的那個?”

    霍普金斯護土現出愠色,勉強地回答説:

    “沒有。我怎麼也弄不明白,嗎啡究竟丟到哪兒去了。很可能,我把裝嗎啡的玻璃管兒放在壁爐台邊上了,當我關櫥櫃門的時候,玻璃管兒滾到紙簍裏去了。”

    “很清楚。”奧布賴恩護士説道,“除了莊園的客廳外,您不是再沒往別處放過藥箱嗎?因此……”

    “正是這樣。”霍普金斯接過奧布賴恩的話茬兒説,”別的情況是不會有的,對吧?”

    埃莉諾身穿黑色孝服,顯得特別年輕。她神色莊重地坐在已故姑媽書房的大寫字枱旁。她剛與女僕及女管家畢曉普太大談完話。此刻,瑪麗正步履遲疑地走進屋來。

    “您找我嗎,埃莉諾小姐?”瑪麗問。

    埃莉諾把目光從放在寫字枱上的文件上移開,拾起頭向瑪麗説道:

    “是的,瑪麗。請過來坐吧。”

    瑪麗坐在埃莉諾指過的沙發上。從窗外射進來的燦爛的陽光,使瑪麗潔白的皮膚和金光閃爍的頭髮顯得更加耀眼。埃莉諾為擋住射來的光線,用手掌輕輕地遮着臉,同時偷覷着瑪麗的臉色。她想:“難道她能像我仇視她一樣再仇視另一個人,而又不表現出這種仇視的感情嗎?”

    埃莉諾用她那不大響亮但悦耳動聽的嗓音説道:

    “您可能也知道,瑪麗,我姑媽始終對您很關心,並且考慮了您的未來?”

    瑪麗的心情十分激動,她感謝地説道:

    “韋爾曼太太對我的關懷是無微不至的。”

    埃莉諾認真地繼續説下去:

    “雖然姑媽臨終前幾乎不能説話了,但我還是弄清楚了,她想關照您的未來。為了履行她的遺願,當我正式取得繼承權後,我就立即把兩千英鎊轉到您的帳目上,您可以隨意支配這筆錢。”

    瑪麗雙頰變得更加緋紅,她説:

    “兩千!噢,埃莉諾小姐,您太好了,我甚至不知説什麼才好……”

    埃莉諾的聲音尖利而響亮,她説道:

    “我根本不需要您説什麼。不過我倒想知道,您有什麼打算沒有?”

    瑪麗毫不遲疑地説道:

    “啊,有。我想去學按摩。霍普金斯護士也這樣勸過我。”

    “好,這個想法很聰明。我請塞登先生快些拔給您一筆錢,如果可能的話馬上就給您。”

    “您實在太好了。”瑪麗感激地説道。

    “我只不過是履行勞拉姑媽的遺願。”埃莉諾簡捷地説。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説道:“我看就談到這兒吧。”

    瑪麗懂了,在這裏沒人再想見到她了。於是她站起來,小聲地又説了幾句感激的話,就走出了房間。

    埃莉諾一動不動地坐着,眼睛直望着前方,在她那毫無表情、呆滯的面孔上,誰也揣測不出,她在想什麼……

    3

    埃莉諾終於恢復了理智,她站起身來去找羅迪。在客廳裏她找到了羅迪,向他説道:

    “這件事總算完了!給畢曉普太太五百英鎊,廚娘一百英鎊,兩個女僕各五十英鎊。就剩下更房裏的傑勒德了。大概需要給他一些類似養老金的東西吧。”

    她稍加停頓,又繼續説道:

    “我給瑪麗小姐兩千英鎊。我想姑媽也會這樣做的,您是怎麼想的?”

    羅迪把臉轉向窗户,避開她的目光回答説:

    “您做得完全對,埃莉諾。您辦事總是這樣明智得體。”

    埃莉諾片刻之間屏住了呼吸,然後她急促地説起來,話像連珠炮一樣滔滔不絕。

    “還有一件事,羅迪。我想讓您也得到一份兒。這樣做才是公平的。”

    羅迪把身子轉向埃莉諾,他那帶有貴族血統特徵的臉龐由於激憤而變得蒼白。他悻悻地説:

    “我不需要這些臭錢!依照法律這些錢是歸您的。算了吧!您的一分錢我也不要,我不需要您的恩賜。”

    “羅迪!”

    年輕人冷靜下來。

    “請原諒我,親愛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説些什麼。我腦袋裏亂極了。”

    沉默片刻之後,他支支吾吾地問道:

    “您知道不,瑪麗……準備做什麼?”

    “聽她説,想學按摩。”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埃莉諾仰起頭,堅定而迅速地説道:

    “您聽我的勸告吧,羅迪。我知道您現在的心情是很沉鬱的。您先這麼辦吧,到國外去,譬如説,去上三個月,對您來説這很容易辦到。您現在認為您愛瑪麗。可能是這樣。然而現在和她談這個還不是時候。我們的婚約徹底解除了,您現在是個自由的人了,不受任何約束,您走吧,這三個月您清理一下自己的想法。如果確認自己實在愛戀瑪麗,那麼您就回來對她説,您堅信自己是愛她的。到那時候,她可能會以另一種態度聽取您的話了。”

    羅迪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雙手。

    “您真好,埃莉諾!您的頭腦多麼清醒,心胸多麼坦蕩。

    您甚至想象不到,我是如何地欽佩您。我遵照您的勸告,到國外去,而且儘量搞明白,是不是沒有她我就活不下去,還是我像一個最卑劣的白痴在自欺欺人。噢,埃莉諾,您總是比我高尚千倍。感謝您這一切!”他順從了一時的感情衝動,親吻了她的面頰,隨後幾乎是跑出了客廳。好在他沒有回頭,也就無法看到埃莉諾當時的臉色。

    4

    幾天後,瑪麗向霍普金斯護士講述了展示在她面前的美好未來。這個八面玲瓏、見機行事的女人熱情地祝賀了她,同時也沒忘記對埃莉諾的慷慨大方報以幾句奉承話。

    “我還是感覺,”瑪麗若有所思地説道,“她不太喜歡我。”

    “怎麼能這樣想呢?”護士笑着説道,“您不要裝作無辜受屈的小綿羊啦,瑪麗。羅迪先生對您一見鍾情,可是您對他呢,我的孩子?”

    瑪麗吞吞吐吐地説道:

    “我……不知道。我不覺得特別喜歡他。當然他還是很可愛的。”姑娘急忙轉了話題:“您怎麼想的,護士,我應當怎麼對付我爸爸。他想讓我分給他一部分錢。”

    霍普金斯立即果斷地回答道:

    “別發傻了,瑪麗。要是韋爾曼太太活着,她肯定不贊成這個做法。我看,假如沒有您,她早把這個老懶貨辭退了。”

    “説起來很奇怪,”姑娘思索着説道,“韋爾曼太太最終都沒有寫遺囑。”

    霍普金斯只是搖搖頭説,“人就是這樣,他們總是在這個事兒上拖延時間,唯恐招來死神。”

    “多麼荒謬的迷信!”

    對方狡猾地眯縫起眼睛。

    “瑪麗,您寫遺囑了嗎?”

    瑪麗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説道,“過去我沒什麼可寫的。可是現在……咳,着什麼急呀。”

    “您瞧瞧,”護土用冷淡而帶有責備的口吻評論説,“您也講起迷信了。您現在雖然是個年輕體壯的姑娘,可是這不意味着明天您不會被汽車撞着。”

    瑪麗笑了。

    “我甚至還不知道該怎麼寫遺囑呢。”

    “最簡單不過了。到郵局就可以拿來遺囑用紙,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馬上就可以去一趟。”

    他們在霍普金斯家裏的一張桌子上攤開了遺囑用紙,並且認真地研究瞭如何填寫它。顯然,護士因為自己成功地施展了詭計,而自得其樂了。

    瑪麗興致勃勃的問道:

    “如果我不寫遺囑,那麼誰能得到這筆錢?”

    “可能是您的父親。”霍普金斯不太肯定地説。

    “不。”姑娘皺起了眉頭,“最好還是留給我那個僑居在新西蘭的姨媽。我記不得她的住址了,她有好幾年沒有音訊了。”

    “這倒沒什麼關係。”霍普金斯安慰她説。“你不是知道她的的姓名嗎?”

    “她叫瑪麗,瑪麗·賴利。”

    “這就妥了。您在遺囑上就寫您把所有的財產留給瑪麗·賴利,也就是你已故的母親伊萊扎·傑勒德的妹妹。”

    瑪麗俯下身子,在遺囑用紙上填寫起來。驀地她哆嗦了一下,因不知道是誰的影子遮住了太陽光。她抬起頭,發現埃莉諾正在憑宙往屋裏看着。埃莉諾問道:

    “您在忙什麼呢,瑪麗?”

    霍普金斯笑着回答説:

    “她在寫遺囑。”

    “遺囑?”埃莉諾突然笑起來,她笑得很怪,近乎歇斯底里般地狂笑。然後,笑聲一下子中斷了,她又問道:

    “這麼説,您真是在寫遺囑了,瑪麗?多有意思……”

    埃莉諾笑着離開了宙子,沿着小路急步走去,兩個女人驚奇地望着她的背影。

    5

    埃莉諾不住地笑着。她剛走了幾步,突然有人從後面碰了一下她的手。她猛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去,原來是洛德醫生。他微微皺起了眉頭,直視着她。

    “您笑什麼?”醫生不太禮貌地問道。

    埃莉諾漲紅了臉,回答説:

    “老實説,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剛才從宙子向您的護土住的房間裏看了一眼,發現瑪麗在寫遺囑,不知為什麼,這件事使我發笑……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啦。”

    醫生沒有把目光從埃莉諾的臉上移開,他感興趣地問道:

    “您在這兒還要呆很久嗎?”

    “明天就走。”

    她説話的腔調很冷淡同時把手伸給洛德,顯然她想快些結束這個偶然的會面。醫生沒有立刻放開她的手,板着面孔固執地問道‘“埃莉諾小姐,請您告訴我,您剛才笑的時候想了些什麼?”

    埃莉諾不耐煩地抽回了手説道:

    “我只不過感到滑稽可笑:““是指瑪麗寫遺囑嗎?可是為什麼呢?這是擺脱一系列麻煩事的一種非常明智的做法。”

    看樣子埃莉諾失去了最後的一點耐性。

    “當然每個人都應當寫遺囑。我笑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洛德醫生突然問道:

    “您怎麼樣呢?”

    “我嗎?”

    “您剛才不是説,每個人都應該寫遺囑嗎。您也寫了嗎?”

    她向醫生膘了一眼,然後又大笑起來。

    “多奇怪呀:“姑娘感嘆地説道。“沒有,我還沒來得及考慮這件事。可是,醫生,您提醒了我。我馬上給塞登先生寫信。”

    “您做得很對。”洛德讚許地説道。

    6

    埃莉諾坐在書房裏,看了一通自己剛剛寫好的信。

    尊敬的塞登先生,希望您為我寫一份遺囑並寄給我簽字。我的遺囑很簡單。我要把我所有的財產毫無條件地留給羅迪·韋爾曼。

    哀心感謝您的埃莉諾·卡菜爾埃莉諾忽然想起來,她手頭的郵票全用光了。不過好像樓上的卧室裏還有幾張。她上樓了。當她手裏拿着郵票回到書房時,羅迪站在窗旁。他説:

    “那麼我們明天就走了。再見了,古老幽靜的莊園。我們在這兒度過了美妙的時光。”

    “我打算賣掉這個莊園,您不反對吧?”

    “不,不!看來,這是上策。”

    雙方都開始沉默不語了。這時埃莉諾把信放進信封,封好了口,貼上了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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