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神情專注地瞧着羅迪那張陰暗不定的長臉,在心裏馬上給他下了一個恰當的評語:神經過敏。的確,羅迪的神經處在極度的病態中:他的雙手直打哆嚏,眼裏充滿了血絲,聲音嘶啞而煩躁。他對偵探的來訪絲毫不歡迎。然而,波洛卻表現出極大的耐性。
“我要幫助埃莉諾小姐,我想您不會不高興吧?”
“不,當然不會的,可是……”
“您想問我能做些什麼嗎?我能夠設法弄清真情,可能找到有利於被告的事實。”
在羅迪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嘆息着説道:
“咳,要是能找到……”
波洛繼續説:
“如果您能説出您對這一案件的想法,您一定能夠對我有所幫助。”
羅迪站起身來,心神不安地在屋裏踱起步來。
“我能説什麼呢?所有這一切是這樣荒誕離奇。埃莉諾,在孩提時代我就熟識的埃莉諾能把誰毒死!而且還是為了嫉妒!想到這兒甚至都覺得可笑,可是如何才能使陪審員們相信呢?他們只相信事實,而事實對她是不利的。”
波洛思付地點一下頭。
“您,羅迪先生,是個有頭腦的好心人。現有的事實證明埃莉諾小姐有罪。您瞭解她的性格,所以您為她辯解。那麼根據您的看法,實際上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羅迪完全束手無策了。
“這事太蹊蹺,鬼才能弄清!我想,護士不能做出這種事吧?”
“她沒接近三明治,這點已被證實,她不可能往茶裏下毒,服毒自殺。對這點我堅信不疑。此外,她有什麼理由要殺害瑪麗呢?”
羅迪高聲説道:
“那麼別的人誰有理由一定要殺害瑪麗呢?”
波洛表示同意地説道:
“問題難於猜測的一面就在於此,誰也沒有殺害瑪麗的理由(他心裏補充説:“埃莉諾除外”)。那麼,按着事物的邏輯可以説瑪麗沒有被害,但是,咳,她被害了。我首先請您原諒,羅迪先生:做一個偵探,同時又要做一個真正有禮貌的人是很難的,因為不得不談及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向人們提出涉及到他們私生活的問題,甚至是有關他們感情的問題。您要理解我的處境,羅迪先生。那麼我們就快點兒結束這個令人傷心的話題吧,再也不談它了。羅迪先生,請您告訴我,您追求過瑪麗,這是真的嗎?”
羅迪站在窗旁,機械地擺弄着窗簾的繩穗兒回答説:
“是。”
“您愛上她了?”
“我認為是這樣。”
“這麼説您還不太敢相信這點?”
對方難以啓齒地説道:
“不知道……她是那麼美麗動人,像幻影,像夢境。這一切都好像不是現實。當我初次看見她時,我的神經都錯亂了……簡直喪失了理智,可是現在一切都消逝了,好像根本什麼也沒發生過。”
波洛點頭説道:
“我理解您的心情。她死的時候您沒在英國吧?”
“沒有。我七月九日去國外了,八月一日回來的。埃莉諾給我拍了電報,得到這個消息後,就馬上趕回來了。”
波洛再沒提出問題,而是自己説起來:
“是呀,生活就是這樣。春天的早晨,姑娘的笑臉兒——
已經安排妥妥當當的、有條有理的全部生活一下子翻了個個兒。可是,您對瑪麗瞭解些什麼,羅迪先生?”
羅迪口吃地説道:
“現在我明白了,我對她瞭解得很不夠。我覺得她善良可愛,可是實際上我什麼也不瞭解,完全不瞭解。大概正因為如此,我才沒有感到這是個重大的不幸……是呀,她很可愛,但是不特別聰明……可是她具有她這個階級的姑娘所不具備的雍容文雅。”
“她不是那種無意中為自己樹敵的人吧?”
“不,不是。”羅迪趕忙搖頭説,“我想象不出有誰真正與她為敵。可是當然也發生過引起敵意的事,有封信證明了這點。”
波洛淬然一震問道:
“什麼信?”
羅迪臉紅了,看樣於是後悔自己由於不慎而脱口説錯了話。
“無關緊要的。”
波洛執意地重複問道:
“什麼信,羅迪先生?”
“匿名信。”羅迪不情願地回答説。
“什麼時候寄來的?給誰的?”
羅迪很勉強地做了必要的解釋。
“有意思。”波洛喃喃地説道,“我可以看一眼這封信嗎?”
“燒掉了。不值得一留。”
波洛遺憾地繼續問道:
“接到達封信後您和埃莉諾小姐就趕到H莊園去了?”
“是的,我們到那兒去了。可是我不認為當時我們特別着急。”
“你們有些不安,是吧?這是很自然的:應許給你們的遺產受到了威脅嘛。錢財還是有着重大意義的。”
“不像您認為的那麼有意義。”羅迪不自然地插嘴説道。
“是這樣:真是無私呀。”
年輕人臉紅了。
“當然啦,錢對我們來説是起着某種作用的。可是我們到那兒去的主要目的是看望嬸母,並想知道她是否一切都正常。”
“於是,您和埃莉諾小姐就啓程了。”波洛好像沒聽到他的話似地繼續説道,“那時您的嬸母還沒寫下遺囑。不久她的病情就惡化了。她想對遺產做一下安排,但是可能韋爾曼太大沒有來得及作出安排就與世長辭了,這對埃莉諾小姐是有利的。”
羅迪的臉色陰暗了。
“喂,您説些什麼呀?”
回話迅速而且無情:
“您剛跟我説過,羅迪先生,出於嫉妒而謀害人是與埃莉諾小姐的性格相矛盾的。但是,也可能有另一種説法。您自己想一想:埃莉諾有理由擔憂她繼承遺產的權利會被另外一個外姓人家的姑娘所取代。匿名信提醒了她注意這個問題,她姑媽含糊不清的話語也證實了這一點。在樓下的客廳裏放着護士的小藥箱,從藥箱裏拿出一管兒嗎啡是片刻之間的事兒。而後,據我所知,她曾一個人呆在病人的房間裏。”
羅迪高聲説道:
“天哪,您這是在影射什麼,波洛先生?是埃莉諾謀害了勞拉姑媽嗎?您瘋了?!”
“您不是知道嗎?”波洛説,“不是已經請求掘墳檢驗已故韋爾曼太大的屍體了嗎?”
“我知道,同時我還知道他們什麼也找不到。”
波洛搖搖頭説:
“我不完全相信這點。您自己也明白,韋爾曼太太在那個時刻死去,對一個人、只對一個人有好處。誰能給病人嗎啡呢?您應當正視事實並承認,只有埃莉諾能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
“護士又如何呢?”
“當然,每個護士都有這種可能性。可是霍普金斯護士丟失一管兒嗎啡以後非常不安,並且立刻就提出了這件事兒。任何人也沒有強迫她這樣做。死亡證書順利地簽了字。
如果是她毒死了韋爾曼太太,為什麼她還要把注意力引向丟失嗎啡這件事上呢?韋爾曼太太去世會給她帶來什麼好處呢?一點好處沒有。奧布賴恩護士也是如此。她可以從別的護士藥箱裏拿出嗎啡毒死病人,可是她這樣做有什麼必要呢?還有一種説法:您本人。”
羅迪驚愕不已。
“我?!”
“當然了。您可以拿到嗎啡,把它給韋爾曼太大。因為在那個夜裏有一段時間,雖然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只有您和韋爾曼太大兩個人在房間裏。可是話又説回來了,您又為什麼呢?如果她能活長一點時間,她會寫下遺囑,而且在遺囑裏可能會提到您的名字。這樣一來,您也沒有殺害她的動機。這個動機只能有兩個人有。”
“兩個人?”
“是的。第一個是埃莉諾。”
“那麼第二個是誰?”
“第二個是寫匿名信的人,”波洛一字一板地説出來,“某人寫了這封信,這個人仇視、至少是不喜歡瑪麗。這個人不想讓瑪麗從韋爾曼太太的死亡中得到好處。誰可能是這封匿名信的炮製者呢?對這點,您是怎麼推測的,羅迪先生?”
羅迪搖搖頭説:
“無從推測。這是一封文理不適的信。”
波洛擺了一下手。
“這説明不了什麼。為了遮掩真情,有文化的人也可能寫出這樣的信來。很遺憾,您把信銷燬了。有文化的人偽裝沒有文化總會露出蛛絲馬跡的。”
羅迪遲疑不決地説道:
“我和埃莉諾認為這可能是哪個僕人寫的……我真的百思不解,究竟是誰寫的呢?”
“管家畢曉普太太怎麼樣?”
年輕人不以為然地説:
“噢,不可能,這是一個可尊可敬的人。她寫信的筆跡帶雲於卷兒,而且喜歡長句……”這時,在他的頭腦中閃出了一個新想法:“您不認為,波洛先生,是我的嬸母自己喝了嗎啡嗎?”
波洛疑問地瞧他一眼。
“她對卧牀不起的病症厭煩透了。”羅迪解釋道,“她常説,不如死了,好結束這癱瘓的生活。”
“是呀,但是癱瘓得這樣厲害的韋爾曼太大可需要起牀下樓去取嗎啡喲。”
羅迪慢慢地説道:
“有人能夠為她做這件事。”
“是誰?”
“譬如説,護士當中的某個人。”
“絕對不可能。她們最明白,做這種事將會召來什麼樣的後果。”
“那麼……可能是另外的人……”
羅迪欲説又止了。
波洛安詳地問道:
“您好像記起什麼了?”
年輕人遲疑地説:
“不……我……確實不知道。”
奇怪的微笑浮現在波洛的臉上。
“那麼埃莉諾小姐是在什麼時候説的?”
羅迪深深嘆口氣,用迷信式的恐懼目光望着波洛。
“你簡直是個未卜先知的聖人,波洛先生。這是在我們得知嬸母犯病後去H莊園的火車上。埃莉諾説,姑媽讓疾病折磨得絕望了。她非常可憐姑媽。埃莉諾還説,如果病人自己願意的話,應當幫助她解脱不必要的折磨。”
“您呢?”
“我同意她的説法。”
波洛説得認真而又嚴肅:
“您剛才——羅迪先生。排除了埃莉諾為錢財而謀害自己姑媽的可能性。您是否也排除了埃莉諾出於憐憫而殺死韋爾曼太大的可能性?”
年輕人心情矛盾地回答説:
“我……不,這個我不排除。”
波洛點點頭。
“我一直堅信您會這樣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