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大聲道:“小子,別扯了,快走,別人折騰了大半夜,也該關門睡覺了。”
異鄉客望向馬掌櫃道:“掌櫃的,在下不會忘記貴店的好酒,家師也是酒蟲,改天師徒一同來品嚐!”話中有話,令人莫測高深。
馬掌櫃“啊!啊!”兩聲,一臉的尷尬。
師徒倆出門離去。
馬掌櫃掩上門,插牢了栓。
“馬叔叔!您看出他師徒的來路了麼?”餘千蕙迫不及待地問。
“看不出來,是否真的師徒也很難説。”
“您看……他倆與‘萬年堡’會不會有關係?”
“更難説,也許是在演戲,故作姿態,那姓楊的巡察跟老郎中談的話,保不一定是秘語,暗通了消息。”
“叔叔認為他倆可能是秘探?”
“可能!”
“可是……異鄉客從穀城一直跟蹤我,知道我的來路和目的,而且今晚我們又對他下了手,他們為什麼不採取行動?”
“這就是可怕之處,通常秘探不許泄露身份,而且難保他們在放長線釣大魚,再方面這間店對他們有利用的價值……”
“這麼説,我們已經處在危險之中?”
“可以這麼説。”
“我有辦法查明他們的身份。”
“什麼辦法?”
“立刻跟蹤,看他們做些什麼。”
“熄了燈進去再説,我去請示駱老爺子,看他老人家的高見。”
夜色迷朦,老郎中與異鄉客奔行在山腳的荒野裏。
“大師兄,如果你遲到半步,我只好動手,事情便砸鍋了。”異鄉客沉重吐語。
“慎防露白,我們還是師徒相稱。”
“是!”異鄉客笑了笑:“你看四方酒店會不會是一處秘站?”
“不是,而且我們可能是一條線上的。”老郎中壓低了聲音。
“為什麼?”
“那小妞的身份無可置疑,而她跟店主有淵源,我猜他們整你是為了懷疑你的來路。”
“對,我沒想到這點!”頓了頓:“你怎麼跟那個姓楊的老猴精扯上關係?”
“嘻嘻,這叫湊巧,我在南漳城外小鎮上擺攤,有個老土説那事兒不行,無法應付一妻一妾,求我的單方,我一個妙方使他稱心如意,他特地準備了重禮來謝我,正巧老猴精在旁,他也有同樣毛病,就這樣拉上了關係。”
“這的確是很妙,我們現在是去哪裏?真的是去採什麼螢光……”
“那是窮扯淡的一句話,那來什麼螢光草,我們去找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天底下最古怪的人。”
“哦!有意思,説説看?”
“這怪人從江湖上神秘消失已經二十多年,我年輕時見過幾次,在當年只要這怪人出現的地方,宵小絕跡,幫派之間如果發生了天大的衝突,只要這怪人一句話便可解決,我是在山中閒蕩裝作採藥時發現他的蹤跡……”
“我可以猜出這怪人是誰!”
“説,是誰?”
“醜絕怪絕的‘雙絕先生’駱丘。”
“對!他行走江湖時你可能還在吃奶,你怎麼知道?”
“見聞見聞,不是目見便是耳聞,我是聽來的,你那麼一説,我就想到了可能就是這位前輩異人。”
“算你説對了!”
“為什麼要在夜裏去找他?”
“我上次發現他老人家是在夜裏,也是有月光的晚上,當時我沒敢驚動他,等白天再去原地時,卻是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了。”
“他既已謝絕江湖,再去驚擾……”
“不,這有道理,他生平嫉惡如仇,一毫不苟,他隱在此山之中,卻任令‘萬年堡’以暴君姿態橫行武林天下,他不聞不問,必有原因,我們要探究這個原因,同時如果能説動他出面,‘萬年堡’的禍害指日可除,這比我們孤軍奮戰強百倍。”
“可能麼?”
“總得試一試!”
“如果弄巧反拙呢?”
“這險值得冒,如果證明了他萬一跟‘武林暴君’有干連,我看……只有打退堂鼓,真是一點門都沒有。”
“奇怪那些正大門派何以裝聾作啞,一任強梁橫行?”
“武道式微,大家都明哲保身,而且缺少登高一呼的領袖人物,無法聚合正義的力量,羣起衞道。”
“這的確令人氣短。”
“閒話少説了,我們加快,在月落之前趕到。”
師兄弟倆展足身法飛馳。高手,速度驚人,奔出了四五里之後,轉入山區。沒路,地勢相當崎嶇,真虧老郎中好能耐,七拐八彎,避開了重重險阻,像走在自己家園那麼熟悉。
越過了一道深澗之後,登上了一座小峯頭,這是高峯上的分歧小峯,起伏羅布有七八個之多。
“上一次,我發現他老人家就在那峯頂。”老郎中手指對過不遠的小峯:“時辰跟現在差不多,月將沉,天將明,我當時只是好奇而悄悄接近,由於他老人家長相特殊,又是直立在岩石上,將沉的月光正好平照他的臉,所以看得十分清楚……”
“然後呢?”
“他老人家飄然下石入林,我不敢造次追蹤,等天亮之後,找遍了整個峯頭,一無所見,他老人家已杳如黃鶴。”
“大師兄……呃!不……師父,我判斷駱老前輩不一定就落腳在這一帶。”
“為什麼?”
“也許因為這裏山水好,適於賞月,從別處來也不一定。”
“嗯!是有點道理,我要你連夜來是碰碰運氣,天明之後,我們開始在附近採藥,採藥,你懂嗎?”
“懂!不放過一草一木的搜尋。”
“嘿!”一聲冷笑倏然傳來,就像發自身邊,師兄弟倆大吃一驚,機警地轉身掃瞄,但一無所見。
現在兩人立腳的地方很平坦,五丈方圓之內,只有幾株不知名的山樹和一些亂石,根本無法隱藏任何東西,五丈之外直到峯邊,也是木石稀疏,視線不受阻,沉到山巔的月光現在是平照,景物更加清晰,這冷笑聲何來?
“是何方朋友?”異鄉客出聲發問。
“你們不是要找老夫麼?”蒼勁的聲音有些震耳朵,聽來就像在身邊,彷彿相對交談,但就是不見人影,也摸不準方位,如果不是高手,定以為是碰見了鬼。
“駱前輩麼?”老郎中接上話,側顧了異鄉客一眼,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保持沉着。
“不錯,正是老夫,你倆什麼身份?”
“師兄弟,晚輩崔延年,師弟嶽奇。”
“何人門下?”
“玉泉老人門下。”
“嗯!出身還不錯,找老夫何事?”
“這個……”老郎中望了異鄉客嶽奇一眼:“前輩肯現身讓晚輩師兄弟叩見麼?”
“不必,老夫已經幾十年不見生人,説你們的目的?”
“那晚輩就直言了:‘萬年堡’虎踞荊山,對江湖同道生殺予奪,不少正義之士被幽囚萬年牢生死不明,堡中黑武士形同武林劊子手,堡主被稱為‘武林暴君’,凡稍有正義感的同道,莫不激憤悲昂,駱前輩養生之地就在山中,不知為何能容忍強梁囂張。”
“哈哈哈哈……”笑聲激盪排空,懾人心神。
師兄弟倆同感心裏發毛,不知這笑聲是代表什麼,本來老郎中崔延年這番話是擔了風險的,萬一這怪人跟“萬年堡”有所淵源,後果就難料了。
久久,笑聲才告停歇。
“你們是要除魔衞道?”
“是的,正是這句話!”嶽奇硬起頭皮回答。
“你們快滾,別打擾老夫,妄談除魔衞道,太不自量力了。”
“前輩……”嶽奇大起反感,但才吐出兩字便被打斷。
“老夫早已棄絕江湖,不再過問江湖事,你們離開之後,不許提及老夫,否則會後悔莫及。”
“想前輩當年在武林道上的義風俠行……”
“當年已經過去了,你何不説老夫當年殺孽如山?”
“前輩殺的盡是該殺之徒,殺一人而救百人,豈可説是殺孽?”
“住口,你不配對老夫如此説話。”
“前輩當年該不是欺世盜名吧?”嶽奇憤火中燒,口不擇言。
老郎中搖手阻止,但嶽奇的話已經出口,想收也收不回去。
“你兩個是來找死的?”聲音突然變得刺耳。
“晚輩雖是無名小卒,但有滿腔熱血,為所當為,根本無視於生死二字!”嶽奇相當激動。
“不知天高地厚,滿口胡言,你想死老夫還不屑於對你出手,最後忠告,儘速離山,如果再為老夫發覺,小命就得擺下。”
“哈哈哈哈……”嶽奇放聲狂笑起來。
月亮已沉沒到山後,大地驟呈黑暗。
“師弟,我們走吧!”老郎中顯然十分沮喪。
“大師兄,這就是你所説的奇人,武林共欽的大人物,哈哈哈哈!”
“少説兩句吧!”
“我一點也不在乎!”
再沒有反應,這不可一世的上代巨擎不知是離開了還是故意不作聲。老郎中年紀大,比較世故,用肘輕輕一碰嶽奇。
“師弟,你一向穩健,現在怎麼變了?駱前輩可能有獨特超人的見解,我們不可失禮,走吧!”用手拉了拉嶽奇的衣袖。
嶽奇深深吐口氣,不再言浯,激憤是一時,他平常的涵養還是在的,人一冷靜下來,便會思想,靈智也跟着回覆,現在可以説是置身險地,隨時會有不意的情況發生,輕率足以壞事。
“走吧!”嶽奇的口氣完全緩和了。
日出時分,老郎中與嶽奇坐在山腳下憩息
“師父,你認為那老人怎樣?”嶽奇改回對外的稱呼。
“很難説,人老了就會變。”
“他會跟山裏那大户人家有關聯麼?”嶽奇故意不提“萬年堡”三個字。
“很難説,有可能也不可能。”
“怎麼説?”
“從表面上看是不可能,如果他跟大户人家有關係,儘可以不必現身,由別人出頭,即使現了身,也不會輕易放我們走,滅了口豈不乾淨?
從另一方面來説,就相當可慮了,我們已經報了真實姓名和來路,他不採取行動很可能是等待時機成熟時一網打盡敵對的力量。”
“我們不該報來路的!”
“這點是失算之處,現在只有等待情勢的發展來判明何者可能。”
“四方酒店呢?”
“得特別注意,第一,馬掌櫃能在那地方立足,不是同夥便是有所默契,所謂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第二,你説你制住了那姓餘的小妞,而她神秘脱身,卻成了馬掌櫃的侄女。第三,他們暗算過你。”
“可是餘千蕙尋父不假?”
“沒人能證明她父親是被囚禁或是被籠絡入夥。”
“這……是有道理,我們怎麼辦?”
“謹慎行事,細密觀察,隨時準備應變,如果對方安排了詭計,一定有蛛絲馬跡可尋的。”
“從目前的情況來説,我們的身份意圖,等於已經完全暴露,對方對我們採取行動只是時間問題。”
“我們可以試探一下!”
“如何試探?”
“隱藏在山裏三天,然後暗中觀察對方的反應,如果所料不差,在我們突然失蹤三天之後,對方必然有所表示。”聲音突然降低:“到那時,四號黑武士失蹤已超過四天,對方不會再隱忍!”
“好,就這麼辦!”
第四天的晚上,入夜不久。
四方酒店破例沒關門,店堂裏燈火還亮着,有人在喝酒。
一條人影幽靈般從後面淌進了店中,他,正是詭稱異鄉客的嶽奇,他是來探情的。
他先躲進一間沒人住的客房,摸黑坐在牀上,等情緒完全穩定下來,然後靠近窗,窺看外面的動靜。
前面店堂隱隱傳來人語之聲,但聽不大真切。
由於客人不多,後面的房間有一半沒亮燈。
斜對過角落的廚房,老黃仍守着鍋灶,等待客人喚菜。
“別動!”一樣尖刺的東西抵在後心,嶽奇心頭大震,他知道那是劍,他沒想到房間裏還藏着有人。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嶽奇的心定了些,他聽出是餘千蕙的聲音,但終究不是味道。
“餘姑娘,想不到你躲在房裏,是算準在下必進這間麼?”
“這倒不是,碰上了,異鄉客,我願意跟你走。”
嶽奇大感困惑,根本不明白餘千蕙這句話的意思。
“餘姑娘,你説……要跟我走?”
“一點不錯,我願意,我只要跟你去,我不喜歡那些牛鬼蛇神!”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別裝了,你也是專為這件事來的,你帶我入山,是你的功勞。”
嶽奇的確滿頭霧水,一句也聽不懂,但直覺的意識到事情必與“萬年堡”有關,她提到那些人,也提到入山二字。
“餘姑娘,外面是什麼客人?”
“你何必要故意否認呢?我不是三歲小孩,我有我的主見,我要照我自己的意思做事,不要聽別人擺佈。”
“能先把劍拿開麼?”
“可以!”她把劍收回:“剛才我是怕你不明情況出手,所以才先制住你。”
大意疏神,被餘干蕙所乘是陰溝裏翻船,嶽奇一向是警覺性很高的,他學了一個乖,任何時地,都要提防敵人就在身邊,一點也不能自恃託大。
他緩緩轉身,藉着窗紙透進的微光,可以看到餘千惠的面影輪廓。
腳步聲中,三四個人進到院子,小二王九提着燈籠,暗處看明處最清晰,嶽奇一眼便看出進來的是“萬年堡”姓楊的巡察猴相老者,隨帶兩名武士,馬掌櫃在一旁陪着。
“馬掌櫃,真有這麼巧的事,昨天還有人看到你侄女,今天便離開了?”楊巡察稜芒灼灼的眼睛在轉動。
“那丫頭是住不慣山區。吵着要離開,小的才送她出去。”
“這對堡主如何交代?堡主是身邊缺個伶俐的人伺候……”
“請巡察美言幾句,舍侄女已經離開了!”
嶽奇突然明白過來,“武林暴君”要徵餘千蕙當侍女,馬掌櫃委稱她已離開這山鎮,而餘千蕙的本意卻想進堡,因為她的目的在尋找她的父親的生死下落,她誤以為自己是堡裏的秘探之流,故意隱瞞身份,所以才有剛才那番令人困惑的話,照這樣看來,馬掌櫃並未跟“萬年堡”有勾當。
“馬掌櫃,能侍候堡主是造化,好處可多啦!”
“小的知道。”馬掌櫃哈了哈腰。
“堡主一向言出不改,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老話一句,你設法把小妞給叫回來,如果觸怒了堡主,嘿嘿,後果很難料。”
“可是,如果找不到她的人呢?”馬掌櫃哭喪着臉。
“你應該知道她的去處?”
“她説……到襄陽去會她的男友。”
“這好辦,本堡傳出飛訊,把她截回來,一天的行程有限,她還走不遠。”
餘千蕙用手一碰嶽奇。
“異鄉客,你悄悄帶我去,是你的功勞。”
“你沒想到後果?”
“後果,什麼意思?”
“你真願意服侍萬年堡主?”
“我……”努力一咬牙:“願意。”
“如果人家知道你的意圖……”
“異鄉客,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喜歡我,對不對?上次在山裏你就想……如果你不答應,我現在就出去。”
“你要害你叔叔?”
“我就説我是半路自己折回來的,不然……”
“不然怎樣?”
“我就説是被你截回來的。”
“餘姑娘,你想左了!”隨着話聲,閃電般點出一指,餘千蕙連哼都沒有便向後倒,嶽奇伸臂攬住。
“小二,把所有房間的燈全點上!”楊巡察沉聲吩咐,然後轉向兩名手下:“要小子們看住外面四周,我要徹底清查所有停留在鎮上的外人。”
“是!”武士之一奔了出去。
小二王九望着馬掌櫃。
馬掌櫃擺擺手,示意王九去燃燈,臉上的顏色可就難看了。
看樣子“萬年堡”今晚出動的人定然不少。
王九慢吞吞地舉步走向客房,先從最邊上開始。
嶽奇當機立斷,橫抱起餘千蕙,迅快地到牀後推開後窗,張望了一下,後面是個菜園,園籬外便是郊野,沒發現人影,窗子不大,抱着人是通不過的,稍稍一考慮,先把餘千蕙放出去,輕輕摔在窗外地上,然後自己鑽出去,再抱起她,越過園籬,直奔郊野。
奔了一段,轉頭回顧,店後一帶,已經有人影浮動。
一口氣衝到山麓的林子裏停了下來,把餘千蕙放落,解了她的穴道。
餘千蕙蹦了起來,一看眼前景況,厲哼一聲,揮掌劈向嶽奇,嶽奇輕輕閃開。
“餘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我問你,你想做什麼?”出自本能上的反應,她檢視了身上的衣裙,也暗自默察,覺得身體並投有什麼異樣,才放下心來。
“我什麼也沒做,只是不想讓他們搜到你,害人又害己。”
餘千蕙退後兩步,怔怔地望着嶽奇,她的心情有些亂,她想:“如果他想對自己有什麼不軌圖謀,他有太多的機會可以為所欲為,但他沒有做,難道……”
她心念間,開口道:“你想背叛‘萬年堡’?”仍然是試探的口氣,她心裏的疑慮未消。
“你一直認為我是‘武林暴君’的屬下!”
“難道你……不是?”
“我也同樣懷疑你和馬掌櫃他們是‘萬年堡’的同路人。”
“這麼説,你……”
“異鄉客,崔妙手的徒弟,入山是為了採藥。”
“真的……是這樣?”
“難道姑娘要替我另找理由?”
“我不必找,也不用想,你自己心裏知道是什麼理由,好在我已經弄明白你不是敵人。”
“餘姑娘,把事情想明白,即使令尊真的陷在萬年牢裏,你進堡非但救不了他,可能還會給他帶來更大的不幸,而你本身,等於飛蛾撲火。”
餘千蕙默然無語,嶽奇説的是有道理。
“餘姑娘!”嶽奇又繼續道:“從現在起,你不能露面,得找個隱秘的地方躲起來,有這樣的地方麼?”
“有!”餘千蕙點點頭,林子裏昏黑,但仍可看到她閃動的眸光:“我知道你的來路,我們心照不宣吧!”
“你,怎麼知道?”嶽奇大為震驚。
“五天前,你跟那位郎中先生曾經向一位山裏的隱居老人報過來路。”
“我明白了!”嶽奇真的明白了,一代奇人駱丘隱在山裏,是有所作為的,而四方酒店的人就是他安的棋子,如果你們之間不互通消息,餘千蕙就不會知道這一點。略作沉吟:“餘姑娘,這些話説過了就不能重提,你應該想得到其中的厲害關係。”
“當然,我想得到。”話鋒頓了頓道:“有件事可能你一直梗在心裏,上一次你在山裏點倒我,救我走的就是那位老人。你到酒店被我們用‘神仙倒’藥酒灌醉,是因為懷疑你是……”
“我早就明白,不要再提了。”
“你不能讓我對你認識得更清楚些麼?”
“目前最好不要,有害無益,知道我們是友非敵就夠了。”
“店裏的情況不知怎麼樣了?”餘千蕙有些焦急。
“我本想回店去看看,可是……”
“你不必擔心我,我照顧得了自己,你可以走了。”她説得很肯定。
“好,那你就自己小心些!”説着,舉步出林。
“慢着,有句話我……不能不告訴你。”
“什麼?”嶽奇止步回頭。
“你抱過我兩次!”
嶽奇心頭一顫,愣住了,她説這話是什麼意思?
雖然武林兒女不作興男女授受不親這一套,可是兩次肌膚相親是事實,依一般常情來説,是已經超出了某些限度,難道她
“這點我知道,情非得已!”説完,匆匆掉頭奔去,心裏已經打上了一個結,他對她從沒有起過什麼念頭,而現在,他不能不深作考慮了。
四方酒店。
“萬年堡”的徒眾聚集在店堂裏,為數在三十人之間,其中有兩個是黑武士,是次於猴相老者楊巡察的人物。
嶽奇從原路進店,小心翼翼地繞到了過道的側方,從板壁縫向外看。
一名武士從外面匆匆地奔了進來,朝猴相老者施了一禮,所有的目光,全望向那名武士,似乎在聽候什麼消息。
“怎麼樣?”楊巡察有些迫不及待。
“稟巡察,裏外各哨都聯絡過了,沒朱頭目的下落。”
“沒下落,人上了天了?”楊巡察猛拍一下桌子:“馬掌櫃,朱頭目是奉命到你店裏來傳話的,説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巡察明鑑,根本沒見朱頭目的影子。”馬掌櫃戰戰兢兢地回答。
“你們隨朱頭目的怎麼説?”
“稟巡察,朱頭目在出山之後,一個人先走,要小的隨後慢慢跟來!”武士羣中一人回答
“他為什麼要先走?”
“説人有點不舒服,要先看病抓藥。”
“可是……天德堂王太醫説根本沒這麼一個人上門。”
“這……小的不知道。”
兩名黑武士之一上前在楊巡察耳邊低語了幾句,楊巡察目爆厲芒。
“很有可能,這問題不單純,你們生活在一道,彼此應該很瞭解,老四在最近這段時日,可有什麼失常的表現?”
“如果他心懷異志,表面上會掩飾得更好!”黑武士語音沉重。
“主人對這事十分震怒,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巡察,這得另作安排!”
“唔!”
暗中的嶽奇心裏可十分明白,所謂老四,指的定是四號黑武士,四號黑武士是他宰了埋在山溝裏,號牌還在他身上,現在什麼朱頭目可能又失了蹤,所以他們懷疑內裏發生了問題,這倒是一個可以運用的策略,製造事端,讓他們互相猜忌傾軋,內部離心,自消氣勢,這比增加更大的衞道力量強多了。
就在此刻,又有一名武士衝進店堂。
“稟巡察……”
“什麼事?”
那名武士先瞄了馬掌櫃一眼,然後趨近楊巡察低語了數聲。
“就在不遠的山邊林子裏!”那武士退後兩步,放大了聲音。
楊巡察目光掃向馬掌櫃,馬掌櫃有些惶惑,從對方的神情看來,似乎又出了事,而且與他有關。
着急的卻是暗中的嶽奇,從山邊林子裏這句話來判斷,很可能餘千蕙遭遇了意外,那是他倆分手的地方,他忽然感覺對餘千蕙一反往常地關切,不單只是為了同是一邊的人,而是另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本來一直對餘千蕙無意,但從不久前在林子裏分手時,餘千蕙的最後一句話“你抱過我兩次”,心裏便起了很大的變化,男女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尤其是感情這回事,像是蟄伏的東西,不動則已,一動就不可收拾,而且快速變化發展,一向冷沉得近乎無情的嶽奇,心裏突然有火在熾燃。
楊巡察似乎有了打算,回近身那名黑武士道:“老八,你帶五名弟兄在店裏做客人,你懂我的意思,我現在立刻趕回去請示機宜。”
八號黑武士點了點頭,目芒一閃:“我知道!”
姓楊的猴相老者身份是巡察,但從雙方對話的語氣看來,黑武士在堡裏的地位相當不低,與一般幫派的香堂主相等。
“老八,你自己指定要那五個留下。”
“巡察指派吧!”
“好!我派五個比較機靈的。”説着,用手在武士羣中指點了幾下:“你們五個留下,其餘的準備上路。”
嶽奇立即退離,搶先奔去。
夜已很深,距天亮不遠。
嶽奇奔回到與餘千蕙分手的林子,人去林空,這是意料中事。到了,但不知如何是好,他希望能從對方的談話裏探些線索,他判斷楊巡察一夥會到現場來,於是,他先選了個最穩當的地方藏起身形。
約莫一刻光景,幢幢人影進入林中。
“張彪,你詳細説説事情經過。”楊巡察發了話。
“是,事情是這樣的!”那名傳訊的武士走上前:“龔頭目帶着小的們巡山,接着山口哨子的訊號,説發現有可疑的人在這裏出現,小的們這一組便快速趕來,發現了那女的,她自稱是馬掌櫃的侄女……”
“嗯!她已經離開小鎮,怎麼又折回頭?”
“她很倔強,不肯説,龔頭目跟她動上手。”
“後來呢?”
“三號和六號兩位使者正好趕到,阻止了爭鬥,三號使者跟她説明了主人要徵她進堡的意思,她居然答應了……”
暗中的嶽奇直咬牙,但他不抱怨餘千蕙答應入山,在兩名黑武士和一組巡山武士的壓力下,她別無選擇,可是她這一入山,便得侍候“武林暴君”,結果如何,就不堪聞問了,他自責不該把餘千蕙單獨留下。
“那妞兒有沒有説她在此地現身的原因?”
“有的,她説她本來是決心離開這邊避的地區,但到了半路忽然想到一個女子自動去投男友的家門不妥當,所以她又折回頭,發現店裏有我們的人,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不敢進店,暫時躲到這裏來。”
“有沒有別的可疑人物出現?”
“沒有!”
“好!我們上路。”
一夥人出林離去。
嶽奇呆坐在藏身的地方,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餘千蕙這一去,便成了“武林暴君”的侍妾,她的本心是要探查她父親的生死下落,但方法完全不對,這一來,可能什麼結果都沒有而白白賠上自己。
既成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嶽奇除了憤怒和惋惜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在此刻,不遠之處突然傳來了話聲,嶽奇心中一動,站起身來,凝神一聽,其中一個像是他大師兄崔延年的聲音,立刻遁聲逡去。
林邊,兩條人影對立,一個從裝束上看是名黑武士,另一個正是老郎中崔妙手,嶽奇在沒明瞭狀況之前,不敢過份逼近,停在兩丈外的暗影裏。
“崔先生,那藥真有這大的妙用?”
“當然,問你們巡察就知道。”
“這麼難配?”
“的確相當費事,不過區區為了崔妙手這塊大江南北敲得響的牌子,再費事也得配,這藥挽救了不計其數的閨房失和夫妻。”
“在下……希望能得到……”
“當然可以,如果碰不上頭,區區拿把藥留在四方酒店,閣下貴姓?”
“姓黃。”
“好,區區會交代馬掌櫃留待閣下去取。”
“師父!”嶽奇高叫一聲,奔了過去。
黑武士深深地打量了嶽奇一番。
“這是令高足?”
“不錯,是劣徒。”
“人才一表。”
“好説,這小子長得滿像人樣,其實是繡花枕頭,又懶又稀鬆,跟了區區八年,只學了三成本領。”
嶽奇上前兩步,迫近到黑武士身邊三步光景。
“師父,我找到那要命的玩意了!”嶽奇手伸在袖子裏,一副神秘的樣子。
“你……真的……找到了?”老郎中還不太明白嶽奇在搞什麼花樣。
“當然是真的,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差點被長蟲纏上。”
“小子,你如果常常這麼行,我這做師父的就不會時時感覺窩囊了,你不會認錯吧?這東西……”老郎中跟着胡扯,事實上他是莫明其土地堂。
黑武士好奇地望着嶽奇。
“是什麼東西?”
“稀罕,沒這種東西那種藥就配不成。”
“我能見識一下?”
“當然可以……”邊説邊跨前一大步,伸出手,閃電般翻腕倒插。
“哇!你……你小子……”黑武士慘叫一聲,想拔劍,劍沒拔出,人已仆倒地面,手腳一陣抽扭,不動了,死得很乾脆。
老郎中瞪大了眼。
“小子,你這算什麼意思?”
“我早説過是要命的東西!”
“這是什麼地方,你這樣……”
“到林子裏去!”
嶽奇把黑武士的屍體拖進林子裏,伸手到死者腰間摘下他的銅牌,然後挪兩步到透光處一看,口裏道:“六號,黃雲。”
老郎中湊近嶽奇身邊。
“你怎麼可以隨便殺人?”
“好處可大了,慢慢再説,餘千蕙被帶入山……”
“我知道,伸不了手,那會把整個計劃弄砸。”
“怎麼辦?”
“眼前毫無辦法,如果我早來一步,會要她迴避,可惜我發現她時,兩名黑武士已經到場,對方有八人之多,換了你也只好乾瞪眼。”
“現在八號武士帶着五個普通弟子住在店裏,我看是在監視馬掌櫃和店裏一切……”頓了頓:“對了,他們有個姓朱的頭目失了蹤,大師兄知道這件事麼?”
“當然知道,他湊巧碰上我,請我替他治病。”
“人呢?”
“躺在那邊山腳下的石洞裏,我要他靜卧幾個時辰。”
“人還活着?”
“當然,我是濟世救人的郎中先生……”
“算了吧,別扯淡了,我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
嶽奇湊在老郎中耳邊低語了一陣。
“對,這是好主意!”
“大師兄,你先走,我料理完馬上到。”
“好!”老郎中拍拍嶽奇的肩膀,穿林離去。
嶽奇剝下六號武士的披風衣褲,換上,然後負起屍體,也急急穿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