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僅僅是奇怪,但他努力不表現出來,他讓酒杯在嘴邊停了好久,眼光還是落在她身上,他意識到自己以前看到的那個嚴肅而不苟言笑的她原來都是無形之中的修女服套着的她。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你為什麼離開那兒呢?”
“這跟信仰是否忠實毫無關係,我一直是個十足的信教者——差不多可以這麼説吧。只是我生來就受不了那些清規戒律。事實上,我曾經認為到一個非精神的世界生活會比較容易,因為還俗的不只是我一個人,大約有120萬修女分散於世界各地,我脱離宗教生活那年就有7000修女跟我選擇了同樣的路。但要重歸世俗也不那麼容易,沒了固定約束去遵循,不再按規定做禱告,各種活動,衣着,吃飯也沒有固定的時間了,一夜之間,我得凡事自己拿主意,自己安排一天的生活。在穿短衣時也不用覺得是赤裸裸的不可見人,習慣了男人的遊戲。在大學我的專業是英語,脱離修女生活後,很自然又混到出版圈中了。佈道團出版社的這份工作對我很合適,所以你看……”
門口一個尖嗓門打斷了她。“你在這兒呀!”是達麗哪-尼科爾森的聲音。達麗娜穿着一件緊身套頭毛衣和同樣合身的褲子,快速朝他走來。
“我到處找你。”她對蘭德爾説,“你還在工作嗎?”
“剛做完,”蘭德爾説,“來吧,跟我們一起喝一杯。”
“不用了,謝謝,我昨天喝多了,到現在還不舒服呢。我很奇怪你怎麼就沒感覺,親愛的。”
“我還好。”
“我來就想告訴你我要去哪兒,”達麗娜説着,在她的提包裏翻出她的每日活動項目。“他們要放那部我們倆上個月就看過而且都特喜歡的片子,就是我們在第三大道看過的那部,記得嗎?講一個年輕女孩愛上了一個已婚男人,而他卻騙她自己還是單身。”
“哦,對,想起來了。”蘭德爾含含糊糊地説。
“我想再看一扁。”她又審視了一遍她的活動單。“倒黴,都放了45分鐘了,我恐怕只趕上看結尾了。不過那反正是最好的部分。”她匆匆把單子塞進包裏,然後俯身在蘭德爾唇上吻了一下,“再見,吃晚飯時再見。”
剩下兩人一直等她走了,蘭德爾舉起酒杯,很不舒服地看了內奧米一眼。“對了,內奧米,你剛才説——?”
“説什麼不打緊,我今天已經告訴你太多。”她一口把剩下的威士忌都喝了,望着蘭德爾,把他研究了一會兒。“也許我不該問,不過我實在想知道一些事。”
“説吧。”
“我想知道像——像你這樣的男人怎麼看上達麗娜這樣的女孩。”他還沒説話,她又接着説,“我知道她不是你的秘書,我知道給她在船上訂的房間,她一次也沒住過,我猜她該是你的——老叫法叫什麼來着?——情人,你的情人,對嗎?”
“是,你説得不錯。我跟我妻子分居兩年了。分居6個月後,我遇到了達麗娜,她和我住在一起。”
“明白了。”內奧米用力閉了一下嘴唇,之後她沒抬頭看他繼續説道,“僅僅是為了尋求年輕的性夥伴嗎?”
“我想差不多吧。我們只有在牀上才能消除代溝。不過,她是個可愛的小傢伙,有人在身邊總是挺好的。”
內奧米把她的空杯子推到桌邊。“我還能再喝一杯。”
“我也是。今晚我們會感覺頗佳的。”
“我也覺得不錯。”
他又要了酒,立刻就有人來給他們換上了。
蘭德爾呷了一小口威士忌,從杯邊瞟了內奧米一眼。“我——我想問你一點個人的事情,就是你離開女修道院後,你覺得跟男人在一起的生活怎樣?”
“不好。”與其説她在回答他,倒不如説她是在自語。
“我是説……”
“我不想談這些事。”她堅決地説,“談累了,我們喝酒吧。”
他們默默地喝酒,她先喝光。“再來一杯,史蒂夫,為我們共走這一路。”
他向服務員揮揮手,兩杯新酒又端了過來,他正好把剛才那杯喝完。
她邊喝邊眯着眼睛盯着他看。她説,“差點忘了,我還有一些他們如何翻譯的材料呢,上岸前你一定得看看。我得去房間取。”
“你可以明天再給我。”他説。
“現在。”她説,“很重要。”
她把最後的酒一口喝了,很費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
他站在旁邊,想去扶她一把,但她的胳膊緊貼在衣服上,不讓他攙,然後保持着女士風度,徑直走出酒吧。他跟在後面,覺得很滑稽很有意思。
他們乘小電梯過兩台階到了上等艙。內奧米走在他前面,扶着廊柱踉踉蹌蹌往她的房間走去。
她取出鑰匙開了門,他們走進第一間卧室。房間很大很温馨,只有地燈射出黯淡柔和的光。灰色的牀罩下面是一張牀,牀挺大,牀下是厚厚的地毯。好像到處都是鏡子。
“好漂亮的房間,”他説,“喬治的房間在哪兒?”
她猛地轉身。“你什麼意思?”
“我是説他也在這間套房裏,不是嗎?”
“我的房間是私人的,是上了鎖的。隔壁是大接待室。他的卧室還在那邊,離我有一海哩遠。我們共用接待室和起居室一起工作。”她走開了。“我給你去拿研究報告。”她從一個矮金屬櫃上取下一隻皮箱,打開後,她在裏面翻了翻,找出一疊文件。“在這兒呢。”她鄭重地取出文件,“坐下先看會兒,我去洗澡間。對不起。”
他環顧了一下房裏,最後就近坐在了牀邊。他打開文件夾,裏面是三份材料。三份的刊頭用大寫字體寫的,指出翻譯三個不同《聖經》的不同方法——詹姆斯欽定本、修訂標準本和最新的這一本。用打字機打出的文字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他聽到內奧米-鄧恩在洗澡間之後悉悉嗦嗦的動作聲,聽到沖水聲,打開龍頭聲。他試着想象她穿着沉重的修女服的樣子。
洗澡間的門開處內奧米走了出來,看上去跟剛才沒什麼兩樣,只是她沒有了醉態,臉上又恢復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
她站在他面前。“你覺得怎麼樣?”
蘭德爾拾起文件夾,然後把它扔到牀邊的桌上。“材料——”
“不是材料,是我。”
他下意識地抬眼,看着她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你?”他費力地吐出這個字。
她轉身背對着他。“幫忙把拉鍊拉開。”她用不容抗拒的聲音説。
他在她頭髮下找到了拉鎖,慢慢地拉了下來。尼龍外衣拉開了,露出了她瘦瘦的背和光潔的皮膚。她沒穿胸衣,他看到她似乎也沒穿內褲。
她還是背對着他。“這是不是嚇住你了?”她的聲音發顫。“我裏面什麼也沒穿。”她一轉身和他面對面,她的衣服也隨之滑下了肩頭。“説吧,你怎麼想?”當她轉過身來時他不由自主地抬頭看着她,終於她撲到了他的懷中。不一會兒,他們都脱得一絲不掛了……
事畢,他躺在牀上,心情好愉快,好平和。
他知道她下牀了,聽到她衝進洗澡間,聽到沖水聲,也聽到她回來。他極不情願地睜開眼,她已經坐在了他身邊。
她還是沒穿衣服,眼睛盯着他。她仍然沒有笑,但已不再那麼冷漠無表情。
他不知道説什麼好。他還有虛脱感,得強打精神。他説,“如果我們這是犯罪,感覺可真開心。這種罪當初亞當和夏娃也犯過。”
她的反應卻讓他費解。她温柔的表情一下子消失,又正經起來。“這可不是很有趣,史蒂夫。”她説。
“內奧米,別這樣,你怎麼啦?”
他伸手拉她,但她卻避開了,下牀去默不作聲地等着,於是他沒趣地進了洗澡間。他回來穿衣服時,她又去洗澡間。在門口,她猶豫了一下。“謝謝你。”她説,“我只求你一件事,就當這事從未發生過。晚飯見。”
5分鐘後,他穿好衣服離開了她的房問。站在走廊裏,他點着了煙斗,回憶整個經歷。
這次意外的豔福感覺並不好。回想起來,這一舉動真沒勁,讓他頗覺倒胃口,不是因為內奧米,而是因為自己。
他想是不是把自己毫無理由地貶低了一通。但是,不是的,是有理由的。不管怎麼説,他之所以進行這次旅行,之所以努力不去想“第二次復活”這一計劃的真實性和它的價值,是因為他希望改變自己的生活。他總是朝最好的方面想。這一變化將是一個開始,一次找到他生活意義的冒險,找到他可以信賴的東西,使自己成為不再感到恥辱的人。
然而在他身後的房裏的牀上,他又一次放棄了好的初衷。他又一次重演了他對女人的一貫做法——有性交而無愛情,有肉體接觸而無人類情感交流,毫無意義的發泄。那只是兩個裸體動物的交配,而於心靈於精神毫無意義。他也不能坦蕩地説自已被誘惑了。他自己也很清楚,無疑是他一上船就打內奧米的主意。他不是因為愛她而想得到她,而是因為她看上去那樣冷漠,那麼不易動心,如果成功地得到她那將是怎樣的一種刺激。他又為自己空虛的靈魂找了一次成功的樂趣。他早有所欲,而她不幸正中圈套而被毀。
如今他佔有了她,其中的樂趣就如喝廉價酒微醉一般。
不過,他告訴自己,從某種特殊的角度來説,這並不是一次失敗,他得到一個教訓。更恰當地説,是提醒他不要忘了他做公關業務幾年來得到的那個教訓。
也就是世上本無聖賢之人,只有罪人。人類本就是由扭曲了的木頭做成的,怎能有梗直的人材?康德曾那麼説過。
內奧米曾作過修女,是宗教信仰者,一位宗教出版社的好大使——卻拋卻了道義,她到底也只是個人罷了,她身上也繼承了人類的一切弱點。像他一樣,跟每一位其他人一樣。
他重温了這次教訓,他以後再也不會忘記了。為“第二次復活”計劃工作的人也都是平凡的人,而不是神和天使,這和《國際新約》裏所描寫的耶穌一樣。在這些偽裝虔誠的人的骨子裏,都脱不了人性。
這麼一想,倒感到稍好些了。
明天和以後的日子裏他再也不會覺得那些人比自己聖潔,比自己高明。因為就人性而言,大家原本都是一丘之貉。
他們在船上最後的晚餐就要結束了。
喬治-L-惠勒事先訂好的晚餐很豐盛,但蘭德爾只吃了一點,他覺得這樣折磨自己心裏好受些。
蘭德爾感到身後飄來的熱氣,知道甜食正在準備之中。達麗娜會很愛吃,而他已沒有胃口。他已經睡過一覺,又衝了個澡,酒也醒了。但他對吃提不起興趣。
他環視了一下他們的小桌子,他們坐在錢博德餐廳的後部,綴滿星星的天花板被強烈的燈光照得很明亮。他的左邊,達麗娜正用她中學生水平的法語跟一位年輕的餐桌服務員説話來測度他是不是好脾氣。他的右邊坐着內奧米-鄧恩,雙手交叉放在腿上,冷漠而矜持,只有你跟她説話時她才開口。他努力想她裸體的樣子,想她進入亢奮狀態的痴迷樣。可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就好像不能褻瀆一位貞節的女子一樣。他對面的椅子空着。
大約15分鐘以前,喬治-L-惠勒被叫到內部通話機房,有一個從倫敦打來的電話找他。
惠勒把椅子往後退了退,把最後一點白蘭地一飲而盡,抱怨説:“見鬼,誰在這時候打電話?”他走過一個個餐桌,邊向船上新認識的乘客打招呼,邊走向主甲板上的電話問。
蘭德爾懶洋洋地看着服務員為達麗娜送上那道甜食,他聽到內奧米在説話。
她對餐桌服務員説:“惠勒先生馬上就回來,你現在也可以給他擺上。”
的確,出版商正快速下樓,目不斜視地穿過桌子間的小空隙。他到了之後,蘭德爾平靜地看着煩躁的惠勒。
惠勒跌坐在椅子上,氣得哼了一聲。
“運氣真不好。”他嘟噥着説,拿起餐巾,沮喪地坐在那兒。
“什麼事,惠勒先生?”內奧米終於問。
他這才意識到大家的存在。“是傑弗里斯博士從倫敦打來的。我們可能會有點麻煩。”
餐桌服務員上前要給他送甜食,但惠勒粗暴地吼道:“我現在沒胃口吃這玩藝。給我倒點新鮮的美國咖啡。”
“什麼樣的麻煩?”內奧米小心翼翼地問。
惠勒沒理她。他對蘭德爾説:“我得説,傑弗里斯博士十分焦慮,他知道我們給你的公關宣傳準備時間有限,他知道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錯和延誤。如果在我們需要弗洛裏安-奈特時找不到他,我們就有麻煩了。”
惠勒好像不是在做假設,蘭德爾大感不解。“為什麼我們會找不到奈特博士呢?”
“對不起,史蒂夫,我應該解釋一下。傑弗里斯博士離開牛津到英國博物館找弗洛裏安-奈特。傑弗里斯是想通知奈特他被指定跟你一起去阿姆斯特丹工作,作為你的一個顧問專家。在你許多顧問當中,他將是最重要的。奈特博士瞭解新約的背景——不僅僅是語言,還有一世紀的聖經知識——他在這方面的知識全面而又精深。他們自然一起討論了奈特博士這一新任務,然後傑弗里斯跟他説好一起吃晚飯時再繼續談。幾小時前,傑弗里斯博士正要出門去赴約,卻接到奈特博士未婚妻打來的電話。她也就是瓦萊麗-休斯小姐,人生得聰明美麗,我倒是見過一次。她代表奈特博士打電話來説晚餐必須取消,因為奈特博士突然病倒了,而且還病的相當嚴重。他不僅今晚的餐會要取消,連明天也不能與任何人見面。”
“聽起來那倒不像是很嚴重的樣子,”蘭德爾説,“如果我明天見不到他,我還可以……”
“問題倒是不在乎明天這一天,”惠勒打斷他的話説,“問題是休斯小姐告訴傑弗里斯博士説,在預見的將來,奈特都無法和我們在阿姆斯特丹一道工作。話説到這裏,別的再也沒談了。而傑弗里斯博士實在是困惑不安,因此今晚他也沒有查問這件事。不過他確實問過休斯小姐他什麼時候可以再打電話和他的助手取得聯繫,她卻閃爍其辭地説她必須要和奈特的醫生商量之後再説,然後她就把電話掛斷了。真是奇怪極了,而且也反常得不近人情。如果奈特博士撒手不管,那對我們倒真是一種嚴重的打擊。”
“你説得對,”蘭德爾緩緩地説,“這件事聽起來真是奇怪極了。”
只有達麗娜沒有十分注意這些,她叉起一塊糖酥卷,搖動着對惠勒説:“嗨,如果倫敦見不到什麼人,或許我們可以一路坐船到勒阿弗爾去?”
惠勒瞪了她一眼。“尼科爾森小姐,在倫敦還有些人要見面,而我們也絕不會到勒阿弗爾去。”他又對蘭德爾説,“我已和傑弗里斯博士約好明天下午二時我們和他在大英博物館見面。我已一再地要求傑弗里斯運用他的權威影響,要奈特博士在康復後立即重新參加我們的工作。這件事對我們説來將會發生立即而重大的影響。”
蘭德爾一直在想。他幾乎像是隨意地説出了他心中要説的話。“惠勒先生,”他説,“你還沒有告訴我們奈特博士究竟生的是什麼病?”
惠勒不禁一驚。“哎呀,傑弗里斯沒告訴我奈特生的是什麼病。這倒是要明天問他的一個好問題呢,不是嗎?”
次日的倫敦陰雲低重,毫無生氣,這景象正符合惠勒等人心情。此刻他們正離開公園大道多徹斯特飯店,驅車前往位於勃隆百里區的大英博物館的途中。他們三個人都坐在汽車的後座,達麗娜已獨自一人在導遊的引導下去遊覽倫敦的風景名勝——西敏寺、皮卡得利廣場、倫敦塔、白金漢宮等。
當他們到達大羅素街,在大英博物館門前停車時,那一排巨大的拱柱不禁勾起了蘭德爾另一次來訪的回憶。他曾和巴巴拉一道來的,那時的朱迪還只是個小孩子。
他回憶起那高大的球形閲覽室,圍繞着中央服務枱的是一環一環的書籍,而在相鄰的各個房間和樓上的陳列館裏藏着稀世的寶物。他還記得那些展覽中給他印象最深的是,在1590年刻成的法蘭西斯-德瑞克爵士環遊世界的路線圖;莎士比亞戲劇集的第一版本;貝奧伍甫史詩的早期手抄本;豪雷蒂奧-尼爾遜子爵的航海日記;司各特上校的南極探險日誌;中國唐代的玉馬;埃及的羅塞達石和在紀元前196年刻在石上的象形文字。
現在,他們在前廳受到了主人的迎接,而後由傑弗里斯博士領着他們越過大理石地板,走向目的地,也就是樓上的副館長辦公室,那也就是奈特博士一向工作之處。傑弗里斯博士與內奧米在船上對他的描述完全一樣。他身高不足6尺,一頭蓬鬆的白髮,微紅的鼻頭下有着一對特大的鼻孔,嘴上蓄着稀疏不整的鬍子,但他最突出之處還是那懸掛着的夾鼻眼鏡。從他那微皺的藍色西裝和陳舊的細條蝴蝶領結上看來,更不難想象他是不重修飾的。
傑弗里斯博士和惠勒並肩緩步前行之時,蘭德爾不禁暗想不知惠勒會不會問及奈特博士的事。果然,惠勒像是和他心犀相通一樣,已開口問道:
“喂,教授,我想請教一下,奈特博士的病況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我昨天晚上就想問你的。我們的奈特博士究竟怎麼啦?”
但傑弗里斯博士好像對這個問題茫然無知一樣。他放慢了腳步,然後停下來,略作沉思,回頭説:“我想——有一件事情,蘭德爾先生,在我們未上樓之前,有件東西你該去看一看。我們兩種最古老的聖經,一是西奈半島的手抄本,一是亞歷山大的手抄本。嗯——這在你們討論時,你一定聽到提起過。如果你有時間,我建議你順道前去參觀一下。”
在蘭德爾沒回答之前,惠勒已搶着替他説:“教授,當然了,史蒂夫對什麼都想看一下。請前頭帶路吧……史蒂夫,過來和我們一道走,內奧米不會介意我們都不理她的。”
於是蘭德爾跨前兩步,來到傑弗里斯博士的右邊。
“那就放在手抄本陳列廳,裏面保存的都是我們最寶貴的東西,”博士説,“蘭德爾先生,你知道在奧斯蒂亞這次最了不起的發現之前,最古老的就是約翰福音的斷頁殘篇了,那是在公元150年希臘文字的,也是在埃及的廢墟中發現的,目前都保存在曼徹斯特的約翰-賴蘭圖書館中。此外,我們還有一些新約全書裏的部分草紙抄本,那是住在倫敦的一個美國人切斯特-貝蒂所獲得的;另有一些是一個瑞士的銀行家馬丁-博德莫爾所蒐集,那些都是公元兩百年的遺物——”他拖長了聲音,微笑着轉頭向蘭德爾一瞥。“不過,那些你不會感興趣的,還請你原諒我的迂腐才好。”
“哪兒的話,博士,我是來這裏學習的。”蘭德爾説。
“嗯——是了,你會學到一些的,一些年輕的學者們會對你更有幫助。不過,讓我這樣説一句,除了在奧斯蒂亞所發現的詹姆斯福音之外——當然這是最重要的一種,其他的都難與比擬——我想把在過去十九個世紀中出現的聖經,按照其價值大小,排列出如下的一個順序。”
他在進入手抄本大廳之前稍停了一下,低頭沉思,顯然是盤算着如何評定在歷史上曾經出現的手抄本聖經的價值。
“第一,”博士説,“就是1947年在死海地區出現的500張羊皮和紙草卷軸。第二,是1859年在西奈山聖凱瑟琳修道院發現的西奈手抄本。這是在第四世紀時希臘文字的《新約全書》,現在保存在我們手裏,你等下就可以看到。第三,是1945年在上埃及出土的內格-哈馬迪經文,這包括了十三捲紙草稿件,是被一個農夫耕田時在一個陶器罐子裏無意發現的。在這個第四世紀的產物中,有114條提到耶穌,這裏面有一些是前所未聞的資料。第四,是梵蒂岡抄本,那是大約在公元350年時寫的希臘文聖經,現在則存在梵蒂岡圖書館裏,其來源不詳,它是在1628年君士坦丁堡的主教送給英王查理斯一世的禮物。”
“我痛惜自己的無知,”蘭德爾説,“因為我連什麼是古抄本都分不清。”
“這個問題問得好。”傑弗里斯説,博士如數家珍似的侃侃而談,其中一些真是蘭德爾前所未聞的。
於是他插口問道:“除了以上這些,還有別的發現嗎?”
“有,有的。只是那都是些零星的資料。當然在某些方面也有其價值,但畢竟比上面的五種差多了,我如果都説出來,對你也沒有多大幫助,何況你也不會感到興趣……”他一頓,舉手扶了一下夾界眼鏡,然後向前一指。“我們已經到了。”
蘭德爾只見他們已走過一架架的陳列櫥,正向另一個房間入口走去。在門口的一個台子上置放着一面牌子,牌子上面是這樣寫着:
善本珍藏部
往研究員室
西奈聖經手抄本
英國大憲章
莎士比亞全集
在門口站着一名戴黑帽、穿着灰色上衣和黑色長褲的警察,他看到傑弗里斯博士時客氣地敬了個禮。就在他們三人右邊,是一個長長的金屬陳列櫥,外面有兩幅藍色的垂簾將櫥上的玻璃遮起。
傑弗里斯博士走到櫃前掀開一幅垂簾,然後自言自語地説:“亞歷山大手抄本——嗯,這不關我們的事,它不太重要。”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掀開第二幅垂簾,立刻笑逐顏開地看着玻璃板後的古卷。“你看那就是了,它是在聖經史上最重要的三個手抄本之一。西奈手抄本聖經。”
蘭德爾和內奧米都上前一步,看着那黃褐色牛皮紙,每頁上都整齊地寫着四段希臘文字。
“你們看的正是路加福音的一部分,”傑弗里斯博士説,“你們可以看這個角落裏卡片上的解釋。”
當蘭德爾和內奧米彎下腰去看卡片上的解釋時,傑弗里斯博士繼續説:“本來這手抄本或許包含了730頁之多,但保存下來的卻只有390頁,其中242頁是有關舊約的,148頁則代表了整個《新約全書》。你們看,這種皮紙是由綿羊皮和山羊皮製成的。這些字都是用大楷體書寫,有三人書寫。很可能是公元350年前寫的。”他稍停轉向蘭德爾,“這些手稿在獲得時還包含了一個曲折的故事。你有沒有聽説過康斯坦丁-蒂施道夫這個名字?”
蘭德爾搖了搖頭。他以前從沒聽説過這個奇怪的名字,不過卻把他的好奇心引起來了。
“簡單點説,這個曲折的故事是這樣的,”傑弗里斯博士津津有味地道來,“蒂施道夫是一位德國的聖經學者,他遍訪中東地區企圖搜尋到古代的手抄本。其中有一次,是在1844年的5月間,他攀登上埃及西奈山聖凱瑟琳修道院,當他在院中的走廊上經過時,忽然看到一個大垃圾簍子,裏面堆滿了好像是破碎的手稿,蒂施道夫走近一看,那些全是古代的羊皮紙。他們已把這種手稿當做垃圾焚燬了兩簍,這一簍也就要慘遭厄運,於是蒂施道夫説服那些修士將這些交給他去檢查檢查。而他清出了129頁這種用希臘文寫的古代《新約全書》。這時,修士們知道這種東西的重要了,所以僅准許他攜走了43頁,而他把這43頁帶回歐洲後便統統送給塞克奧尼國王。”
“那些不是手抄本的一部分嗎?”蘭德爾好奇地問。
“等一等,”傑弗里斯博士説,“9年以後,蒂施道夫再回到修道院以求另有發現,但那些修士們不予合作。不過蒂施道夫並不氣餒,他想等待時機。又過了6年,在1859年的元月,這個不屈不撓的德國人又上了西奈山。這次他小心翼翼,不再向修士們找手抄本。然而就在他要離開那裏的前一天晚上,蒂施道夫找到了一個傭人和他大談古聖經的事。那個傭人為了表示博學多才,便大吹法螺地説他研究過一本最古老的聖經。説完就回到他那堆置咖啡杯的小房子裏,在門後面的架子上拿下一卷古老而完整的《新約全書》。”
傑弗里斯博士咯咯地笑起來。“你們可想象得到蒂施道夫看到之後的興奮心情,我相信和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時的心情不相上下。經過數月的努力之後,蒂施道夫説服了修士們將這卷聖經當作禮物贈送給這家教會。當然,就這方面説來,誰也趕不上俄國的沙皇了。這卷西奈聖經在俄國一直保存到1917年的革命發生,那些狂熱的共產黨人列寧和斯大林對《聖經》毫無興趣。為了籌措經費,他們想把它賣給美國,但沒有成交。在1933年,英國政府和大英博物館方面湊足了10萬英鎊便將它買了下來,這也就是你們現在所看到的這些。這故事真夠曲折離奇的了,不是嗎?”
“真夠曲折離奇的。”蘭德爾同意地説。
“我已講得很多了。”傑弗里斯博士説,“為的是要你能夠鑑賞第一個更好的故事,那就是蒙蒂教授在奧斯蒂亞-安蒂卡發掘出來的詹姆斯福音。這個《新約全書》比西奈手抄本還早了近300年,比任何其他經典至少還要早上半個世紀,而且這還是親屬對基督大半生的活動情形所親眼目睹。現在,蘭德爾先生,也許你可以體會到這個奇人的福音帶給世人的重大意義了。我想我們最好到樓上奈特博士的辦公室去,以討論你馬上要去做的一些實際問題,請跟我來。”
史蒂夫跟在傑弗里斯之後,惠勒和內奧米緊隨其後,他們一行4人上了兩節陡峭的樓梯,才來到一個房間的門前。當傑弗里斯博士打開門把他們讓進去以後,他宣佈説:“這就是奈特博士所借用的副館長辦公室。”
這是一間零亂不堪,工作和住宿兼用的學者小卧室,裏面的書架從下層到天花板都是書籍。至於參考書、報紙、盒子等都堆放在桌子和地毯上。好像連靠窗外的一張書桌、一座檔案櫃、沙發和椅子都沒有立身之地了。
在爬上樓梯和一陣步行之後,博士正坐在桌後喘息,惠勒和內奧米-鄧恩在沙發上坐下來。蘭德爾則拉過一把椅子靠近他們坐下來。
“哦,也許我該帶你們到職員休息室去,我們也可以邊喝茶邊聊聊。”傑弗里斯博士説。
惠勒舉起手來。“不要,不要。博士不必客氣,在這裏很好。”
“好極了,”傑弗里斯博士説,“我想我們的談話還是保守點機密的好。首先,我該表明的是,我真不知對我們年輕的奈特博士怎麼説才好。他那神秘兮兮的行為,還有對他的無法聯繫都使我苦惱而尷尬,自從我昨晚給你打過電話以後,我現在連他的未婚妻休斯小姐也找不到。唔,對了,你好像在樓下問過我什麼,請原諒我的心不在焉,你有沒有問呢?”
惠勒站起來在靠近他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是的,教授。我昨天晚上忽略了問你一件事。奈特博士這突然得的是什麼病?他究竟是哪裏不妥呢?”
傑弗里斯博士緊張地扯着鬍子。
“先生,他究竟患的是什麼病連我也不清楚。休斯小姐説得很含糊,而且她幾乎連發問的機會也不給我,她説奈特博士突然發高燒而必須卧牀療養,他的醫生説他需要的是長時間的休息。”
“聽起來好像是勞累緊張過度所致。”他轉過去看着蘭德爾。“史蒂夫,你的判斷怎麼樣?”
蘭德爾認為那種可能性不大,但卻很認真地説:“這很難説,不過如果他是因為勞累緊張過度的話,至少在過去有一些跡象,也就是有警告的信號,也許奈特博士可以告訴我們。”
他目視着這位牛津大學的教授。
“在近幾個月來你有沒有注意到奈特博士的行為有什麼不合理處,或是在工作方面有些異象?”
“都沒有,”傑弗里斯博士肯定地説,“奈特博士對我指派給他的工作都能謹慎從事,而且圓滿完成。他是一位語言專家,精通希臘、波斯、阿拉伯、希伯來等語文,還有我們最關心的阿拉米文。就一位研究員來説,他所做的完美元缺,正是我所要求的。有一點你們要了解的是像奈特這樣學識淵博的青年人,他是不需要看着原稿上的阿拉米文逐字逐句翻譯的。通常,他是一方面看着原稿。一方面就能把譯文念出來,其容易和自然的程度猶如那是他日常所説的話一樣,也就好像是早晨在看報紙。無論怎麼説,奈特博士在牛津大學的五人翻譯委員會中,他所翻譯的東西完全符合要求。”
“換一句話説,在過去一年裏,他沒出過錯?”蘭德爾緊追不捨地説。
傑弗里斯教授在回答前用眼看着蘭德爾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