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了,”蘭德爾説。隨即他又想起了什麼,把手伸進上衣口袋,“除了這件東西。”他打開一張紙,給大夫看了看。
“啊,又是魚。”文圖裏早先知曉地説道。
他並沒有從蘭德爾那裏拿過圖畫,相反在辦公桌裏的文件夾裏找着什麼,一會取出一個夾子,打開來,他從裏面取出幾張紙,一張一張地給蘭德爾看,總共是6張。每張上面都是蘭德爾手中那張“矛穿魚”速描的變體——大同小異。
“蘭德爾先生,你看我自己就收藏有蒙蒂教授的藝術專集。”他説,“是的,他偶爾給我或者護士畫一些速描,作為禮物送給我們,他的藝術作品好像僅限於這一個主題——‘魚’。他對魚十分着迷。自從我們護理他以來,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畫過其他什麼東西,他只是畫魚。”
“這其中定有某種含義,”蘭德爾沉思着,“你是否推測過他想表達的意思?”
“我自然嘗試過,但我想象不出具體是什麼東西,只有一點看起來似乎有些道理,那就是魚想必和他幻想生活在一世紀的情形相關。你一定也知道,耶穌的第一批信徒,即早期的基督教徒,總是以魚這個符號作為暗號進行聯絡。這一視覺暗號的起源是很有趣的。耶穌的早期信徒也把他稱作‘JesusChrist(耶穌)、SonofGod(上帝之子)、Saviour(救世主)’、翻譯成希臘語,則分別為LesousChristos、Theou、Vios、Soter。希臘語是羅馬入侵者所使用的語言。這五個希臘字的字頭字母過去常被拼寫成:I-CH-TH-U-S,我們現在拼寫成ICI-HYS——這是希臘語中‘魚’的意思。甚至在當今,我們把魚的研究稱作ichthyology(魚類學)。所以你看,耶穌的名字和稱呼的字頭字母拼寫為‘魚’——這正是當時遭受攻擊的基督教徒們用來相互表示身份的符號。”
“真是太奇妙了,”蘭德爾表示贊同,他又看了一眼蒙蒂教授的圖案,“可是這隻矛,這不是符號的一部分,對不對?”
“你説得不錯,”文圖裏博士説着,把他自己的圖畫集放回文件夾裏,“這部分看起來像是完全由蒙蒂教授自己加上去的。這隻矛——或者是標槍或者是魚叉——不管它是什麼——看起來像一個含有否定意義的符號。不過,誰又能猜出他腦子裏到底想的是什麼呢?在把自己想象成詹姆斯——耶穌的兄弟的時候,他是否通過刺殺耶穌這條魚而流露出他對他兄弟的敵對情緒?或者他感到刺人他兄弟的象徵符號的這隻矛也是一件穿入他軀體內的武器呢?我們説不準。恐怕這個象徵符號和與蒙蒂教授有關的其它許多事情一樣將成為一個解不開的謎。”
文圖裏博士摸出一個年代已久的海泡石制的煙斗和一個煙草袋,問:“你不介意?”
蘭德爾晃了晃自己筆直的用歐石南根製成的煙斗,兩人交換了一下煙草之後,點上了煙,接着,他又回到了教授的話題上。這時,蘭德爾決定問問以前的事。
“大夫,”他説,“蒙蒂教授是什麼時候進入這家療養院的?還有,如果你認為可以的話,你能否告訴我一下他被送到這裏時的情況如何?”
“情況?”文圖裏博士均勻地吐着煙,“當然了,病史是機密性的,不過,當安傑拉告訴我她要帶你來時,她還要求我們醫務人員坦率、開誠佈公地跟你講講他父親的情況。”
“她現在就在接待室呢,”蘭德爾急切地説,“如果你想和她商量一下再説的話……”
“不需要,”文圖裏博士略有所思地吸着煙斗,然後把它放到一個瓷制煙灰缸裏,“我開始為他治療是——讓我回憶一下——大約一年零兩個月以前。我的一位同事通知我——他恰巧是蒙蒂家庭醫生——説非常迫切地需要我去治療他的一位病人,這位病人住在羅馬大學的一所醫院裏。這就是奧古斯圖-蒙蒂教授,他突然精神崩潰。我馬上拜訪了他,給他的病情做了診斷。”
“是什麼原因把他送進醫院的?”
文圖裏博士心不在焉地拿起煙斗,又放下,又拿起一支鉛筆,在一疊紙上亂寫亂畫。“你是想知道他進醫院前的情況吧?我後來得知,蒙蒂教授精神崩潰的前兩天,還在羅馬大學按部就班地工作着。他仍然上着課,與系裏其他人員商討工作事宜,還在申請一筆補助金以使他能夠從事一項新的挖掘工作。還有,那一天,跟他大多數忙碌的日子一樣,接待客人。”
“什麼樣的客人?”
“一位傑出的考古學家通常接待的客人。有時可能是同事和來自其它國家的同仁或者政府官員;有時也可能是挖掘設備的推銷員、研究生或者考古雜誌的編輯。我不知道那天他的具體活動,他女兒也許能告訴你一些情況。我只知道上午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學校裏,因為有約出去過一兩次,然後又回到學校裏做了一些工作。到晚上,他沒有回家吃飯,他女兒安傑拉給學校一位值班人員打電話,要他提醒她父親回家。值班人員上樓來到考古繫系主任的辦公室,敲了敲門,沒人答應,他感覺不尋常,因為屋內仍亮着燈。他推門進去,發現蒙蒂教授在辦公桌旁——辦公桌上亂成一片,枱燈也翻了——語無倫次地説着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話,就跟你剛才聽到的那些話一樣。他完全精神錯亂,不省人事。值班人員給嚇壞了,趕緊給安傑拉打了個電話,並立即叫來一輛救護車。”
聽到這裏,想象到安傑拉當時的反應,蘭德爾都有些顫抖。“打那兒以後,教授是否説過有條理的話?”
“這一年多以來一直也沒有。”文圖裏博士吸了一口氣,説道,“他大腦完全坍塌。用句行話説,他失去了心智。自那起,他完全與現實脱離了聯繫。”
“有希望把他治好嗎?”
“誰能下斷言,蘭德爾先生?誰知道將來科學、醫學、精神分析學方面會出現什麼情況?或者將來人類能在精神失常的生物化學方面有什麼進展呢?就目前而言,無能為力。我們使盡了一切方法,仍一籌莫展。幾天以後,我把蒙蒂教授轉到貝拉維斯塔別墅來。我們對他進行了各種各樣的醫療——心理療法、藥物療法、麻醉並施以電擊,但都沒有效果。現在我們盡力使他保持舒服、平靜,能夠睡覺,我們也鼓勵他多做事,我們鼓勵他定時來我們工作間,參加一種手編活動,或者定時游泳,但他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大多時候,他都坐在窗旁,盯着窗外或者聽聽音樂或者看看電視,儘管我不認為他能理解所看的內容。”
“安傑拉——也就是蒙蒂小姐——認為他偶爾有頭腦清醒的時候。”
文圖裏博士聳聳肩,“她是他的女兒,如果那樣説能使她感着好受,我們就不便説別的什麼了。”
“我明白了,”蘭德爾略有所悟地説,“有沒有來訪者?除了他的兩位女兒之外,蒙蒂教授還有其他的訪問者嗎?”
“他的女兒、孫輩的孩子們在假日時會來看他。另外,他的管家在他過生日時來過。”
“沒有外人嗎?”
“不許外人探視,”文圖裏博士説,“曾有幾位要求見見他,但都被拒絕了。教授的女兒要求他在這裏住院的消息以及他現在的狀況都要儘量保密。只有蒙蒂教授的直系親屬或者陪行人員可以來探望他。”
“可是外人呢?”蘭德爾堅持問,“你剛提到過幾個要求看望教授的人,你能記起他們是誰嗎?”
文圖裏博士晃了晃煙斗,説道:“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有些是教授大學裏的一些老朋友和同事。那都是在他剛住進來一兩個月裏。”
“還有沒有其他人,”蘭德爾問,“最近幾個月有沒有人要見他?”
“噢,你這麼一提——的確有一位,我能記起來是因為這事是最近發生的,而且他很有名氣。”
“是誰?”蘭德爾急於想知道。
“一位著名的牧師,弗魯米牧師。他打過書面申請,要求見一見蒙蒂教授。這件事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以前以為他和蒙蒂是好朋友。後來有人告訴我他們不是朋友。我曾希望弗魯米的來訪能刺激病人,加速他的康復,所以我把他請求探望教授的信轉交給教授的女兒,她們拒絕了他,而且態度非常堅決。因此,我告知弗魯米牧師,説來訪者一律謝絕。事實上,自從教授來這裏以來,你還是第一位被允許探望他的外人呢。”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鐘,問道:“蘭德爾先生,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了,”蘭德爾説着,站起身來,“再沒有什麼問題要請教的——或者要了解的了。”
坐在朱賽皮的空調汽車裏回羅馬的路上,氣氛相當沉悶。
在後座上,安傑拉靠着他,極不情願的蘭德爾被迪重述他和她父親會見時以及後來和文圖裏博士會談時發生的事情。
安傑拉帶着無盡的憂傷理智地説:“真遺憾,我父親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發現所產生的奇蹟。”
“他現在知道了,”蘭德爾安慰她説,“自從他發現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知道並且享受了他給予世界的東西所帶來的全部快樂。”
“你的嘴真甜,”她吻了吻他的面頰,“好一張甜嘴。”
她邀請他到她家和她姐姐以及她姐姐的孩子們一起吃晚飯。他動了心,又思考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不去了。
“不,我想還是最好讓你和你家人單獨呆在一起,”他説道,“以後我們還有許多時間可呆在一起。再説,我應該返回阿姆斯特丹。我的工作很緊,而且奈特博士會為我今天不在辦公室而勃然大怒的。”
“你今晚要坐飛機返回嗎?”
“也許今晚晚些時候。趁我在這裏的時候,我得趕寫些私人信件。我一回到阿姆斯特丹就沒有機會寫了。我已推遲了給父母和女兒寫信的時間。另外,還有一些業務信件,像麥克洛克林,‘萬象曝光社’的那位,你知道他。我的律師還沒找到他,所以我想給麥克洛克林寫封私人信件,可能會轉給他,全是這類事情。是的,我很有可能乘最末一班飛機返回。”
“讓朱賽皮先把你送到錦花大酒店,”安傑拉説,“然後,他再送我回家。”
蘭德爾向司機交代了一下,又轉向安傑拉問道:“明早你能返回阿姆斯特丹嗎?”
她笑着開玩笑説:“我明晚回去,如果我的老闆不解僱我的話。我希望和我姐姐去購物,帶我外甥女去逛逛公園,也許再去見見一些朋友。你的秘書明晚回去,行嗎?”
“不行,要早點回去,我等你。”
她認真地看着他,臉上的微笑消失了,“史蒂夫,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們一旦返回,下一步再做什麼?”
“下一步?當然是工作。拼命地工作把項目搞完。”看着她那凝重的臉,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噢,你是説——我會不會繼續追查紙草紙文稿碎片的更多情況——照片?不會的,安傑拉。你父親這兒是最後一站。即便我想查下去,也無處去了。我要回去繼續做我的宣傳促銷。我將把我的全部精力投入到銷售新《聖經》的工作中。”
“即使你有疑慮?”
“安傑拉,我現在到了羅馬而結果便是如此。對於神秘的東西我總會有懷疑的,因為我的信仰總是一定程度的信仰。你記得李南的祈禱嗎?‘啊,上帝啊,如果有上帝的話,拯救我的靈魂吧,如果我有靈魂的話。’我今天也是這副樣子。”
安傑拉笑着説:“你這樣下去行嗎?”
“我別無選擇。”他緊握着她的手,“別擔心,我會走下去的……我們到了錦花大酒店……好吧,親愛的,再吻一次吧。明天見。”
蘭德爾拎着公文夾下了車,看着車開走之後,他走進錦花大酒店涼爽的大廳裏。他在服務枱稍停了一下,取了鑰匙,而後穿過大廳向電梯處走去。
有一架電梯剛好降到一層,乘客紛紛湧出,他站在一側,等人走空後,進了電梯,剛要轉身按下五層的按鈕,這時他意識到他身後有個人緊跟着他邁進了電梯,並在他的肩膀上方伸過手按下了四層樓的按鈕,他肩膀上方的這隻胳膊披着牧師服。
電梯開始起開,裏面只有他們兩個人,蘭德爾轉過身想看一眼他的同伴。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原來此人正是身軀高大,穿着黑色袈裟,嘴上掛着神秘微笑的弗魯米。“這麼説,我們又見面了,蘭德爾先生。”弗魯米説,“我相信你今天下午對蒙蒂教授的訪問應該是滿意的。”
蘭德爾一時倉皇失措,脱口而出道:“你怎麼知道我去拜訪過他?”
“你來羅馬是為了來見他,就像我前些日子所做的一樣,很簡單。我已經把監視你的行蹤視為我的神聖義務,蘭德爾先生。自從我們上次偶爾相遇,我就對你越來越感興趣,對你懷有更深的敬意。跟我一開始就猜測的一樣,你是個尋求真理的人,這樣的人不多,你是一位,我是另外一位。我非常高興地得知我們倆人有着相同的追求,而且現在我們殊途同歸。或許我們可以在這個大酒店進行一次促膝交談?”
蘭德爾渾身有些不自然,“談什麼?”
“關於那本偽造的《聖經》。”
“什麼——什麼鬼使你這樣確信它們是偽造的呢?”
“因為我剛剛見到了偽造者本人,而且我已獲知了這場騙局的所有細節……好了,我住的地方到了,我相信你也會從這裏下電梯的,對吧,蘭德爾先生。”
在弗魯米那寬闊豪華的起居室裏,蘭德爾呆呆地坐着。
他完全被牧師那不容置疑的宣佈驚呆了。他很馴服地跟着牧師走出了電梯,穿過大廳過道,最後來到了套問。
蘭德爾原想這肯定是弗魯米設下的圈套,是一種詭計。他雖然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有許多疑慮之處,但現在他面對的是這次計劃最主要的敵人,他不得不有所戒備。可是弗魯米在電梯裏談話的口氣似乎他已掌握了確鑿的證據。
他深坐在棕色絲絨手扶椅上,依然一言不發,眼睛仍然盯着弗魯米。牧師問他是否想吃點服務人員送上來的東西,蘭德爾搖搖頭謝絕了。
“那麼一定想喝點什麼?”弗魯米説,“你肯定要喝點什麼的。”
牧師默默地穿過波斯地毯來到放在大理石壁爐和老式紅木桌子之間的一個木面冰箱前,他仔細地看了看這個低矮的冰箱上面的盤子裏放的瓶子。
他仍背對着蘭德爾,問道:“蘭德爾先生,你想喝什麼?我給自己倒一杯加冰的法國白蘭地。”
“請給我來杯蘇格蘭威士忌。”
“很好。”
弗魯米一邊準備飲料,一邊繼續説道:“參加《國際新約》製作的大多數人員——啊,蘭德爾先生,我現在知道書名了——他們都是正派體面的人,對宗教有較深的研究,正如你所指出的那樣,他們和我一樣相信《聖經》的實質。但是他們把重新恢復信仰的責任交給了那些蓄意篡改的人,並迫切地盼望着這種信仰的復興。他們被那些宗教商人和對宗教權力垂涎欲滴的人所矇騙。這些人為了生存下去不惜採用任何手段。”他停了一下,繼續説道,“哪怕是偽造。”
弗魯米緩慢離開那冰箱,每隻手各端着一杯酒。
“蘭德爾先生,追根究底,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你算是走對路了。確實有一個偽造的人。我們聽他談過話,而且也親眼目睹過他本人。”
他走到那張小小的黑色木茶几前,把蘭德爾的一杯威士忌酒放到蘭德爾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則坐在離蘭德爾最近的一張棕色沙發上。
他舉起他的法國白蘭地,提議乾杯,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為真理乾杯。”他説。
他呷了一口白蘭地,注意到蘭德爾滴酒未沾,他很諒解地點了點頭。
他把他的白蘭地放下,把黑色袈裟繞兩腿纏了幾下,然後正視着蘭德爾。
“事實就這樣。”他説,“我們怎樣找到偽造者的呢?我們本來沒有辦法找到他,儘管我們確信有一位偽造者或曾經有過。沒想到普盧默的文章無意間成了誘餌,把魚給釣了出來,是他來找我們的。這些文章寫到了我在宗教方面所做的努力,寫到了宗教統治集團根據在意大利所做的未公開宣佈的發現,試圖出版一本做修訂的《新約》來保持其宗教統治集團的地位。普盧默的文章,你知道,在國際上引起關注,其中有一家大報——《羅馬日報》轉載了文章的譯文,這份報紙在羅馬的發行量很大,發行面廣。”
到現在為止,他説的話聽起來都像真的,蘭德爾心想。還不到一個小時以前,文圖裏博士還提到過在《羅馬日報》讀過普盧默的文章。
“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樣,”弗魯米繼續説道,“普盧默先生收到大量讀者來信。其中有一封是親筆寫給《羅馬日報》,請《羅馬日報》轉交給普盧默的。他在信中説他對普盧默的報道很感興趣。他説他是一位流浪在意大利的法國人,但他在信中沒有透露他在法國的真實姓名,只自稱為‘空空公爵’。”弗魯米喝了一口酒後又接着説道,“他在信中説奧斯蒂亞-安蒂卡發現的彼得羅納斯的報告和詹姆斯福音是一個騙局,是經過多年偽造而成的,因為他本人就是那個偽造者。他還自吹自擂了一番他那天衣無縫的偽造技巧。”
弗魯米説到這兒,瞥了一眼蘭德爾,以觀察他的反應。但蘭德爾什麼反應也沒有。
“他在信的結尾,”弗魯米接着説,“表示他要在《國際新約》出版之時,公開這個大騙局。他在信中對普盧默説,如果普盧默想知道偽造事件的細節,以及他想提供證據而索要價格的話,他已做好準備與普盧默見面,並進行談判。第一次預備性的會面定在巴黎,前提條件是提供給他羅馬與巴黎之間往返的機票以及少量的飯費和一夜住宿費用。蘭德爾先生,就這樣,普盧默把那封信拿來見我。”
蘭德爾端起威士忌,他最終感到有點渴了。“你相信信中的內容嗎?”蘭德爾問。
“起初不信,當然不相信。地球上滿是騙子,通常我是不會理會這樣一封信的。但是,我越研究這封信,越覺得寫信人説實話的可能性很大。寫信人提起蒙蒂教授在奧斯蒂亞-安蒂卡附近的發現。在此之前,蒙蒂的身份已為我們所知,但是他的發現的具體地點‘第二次復活’行動小組一直嚴加保密。我們所有局外人只知道這項發現發生在意大利,與新《聖經》有關係,我們誰也不知道發現的具體位置。這一點給人印象很深,並且這一點是可以證實的。我有一次就通過我在羅馬的一些關係證實了這點。我一説出這次挖掘的真實名稱——奧斯蒂業-安蒂卡附近的一次挖掘——我的朋友便能肯定奧斯蒂亞-安蒂卡附近的確是蒙蒂做了一次重要的——如果當時仍然保密的話——發掘的地方,還有資料的名稱,我已證實了這名稱是準確無誤的。不管怎麼説,信中包含着當時只有項目圈的人才知道的一些信息。也許其他的局外人有可能知道這些,可是一個不引人注意的法國流浪者怎麼知道呢?就憑這一點我也應該和他見見面。即使這位不是偽造者,即使他是從別人手中獲得的情報,他也應該瞭解很多情況,值得我們認真對待。如果他不是這些情報的未源,那他一定是與情報未源有聯繫。他的確值得一見,特別是考慮到所求甚少,我讓普盧默想辦法寫信給他,表示想聽一聽這位自稱為偽造者的人的故事,商定了會面的日期和地點並送給他往返機票和一些費用。普盧默照辦了,並在商定的日期飛抵巴黎去與那人見面。”
“你的意思是——普盧默確實見到這個人了?”
“見到了。”
蘭德爾喝了一大口蘇格蘭威士忌,問:“什麼時候?”
“一週前的今天。”
“在哪兒?”
“在巴黎的佩雷-拉謝斯公墓。”
“那是什麼地方?”
“拉謝斯公墓——你沒聽説過?”弗魯米不無吃驚地説,“這是巴黎著名的公墓,過去許多偉大人物,如赫羅賽和阿伯拉德、肖邦、巴爾扎克、薩拉、伯恩哈特都埋在這裏。我們的偽造者在信中説他將在下午兩點鐘準時在王爾德墓那兒等候普盧默。有明顯的戲劇味道,但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對於壞蛋來説,這個地方偏僻安全,而且會面可以秘密進行。我曾去過拉謝斯公墓,這個地方面積廣、安靜、與外界隔離,還有小山丘、幽僻的小徑、楊樹和槐樹林,對一個像普盧默這樣的愛製造聳人聽聞的新聞記者來説,這地方真也是富有吸引力的。”
“普盧默和偽造者在那兒見面了?”蘭德爾急促地問。
“他們在那兒見面了。”弗魯米説,“但不是在預先約好的王爾德墓前。當普盧默來到公墓時,護墓人詢問他的姓名,然後交給他一個封好的信封。信封裏裝有一張那位流浪漢胡亂塗寫的便條。他已更換了見面地點,他建議普盧默繼續向前走到巴爾扎克的墓前,説王爾德墓前行人車輛太多。普盧默覺得這種做法極有詩意。巴爾扎克曾把無數的流氓無賴吸引到他的筆下,而現在他又吸引了這位可能是歷史上最大的偽造者。普盧默買了一張公墓的導遊圖,沒費多少力就找到巴爾扎克墓了,在那裏他見到了偽造者。”
弗魯米停下來,喝乾了杯中的白蘭地,看了看他和蘭德爾的空酒杯。
“蘭德爾先生,再來一杯?”
“除了你的故事以外,什麼都不要了。後來怎麼樣?”
“和以往一樣,普盧默在會面以後做了大量筆記,這些筆記我都讀過了。這位自稱為偽造者的人叫羅伯特-萊布朗。普盧默發現他是一位老人——82歲高齡——但並無一點老態龍鍾的樣子,而是很機警,頭腦清晰。頭髮染成棕色,長着灰色眼睛,一隻眼有白內障,戴一副金屬架眼鏡。尖鼻子,長下巴,一口假牙,臉上皺紋縱橫。中等個,腰有些彎,走起路來有些跛。因為他被截過肢,左腿裝着假腿,他很不高興談論裝假腿的事,他那背景讓人聽起來還真煞有介事呢。”
“他是哪裏人?”
“巴黎。在蒙帕爾納斯出生並在那裏長大。他沒對普盧默講太多關於他的身世。他説年輕時,他曾做過雕刻學徒,拿不到工資但又想為自己、為他母親和兄弟姐妹賺點錢,所以他嘗試以偽造賺錢,他發現他有偽造的天賦。他開始時偽造護照,慢慢地偽造小面額貨幣,逐漸地偽造起歷史信件、稀有文稿,這是由於受到小寫體書寫的中世紀《聖經》碎片的啓發。後來他因偽造一份政府文件而真相敗露,新帳舊帳一起算,所以將他送到了法國的圭亞那的監獄裏去改造。但監獄裏從沒對他認真改造過,只是體罰。有一段時間,他幾乎絕望,曾想自殺過。後來有一位法國天主教的傳教士在監獄傳教時發現他是個人才,並且想把他引到宗教的路上來。但這位傳教士得答應幫助他出獄,條件是他必須幫這位傳教士一個忙,後來他發現自已被傳教士騙了。普盧默無法獲知這個過程的細節,但不管細節如何,萊布朗後來更加憤世嫉俗,反社會,尤其仇視宗教。”
蘭德爾被搞糊塗了。“我還沒有聽懂你説的話。”他説。
“原諒我沒有講清楚關鍵的一點。實際上,我知道的也很少。萊布朗所透露的全部內容是他所信賴的那位傳教士從法國政府那裏給他帶來一些建議。如果萊布朗願意自願做某種危險性的冒險或實驗,並能倖存下來,他就會被赦免,被釋放。萊布朗不願意,但在傳教士的慫恿下還是做了。他經歷了冒險,活了下來,卻失去了一條腿。為獲得自由即使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也值得。但自由並未降臨到他的頭上,那位傳教士代表法國政府向萊布朗所許諾的自由並沒有給他。萊布朗又被扔回熱帶魔窟。自從他被騙的那天起,萊布朗發誓要復仇。是反政府嗎?不是,而是反傳教的人,向整個宗教復仇——因為他是在宗教的手中被騙的——他發誓要報仇雪恨。就這樣,在他那憤怒的頭腦和心裏,他醖釀着他的計劃,他要給每個教派的教士以及整個宗教施以致命的打擊。”
“偽造一本新的福音書?”蘭德爾喃喃自語。
“偽造,並給異教徒在耶穌受審這個問題上提供資料,因為他憎惡基督。他要把餘生全部用在準備這場騙局,獲公眾的相信,最後大曝光,從而來證明宗教信仰的虛假以及愚蠢的信徒是多麼容易上當受騙。1918年他被投入圭亞那島的監獄,1953年法國廢除了這個臭名昭著的監禁地。在這段時間內,羅伯特-萊布朗幾乎都在為復仇做準備。他研究了《聖經》和一些與《聖經》有關的知識,還研究了一世紀的基督教的歷史。最後,38年後,他的監獄生涯隨着法國政府取消圭亞那監禁地而結束。萊布朗回到了法國,成了一個自由人,但是這個昔日的罪犯充滿了對宗教的仇恨。”
“然後他就着手進行他的偽造?”
“沒有馬上進行,”弗魯米説,“其一,他需要錢,因而他又重操舊業搞偽造。他成立了一個地下工廠。他還繼續進行他對基督教《聖經》、對耶穌、對基督教早期歷史以及對阿拉米語的研究。很顯然,他是一位自學成才的非常出色的學者。最後他攢夠了購買他所需要的古代資料的錢。帶着這些資料、他的知識和仇恨,他離開法國定居在羅馬,秘密地製造紙草紙文稿和羊皮紙文稿,他希望這些能成為歷史上最為成功的偽品,12年前,他非常滿意地完成了偽造。”
蘭德爾完全着迷了,這故事大吸引人了。他不再有任何懷疑,“蒙蒂呢?”蘭德爾問道,“蒙蒂教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與這件事發生聯繫的?這位萊布朗認識羅馬的蒙蒂嗎?”
“不,最初,萊布朗本人並不認識蒙蒂教授。但是,當然了,在對《聖經》考古學進行研究的過程中,萊布朗知道了蒙蒂這個名字。然後有一天,在他完成偽造之後,在哪裏及如何埋掉並挖掘偽造的問題上費盡心思之時,他讀到了蒙蒂給一家考古雜誌寫的一篇激進的論文。”
蘭德爾點了點頭。“是的,蒙蒂教授寫過一篇有爭議的論文,他在其中闡述了遺失的文件在意大利而不是在巴勒斯坦或埃及找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