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熬到了第二天早上,而這個巴黎的早上,透過拘留所高高的窗欞中望去,是那樣的愁雲密佈,那樣的令人厭惡。
蘭德爾坐在帆布牀的草墊邊沿上,繫着新換上的襯衣釦子,心下苦澀地想,至少——至少他還沒有被當作普通的囚犯來對待。
雖説他昨天被關在這與世隔絕的拘留室中幾乎徹夜未眠,此時,他倒已經完全清醒並恢復了活力。他試着分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猜度着下一步又會遇到什麼難料的變故。
他心中仍然困惑不已,他是以走私珍貴文物和毆打公務人員的罪名被捕的。他被塞進法國土話叫警車的一輛篷車後,拐彎抹角,最後被帶進迷宮般的建築物裏,那房子叫帕蒂-帕奎特。然後在一間明亮的房子裏,一個自稱是檢察長——據翻譯介紹是位副檢察官的人對他進行了簡短的審訊。然後便是正式的指控,他被指控為犯了“妨礙公務罪”。翻譯解釋説,也就是指對正在履行職務的公職人員舉止粗暴,並且企圖將未申報的貴重物品非法帶入法國。後來,副檢察官簽署了正式拘留他的文件,將他夫進拘留所,等待檢察局向法院起訴。
由於某種特殊情況——什麼樣的特殊情況呢?蘭德爾不得而知——內務部長決定他的案子得迅速審理。明天上午他將被帶到一個預審法庭接受全面審理。在那之前,他就只能留在拘留所裏。在監禁之前,他有權為第二天的受審聘請一個律師。他是自己打電話找一個律師呢還是委託朋友辦這件事呢?
蘭德爾權衡了一下,在巴黎他一個律師也不認識。他有過但隨即就放棄了找美國大使館的念頭。對他來説,這件事太丟人了,而且也很難理解——他不想讓國內那些自以為是的人知道他的境遇,那些人在未了解到事實真相之前,就會把他的事到處謠傳。他想到了玻裏街的朋友薩姆-哈西。薩姆肯定能為他找到一個能幹的律師。然而他馬上又想到,與薩姆同辦公室的那些“熱心者”們都有可能得知他的尷尬處境並把他的情況任意捏造,使之見諸報端,使他下不來台。他還打聽到,為了請到一個律師,他的案子有可能推遲3到4天。這使他拿定了主意,既然48小時後就是“第二次復活”的宣傳時間,他不想推遲對他的審問。所以不請律師,自己為自己辯護就夠了。
律師的事決定後,蘭德爾被帶到了警察局。他被領進警察局的人體測量區,留下了指紋並拍了照——正面的以及側面的。之後,他再次受到審問,是否有過作案記錄,以及他在機場的所作所為。
這些程序完後,蘭德爾由兩名警察帶着,穿過檢察局的院子,最後被護送回與警察局連着的拘留所。他一直被關在這間囚房裏——單身的,沒有別的犯人——非常不舒服。不過,他記得他以前因酒後鬧事也曾受過這種罪。
在這些有着上了檻欄的窗户、鐺啷鐺啷響的鐵門——上頭有個小孔供看守窺視的小牢房裏有一張鋪着稻草墊的帆布,一個盛有冷水的臉盆,一隻每隔15分鐘它就自動沖洗一次的抽水馬桶——諸如此類的設施。蘭德爾還拿到了一些報紙,以及他的煙斗和一隻早該扔掉的打火機,以及一袋可以享用的煙草。然而他的興趣完全在這一思考的機會上——他必須想出一個辦法,在《國際新約》公開宣佈之前找到弗魯米和奧伯特,向他們説清贗品已被找到一事,好讓他們公諸於眾。
昨天夜裏,他一直無法思考,因為從奧斯蒂亞-安蒂卡到羅馬再到巴黎的這個拘留所的整個一天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同時因為過度疲勞以及那些如鬼魅般的影像不斷在他眼前晃悠,既無法思考又無法入睡。惠勒以及其他出版商、安傑拉和弗魯米,有那個老羅伯特-萊布朗總在他的腦子裏出現。在某些時候,他偶爾睡着了卻又馬上被不斷出現的影子嚇醒,不過他總算睡過了。
現在,新的一天的早上,看守對他還算客氣的。顯然,他的案子比較特殊——當然可能是多給些小費帶來的一點好處——除了黑咖啡和麪包這些監獄裏通常的早餐外,看守還給他送來了水果汁和兩個雞蛋。並且,他還從蘭德爾的手提箱裏拿來了剃鬚刀、剃鬚巾,一把梳子、乾淨的替換內衣、襪子、襯衫和一條幹淨的領帶。當蘭德爾穿戴好後,他總算可以思考了。
他努力回想早上被告知等待他的是什麼?是一個審訊,還是聽證會?他記不清了。昨晚上的事亂糟糟的。他記得聽見那個副檢察官説起,在他被帶到預審法庭之前還有一次訊問。見鬼,到底要問些什麼?他記起是有人説到過某種審訊程序,由地方法官主持,對他和證人進行盤問,蘭德爾問過都有哪些人?有對他毆打行為的起訴,還有他在公共場合造成的騷亂,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從意大利走私未申報的國家珍寶到法國。他記得當時大聲分辯説,那根本不是珍品,而是偽造品!是一堆毫無價值的東西——偽造品、贗品。自然,關於這方面的證人必定是些鑑別手稿碎片的真偽及價值的專家了。
最讓蘭德爾感到困惑不解的,是弗魯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那個荷蘭牧師如約在機場出現了,他是來協助蘭德爾的。然而,那幫愚蠢的海關官員堅持説弗魯米是法國海關請來的,這在蘭德爾看來是説不通的。
另外一個最陰險也最具威脅性的疑團是誰向法國海關告發了他?
很明顯,有人設下了圈套,可是,有誰會知道他有那些紙草紙呢?自然,那個男孩和他母親是知道的,還有就是那奧斯蒂亞-安蒂卡的那個意大利警察。不過,即使他們發覺他從溝裏拿走了什麼他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更不會知道他是誰。盧波——一個出租車司機,開車把他從奧斯蒂亞-安蒂卡送到羅馬——也不會知道他是誰以及他身上帶着什麼。他給奧伯特打了一個緊急電話,説他昨晚去見他。然而奧伯特不可能猜到這次會面的原因。最後,他想到了弗魯米。蘭德爾從羅馬給他打過電話,他知道所有的情況。可是,弗魯米是對“第二次復活”計劃有正確認識的唯一一個人,他絕對沒有理由背叛他。事實上,如果有了手稿是偽造的證據,蘭德爾就等於交給了弗魯米毀掉“第二次復活”計劃的武器,同時還可以提高他的聲望和地位。
沒有任何一個講得通的解釋,只有一個。
如果羅伯特-萊布朗的死不是意外事故而是蓄意謀殺,那麼那些得知萊布朗為他做事的人一定也能弄清楚蘭德爾在羅馬和奧斯蒂亞-安蒂卡做的事。
這是一種可能,毫無意義毫無頭緒,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人的臉孔和名字。
死衚衕。
他打好了領帶,牢房的門-啷地響了一陣,牢門開了。
一個身材魁梧,頭戴圓頂軍帽身着海軍藍制服,看上去像是聖-克萊車校出來的年輕人輕捷地跨了進來。
“睡得還好嗎,蘭德爾先生?我是巴黎保安警察隊的監察員巴沃,我奉命送你去法院。審問將在一小時後開始,到時證人都會出場,你會有足夠的機會為你自己申辯。”
蘭德爾從牀上下來,穿上他的西裝上衣。“我要求弗魯米牧師為我作證。他在那些出席的證人中嗎?”
“極有可能,先生。”
蘭德爾舒了一口氣。“感謝上帝……好的,監察員,我準備好了,咱們走吧。”
他們被召集到法院第四層一間不大的房子裏。
在走進法院大樓裏時,蘭德爾看到在樓梯入口處刻着這樣一行字:自由、平等、博愛。他的信心增強了。
夠公平的,他想。
現在,當蘭德爾僵硬地站在背對着一堵牆的被告席上時,他發現自隨便得令人吃驚的開場步驟之後已過了22分鐘。他知道很快就該他發言了。他一點也不緊張,心情平靜,覺得很有把握。當他被叫到時,他只需説明最基本的一點即由意大利帶到法國的那些手稿殘片是偽造的,根本不值錢。當他的觀點得到專家們和弗魯米牧師的支持之後,他就會被證明無罪。弗魯米牧師的出庭作證只不過是表示法律程序的公平。當弗魯米和專家們宣佈手稿是假的後,蘭德爾知道,法庭除了因他妨礙公務而罰點錢外,對他毫無辦法,會還給他自由的。
蘭德爾再次從眼角把那些證人看了一遍。當他剛一踏進這間屋子裏時,他就一點也不奇怪那些人的出場。他們的生命。名聲以及以美元、英鎊、里拉、馬克計的財產都懸系在這次審判的結果上了。
共有5排凳子。第一排,坐着木雕石刻的惠勒、戴克哈德、方丹、楊和蓋達5位發行人。在他們的後面坐着神情嚴肅而專注的弗魯米,奧伯特和赫爾德林。在第三排只坐了一個人——嘴唇緊閉,毫無表情的內奧米。最早的幾個證人説完證詞之後就離開了房子。
聽證席上一個外人也沒有,沒有記者,也沒有逗留的旁聽者。這完全是一次秘密審訊。首席法官在剛一開庭就和顏悦色地説,這件案子的審理過程之所以不公開,是“由所討論的議題所決定的”。
他不知道是誰做了安排讓這次審訊保密。一定是與梵蒂岡以及世界教會組織有密切聯繫的出版商們。不管怎麼説,法蘭西是按教會的要求行事的。而且,出席的有方丹先生和他的有影響的朋友裏卡迪閣下也在。這些人不僅涉足宗教界,也插手政界,他們在這種場合是舉足輕重的。他們想讓這事秘密進行,他們的願望達到了。
蘭德爾並不在意,因為他有弗魯米牧師,有了弗魯米,公眾很快就會知道真相。
蘭德爾一邊聽着證人們的證詞,一邊把在此之前發生的事重新過了一遍。
首席法官——他叫勒克萊爾——走進會議廳,在正對着證人席和觀眾席的兩張尺碼過大的鋼製桌中的一張後面坐了下來。出人意料,他並沒有按傳統習慣穿一件帶白色護胸的黑色制服,而是穿着普通便衣。他有着典型的公務員或小官僚的樣子。毫無生氣,萎靡不振的神情,頭髮直豎像絲網狀的假髮,聲音尖鋭得令人不安。
他讓那些必要的步驟依次進行。書記官用法語和英語大聲宣讀了對蘭德爾的起訴草案。首席法官不耐煩地説,為了節省時間只用英語就行了。這可能是因為在座的人都懂英語。整個聽證會用英語進行,接下來他進行得很快,彷彿時間就是金錢,彷彿他不想失去一個早早吃午餐的機會。
第一個陳述證詞是機場的檢查護照的官員。他描述了被告的惡劣行為。第二個作證的是一個參與抓獲他的便衣警察。他們倆分別將抓獲蘭德爾的前後經過交代了。
第三個證人是機場警察官奎拉斯,他作證説他從羅馬的憲兵總部那裏得到消息,説有一個叫史蒂夫-蘭德爾的美國人非法得到了一件基督教奉為珍寶的古文物。該人未經允許便從羅馬帶走了那件物品並試圖把它帶進巴黎。奎拉斯準備好了一張粉紅卡片——上面描述了通緝犯的特徵——當蘭德爾過關卡時,奎拉斯沒收了裝有手稿殘片的皮革袋,並參加了治服這個倔強的來訪者的過程。當他把粉紅卡片出示作證之後,就和前兩個證人一塊退了下去。
下一個證人的臉對於蘭德爾是陌生的,他是弗爾南多-圖拉博士,原先是奧斯蒂亞-安蒂卡地區的主管人,最近升遷為羅馬古物管理委員會的委員。他是一個黑黝黝的、眼睛賊溜溜的、鬍子像自行車把手一樣的意大利人。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蘭德爾就對他沒好感,而且他也的確有理由:按安傑拉的描述,就是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干擾並誹謗她的父親。
圖拉博士以前從未見過被告,他昨天才得知蘭德爾先生。這位美國先生,在未經過政府部門的允許下用某種手段弄到了一片手稿殘片——這個殘片本來是6年前蒙蒂教授與圖拉特博士共同挖掘的詹姆斯福音的手稿上的。被告將這件意大利國寶弄了出來——圖拉博士不清楚蘭德爾先生是怎麼弄到這片珍貴的殘片的——是偷來的或是幸運地找到的,但不論是哪一種情況他都觸犯了法律。
圖拉博士首先宣讀了意大利的考古法。“根據所有的地下寶藏都是國家財產這一原則,凡在意大利境內發掘出的文物屬於國家。只有在教育部批准下才能對考古物品進行挖掘,在沒有執照的情況下不能任意挖掘文物。
“被告嚴重侵犯了上述法律的最後一條原則。更為嚴重的是,他沒有上報他的發現,而且把文物帶出意大利國境。意大利政府希望拿回這物品並將它送交《國際新約》發行機構。該組織租借了包括這一碎片在內的所有蒙蒂教授發現的史料,並打算出《新約》的新版本。”
這是這個一絲不苟的圖拉博士的證詞,現在已快結束他的作證了。
驀地,蘭德爾發覺圖拉博士正在撤離證人席,司法長官叫着他的名字。
“蘭德爾先生,現在該你陳述了。問你的職業。”
“紐約蘭德爾集團公司經理。”
“你為什麼去羅馬?”
“呢,説來話長,尊敬的閣下。”
“請儘量簡短地陳述,先生。”勒克萊爾法官平淡地説,一點幽默感也沒有。“儘量直截了當地説你昨天在機場的經過。”
蘭德爾一時感到不知所措。這無異於把一座高山化為一個土丘,但他必須試試。他必須儘可能地講清楚,以便弗魯米牧師出場。“所有這一切都是從美國宗教圖書發行人惠勒先生邀請我參加一次會談開始的。”他瞄了一眼惠勒,後者正集中精力地盯着他的鞋尖,裝着沒聽到他的名字被提到。“惠勒先生希望我在出版一本新版的《聖經》中出把力。他是一個國際性宗教書籍出版機構的代表——出版商們都在這間屋裏——這機構準備出版一本根據某個驚人的考古發現而整理的《新約》修訂版。如果你想知道這件考古工作的內容的話……”
“沒有必要,”勒克萊爾法官説。“我已經有了方丹先生總結的關於《國際新約》內容的書面報告。”
哦,蘭德爾心想,我們敬愛的法官已從“第二次復活”的有關人士那得到消息了。
“你受僱來宣傳這本新《聖經》?”法官問。
“不錯,法官。”
“你相信它是真的?”
“以前相信,先生。”
“你現在還認為《國際新約》加上去的那些東西是真的嗎?”
“不,先生,恰恰相反。我認為加進去的內容是偽造的,正如我昨天由羅馬帶進來的那隻皮夾裏裝的東西是假的一樣。”
法官掏出一塊手絹,大聲地擤了擤鼻子。“很好,先生。你怎麼得知它是假的呢?”
“如果允許我解釋……”
“請解釋,但是不要説到與本案無關的事上去。”
有多少事情蘭德爾想説出來——許許多多的疑團,無數次巧合——而他知道這些並不能作為證據,不能對他的辯護有任何用處。他搜索着記憶想找出確鑿無疑的事實出來,然而那些事實卻不見了,他吃驚並且尷尬地發現,可以用來辯護的事實競少得可憐。
“哦,法官,簡單地説,在羅馬我的旅館裏,我和已經承認是詹姆斯福音書和彼得羅納斯手稿的偽造者羅伯特-萊布朗會了面。他一……”
“你怎麼碰上他的?”
“最初是通過弗魯米牧師。”
“弗魯米牧師和這個所謂的偽造者見面了嗎?”
“不能確切地説見面了,尊貴的閣下。”
“到底是見了還是沒見?”
“弗魯米告訴我説他們見面了,可是萊布朗沒去見他。他的確通過一個朋友得知此人。”
“而你本人見到這個偽造者了?”
“是的,通過在蒙蒂教授家中找到的文獻中的線索,我找到了萊布朗。我説服萊布朗告訴我他怎樣假造詹姆斯福音書和彼得羅納斯的手稿。他對我説他領導策劃和準備這場騙局已經很多年了。他是個無與倫比的聖經學者,並是個製造贗品的天才。他把他製作這件贗品的每一個步驟都告訴了我。我確信他説的是真話。”
“那麼你就是從這位萊布朗先生手裏拿到了從你手提箱中搜出的殘片?”法官問。
“不。”
“你沒拿到?他沒有賣給你嗎?”
“他打算賣,我也打算買的,這樣就可以向那些出版商們證明他們的新福音不過是偽造品,他們也就不敢推出他們的《國際新約》了。然而,有人阻止了萊布朗把這件贗品——即你們的警察從我這裏搜走的那件東西——交到我的手上。”
“有人阻止了他?他怎麼被阻止了?”
“他被殺了,在他要把東西送出來的那天,在一場所謂‘事故’中喪了命。”
勒克萊爾法官皺着眉頭望着蘭德爾。“你是説,這位萊布朗已經死了,不能到場為你作證了?”
“恐怕不能了。萊布朗已經死了。”
“這麼説我們只能聽你一個人作證?”
“另外有證據的,尊貴的閣下。你還有萊布朗説的偽造品——在機場你的官員把它沒收了。你瞧,先生,死人也能説話的。因為,即使萊布朗死了,他也可以以某種説話方式,引導我找到證據。”
蘭德爾仔細描述了他在萊布朗的遺物中發現的線索對他的啓發並將他引向奧斯蒂亞-安蒂卡蒙蒂的發掘地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
“當我挖出了萊布朗所説的東西后,我必須確認它的確是贗品。”蘭德爾作結論道,“我從羅馬給奧伯特教授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約了見面的事。我想請他為這個殘片做放射性碳測試。接着,我給弗魯米牧師打了電話,請求他在對這份用阿拉米文寫的文稿——以及萊布朗用隱形墨水加上的文字作出鑑定。我認為,毫無疑問,這是一場騙局。然而我知道我還得有專家學者方面的證詞,才能説服出版商們那份殘稿是假的,應該棄之不用。因而,很自然我離開了羅馬,帶着這東西到了巴黎。我知道它根本不是什麼國家珍寶。它除以能停止所謂的‘第二次復活’方案外毫無價值。當機場的官員試圖沒收這一證據時,我本能地想奪回它。我並非有意毆打官員,我只是想保留一小片能使公眾免於受騙,使出版商不致於犯下嚴重錯誤的證據。”
“你説完了,先生?”
“是的。”
“你在被告席上等着。我們將繼續聽最後兩位證人的陳述。”他研究一下旁邊的一小條紙,便抬起頭來。“亨利-奧伯特教授,你到前面來好嗎?”
奧伯特教授,頭髮梳得光光的,搽着香脂,穿着過於考究的衣服,十分引人注目地坐在了證人席上。他硬挺挺地走過蘭德爾,看也沒看他一眼。現在,他正準備讀他那份寫好的報告。
他的證詞是最短的,不到一分鐘就説完了,在蘭德爾看來,法庭傳他也沒什麼奇怪。
“一般的放射性碳測試需要一週到兩週時間完成。由於採用最新改進的計算儀器,我和我的助手們連夜工作,終於在14個小時內將昨天傍晚法院提供給我們的手稿殘片上的極微小的一部分進行了測試,結果已出來了。”
他展開一張黃色的打字機打的文稿開始念道:
“根據從該片紙草紙上取下的樣品,在放射性碳日期檢驗器上所顯示的結果表明,該紙草紙為公元62年左右的產品。從科學的角度來講,該紙草紙是真的。
簽名:亨利-奧伯特
司法長官看起來很關注他的講話。“那麼,被告帶進我國的碎片肯定是真的。”
“絕對是真的。”奧伯特舉起一隻手指。“我必須加上一點,我只檢查這一小塊碎片的年代。對於整片文稿的真偽,我不能確定。這一點將由弗魯米牧師來解釋。”
“謝謝你,教授。”
奧伯特轉身回到了他的第二排的座位上。弗魯米站起身來,在通道里等着。
法官傳呼他。“如果弗魯米牧師能出席本次聽證會並最後一個陳述證詞,本院將深感榮幸。”
蘭德爾急切地注視着這位顯要的荷蘭神職人員大踏步地走向證人席。他想與弗魯米的目光對視一下,然而只看到這位神學家的冷淡的臉部側面。
弗魯米站在證人席上,威嚴地穿着他那件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袍袈裟,臉朝着法官。
勒克萊爾法官立即開始了詢問。“弗魯米牧師,據被告所言,他曾從羅馬打電話給你,説想得到你關於第三號文稿失落的一部分碎片的意見——被告宣稱那是仿製品——有這事嗎?”
“有的。”
“你還應法國海關當局通過盧浮宮特別實驗室的邀請,對這件碎片的價值進行了鑑定,是這樣嗎?”
“是,不錯。”
法官看上去很高興。“那麼你作的決定將使原、被告都滿意。”
弗魯米神情倔傲地笑了笑。“我不能相信我的判斷能使雙方都滿意,我只能滿足一方。”
法官也笑了。“我該怎麼説,在這件事上你出示了你的證明作出了你的判斷後,被告、原告雙方都沒有什麼可説的了。”
“似乎是這樣。”
“那麼,我就不必對你作為一個研究阿拉米語的學者以及基督教和羅馬史文專家的資格進行考詢。你研究了從蘭德爾先生那沒收來的手稿碎片了嗎?”
“是的。整個晚上以及今天早晨我很仔細地檢查了這個東西。我對照着《國際新約》所有人提供的整套蒙蒂手稿,對碎片的內容進行了研究。我也根據奧伯特-萊布朗先生以及被告史蒂夫-蘭德爾所提供的消息,對阿拉米語文稿以及文稿上寫的隱形的文字和圖畫——是用按一種古羅馬秘方配出的墨水寫的——以此證明福音是萊布朗自己寫的——一事進行了檢查。”
勒克萊爾法官彎向證人。“弗魯米牧師,你是否對該文稿碎片的價值作一個肯定性的判斷?”
“是的。我有這種能力,而且我已下了判斷。”
弗魯米,這位上帝的追隨着,戲劇性地停了一會兒,才用他宏亮的聲音宣稱:“我只得出一個結論。依鄙人拙見,被告昨天從意大利帶出來的文稿碎片不是贗品——而是出自詹姆斯-耶穌的兄弟之手,是不容置疑的一件珍品,它不僅是意大利的國寶,也是全人類的財富,是3000年來基督教敍事史中最偉大的發現中的一部分。我向《國際新約》的所有人祝賀,祝賀他們終於可以把這部分還原到那份天才寫就的文稿並將其奉獻給世界!”
説完這些話,弗魯米沒有等法官的回答便徑直走到出版商們的座位那兒去,那些人都站起來,熱烈歡迎他凱旋歸來。
弗魯米的宣佈對史蒂夫-蘭德爾無異於一次手榴彈爆炸。他倒退着,被擊碎般,因事情出乎意料的轉變而説不出話。
當弗魯米從他身邊經過時,蘭德爾真想大聲斥罵:“弗魯米,你這個陰險的,兩面三刀,骯髒的婊子養的。”
可是他一個字、一個音都發不出。他跌靠在牆上——彷彿被一根看不見的矛刺穿了。
在一片混亂當中,他幾乎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勒克萊爾法官又説話了:“如果再沒有人陳述證詞,法院就要作出最後裁決了。原、被告雙方,你們還有什麼要説的話嗎?”
一隻手舉了起來。是喬治-L-惠勒在他的同事圍着弗魯米之時,他揮舞着手臂,想要引起大家的注意。他請求講話。“尊貴的閣下,在做出最後判決之前,我要求和被告單獨談一下。”
“允許你的請求,惠勒先生。法庭允許你和被告人單獨談話。”他把小槌用力地敲了三下。“現在休會,30分鐘後再次開庭,對該案作最後判決。”
“他媽的,”喬治-L-惠勒咆哮道。“我真不知道我幹嘛還要為你操心。”
“你為我操心,”蘭德爾平靜地説,“是因為你想讓你的《國際新約》以不容置疑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而我則代表了某種缺點和潛在的異議。這一點你不想看到,所以你想拉攏我。”
他們倆人單獨在聽證室隔壁的一間休息室裏,房子裏沒有窗户,聽證室和休息室的門都緊閉着。
蘭德爾先生坐在這間狹小屋子的一隻挺直的椅子上,兩腿疲倦地向前伸着,不停地抽着煙袋。他對弗魯米的激憤已經消退,他又回到以前常有的那種對任何人都不相信的冷漠態度。
他繼續注視着這個美國出版商在他面前來回地走來走去。雖然他覺得惠勒倒盡了胃口,但他也對他無不另眼相看。不管怎麼説,這個膚淺的、油腔滑調的《聖經》的掮客,在某種程度上把比他聰明、有權勢得多的對頭弗魯米也收買和拉攏了過去。蘭德爾遺憾地想到,他以前怎樣低估了這個商業小丑。蘭德爾以前沒想到惠勒精於騙術和巫術。他猜想惠勒還有什麼要詛咒他,否則,這個脾氣暴躁的傢伙為什麼要私下見他?
惠勒停止了踱步,在蘭德爾面前站住。
“這麼説你就是這麼想的,”他説,“我找你談話是為了説服你轉變觀念,這樣我們就不會有持不同意見者了,是不是?你真是了不起,史蒂夫,雖然你看起來智力很高,腦瓜很靈,可是你還是他媽的大笨蛋一個。聽着,你的反對對我來説算不了什麼,你的呼喊就和一隻大池塘裏的小青蛙的微弱的聒噪差不多,沒人能聽見。你對我和你談話的動機的猜測百分之百錯誤。想到你對我們工作的破壞,我應該讓你自作自受才對。可是我做不到,就因為一件事——你還是一個聰明的傢伙——我都有點喜歡你了,父親對於兒子的那種感情,我開始喜歡你了。對於我所喜愛和信任的人,我不能讓他陷在泥灘裏。另外,我毫不隱瞞地承認這一點,我是一個商人,併為此自豪。我能用上你,不僅僅是為了宣傳的典禮——那肯定是沒問題的。現在,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裏的電台。電視台和報紙都在提醒公眾注意將在星期五播出的重大消息。這部分工作已經開始了。不過我從未忘記提醒自己我們的售書運動,只有在後天官方的宣佈典禮完成後才能開始。我希望你能加入到這個運動中來,因為對於這項方案沒有幾個人能像你知道的那麼多,你知道我們所追求的目標是什麼,你對我們會有很大幫助。我這樣和你談話,是指望一件事,即你已得到了教訓。”
“什麼教訓,喬治?”蘭德爾毫無感情地問道。
“即對詹姆斯和彼得羅納斯手稿的真偽意見上你完全錯了,而我們是對的。並且,作為一個男子漢,你將有勇氣承認錯誤,並加入到我們的行列來。聽我説,史蒂夫,如果一個像弗魯米這樣的要人,這樣一個有名望的教會人士和學者都能轉過彎,承認錯誤——他原來是對此事最懷疑的一個——加入到支持我們的隊伍中來,那麼我看不出為什麼你不能這樣。”
“弗魯米,”蘭德爾説着,重新點燃了他的煙袋。“我正要問你弗魯米的事。你們怎麼把他拉下水的?”
惠勒挺直身子,有些憤怒。“你就是不開竅,史蒂夫。每一個人都是壞蛋。”
“我沒説每一個人。”
“當然不。你把你自己排除在外。”他用一隻指頭戳着蘭德爾。“別再自作聰明瞭,聽我的吧。沒有人,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用錢收買像弗魯米那樣真正的人。他最後是憑着自己的良心作出最後判斷而加入到我們的行動中來的,他確實如此。在此之前,當他以傲慢的態度對待我們,試圖想擾亂我們的時候,他都一直沒有理解我們乾的工作的意義,也沒有對我們手中擁有的重要資料進行仔細研究。然而當他上我們這來,我們給他看那份東西的時候——因為這已是宣告日子的前一天晚上,我們覺得能給他看了——他立刻就不再站在反對和對抗的那一方了。他明白我們掌握的是珍品,真正的基督。人類將由《國際新約》接受他——我們的主,並由此受益。弗魯米立刻放棄了他原有的主張。他想站在天使和聖靈的一方,就像幾分鐘前,他在那間法蘭西大法庭上一樣。”
“這麼説現在他全心全意支持你了。”蘭德爾説。
“全心全意,史蒂夫。當福音向地球四方傳播的時候,他會在阿姆斯特丹,和我們站在一個司令台上。像他那樣一個重要人物能承認錯誤轉變思想可並不容易,史蒂夫。不過,正如我説過而且一再重複過的,像弗魯米這樣有勇氣承認錯誤的人才是英雄。戴克哈德和我們所有其他人都理解這對於弗魯米來説有多麼困難,我們也以我們自己的方式表達了對他的寬恕。説實話,為了向你證明我們並非是你所認為的那樣,是邪惡的人,我可以告訴你我們遷就了弗魯米。”
“遷就?”蘭德爾説“怎麼回事,喬治?”
“也就是説有頭腦的人有消除他們之間的分歧的辦法,結成了一個堅強的同盟。既然弗魯米打算支持我們,我們也會支持他。我們已不再支持傑弗里斯作為候選人,我們轉而改為支持弗魯米,讓他成為下一屆基督教會的理事長。”
“我明白了。”蘭德爾説。
他明白了。他把煙灰敲掉——彈到他身旁的一隻煙灰缸裏。是的,他明白了。他什麼都明白了。
“那麼傑弗里斯呢?”蘭德爾問,“你們拿他怎麼辦?”
“我們會給他另一個位置,讓他當基督教總會的主席。”
“那麼榮耀的職位,你是説他不在乎成為一個傀儡了?”
“史蒂夫,傑弗里斯博士和我們不這麼看。我們並不只考慮自己的虛榮心。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團結一致,作出一點小小犧牲不足為怪。重要的是,弗魯米站在我們這一邊了,我們團結起來了。”
“你們的確團結起來了。”蘭德爾説,儘量壓制着語氣中的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