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中旬,雨水漸漸多了起來。氣象局所做的乾梅雨的預報,又一次出現了偏差。儘管本來就沒有什麼指望,但把打網球作為午休時唯一樂趣的人們,肯定也會怨天尤人起來吧。
今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淅淅瀝瀝下着小雨,到午前總算停了下來。我凝望着窗外,猜想那些已經手癢的傢伙們吃完午飯一定會立刻衝向球場吧。
“總之很壯觀噢,雖然具體的現在無可奉告,簡直就是劃時代的呢。或許還能稱得上是顛覆Reality學科常識的重大發現呢”
一個‘記憶加工研究組’的研究員,帶着激動的口吻説道。他叫筱崎,是和麻由子同時進公司的男生。與他對話的柳瀨,也是今年剛剛入社的。
“別賣關子了,告訴我吧,到底是什麼發現啊?”柳瀨催促着説。
“雖然我很想説,但不進一步證實是不能公開發表的呢。在那之前我無可奉告”
“什麼嘛,弄到後來還是這種不值得期待的東西啊”
“誰説的啊,真得很了不得呢,反正以後你就會知道的”筱崎有些生氣。
“是對記憶進行了篡改嗎?”我在邊上插嘴。可能是沒有料到我會仔細聽,筱崎表情有些意外,然後猛地點了點頭。
“的確是,敦賀你還真清楚啊”
“我前不久聽智彥提起過,你似乎出現了和小學時期不同的記憶”
“嗯,正是如此。不過在那之後又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噢”
“噢?真厲害啊”
筱崎好像還想就研究成果的話題繼續往下説,不過轉念又意識到自己有義務保持沉默,就笑了笑草草收場。
“詳情的話,以後三輪和須藤會向大家宣佈的”
恰好這個時候,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我打開了門,一看是智彥。他先朝筱崎看了看,筱崎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併發出了很大的聲音。
“帶到腦研的資料整理齊了嗎?”
“嗯,還差一點”
“那你能快點弄完麼?我希望在這星期內出分析結果”
“啊,好的好的”筱崎向我行了個禮,從智彥旁邊溜了出去。而智彥一邊苦笑着一邊走了進來。
“只要稍不注意,這傢伙就會偷懶,真傷腦筋啊”
“不過聽他那自以為是的口氣,你們好像對研究結果很有自信啊”我説着,看了看柳瀨,他也笑着點點頭。
“他的缺點就是嘴太快”智彥説完,往我邊上一坐。“你那邊呢?進展還順利不?”瞥了一眼書桌上攤開的資料。
“呈螺旋式上升趨勢呢”
“呵”智彥點頭。
我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他似乎有什麼話要説。而此時除了我們倆,柳瀨也在我旁邊。我便對柳瀨説,“你能去一次資料室幫我找找下次學習會需要用到的資料嗎?中午你就直接去吃飯好了”
可能是察覺了我的意圖,柳瀨二話不説就離開了房間。
“那麼,你要説什麼呢?”房間就剩了我們兩人之後,我問智彥。
智彥移動着椅子,向我靠近了一點。
“我有事兒要找你商量呢”他眼睛佈滿了血絲。
“關於她的?”
“是啊”智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猶豫了一會兒,開口了。“下個月就是她的生日了,我在考慮送她什麼好”
對於他的話,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原來是商量這個,心裏不免覺得好笑。但隨即我又有點難過,他到了這個年齡卻沒有和女孩子的交往經驗,當然就更談不上送女孩禮物了。
“下個月幾號?”
“十號”
我看了一眼牆上了掛曆,十號是星期五,週末,他們吃完飯,有可能準備在外過夜。不對,他心裏肯定就是這麼計劃的。想到這兒,剛剛對智彥還抱着的同情心,轉眼就化為了妒嫉,同時還心存一份焦慮。
“肯定是送首飾比較好吧”智彥説道,似乎全然沒有察覺我內心的波動。
“隨便什麼都行吧,你不管送什麼她都會很開心的”
“話是這麼説,不過我還是想盡量送她喜歡的東西會比較好”
“你這不是給我出難題麼”
“她好像喜歡戒指和胸針一類的東西呢”智彥抱起胳膊。
一聽到胸針,我腦海裏立刻回想起那一幕。智彥感冒請假的那天,和麻由子一起去看望他的時候,她途中看中了一個金屬製的翡翠胸針,流露出很想要的意思。要是把這話跟智彥一説,他肯定會不假思索地買這個送給她的。
“喂,崇史,我該如何是好?”
“耳環之類的應該不錯”我説,“她留着短髮,應該很適合戴耳環”
“耳環啊,不錯不錯,但挑選起來也花一番功夫呢”
“你讓店員給你推薦幾個好了,跟他説你的預算,之後就全憑你的感覺了”
“我可是一竅不通啊,不過還是值得試一試”智彥凝望着遠處,像是在考慮該到哪家店去。
“你要找我商量的就這些?”
“不,還有一件事”説着,智彥扶正了眼鏡,表情也換了一種。“關於我房間鑰匙的事,崇史你有一把吧?”
“嗯,我是拿了一把,是你母親拜託我的”我回答,其實已經預感到了智彥準備説什麼。
“那把鑰匙你今天帶了嗎?”
“不,沒有,在我房間裏”我撒了謊,那鑰匙現在就串在我的鑰匙圈上,放在我褲子的右邊口袋。
“你要拿回去?”
“嗯,不過也不是很急……”他又推了推眼鏡,耳根也紅了。
我努力表現得自然一些,作了個取笑他的表情。
“你就實話實説嘛,是不是要交給她?”
“不是……”智彥試圖否認,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其實我正有此意,不過還沒跟她説”
“你們的關係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了?”
“也不是,我想以此為契機呢”
“契機?”
“嗯”他低下了頭,隨即又抬起來重新望着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變得嚴肅起來。“我想和她的關係更進一步的發展”
“嚯”我含糊地回答,不過我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同時確信,他和麻由子之間還沒有肉體上的接觸。智彥是個處男吧,我猜想,正因為如此,他跨出這第一步應該需要比別人多一倍的勇氣。所以,他想借此機會給自己壯膽我深表理解。
“我知道了,我會盡快拿來還你的,確實被我拿着你也很難辦啊”我説,口氣無意識的變得生硬起來。不知智彥對此作何理解,他的表情有些慌張。
“這也不是急事,你記得就帶過來好了”
“我還是做個筆記為好”
我正尋找着筆記本,午休的鈴聲響了。與此同時傳來一陣敲門聲,請進,智彥回應道。
“啊,你果然在這兒”麻由子走了進來,“我們去吃午飯吧”
“好吧,一塊去啊,崇史”智彥拍拍我的肩,站了起來。可能是因為剛才一直在談論她,聲音有點不自然。
今天吃的,不是麻由子做的便當,而是食堂的套餐。雖然不好吃,但對我而言倒是輕鬆了些。
“據筱崎説,你們的進展很快啊,真實的情況呢?”我吃完了漢堡套餐,向智彥問道。這時他還剩了一半的漢堡沒吃完,他嚥下嘴裏的一塊之後,歪起了腦袋。
“怎麼説呢,現階段還無可奉告啊。總之,目前為止還沒有獲得可以説明問題的結果”
“但從筱崎君的口氣聽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啊”
“所以説他誇張了嘛,對吧?”智彥尋求麻由子的同意。她一下子停下了舀着湯的手,看看我,再看看智彥,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看不出是肯定還是否認。
‘智彥這傢伙,肯定隱瞞了研究結果’,看到二人的表情後,我頓時產生了這種感覺。上個月我們三個人在一起閒聊的時候,他明明還那麼興奮地説前景開始樂觀了呢,而現在説話卻出奇的慎重。可能並非因為研究停滯了,而是到了不能隨便透露的階段了吧。果然不出我所料,走出食堂後,智彥突然就談論起最近的電視劇和喜歡的音樂來,簡直毫無連貫性可言。
等電梯的時候,他終於閉上了嘴。因為電梯上走下兩個穿着網球衫、把毛巾搭在脖子上的男人,似乎在吃飯前先出身汗。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並覺得麻由子此刻應該和我的心情一樣。而這種擔心還是成了事實,上了電梯只剩我們三人的時候,智彥開口了。
“崇史,你打網球的用品都放在更衣箱裏對吧?”
我的視線一下子游走到麻由子身上,“嗯,是啊”
“有兩個拍子嗎?”
“有啊”
“那麼”他看着麻由子,“你們現在兩個人去打一會兒如何?那兩個人打完之後,現在場地應該空出來了吧”
“但”麻由子把臉轉向我,表情很是為難。
“今天就算了”我説,“場地説不定馬上就會有人來用的”
“是嗎?”
電梯到了一樓,智彥快步走到窗户邊,往窗外看去。然後轉過身對我們説,“網球場沒人呢,你們還是去打吧”
“但我沒衣服啊”
“這樣穿也能打嘛”
麻由子身着T恤和牛仔褲,當然她並非穿成這樣來上班,而是到了MAC後換上的衣服,因為搞研究時有很多體力活。
“偶爾活動一下身體有好處噢”智彥接着説。
麻由子用遲疑的眼神看着我,她一定不知道此時應該如何做才算是尊重智彥的意願。我也有些迷惘,儘管內心非常希望和麻由子一塊打球,但決不能在這裏表露出來。
“怎麼樣?”麻由子問我。
“我隨便”我最後只能給出一個狡猾的答案。
“去打吧”智彥説,“我待會兒也要到資料室去辦點事呢”
“啊,是嗎”
“嗯,所以啊”智彥衝着我和麻由子笑笑。
麻由子看了眼手錶,想了想之後抬頭對我説,“就打一會兒吧”
“好的”我當然不會有異議。
大約五分鐘後,我和麻由子站在了網球場上,她不知從哪裏借來了一條黑色運動裙。
“果然,他還是很在意的”麻由子説,指的是前幾天去探病時候説的事。
“因為他喜歡你唄”
“但他這麼做只會讓我尷尬啊”她聳聳肩。
“你還是別想太多為妙,那樣才不會傷害到他”
“也是”她微笑着説,手握着球。“雖然好久不打了,應該沒問題吧,別打得太激烈噢”
“我也幾個月沒打了呢”我們分別走向各自的場地。
因為剛下過雨地面有些潮濕,但這樣不會揚起塵土,正是好好打上幾個回合的絕好時機。一開始由於不知道麻由子的實力,我試探性地擊了幾拍,沒想到回來的球質量很不錯,接下來我的揮拍也加了不少力量。她反手驚人的強勢,經常會打出漂亮的穿越球得分,使我猝不及防。麻由子在跟隨球奔跑時嚴肅的表情,簡直能稱得上是球場高手才具備的。
大約打了十五分鐘,我已經滿頭大汗了。更重要的是,我被麻由子那熠熠生輝的表情所迷住了。
“你辛苦了,打得真開心”
“我也是,不過我水平太臭,你應該很沒意思吧”
“沒這回事,我真沒想到你擊球這麼有力量呢”
“真的?你真會説話,以後我們再一起打吧”
“好啊”
麻由子的臉泛着紅暈,向着我的眼睛裏閃耀着光芒,脖子上都是汗水,我頓時產生了一種想抱住她的衝動。
此時她開口説話了,“那個……”
“怎麼了?”
然而麻由子微張的嘴停住了,立刻搖搖頭。
“不,沒什麼了”作了個燦爛的微笑。
“嗯……”
莫非,我想象着,莫非她想對我説在京濱東北線上見過我的事兒?我的直覺這麼告訴我。
兩人一塊兒走向大樓的時候,我注意到二樓的窗户裏有一個人在注視着我們,那是智彥。
麻由子也幾乎同時注意到了,不知為何,她連忙和我的距離拉遠了點。
我向他揮揮手,智彥也做出了回應,但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
這天晚上,我把智彥房間的鑰匙從鑰匙圈上摘了下來,放入訂書針的空盒,往抽屜裏一塞。
除非他提醒,否則就一直放在這裏吧,我只當作把這事兒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