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身後的磨咖啡器像只憤怒的毒蛇一樣,發出嘶嘶怪響,帶着一種邪惡、不祥的意味。我想,或許我們這個時代大多數的聲音都帶有這種味道:噴射機從我們頭上呼嘯而過時,帶着使人畏懼的震耳欲聾聲音;地下鐵迫近隧道時,也有緩慢嚇人的隆隆巨響;而地面上那些笨重的往來車輛,更是連人住的屋子都給動搖了……此外,目前家庭中所用的許多器具,雖然也許使用起來頗為方便,但似乎都帶着一種警告人的意味——洗碗機、冰箱、高壓鍋、哀鳴的吸塵器……似乎都在對人説:“小心喔!我是個受你控制的妖怪,可是如果有一天你控制不了我……”
這是個危險的世界——沒錯,確實是個危險的世界。
我攪拌一下面前那杯冒泡的飲料,聞起來真香。
“您還要來點什麼?香蕉薰肉三明治怎麼樣?”
我覺得把這兩種東西一起擺在三明治裏好奇怪,香蕉使我想起童年——偶而也會聯想到加糖和甜酒的一種飲料;至於薰肉,我總認為應該和蛋一起吃。可是既來之,則安之,到了查爾斯,也只有入境隨俗,照查爾斯人的吃法了,於是我同意來一份可口的香蕉薰肉三明治。
雖然我住在查爾斯——也就是説,過去三個月來,我在這兒租了間帶傢俱的公寓居住——但是對這兒的一切都很陌生。我正在寫一本有關蒙古建築的書,不過就這個目的而言,無論住在漢普斯特、布倫斯伯利、史翠珊或者查爾斯,對我都沒什麼差別。除了我手邊在做的事之外,我對周圍的一切都毫不注意,只活在我自己的世界裏。
不過在這個特別的晚上,我突然感到一股所有寫作的人都經歷過的厭倦感。
蒙古建築、蒙古帝王、蒙古人的生活方式——以及這一切所帶來的有趣問題,忽然都變得象塵土一樣。這一切又算得了什麼?我何必費神研究這些呢?
我翻翻前面幾頁,看看自己所寫的東西,覺得全都一樣糟,一點都沒意思。是誰説過“歷史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亨利·福特嗎?説得可真對極了。
我厭煩地把稿子推開,站起來看看錶。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我試着回想自己到底吃過晚飯沒有,從體內的感覺,我猜想還沒有。中飯呢?吃過了,不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看看冰箱,還有一小塊幹牛舌,可是一點都引不起我的食慾,於是我就走上皇家大道,最後終於走進這家窗户上高懸着“路奇之家”的咖啡店。此刻,我一邊等着那份香蕉薰肉三明治,一邊想着現代人生活裏種種聲響的邪惡、不祥意味及其影響。
我想,這些聲音都跟我早期對啞劇的記憶有某些相同點。大衞·瓊斯在一團迷霧中從櫃子裏出現!透着邪惡力量的地板活門,向某個叫“好仙鑽”之類名字的人挑戰,後者揮舞着一根看來不堪一擊的手杖,用平板的聲音陳腔濫調地唱着“好人最後一定獲勝”,就這樣引導出一首“此刻之歌”,其實這首歌跟這出啞劇毫無關係。
我忽然想到,或許邪惡總得比正義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因為它必須引人注意!總得嚇人一跳,向人挑戰啊!這是不穩定的力量向穩定的力量挑戰,而最後,穩定恆久的力量總是獲得勝利。穩定恆久的力量可以戰勝“好仙鑽”的單調陳腐、平板的聲音,帶韻的詩句,甚至與主題無關的那句“有一條蜿蜒的小道,沿着山邊,通往我所愛的老鎮”。那些武器看來雖然可笑而不管用,但卻一定會戰勝敵人,啞劇的結尾全部一樣,參加演出的演員,按照角色的重要性,分別排列在樓梯上,而“好仙鑽”為了表現基督教謙遜的美德,不會搶先出來謝幕,只和她在劇中的對頭“魔王”(此刻已經不是那個噴火的可怕怪物,而是一個身穿紅色緊身衣的普通人)並肩出現在行列當中。
咖啡機的聲音又在我耳邊響起,我招手要侍者再來一杯咖啡。妹妹老責怪我對周圍的事毫不關心,説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所以,我此刻就留意起四周來。報上幾乎每天都有查爾斯咖啡店裏發生的新聞,我正好趁這個機會自己評判一下現代人的生活。
店裏相當暗,沒辦法看得很清楚。顧客幾乎是清一色的年輕人。我想,他們大概就是所謂的“不尋常的一代”。在我看來,那些女孩就跟時下一般女孩一樣骯髒,也老是穿得太多。幾星期之前,我有一次出門和幾個朋友共餐,坐在我旁邊那個女孩大概二十上下,餐館裏很熱,可是她穿了件黃色套頭毛衣,黑裙子,黑毛襪,吃飯的時候,她臉上一直不停流着汗,那件毛衣透着汗濕味,頭髮似乎也很久沒洗了。據我朋友説,她是個迷人的女孩,我可不以為然!我唯一的反應,是想用力把她扔進浴缸,給她一塊肥皂,叫她好好把身上洗乾淨!我想,這隻能表示我有多跟不上時代,或許是因為久居國外的緣故吧。我不禁懷念起印度那些盤着美麗黑髮的婦女,色彩豔麗的裹身長巾,還有走起路來搖曳生姿的動人風采……
一陣尖叫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我鄰桌的兩位小姐起了爭執,跟她們同行的年輕人想把事情擺平,可惜沒成功。
忽然,她們又尖聲對罵起來,一個女孩打了另外一位一巴掌,被打的人用力抓前者的頭髮,像兩個歇斯底里的瘋女人一樣。兩人之中,一個是蓬鬆的紅髮,一個是柔長的金髮。
我只聽到她們不停地咒罵對方,卻不知道她們到底在吵些什麼。其他桌上的客人也在尖叫奚落着。
“要得!用力揍她,露兒。”
吧枱後的店主,是個看來像意大利人、蓄着短腮須的瘦削傢伙(我想他大概就是路奇),走上前用純正的倫敦腔説:
“好了,夠了——快停手——快停手——等一下整條街的人都來看熱鬧了,警察也會來找麻煩。聽到沒有,快停手!”
可是金髮女郎只管憤怒地扯住紅髮女郎的頭髮,一邊尖叫道:“你是個只會偷男人的母狗!”
“你才是母狗!”
路奇和兩名尷尬的護花使者用力把她們拉開。金髮女郎手裏抓着一大把紅髮,勝利地高舉了一會兒,然後不屑地扔在地上。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名穿着藍色制服的警官站在門口,威風凜凜地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年輕人馬上回答:“只是開開玩笑。”
店主也説:“是啊!只是朋友之間開開玩笑。”一邊敏捷地把地上的頭髮踢到最近的桌子下。
兩名仇人假裝友善地朝對方笑笑。
警官懷疑地望着每個人。
“我們要走了,”金髮女郎甜美地説:“走吧,杜格。”
湊巧另外也有幾個人要走,警官嚴肅地看着他們離開。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這回就這麼算了,可是他會特別留意這些人的。他緩緩走了出去。
紅髮女郎的男伴付了帳。
路奇對正在整理頭巾的女郎説:“你沒事吧?露兒對你實在太不應該了,把你頭髮連根撥起。”
“其實不大痛,”女郎淡淡地説,一邊對他笑了笑,又説:“抱歉給你惹來麻煩,路奇。”
他們離開之後,店裏已經沒有其他客人了,我在口袋裏摸索零錢。
“她真有運動家的精神。”路奇讚賞地看着她的背影説。他拿起掃帚,把那些紅頭髮掃到櫃枱後。
“一定很痛。”我説。
“換了我,早就喊出聲來了。”路奇説,“可是唐密真有運動家的精神。”
“你跟她很熟!”
“喔,她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來。她姓塔克頓,全名叫唐瑪西娜·塔克頓,不過附近的人都叫她唐密·塔克。她很有錢,是她老爹留給她的遺產,可是你知道她整天做些什麼?搬到温茲華斯橋那邊一間又破又舊的房子,成天跟一幫人無所事事,到處溜達。我敢打賭,那些人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有錢人,要什麼有什麼,只要他們願意,儘可以住到觀光大飯店,可是那些人偏偏愛過這種日子,嗯——我真是不懂!”
“要是你,絕對不會這樣?”
“喔,當然,我可是個有理智的人!”路奇説:“老實説,我才剛剛賺了點錢。”
我起身準備離開,順便問問他們剛才吵些什麼。
“喔,唐密勾上了另外那個女孩的男朋友。可是我不騙你,那種男人實在不值得為他打架。”
“可是另外那個女孩好像不這麼想。”我説。
“喔,露兒是個很羅曼蒂克的女孩。”路奇用寬容的語氣説。
我覺得羅曼蒂克應該不是這樣表現,不過我沒再説什麼。
(二)
大約一星期後,《泰晤士報》上的一則訃聞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塔克頓女士(全名唐瑪西娜·安·塔克頓),慟於十月二日逝於費羅飛療養院,享年二十多歲,為已故薩里郡安伯利區凱靈頓公園的唐瑪斯·塔克頓律師獨女。擇吉舉行家祭,花籃懇辭。
可憐的唐密·塔克,沒有人會送花到她的葬禮去,也不能再享受查爾斯的“刺激”生活。我忽然對目前像她一樣的女孩子起了一股憐憫心,可是我又不禁提醒自己道,我怎麼知道自己的看法正確呢?我是什麼人?有什麼權利説她們是在虛擲生命呢?也許像我這樣平靜的學術生涯,與世隔絕的生活,才是虛擲生命呢!摸摸良心,“我”是不是欠缺一點刺激呢?這真是個奇怪的念頭!事實上,當然是因為我不喜歡刺激。可是,也許我應該嘗試一下呢?這種想法對我既陌生又沒吸引力。
我暫時忘了唐密·塔克,看看今天收到的信件。
主要的一封信是我堂妹羅姐·戴斯巴寫的,要我幫她一個忙。今天早上我實在沒心情寫作,所以就抓住這個藉口,把工作暫時擱在一旁。
我走到皇家大道,搭計程車到一位朋友——亞麗丹·奧立佛太太家。
奧立佛太太是位名偵探小説作家。她那個叫密莉的女管家,精明能幹,能替她擋掉外界一切麻煩。
我揚眉無言地詢問她,密莉用力點點頭。
“你最好直接上去,馬克先生。”她説:“她今天早上心情不好,也許你可以幫幫她的忙。”
我走上樓梯,輕輕敲敲門,沒等裏面的迴音,就直接走進去。奧立佛太太的工作室相當寬敞,牆上貼着熱帶林中鳥兒棲息在林梢的壁紙。奧立佛太太顯然有點瘋狂地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踱着方步。眼光茫然地掃過房裏,望着窗外,不時似乎很痛苦地閉上沉思一會兒。
“可是,”奧立佛太太自語道:“那個白痴為什麼不馬上告訴人家,他看到那隻鸚鵡呢?為什麼不説?他一定看到了!可是他這一説,一切都破壞了。一定有什麼辦法……一定有……”
她一邊呻吟着,一邊瘋狂地把手指插進灰色短髮中,用力扯着。
當她突然發現我的時候,集中精神對我説:“嗨,馬克,我真是快瘋了。”接着又繼續自言自語。
“還有莫妮卡,我越想把她塑造得好一點,她就變得越討人厭……真是個笨女孩……又喜歡裝模作樣!莫妮卡……莫妮卡?我想一定是名字取壞了。南茜怎麼樣?會不會好一點?瓊安呢?太多人叫瓊安了,安妮也一樣。蘇珊呢?我已經有一個叫蘇珊的角色了。露西亞?露西亞?露西亞?我已經可以“看到”她的模樣了:紅頭髮、套頭圓領長衫……黑色緊身衣怎麼樣?反正一定要穿黑襪子。”
可是一想到鸚鵡的問題,奧立佛太太又悶悶不樂地踱起方步來。好一會兒,她才小心地拿下眼鏡,套進套子,然後放進一個已經放了把中國扇子的瓷漆盒子,深深嘆口氣説:
“真高興來的人是你。”
“你太客氣了。”
“你知道,什麼人都可能上我這兒,也許是個希望我辦次義賣的蠢女人,也許是個來談密莉保險卡的男人,可是密莉死也不肯要那東西——或者,也可能是裝鉛管的工人(要是真的,那我運氣實在太好了)。要不然,就是有人想訪問我,問我一些尷尬又可笑的問題,而且老是些舊問題: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想到要寫作?寫過多少本書?一共賺了多少錢?等等。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所以看起來老是像傻瓜一樣。不過那都沒什麼關係,因為我想我已經快被這個鸚鵡的事逼瘋了。”
“有事沒辦法決定?”我同情地説:“我看我還是走開算了。”
“不,別走,無論如何,你會讓我覺得輕鬆點。”
我接受了這個不肯定的恭維。
“要不要來根煙?”奧立佛太太不十分殷勤地問道:“家裏不知道什麼地方有煙,打字機抽屜裏找找看。”
“我有,謝了,來一根吧?喔,對了,你不抽煙。”
“也不喝酒,”奧立佛太太説:“真希望我會。像那些美國偵探一樣,書桌抽屜裏老是有點煙、酒,好像有了這些東西,任何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你知道,馬克,我真不懂怎麼有人真的殺了人還能逍遙法外。我覺得只要一殺人,罪行就很明顯了。”
“胡説,你就寫過很多這種小説。”
“至少有五十五部,”奧立佛太太説:“謀殺不是件難事,要掩飾得好才不簡單。我是説:來的人為什麼偏偏是你?你實在是跟我隔行如隔山。”
“那也難講。”
“喔,等事實來證明吧,”奧立佛太太含糊地説:“隨便發表一點你的意見,某乙被殺的時候,同時有五、六個人在場,每個人都有殺他的動機,這種情形實在不大平常——除非,某乙真的是個非常討厭的人,誰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被謀殺,是什麼人殺的。”
“我瞭解你的問題了,”我説:“可是你既然已經成功地處理過這種題材五十五次,這次當然也不會有問題。”
“我也一再這麼告訴自己,”奧立佛太太説:“可是我實在沒辦法相信,所以覺得很痛苦。”
她用力抓住頭髮,狠命拉扯着。
“不要這樣,”我喊道:“你會把頭髮連根撥掉的。”
“胡説,”奧立佛太太説:“頭髮牢得很。不過我十四歲那年出麻疹的時候發高燒,前額的頭髮真的掉光了,好難看。過了半年才又長好,對那個年紀的女孩子真是可怕。昨天我到療養院去看瑪麗·德拉芳丹的時候,忽然回憶起這件事,因為她的頭髮就掉得跟我那時候一樣。她説等她病好一點,要去做個假髮戴在前額。我想也好,六十歲的人了,頭髮不大可能再長出來。”
“有一天晚上,我看到有個女孩的頭髮被人連根撥掉。”我説,同時意識到自己聲音中有一種自以為見過世面的驕傲感。
“你到底到什麼怪地方去了?”奧立佛太太説。
“查爾斯一家咖啡店。”
“喔,查爾斯!”奧立佛太太説:“我相信那個地方什麼怪事都會發生。披頭、衞星人……我從來不寫關於那些人的事,因為我覺得還是談自己懂的事比較安全。”
“譬如説?”
“出門旅行的人、住旅館的人、去開教區會議的人——售貨員,還有參加音樂慶典的人、逛街的女孩、各種委員、職業婦女徒步環遊世界的男男女女……”
她停下來喘口氣。
“看來題材已經很豐富了。”我説。
“不過你哪天還是不妨帶我到查爾斯找家咖啡店坐坐,也好讓我開開眼界。”奧立佛太太渴望地説。
“好哇,今天晚上怎麼樣?”
“今天晚上不行,我忙着寫書,或者説我寫不下去,心情不好。寫作就是這點最討厭——其實除了文思泉湧、靈感不斷的時候之外,什麼時候都很煩人。告訴我,馬克,你認為有沒有可能用遙控殺人?”
“你指的是什麼?按一個鈕,發射死光?”
“不是,不是,我不是在説科幻小説,”她遲疑了一下,又説:“我是指巫術。”
“做個蠟人,再釘上大頭針?”
“蠟人已經過時了,”奧立佛太太輕蔑地説:“可是非洲或者西印度那種地方,真的常常發生怪事,很多人都可以告訴你那種怪事,土人就那麼蜷曲起來,莫名其妙地死了,巫毒或者符咒之類的東西作的怪……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是了。”
我説這種事現在多半都是由於暗示的作用,被害者聽説術士已經宣判了他的死刑——剩下的就全是他自己下意識所產生的作用了。
奧立佛太太不屑地哼了一聲。
“要是有人向我暗示,我註定要在某一天死,我會很樂於看到他的希望落空!”
我笑了起來。
“你很有西方的懷疑精神。”
“這麼説,你認為真有可能發生?”
“我對這方面懂得不夠多,不敢肯定。你怎麼會想到這些?是不是打算寫一本‘用暗示殺人’的書?”
“不,老實説,老式的用老鼠藥殺人或者用砒素毒人,已經夠我寫的了,要不就再加上一點鈍器。我總是儘可能不用槍彈,太複雜了。不過你來不是為了談我的書吧。”
“的確不是——我堂妹羅妲·戴斯巴要辦一次教會里的園遊會——”
“又來了!”奧立佛太太説:“你知道上一次發生了什麼事麼?我安排了一個‘尋找兇手’的遊戲,結果卻跑出來一具真的屍體。我一直忘不了那一幕!”
“這回不要你安排‘尋找兇手’,只要你坐在帳篷裏,在你的書上簽字就行了——籤一次五先令。”
“喔——”奧立佛太太懷疑地説:“那倒可以,真的不要我主持開會儀式?説些可笑的話,或者戴大帽子?”
我保證絕不會要她做那種事。
“而且只需要一、兩小時,”我哄她道:“完畢之後,還有鬥蟋蟀——不,我想這個季節不會有,也許會有兒童跳舞或者化妝舞會——”
奧立佛太太大叫一聲,打斷了我的話。
“對了!”她喊道:“就是蟋蟀!當然!他從窗口看到蟋蟀跳起來……一時分了神,所以了忘了提起鸚鵡的事!你來真是太好了,馬克!你太棒了!”
“我不懂——”
“我懂就夠了,”奧立佛太太説:“事情相當複雜,我不想浪費時間解釋。真高興你來,現在我希望你馬上走——馬上。”
“當然可以,不過遊園會——”
“我會考慮的,現在別煩我了。我到底把眼鏡放到什麼地方去了?真是的,有些東西就是會莫名其妙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