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廷生把九毫米六發裝填日野-26式手槍放進口袋,表情平淡地在跪在他面前的人羣中走過。這支手槍是旺貓兒多日失蹤的最終緣由。當然,旺貓兒也好,文廷生也好,他們知道只是一把手槍。上述細緻完整的命名還是本文的作者最近加上的。為了這支槍,本文作者特意走訪了北京武器發展史專家。這支手槍是一八九三年日本研製成功的新式左輪。至於這支手槍由何人轉賣給旺貓兒,旺貓兒出了多少銀子或多少河豚,這個問題只能留給公正而科學的歷史學家了。在此,本文作者只能與公正而科學的史學家道一聲再見,完成歷史進程裏的文學使命。文廷生的目光從眼角滑過去,落在熊向魁的額角上。熊向魁慢慢抬起頭來,隨着他的抬頭,他感到自己的兩張眼皮越來越重,那兩道目光簡直像兩根木棍死死摁在他的眼皮上。熊向魁鼓足了勇氣,抬起眼來看了文廷生一眼,那兩道目光在他的眼裏一下子陌生異常:這就是我平日叫慣了的廷生兄嗎?熊向魁的腦海裏一時懵懵懂懂:膝下的地面越來越使他感到不安全。
"我知道,"文廷生慢悠地説,"整個揚子島惟一瞞不過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兄弟——你。"文廷生突然笑了笑,這微笑在熊向魁的心坎上壓起了一條一條的皺紋。
"不不,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大哥是真龍天子,大哥是……"
"哪裏來的什麼真龍天子,你我念過幾天子曰詩云,心裏都明白:我你一樣,凡胎!"
"不不不不不,"熊向魁的神情叭地一下散了架,"不不。"
"幹嗎這樣?"文廷生走向前扶起熊向魁,"你我多年兄弟了,不必這樣,你起來。起來。"
文廷生坐下,兩隻眼依舊緊盯着熊向魁:"誰會稀罕這塊彈丸之地?要不是一場龍捲風,你我眼睛都瞄不到這鬼不下蛋的地方。説不準這也是天意,這裏需要換換天,這裏的人需要換個樣。老天爺説不準把這活給我了。我毫無辦法。不過,"文廷生的眼睛看着門外的一個遠處,"這塊巴掌地既姓了文,就得有另外一副樣子。"
"為兄宏才大略,小弟一定效忠大哥,"熊向魁直挺挺地再一次跪身下去,這一回更加用心而虔誠,"為大哥盡犬馬之勞。"揚子島騷動起來了。
那隻倒在文廷生26式左輪底下的可憐母貓,使揚子島的人們徹底相信了真龍天子的存在。他們目睹了文老爺的魔法與天威,"砰"地一聲火光四起煙香瀰漫,一條生命就得當即嗚呼。他們恐怖並且興奮。和所有圖騰時代的種族一樣,能做上真龍天子的奴隸是他們生存的一大意義和一大樂趣。揚子島的臣民們把漁網擱在了江邊上,用三月初八祭江節的規格慶賀自己的文老爺。所有的漁船停泊江邊,參差的桅杆,五顏六色的彩旗點綴出了揚子島佳年華會的氣氛。小孩們和小狗們相互追逐,太平盛世時無限美好的景象出現在揚子島人的面前。中午陽光正射時分,文廷生被十幾個童身男子相擁着走向江邊。女人們用筷子敲擊竹筒,竹筒上響起了生脆有力的節奏,銅喇叭的叫聲在竹筒的節奏裏鑽來鑽去,火香的煙霧繚繞不散,在文廷生的耳邊絲帶一般忽聚忽散。天空燦爛,文廷生的微笑與陽光同等燦爛。男人們用彩色綢褡膊圍上了腰際,手拉手在女人們圍成的空地舞蹈,他們野蠻的表情和興奮的身軀上都抖動着肥肥的橫肉。
人們擁向文廷生,所有的聲音都以文老爺作為中心。他們用狂熱的幾乎是失去控制的熱情表達對文老爺的崇敬。一對年輕的夫婦走上前來,在文廷生面前行了大禮。
"你起來。"文廷生微笑着,親切得像對孫子。
"謝老爺。"
"叫什麼?"文老爺關切地問。
"黑江豬。"男的高聲回報了自己的姓名。他為文老爺正眼看着自己而激動得微微發抖。他從媳婦手裏接過酒碗,放在地上,從腰裏拔出魚刀,對準自己的小拇指橫下一刀,小拇指應聲墜入酒碗中。一股紅殷殷的血柱立時衝進碗裏。小拇指在酒中宛如出水的蝦子活蹦亂跳,這位壯實的漢子用島上對神靈的最高禮儀,九個指頭托起碗來,在文廷生的面前長跪過頂。
文廷生滿意地笑了,接過酒來用一個指頭在碗裏蘸了蘸,對天空彈去,爾後仰起脖子一口飲下。小拇指滑進他的肚子前,在嗓眼裏頭左衝右突,你站在六丈遠的地方都能看得清楚。
"給文老爺下跪!"
黑江豬一聲甕聲甕氣的喊聲過後,五六個黑漢在他身後跪了下去。依次是紅鯉、鐵仙、石板、龐大頭。這個順序正好是除雷公嘴和湯狗之外舊日鰣鱗會的座次順序。
"願為文老爺肝腦塗地!"
一隊鬼怪從東邊的大樹底下走了過來。三腳馬、八尾魚、巨頭龜、雙翅麒麟……對着廣場緩緩而行。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彩帶在兩邊飄拂。二三丈高的雲鑼一路咣噹咣噹地響成一片,竹簫、青笛、馬頭琴七拐八彎的音響昏頭轉向。緊跟其後的,翻跟頭、豎蜻蜓,簇擁過來。在行至文廷生面前七八丈遠的地方,所有的家當戛然而止,隨即在文廷生面前齊刷刷地跪下。文廷生知道,這是島上的戲班子,前排跪着的不是別人,正是撲稜稜盯着自己的小六吆。
"文老爺萬歲!"
"萬歲!"江邊所有的人呼應道。
"萬歲!!"
"萬歲!!"許多聲音從樹上、桅杆上、牆頭上飄來。
"萬萬歲!!"
"萬萬歲!!!"這一聲使大江狠狠地吃了一驚。
傍晚時分江灘上和大街上熱鬧還沒退盡,一個喝得半醉的漢子正學着公雞追趕母雞的模樣,斜着雙臂追趕一隻母豬。太陽依舊掛在天空,但許多烏雲已經躡手躡腳悄然登場。天空躲在大樹的背後,神秘兮兮幽幽藍藍地眨巴。不過誰也沒注意到天空的變化。直到一個巨雷滾遍天空的每一個角落,人們才從狂熱與麻木中清醒過來。追趕母豬的漢子流着口水最終發現母豬原來不是自己的老婆。雷聲的尾巴還在轉來轉去,冰雹已經驢子下糞蛋似的丟了下來。眨眼工夫整個廣場被衝得嗷嗷亂叫四方鼠竄——太陽依舊照耀,無動於衷地看着哭笑不得的人們。
天色説黃就黃。在淡黃色的雲霧底下天色説不準是暗還是亮。長江依舊按照過去的速度向東奔去,不定的風向把江面上的波浪卷得橫七豎八。整個揚子島漸漸安靜了,只有雷公嘴的鼾聲在江波之上由近及遠。又一陣悶悶的雷聲過後,閃電在天空的遠處如同被打的狗,甩了甩尾巴,再把尾巴夾在屁股溝裏逃得無影無蹤。
堂屋裏很安靜。文廷生一個人坐在豆油燈的對面,屋外的雨珠聲顯得異樣清脆。"黑江豬……"文廷生自語道,那個壯壯實實的小夥子不停地閃現在他的眼前。
"文老爺……"門外旺貓兒的聲音摻雜在雨聲裏。
"進來。"
"文老爺……"旺貓兒跪下身去。
"説。"
"外面有人説……説文老爺當初得罪過白龍王爺,壞了家風,今天文老爺到島上來放肆,天老爺發威來了,用冰雹趕走人不算,還陰不陰陽不陽地一邊下雨一邊出太陽。"
"誰説的?"
"不……知道。"
"哦——"文廷生有點意外,沒想到這島上居然也有人長的是人腦袋。
姓熊的!文廷生很快狠狠地點了點頭。
"知道了,下去吧。"文廷生對門外擺了擺手。
雨繼續下,文廷生站起身來在堂屋裏踱着方步,四面幽暗的牆壁上他巨大的身影不停地變更位置與面積。媽的,這一場冰雹實在不是時候,他當然明白冰雹與自己的事沒有必然聯繫。但現在,他必須信,而且必須比別人更信。可憐的揚子島,在這裏,對於已經智慧的人來説學會愚昧才是真正的智慧。
現在就抹了熊向魁當然不行,否則將亂了人心。
讓他姓熊的吞得下去吐不出來才算厲害!
得找一個替死鬼。
得找一個轉嫁這個危機的人,否則,我文廷生大事不保。誰呢?雷公嘴——不,他已是一個廢人,去打死鱷魚會被後人恥笑——他老婆或者女兒,也不。婦道人家當了替死鬼不能驚天動地。
鐵仙?紅鯉?湯狗?龐大頭?不,鰣鱗會的舊部都碰不得,越是兇惡的狗馴良了越是賣死力。我要等馴良了榨乾你們的油!
誰呢?
一個閃電把天空扯成好幾塊,隨後又恢復了漆黑。
哦,這麼黑的天……這麼黑。文廷生記起了黑江豬。文廷生記起了給他獻酒的黑江豬。
"有人害我!"文廷生的慘叫突然間劃破了夜空,"有人害我!"
熊向魁第一個衝進堂屋。"有人害我——"文廷生捂着肚子在太師椅上鬼叫,"有人……害我。"
十幾把松明子立即湧進了室內,夜黑裏,這個消息如同蝙蝠飛快地流傳,一袋煙工夫,墨黑墨黑的蓑衣壓滿了舊時鰣鱗會前的廣場。黑江豬排開眾人,拼命地往裏面擠壓。
"蛇……蛇……"文廷生忍着巨痛捂着肚子,"肚子裏有一條蛇……"
人們面面相覷,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誰害文老爺?"黑江豬滿身水浸擠到文廷生的身邊。
屋子裏一片死靜。
"天老爺託冰雹告訴我,説有人害我,都怨我自己……大意,不聽天老爺勸告……"
"怪不得。"鐵仙想起下午突如其來的冰雹和半陰不陽的太陽,恍然大悟地説。
"快……快……救我……蛇在我肚子裏……天老爺説,不殺蛇王,我難逃一命……"
人們面面相覷,似乎在這一瞬間,島上所有的人都成了妖怪,或者説所有的妖怪變成了人,甚至連自己是不是人,都一時沒了把握。在自己的老爺被害之時,他們實在找不出什麼證據來證明自己是人還是別的怪物。
"老爺,"旺貓兒瞟了一眼黑江豬的手,似乎明白了什麼,長期以來,旺貓兒習慣於讓自己的生命變為文老爺的一種補充,他細聲地問:"老爺,蛇有多大?"
"小拇指……小拇指那麼大,"文廷生哇地噴出一口血來,"不殺蛇王,我難逃一死!"
所有的目光漸漸地恍然大悟了,並且慢慢集中到黑江豬的身上。黑江豬的表情木然,顯然,他沒有明白眼前發生的事,更沒有明白他自己處境的危險。
熊向魁毫無表情地站在一邊,他突然從腰裏抽出魚刀,眨眼間刀刃已經滑過了黑江豬的手指,黑江豬嗷叫一聲,僅剩的四個指頭已齊刷刷地栽倒在地上,泥鰍一樣跳躍。
"哦……"文廷生半閉上眼喘了口氣。
"你這毒蛇!"鐵仙立即從熊向魁的手裏奪過魚刀,直挺挺地插進了黑江豬的肚皮,黑江豬的眼睛裏疼出了火苗。黑江豬的腸子從吶喊着的刀口裏邊嘩啦啦地噴湧而出,在地上前後扭動亂作一團,宛如一隻大盆裏放滿了鮮活的黃鱔……
"文老爺……文……"黑江豬瞪着死白的眼睛慢慢倒了下去,拉泡尿的工夫,黑江豬的內臟全部開始在他身體的外部蠕動了,黑xx巴倒在腳邊的血泊裏,昂起頭做了個深呼吸,掙扎着挺了挺身子,重重地垂下了頭去……
騷動的氣氛中誰也不會注意突然出現的外地人。除了三三兩兩的小孩外,幾乎沒有人理會酒肆前香椿樹底下的破衣和尚。破衣和尚耷拉着光頭,樹枝上滴下來的水珠濺在他的戒疤上發出木魚清脆的聲響。"阿彌陀佛,"每一顆水珠滴到頭上,破衣和尚都合起掌心嘰咕一聲。這和尚的來歷一如下午突如其來的雷聲和冰雹,沒有緣由沒有道理。
湯狗滿身的酒氣使他的腳步有點騰雲駕霧,從酒肆裏走出時一路的高低不平。
"閃開,禿狗。"湯狗在破衣和尚面前挺出了醉意蒙的指頭。
破衣和尚不急,轉過身在湯狗的後腦勺上擰了一把,湯狗的後頸上慢慢漲出了兩塊紫紫的指印。湯狗甩了甩腦袋,酒醒了八分,破衣和尚的戒疤在湯狗的瞳孔裏放出了七彩。"冷酒傷胃,熱酒傷肺;悶酒攻心,苦酒散神。施主,你的酒熱不到點冷不到位,又苦又悶,留神留神……"
"湯狗眼生,師傅……"
"出家人無根無葉,生不留姓死不留名,道驢便是驢道狗便作狗。倒是施主陽氣不盛,腎虛肝旺,五行不順哪……"
"師傅神人,一定知道島上……"
"虛則靈,空而妙,施主,佛眼廣開,已知你六塵之中陽壽殆盡,想得一命,還是隨我去吧。"
湯狗在揚子島的消失同樣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你喝醉了酒之後身上蹦走了一隻跳蚤肯定不會引起你的注意。直到文廷生花燭之夜人們才想起湯狗確有多日不見。順便説一下,花燭之夜文老爺的新娘是刀馬旦小六吆。文廷生與小六吆的這段姻緣實在是突如其來,揚子島的老人們回憶這件事至今找不到一點預示的痕跡。筆者曾試圖從史書中找出一點佐證,來論證這次婚姻的合理成分,未果。
大喜的日子文廷生請來了舊日鰣鱗會的所有舊部。雷公嘴如一尊朽木蹲在客席的主位。他的八寸長的目光在他的鼻尖上交叉掃射,八寸之處依然看得清晰目光上面的刀砍痕跡。昔日的英雄氣概在文廷生的面前蕩然無存,恰好成了英氣勃發的文廷生的極好陪襯。
文廷生執意要按揚子島的風俗走入洞房。這是事到臨頭時突發出來的主意。這時人們一致想起熟諳婚嫁風尚的湯狗,也只有到了這份光景,人們才想起湯狗的確很久沒有在島上露臉了。
湯狗的失蹤使絕頂華貴的婚禮充滿不祥。當然這沒有半點理由,誰也沒有看出半點。這個不祥的預感直接導致了後來的悲劇。文廷生妻子小六吆終於難逃厄運,成了水神寺裏玄妙師傅的私物。這個玄妙師傅按照小説的發展你可以推測,他就是失蹤多年的湯狗。筆者曾設法使小説的後半部不落窠臼,但歷史就是這樣,你實在不可違抗。
爹爹的英雄氣短走入暮途絲毫沒有更改女兒雷河豚的天性。雷河豚是雷老爺惟一的一根苗。即使在雷公嘴一路風光的年代,這件事始終是雷公嘴酸絲絲的一塊心病:雷公嘴的老婆生下小河豚之後地瘦泉枯,任憑雷公嘴赤膊上陣在她的身子裏頭衝鋒陷陣,硬是壓不出一個龜子兒來,那一年正月十六雷公嘴乾斷了他老婆身子底下的兩塊牀板之後,他終於明白:天命不可求,命中八尺你難求一丈。
雷河豚是雷公嘴的老婆出嫁六個月後的產物,生下來時瘦小得如同江邊的魚乾。花燭之夜她料定了肚子裏的小東西將來一定出息透頂。雷公嘴的生命之泉噴注而入她的身內時,她的下腹體驗到了一陣陣撕肝裂膽的快慰,同時,她的肚子裏頭一串很動聽的泉聲丁丁淙淙地播遍全身。誰也沒能料到,這個生命六個月後就按捺不住跳將出來。跳出來時又小又瘦,哭的聲音只有針尖那麼大。但小河豚一日三變,長大之後鮮嫩無比暴烈異常。憑着爹爹的蓋世英名,她活在揚子島宛如荒野裏的一隻小母獅,她想撲到哪兒就撲到哪兒,她想咬斷誰就得咬斷誰。當然,揚子島的人誰也不會把她和"小母獅"聯繫到一起的。但他們給她起的名字足以説明了島上的人對她的評價——河豚,又鮮美又劇毒!誰都想吃但誰都怕碰。揚子島是小河豚絕對自由的土壤,在揚子島,只有小河豚想不出來的事,沒有小河豚做不出來的事。她怎麼做,怎麼正確,她怎麼樣,就該怎麼樣。在小河豚那裏,風俗、德行、規矩,她是不懂的,她懂的只有自己的存在。有人親眼看見小河豚扒光衣服呼啦着長髮在河灘上和公狗賽跑;有人親眼看見小河豚學着小媽媽的模樣把自己鮮嫩的xx頭塞到幼豬的嘴裏去。多少漁娃被小河豚的笑聲撩撥得全身發燙兩眼發光,但碰一碰——"敢!"除非你真的不要命。
旺貓兒的破屁股停泊山顛或許是小河豚生命的轉折。旺貓兒的出現魔法似的使小河豚的身內發生了奇妙變化——只要一見到旺貓兒,小河豚的兩腋就發放出氤氤氲氲的麝香氣味,這股麝香氣味繚繞不散,使小河豚的暴烈漸漸柔化,並立即使小河豚的兩眼秋波漣漪泱泱四散。旺貓兒眉清目秀文文雅雅,一副女孩腔,小河豚喜歡。小河豚喜歡深不可測的文廷生,小河豚喜歡短小精壯的熊向魁,她願意嫁給他們三個,同時做他們的老婆——只要他們願意。對這些,她不懂,也不需要懂。但只有在旺貓兒面前,小河豚才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女孩,失去了慣有的風風火火,見到旺貓兒,她的脖子就軟軟飄飄的,彷彿再也支撐不起她的小腦瓜。
文廷生主掌了鰣鱗會,使爹爹雷公嘴的威風落花流水,小河豚不關痛癢。小河豚不像她娘,整天把自己關在黑洞洞的石屋裏,陪着八寸長目光的爹爹流淚。小河豚愛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愛小山坡上綠林叢中白色蝴蝶啾啾蟬鳴。
山坡上,小河豚在綠林叢裏鑽來鑽去。黃絹背心被一身的汗水沾在身上呈現出體態的凸凹不平。兩隻蜻蜓瞪着鼓鼓的眼睛,在她的面前仙人指路。
兩隻蜻蜓在小河豚的頭上盤旋,微風一吹輕輕地斜過翅膀。小河豚滿臉紅漲大氣吁吁。她走近一塊青石,坐下,生氣地把上衣扒個精光。青石四周的風信子開放得火紅火紅。小河豚把目光從鮮紅的風信子上移回自己的身軀,在自己皮膚的白皙面前她的眼睛被刺得一亮。她第一次發現自己這麼美,她用手輕輕撫弄自己的Rx房,兩隻紫紅色的xx頭風信子一樣挺立起來,一陣很陌生的感覺從她的身上滾過,弄得她温温柔柔地暈乎了好一陣。她把自己抱住,將自己埋在自己的懷抱裏,用下巴輕輕地磨蹭自己圓圓的肩頭,"哦小寶貝,哦小乖乖。"她這麼對自己細聲説。
青的、黃的、紅的蜻蜓,粉的、彩的、白的蝴蝶撲稜撲稜地一大片,在風信子的上空穿梭往來。
一股潮潮濕濕的青煙從一片深翠裏飄拂過來,在蜻蜓與蝴蝶的世界裏搬弄是非。小河豚很生氣,跳將起來順着煙霧的方向追趕過去。遠處幾株古松底下,她意外地發現旺貓兒正跪在墓前,認真地燒着紙錢。他的面前新壘了一座石墓。旺貓兒跪在那裏,兩片嘴唇不停地嘟嚕:
"江豬大哥,文老爺讓我告訴你,只要他活着,短不了你墳上的香火……文老爺關照,我給你磕九個響頭。"
小河豚不明白旺貓兒在幹什麼,她壓根兒沒想明白。她悄悄走到旺貓兒的背後,壓着嗓子:
"咳——"
旺貓兒回過頭去,小河豚把衣服壓在Rx房上,鮮鮮亮亮地站在自己的對面。"貓兒哥,"小河豚風風火火地走到旺貓兒的面前,拉住旺貓兒,"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