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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光照耀的落葉上

    銀杏的枯葉像細雨一般紛紛落下,使綠色的草地上佈滿點點黃斑。我正與補田先生一起在石板鋪的小路上散步。我告訴他説,我想把每一片銀杏落葉引起的感覺與所有落葉引起的感覺區別開來,但是我不知道這是否可能。補田先生回答我説,可以把它們區別開。我的前提(補田先生認為我的前提理由充分)是:如果從銀杏樹上只有一片枯葉落到草地上,那麼望着這片枯葉得到的印象是一片小小的黃色樹葉;如果從樹上落下兩片樹葉,眼睛會看到它們在空中翻騰,時而接近時而分開,彷彿兩隻相互追逐的蝴蝶,最後分別落在草地上;如果是三片樹葉、四片樹葉,甚至是五片樹葉,情形都大致如此;但是,如果在空中飄落的樹葉數目不斷增加,它們引起的感覺便會相加,產生一種綜合的猶如細雨般的感覺;如果這時刮過一陣微風,這些紛紛下落的樹葉會像鳥兒的翅膀那樣在空中做片刻停留;如果低頭看看草地,會覺得草地上播下了一片閃亮的斑點。現在我想一方面不失去這種綜合的、愉快的感覺,同時又想使它與每片落葉進入視野後在空中飄蕩、下落引起的個別映象區別開來。補田先生的贊同鼓舞着我向這個方向不懈努力。當我觀察銀杏樹葉的扇面形狀和齒狀邊沿時,我又補充説:“也許我不僅能區分出每片樹葉引起的感覺,而且能區分出每片樹葉上的每個裂片引起的感覺。”補田先生對這一點沒有表示意見。以前他的沉默總是對我的告誡,讓我不要跳過一系列未經檢驗的步驟,倉促做出假設。從尊重他的教導出發,我便開始集中精力收集那些細微的感覺,當這些感覺剛剛出現,還沒有與其他感覺混合成普遍的印象時,就捕捉住它們。

    補田先生的小女兒真紀子給我們送茶來了。她的行動循規蹈矩,她的美色尚帶有一絲少女的稚氣。當她俯身倒茶時,我看見她那高高攏起的頭髮下面裸露的後頸上有股黑色的汗毛沿着頸椎一直伸到脊背上。我正聚精會神地觀察她,突然覺得補田先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他一定知道,我正在他女兒的後頸上檢驗我區分各種感覺的能力。我沒有移開我的目光,一方面因為那股白色皮膚上的黑色絨毛強烈地吸引着我,另一方面也因為補田先生並未把我的注意力引開,他本來可以用任意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把我的注意力引開。真紀子很快倒畢茶直起身,她左邊嘴唇上的一個黑痣又使我感受到剛才那種感覺,但沒有那麼強烈。真紀子頓時有點慌亂,望了我一眼便低下頭去。

    當天下午發生了一件事使我難以忘懷,雖然我知道,講出來也不過是件區區小事。我們與真紀子和宮木夫人一起去湖邊散步。補田先生拄着白色楓木手杖獨自一人走在前面。湖中一株秋季開花的睡蓮上開了兩朵蓮花,宮木夫人説想把它們採下來,一朵給她自己,一朵給她女兒。宮木夫人的面部表情像往常一樣陰鬱且略帶疲倦,但她的態度卻十分固執。這使我懷疑她在與她丈夫的長期不和睦中是否僅僅是個受害者(關於他們關係不和人們早已議論紛紛)。補田先生盡力冷落她,她自己則我行我素,我真不知道最後誰能拗過誰。至於真紀子,她總是笑容滿面,無拘無束。她和那些在矛盾劇烈的家庭中生長起來的孩子一樣,為了保護自己養成了這種性格,現在她正是用這種早熟的、迴避問題的歡樂面孔來對待所有的人。

    我跪在湖邊一塊石頭上,盡力伸手去夠漂浮在水面上的睡蓮葉片,輕輕把它拉過來,當心別撕碎它,以便把那株睡蓮拉到岸邊,宮木夫人和她的女兒也跪在岸邊,伸出手,隨時準備採摘慢慢移近的花朵。湖岸離水面很近,而且向下傾斜,為了不掉進水中,她們挽起一隻手靠在我背上,再一人從一側伸出一隻手去。突然我感到我的背上,在肩膀與肋骨之間,彷彿接觸到什麼,對,接觸到兩個東西,左邊一個,右邊一個,產生了兩種不同的感覺。在真紀子小姐那邊是繃得緊緊的、富有彈性的尖狀物,在宮木夫人那邊則是柔軟的、滑而不定的圓狀物。我明白了,由於某種非常罕見的巧合,我同時接觸到真紀子小姐的左Rx房及其母親的右Rx房,我應該集中全力不失時機地區別、比較和體會這兩種同時產生的感覺。

    “把蓮葉推開,”補田先生説道,“花莖就移向你們了。”他站在我們三人的上方。他本來可以用枴杖輕而易舉地把睡蓮勾到岸邊,但他卻不那樣做,僅限於向兩位婦女提出勸告,使她們的身軀更長時間地依附在我身上。

    兩朵睡蓮快到真紀子與宮木夫人的手邊了。我迅速盤算着:等她們採摘的時候,我只要抬起右手,向後收臂,便可將真紀子那堅實的小Rx房夾在腋下。但是,由於採到蓮花而產生的興奮把我們各種動作的順序打亂了,我的右臂夾空了,而我的左手放開花莖向後收回來時卻插到了宮木夫人的懷裏。她好像有意讓我這麼做,歡迎我這麼做,我周身都感到她身體順從地微微顫抖。這件事後來帶來了難以估量的後果,下面我會講到的。

    當我們再次經過那棵銀杏樹下面時,我對補田先生説,觀察紛紛下落的樹葉時,應該注意的根本問題不是要感知每片樹葉,而是感知每片樹葉之間的距離,即把它們分隔開的空氣與空間。我彷彿明白了這個道理:感知範圍內有很大一部分不存在感覺,這是使感知能力得以暫時集中在某個局部上而不可缺少的一個條件,正如在音樂中那樣,寂靜的背景是使每個音符突出出來的必要條件。

    補田先生説,就觸覺而言這無疑是正確的。我對他的回答感到非常吃驚,因為我在與他交流我對樹葉的觀察得出的結論時,心裏想到的正是對他女兒和夫人的身體接觸。補田先生非常自若地繼續講他對觸覺的看法,彷彿他已明白這是我與他談話的惟一話題。

    為了把我們的談話引到別的話題上去,我試圖拿閲讀小説來作比較。小説中緩慢的節奏和低沉的語調,是為了引起讀者注意那些細膩而具體的感覺;但是小説必須考慮這樣一個事實,即話只能一句一句地説,感覺只能一個一個地表達,不管談論的是單一的感覺還是複合的感覺。視覺與聽覺的範圍卻很廣泛,可以同時接收多種多樣的感覺。把小説表達的各種感覺與讀者的接受能力二者加以比較,後者受到了極大的限制:首先,讀者如不仔細認真地閲讀便會忽略文字中實際包含的一些信息或意圖;其次,文字中總有一些基本東西未被表示出來,甚至可以説,小説中未言明的東西比言明的東西更加豐富,只有讓言明的東西發生折射才能想像出那些未言明的東西。補田先生對於我的這些思考保持沉默,而我和往常一樣,由於講得過多最後自己反被繞在裏面繞不出來了。

    後來有段時間,我常常單獨與兩位婦女待在家裏,因為補田先生決定親自去圖書館查找資料(在這以前那是我的主要任務),要我留在他的書房裏整理他的卡片。我有理由擔心補田先生嗅出了我與川崎教授的談話,猜到我想脱離他這一學派,投向能給我提供光輝前程的學術界。的確如此,長期留在補田先生的智力保護下對我是不利的,我從川崎教授的助手們對我的譏諷中已經感覺到了,因為他們不像我的這些同窗拒不與其他學派接觸。補田先生無疑想把我整天關在他家裏,讓我不能練就一副強有力的翅膀,並限制我在頭腦裏形成獨立的思想。他正是用這種方法對待其他同學的.他們現在已被他束縛住了,並且相互監視,只要有一點擺脱老師權威的表示便會被人告發。我必須儘快下決心脱離補田先生;如果説我遲遲沒有這樣做,那僅僅是因為上午他不在家時我心裏感到一種精神上的愉快與興奮,雖然這種精神狀態對我的研究工作毫無益處。

    我在工作中的確常常分心,尋找各種藉口到其他房間去,希望能碰見真紀子,看她如何度過一天的時間,然而常常碰見的卻是宮木夫人,我也常常與她攀談,因為與母親談話(甚至開個不懷好意的玩笑)比與女兒談話機會易得。

    晚上,大家圍着熱氣騰騰的雞素燒[①]坐成一圈,補田先生仔細審視着我們的表情,彷彿這一天的秘密與想法都寫在我們臉上。各種相互區別又相互聯繫的想法形成一張網,令我無法逃脱,也不願逃脱。因此,我一拖再拖,不能下決心脱離補田先生,脱離這個得益甚微且沒有前景的工作。我知道,佈下這張網的就是他補田先生,他正一扣一扣地收緊這張網。

    那是秋天一個晴朗的下午,接近(陽曆)十一月裏的望日,我與真紀子談到什麼地方才是從樹枝間觀察月光的最佳地點。我認為銀杏樹下的花圃是最佳地點,因為那裏厚厚一層落葉可以把月光反射到四周。我的話目的很明確:邀真紀子於當天夜晚去銀杏樹下會面。這位姑娘反駁説她認為最佳地點是湖邊,因為秋高氣爽的時候湖水反映出來的月亮輪廓比多霧的夏季更清晰。

    “好,”我急忙説道,“我急切地盼望着月亮升起的時候,與你在湖邊見面。另外,”我補充説,“小湖還能喚起我記憶中的一些微妙感覺。”

    也許説這句話時,我對碰到真紀子Rx房的回憶太強烈了,我的聲音很激動,使她感到不安。她皺起眉頭,沉默了片刻。為了不讓她不安的心情打斷我美好的幻想,我的嘴不自覺地做了個輕率的動作:我像咬東西那樣張開嘴又閉上嘴。真紀子本能地把頭向後一仰,做出疼痛的表情,彷彿突然被人咬了一口。她迅速鎮靜下來並走出房間;我急忙去追她。

    宮木夫人在外屋席地而坐,專心致志地往花瓶裏插花與樹枝。我神魂顛倒地往前追,沒注意已走到她的跟前,這才及時收住腳,差點撞着她,踢翻她的插花。真紀子的表情喚起我一時衝動,宮木夫人也許看出了我這種心情,因為我慌慌張張的步履使我差點踩着她。夫人也未抬頭,舉起手中的山茶花,好像要用花來打我或抵禦我那已傾向她的身軀,又好像用花來向我傳情,用鞭答與温柔鼓勵我。我急忙伸手去護花,以防把它們弄亂了;這時她卻揮動着花兒身子向我迎來。在慌亂之中我的一隻手不知怎的伸到她的和服裏面,抓住她那温暖而柔軟的長圓形Rx房,而她的一隻手則穿過榆科植物光葉樣(在歐洲稱為高加索榆——編者注)的技,摸到我的生殖器,坦然地緊緊握住它並把它從衣服下面掏出來,彷彿在進行修枝似的。

    宮木夫人Rx房上使我感興趣的是那凸起的乳頭、面積不算太小的乳暈和皮膚上的顆粒。這些顆粒從乳頭頂端到乳暈的外圍均有分佈,中心較稀,外圍較密。可以斷定,正是這些顆粒狀乳突操縱着宮木夫人能夠接收到的各種感覺。我可以輕而易舉地證實這個現象:以一秒鐘的間歇在不同的地方輕輕按壓它們,同時觀察這個Rx房上的直接反應和夫人行為中的間接反應。也可以從我的行為中觀察間接反應,因為在她的感覺與我的感覺之間明顯地存在着某種聯繫。為了深入研究這種微妙的觸覺,我不僅用手指肚兒而且用生殖器在她Rx房上輕抹或畫圈,因為此時我們兩人的姿勢有利於我們身體上這兩個不同的部分進行接觸,同時也因為她表現得很快活,積極配合乃至主動操縱這些動作。我觀察到我的生殖器(尤其是龜xx)上存在着許多感覺不同的區域和點,有的地方興奮,有的地方愉快,有的地方癢癢,有的地方疼痛,有的地方則感覺遲鈍或沒有感覺。我與她身體上這些敏感的或超敏感的部分無意地或有意地接觸,引起了一系列以各種方式相互組合的綜合反應,要記錄下這些反應對我們兩人來説都是十分艱鉅的。

    當我們沉淪於這些感受之中時,活動門的門縫裏閃現出真紀子的身影。這姑娘一定是等着我去追她,不見我去便轉回來看看什麼事阻止了我。她一看就明白了,急忙退回去。但是,她的動作並非那麼迅速,讓我看不清她的衣服變了:她脱掉了那件緊身毛衣,換上了綢睡衣。那件綢睡衣前面開口,彷彿有意讓她體內猶如百花怒放的生命力溢流出來潤滑她的皮膚,讓人看了情不自禁地想去觸摸一下。

    “真紀子!”我喊住她,因為我想向她解釋(可我真不知從何處説起),她看見我與她母親摟在一起這種姿勢,是由於我對她真紀子的追求被一些偶然因素導入歧途後才發生的。她現在穿的這件不平整的或者説將會弄得不平整的睡衣,給予我某種明確的許諾,使我對她的追求重新燃燒起來。由於真紀子形象的再現以及我與宮木夫人的皮膚接觸,我簡直要被慾火燒化了。

    宮木夫人一定覺察出來了。只覺她摟着我的脖子把我拖倒在地;迅速鑽到我的身下,用她那濕潤而緊縮的陰部對準我的生殖器,準確無誤地把它吸進去,並像吸盤一樣牢牢吸住它,用她那細瘦的大腿夾着我的雙胯,穿着白色襪子的雙足交叉放在我的恥骨上方。宮木夫人的動作乾淨利落,彷彿一把鉗子鉛住了我。

    我對真紀子的呼喚她並非沒有聽見,窗户紙外面姑娘的身影站住了,跪到地板上了。喏,她從門框裏探出頭來,臉上的表情説明她心中的慾火也在燃燒,她緊咬着嘴唇,圓睜着眼睛,好奇而又氣憤地注視着我與她母親的每一個動作與聲息。觀察這個場面的並非她一人,在過廊盡頭另一扇門框裏一動不動地還站着一個男人。我不知道補田先生站在那裏有多長時間了。他目不轉睛地不是望着我與他妻子,而是望着注視着我們的他女兒。宮木夫人的興奮反映在他女兒的目光中,再折射到他那冷漠的眼球裏和緊閉的嘴唇上。

    他發現我在看他,卻仍然站在那裏未動。這時我明白了,他既不會阻止我的行為也不會把我攆出家門,甚至永遠不會提起這件事或以後可能發生與重演的事。同時我也明白了,他對我的縱容既不會給予我某種權利,也不會削弱我對他的依附。這個秘密只會束縛我而不會束縛他,因為我決木能向別人訴説他看到的這一切,那等於承認我自己做了不體面的事。

    現在我該怎麼辦?命運註定我在這場誤會中越陷越深,因為真紀子已將我看成她母親的眾多情人之一,而宮木夫人則知道我把她當做她女兒,她們都將嚴厲地懲罰我。我的同窗也將按照老師制定的計謀到處煽風點火,學術界的流言蜚語會給我在補田家的勤奮工作投上陰影,使我在大學教師們的眼裏失去信譽。我原指望依靠他們改變我的處境。

    儘管這些情況將使我感到處境窘迫,我仍然集中精力,順利地從我與宮木夫人發生性關係時的一般感覺中區分出我的器官與她的器官上各個部位的局部感覺。方法是逐步觀察我的動作和她的反應。這一做法有助於我把需要觀察的整個狀態延長,推遲性交結束即無感覺或僅有局部感覺的時刻到來。性交之後還有性衝動,而且性衝動會以難以預料的方式在不同的時空中突然出現。“真紀子!真紀子!”我對着宮木夫人的耳朵喃喃呼喚,一邊把我受到超強感覺的這一時刻與真紀子的形象以及在我想像中她可能給予我的感覺聯繫起來。為了延續我的肌體反應,我就考慮當晚要問補田先生做的説明:“銀杏樹葉紛紛飄落,其特點是:每片下落的樹葉每時每刻都處於某一具體高度,因此,空曠的、沒有感覺的空間即我們的視覺活動的空間,可以分成一系列平面,每個這樣的平面上都有一個而且僅有一片樹葉在飄蕩。”——

    [①]雞素燒是日本菜中的名菜,主要原料為雞肉加上其他配料,吃法相當於我國的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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