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伴崎敦也從少女身後緊緊抱住她。少女的嘴巴被塞了東西,眼睛也被戴上眼罩,然而即使如此,仍能看得出來她很痛苦,整個臉都扭曲了。
菅野快兒將少女的腿用力扳開,保持那樣的姿勢,準備用繩子把腳踝綁在牀邊。伴崎和菅野都在笑,就像是得到玩具的孩子,也像是看到猶物就在眼前的野獸一樣。
攝影機好像是用腳架固定住的,所以他們三人有時會跑到畫而外。不過伴崎和菅野可能是已經掌握住拍攝角度了,所以即使少女不斷反抗,他們還是可以想辦法將之收錄在畫面裏。
一直不斷看着這些噁心的影像,織部感到越來越難受。他拿起錄放機的遙控器,按下了停止鍵。他用手指按着雙眼,頸子前後左右轉動。
織部在西新並分局的會議室裏。因為翻査到最後,他還是無法從菅野快兒的貼身物品中找到任何有關他藏身之處的線索。於是,他想到了之前在伴崎敦也房間裏捜出來的那些強暴錄像帶。或許可從其中找到什麼妹絲馬跡吧,他想。
但是這項工作比他預期得要痛苦。雖然之前也曾經看過幾次,但是大多是快轉看完的,因為只要能確認伴崎和菅野的罪行就可以了。可是這次不一樣。他仔細盯着畫面的每個細節看,必須確認是否有線索隱藏在裏面。眼睛會疲勞是理所當然的,然而就連他的心靈,也受不了。
要是菅野乾脆認命,趕快出來自首就好了,織部心想。
長峯重樹投宿的民宿在長野縣被發現的事,昨天的新聞已經報過了,晚報也刊出了。菅野快兒不可能沒有看到相關的報導,所以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吧。也就是説,他知道自己躲在長野縣這件事被發現了。一般人應該會放棄,因為這樣子已經很難繼續逃亡了。長峯重樹住過的民宿被發現一事,警方也沒有限制媒體報導。這是因為警方高層判斷,這麼做會讓菅野自首的可能性提高。
然而已經過了整整一天,螯方卻沒有接到菅野現身在某個警局的任何情報,看來他好像打算繼續逃亡。
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針對這件事,真野是這麼説的。
“在此之前,他一定是隻要碰到麻煩的事或是不喜歡的事就逃避,以為只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任何事情就都會過去。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闖的禍有多嚴重,所以也不認為警察會卯起來找他。他以為只要躲一陣子,總有一天事情就會被淡忘。”
“但是人都死了,這樣他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
對於織部的問題,真野垂下嘴角。
“前不久有這樣一個犯人,他應該十八歲左右吧,因為被他的同居女友責問在外面偷腥的事,惱羞成怒便把對方勒死了。你猜那傢伙之後做了什麼?他和外遇的對象去賓館約會了,還在那裏住了兩晚,為什麼呢?因為他的房間裏有屍體,如果他回到房間的話,就必須處理那具屍體。因為他不想處理,所以就住賓館。他覺得只要不回到那間房間的話,就可以不用面對有屍體的這個事實了。”
怎麼可能,織部心想。
“我們想要了解那種小鬼心理是白費力氣的。那些傢伙根本就不會去思考自己的行為替周圍的人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也不會去想別人是怎麼看他們的。對他們來説,最重要的事就是現在自己想要做什麼。上面的人誤判了,菅野是不會因為這樣主動現身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他不想被捕,他不喜歡被捕之後受到大家的責備。”
真野看起來有點不高興。織部瞭解他的心情,他一定是看了前幾天出刊的週刊。對於《焦點週刊》上所寫的菅野和伴崎的行為,就連早已知情的織部他們也感到義憤填膺。同時,他們的立場又不能像週刊記者一樣説出自己內心的感受,真是令人懊惱。
做完頸部的伸展操後,織部正準備繼續展開煩悶的作業,當他拿起遙控器時,聽見後方的門被打開的聲音。他轉過頭一看,西新井分局的梶原正走進來。
“有打擾到你嗎?”他問道。
“沒關係。”織部放下遙控器,“有什麼事嗎?”
“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看電視嗎?”
“電視?”
“現在正在演出有趣的節目,是和這次案子有關的。”
“是新聞節目嗎?”
“不,有點不一樣。”
“好啊,是哪一台?”織部將畫面從錄放機切換到電視。
梶原靠過來,拿起電視遙控器,轉到要看的頻道。
畫面上有三個男人正圍着一張桌子坐着。中間那個男的是電視公司的主播,好像是這個節目的主持人。在他身旁相封而坐的兩個人,織部並不認識。
“總之,我是秉持自己的信念來做這件事的,絕對不是你所説的為了激起讀者的興趣。我想要強調的就只有這個。”坐在左邊那個男的用強硬的口氣説着。他大約四十五歲以上,臉曬得很填黑。
“聽説這傢伙是《焦點週刊》的總編。”梶原在一旁説道,“右邊那個男的是律師。”
“律師?”
當織部反問時,那個人便出現在畫面上,下面寫着“青少年更生研究會律師巖田忠廣”。巖田律師是個五十幾歲的瘦小男人,戴着金邊眼鏡。
那個巖田開始發言。
“雖然你説是秉持信念,但是寫出來的東西卻讓人覺得那隻不過是在泄恨而已。寫這樣的報導有什麼意義可言?你只是想告訴世人,在某處有這樣的孩子、做了這樣的壞事,他們都是些很過分的傢伙。如此而已,不是嗎?”
“你是説這件事沒有意義嗎?傳達事實是我們的職責,讓不知情的人們去作判斷,才是錯誤的吧!”總編反駁。
“要世人作什麼判斷?做了壞事的那些孩子有問題,這是無庸置疑的事,但我不認為需要刻意去問世人。看過這篇報導的讀者會怎麼想呢?他們只會認為這些傢伙很過分,如果這些傢伙在自己的身邊,會很困擾之類的。我知道傳達事實是你們的職責,但是沒有必要寫得那麼清楚吧?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就我的瞭解,你們的寫法是可以清楚辨識出在寫誰的。”
在兩人你來我往的爭辯中,織部終於瞭解這個節目的內容了。好像是針對《焦點週刊》的報導,巖田律師提出抗議,然後負責編輯的人也提出反駁。
“我們也曾經考慮過要用真實的姓名。”總編的表情露出了敵意,“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是因為我們認為現在那個少年還在逃亡中,怕會影響到警方的調查。我們本來是覺得,直接指名道姓會比較好。”
律師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搖着頭。
“所以我就説,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站在我們的立場,我倒想要問你為什麼不能那樣做?如果不要自己的姓名被公佈的話,只要一開始不做壞事不就沒事了嗎?那些人就是因為知道如果未成年就絕對不會被公佈姓名,所以才會滿不在乎。我們有必要教育他們做人處事沒這麼簡單。”
“那麼,那篇報導可説是一種制裁囉?”
“可能也有這層意義吧。”
“根本不是可能!你現在的言論,很明顯的就是你們的目的吧?這是非常傲慢而危險的想法。”律師繼續説道,阻止正想要開口的總編,“對於他們行為的制裁,應該是由相關單位去做,媒體不可以做出誤導社會大眾的事。他們在未來是一定會受到社會制裁的。我們這些大人必須思考的,是要如何讓他們在社會的制裁下重新做人、走回正道。然而,如果只放大社會制裁的部分,那會讓他們更難重新做人。你們為什麼不懂這一點呢?”
“我們就是要主張法律制裁的部分根本不完備。現在的少年法,讓人覺得根本無法做出符合現狀的制裁。”
“你有所誤解了。少年法並不是為了制裁孩子的,那是為了幫助誤入歧途的孩子們走回正道而制定的。”
“既然這樣,那被害人的立場呢?他們受到的苦要發泄到哪裏呢?只想着如何幫助加害者,就是正道嗎?”
“那是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什麼不相干?我們就是主張也要顧慮到被害人的立場。”
針對總編的意見,律師還想要説些什麼,但是被主持人制止了,對不起。
“因為出現了被害人立場的話題,所以在這裏,我們要來聽聽被害人的意見。可以嗎?好的,那麼請我們的攝影師將鏡頭帶到我們剛才介紹的八先生好嗎?”
畫面切換了,那裏坐着一個背對着鏡頭的男人。只是從胸部以上都用毛玻璃遮住,所以看不清楚。
“我再重複介紹一次,A先生的女兒就是遭到這次事件的兇手,也就是那兩名少年性侵犯,身心受創而自殺的。這次《焦點週刊》的報導,他也是站在被害人家屬的立場説話的。”
織部很驚訝地看着梶原,梶原點點頭。
“所以我叫你要看這個節目。”梶原説,“那就是那個父親,來這裏看錄像帶,又哭又叫的那位父親,好像是叫做鮎村吧?”
“原來如此。”織部將視線轉回到屏幕上。他的苦惱清楚的顯現出來,雖然已經看過《焦點週刊》了,但是織部還是很關心他會説些什麼。
“A先生,”主持人叫他,“您剛才應該已經聽到這兩位專家的談話了。”
“是的。”鮎村回答。大概是透過變聲器的關係吧,他的聲音高了八度。
“您有什麼想説的嗎?”
“是的,我想對那位律師先生……”
“請説。”主持人催促着。
在毛玻璃另一邊的鮎村好像在深呼吸。
“那個,我剛才聽到的,他好像一直強調要幫助犯罪的少年,但是針對他們犯的罪,他有什麼想法呢?對於因為他們犯罪而犧牲的人,可以不用任何賠償嗎?”
“不,當然是要賠償。”律師對着鏡頭説,“所以先必須讓他們重新做人。如果他們的心態沒有矯正,根本不可能賠償。要讓他們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嚴重,讓他們反省自己做了很不好的事之後,才能開始談到賠償。”
“那……要怎麼賠償呢?”
“所以總之只有讓他們走回正道,我們認為那個也就是最大的賠償吧!以犯罪為墊腳石,讓他們成為正正當當的人,對社會來説……”
“太可笑!”鮎村提高了音量,“這真是太可笑了。為什麼那樣就算是賠償呢?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也不會感激;死去的人也無法重生。為什麼要讓我的女兒去做那些人渣的墊腳石?這太可笑了。這是錯誤的,你為什麼一直替那些人説話?那些人都是有錢人的兒子嗎?”
“A先生,請不要太激動。”主持人安撫着他,“巖田律師長年針對少年犯的自新做研究,這次他也是站在這個立場參與討論。這樣好了,我們先進一段廣告。”
鏡頭帶到毛玻璃後的鮎村,接着便切換到廣告的畫面。
37
“果然是當時那位父親,一定沒錯。激動時説話的口氣和當時一模一樣。”這樣説完後梶原便站起來。
“你不看了嗎?”織部問。
“不看了,我只是想聽聽那位父親怎麼説,還有告訴你有這個節目而已。”
織部説:“那我也不看了。”然後便將電視畫面切換到錄像帶畫面。
“那位鮎村先生……是吧,他為什麼想要上電視呢?”織部百思不解。
“應該是被電視公司的人拱出來的吧。那些人一定是跟他説我們很希望聽聽被害人的聲音什麼的。”梶原説,“他沒發現自己已經成為大家的笑柄了。”
“他應該只是想發泄對少年法的不滿吧……”
“沒有用的。”梶原臉上浮現出像是同情的笑容,往門口走去,“打擾你工作了,真抱歉。”
“不,我也可以轉換一下心情。”織部這樣説,但其實他是覺得心情更沉重。
梶原走出去後,織部覺得無法立刻開始工作,他的耳朵裏仍殘留着經過變聲後的鮎村的聲音。
織部又這樣想——我們什麼都不能為他做。
織部和交往中的女性友人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昨天他們約了會。她二十七歲,在法律事務所打工。事件發生後,他們就沒有什麼機會碰面,但是他在吃飯的時候,偶爾會叫她出來。
他們在深夜的餐廳裏,享受着短暫的約會。平常他們都不會聊工作上的事,但是昨晚長峯重樹的事成了他們聊天的話題——因為電視上播出了好幾次找到長峯重樹之前住過的民宿的消息。
“今天我們事務所的人都在討論他會被判多久的刑期。”停下拿着叉子的手,她説道。所謂的他當然指的就是長峯。
“你們覺得多久?”織部問道。他很關心。
“每個人的意見都不一樣,不過大家都認為如果現在被捕的話,應該不會被判很長的刑期吧。要是自首的話,還會更短,他們還説審判時可以緩刑。不過因為不是很瞭解實際狀況,所以好像不能説得很確定,但是殺死伴崎敦也,他應該是臨時起意的吧。”
“報導是這樣説的。”
“你是説實際上不是嗎?”
“不,這種事我不能隨便亂説啦。”織部苦笑,“你應該明白吧!”
她點點頭。她知道調查上的秘密就連親近的人也不能説。
“律師們好像都認為長峯嫌犯殺死伴崎是一時的衝動。他所使用的兇器還遺留在現場,而且因為看了那樣的錄像帶,所以當加害者一出現時,會火冒三丈,也是很合理的。雖然將屍體千刀萬剮太過殘忍,但是那可以看作是因為他殺紅了眼,而且那更可以證明他對於女兒被以那種方式凌虐致死有多憤怒,完全沒有感覺他想要掩蓋他犯罪的事實,十分值得同情。”
“即使社會大眾還是同情他的,對我來説,我也有相同的感受,但是我不能大聲説。”
“但是,如果他之後又完成了另一項復仇,那情況又會不同了吧。”
“那就是預謀殺人了。”
“即使他的動機值得同情,但是明明有充分的時間讓他考慮,他還是做出那種行為的話,站在法治國家治安的觀點來看,就不能太寬大看待這件事。太過從輕量刑的話,那就等於容許個人的復仇行為。”
織部很瞭解她説的話其實也就是法律專家所想的。長峯的行為可説是無視於法律的存在。
“在長峯完成下次復仇前先逮捕他,就結果而言其實對他比較好,是嗎?”
“如果只考慮刑罰的話,”她盯着織部的眼睛,“但是長峯嫌犯可能沒有考慮那些。”
“或許是吧。”這樣説着織部便問女友,“我大概瞭解長峯會被判的刑罰,那少年呢?”
“你説那個正在逃亡的少年嗎?”她説道,“律師們也多少談了一下。就刑法上的罪來説,就是強暴婦女和傷害。如果他和長峯繪摩的死有關的話,那就是傷害致死,就不能從輕量刑了。如果是成年人的話,應該會判個十年吧!”
“但是他不是成年人。”
“是啊,但是因為他的行徑太過惡劣,所以我認為在少年法庭上,下達直接移交檢察官的可能性很高。這樣一來,就會被判和成年人一樣的刑罰……”
“但是判刑會優待吧,和成年人比起來。”
“以前也曾經對未成年人判處十八年的徒刑,不過還是比較優待。比如説應該是判死刑的,就會判無期徒刑;應該判無期徒刑的,就會判個十年到十五年的有期徒刑。如果是未滿十八歲的話——”
“菅野……那少年是十八歲。”
“但是傷害致死,即使是成年人也不會判死刑或是無期徒刑吧。大概是十年以上十五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未成年者一律三年後就可以假釋出獄。”
“三年嗎……”織部嘆了口氣,“真短哪!”
“聽了這番話之後,你覺得怎麼樣?”她盯着織部的臉看。
“怎麼樣是指?”
“你們想要事先阻止長峯嫌犯復仇嗎?”
“當然囉。”
“但是阻止他之後,他們分別受到的刑罰就如同我剛才所説的。我聽了律師們的談話後,覺得有點空虛。因為我多少能瞭解你們有多辛苦。”
“你是説,我可以丟下這樣的工作不用做了嗎?”
“也不是這樣,但……”她雙眉緊蹙,將垂落到前額的劉海撥開,“只是覺得很空虛。法律到底是在保護誰呢?我覺得很疑惑。”
“我的上司是這樣跟我説的,他説:什麼都不要去想。”
“律師也可以這樣嗎?什麼都不要想比較好嗎?只是機械式的參照以往的判例……”
織部沒有再回答。雖然她説早已經放棄成為律師的夢想,但是織部知道其實她偷偷在準備司法考試。
之後他們也聊不太起來了。走出餐廳後,就分別搭出租車離開。
織部又再次將畫面切到電視、畫面上出現巖田律師的臉。
“總之,要讓犯了罪的少年重新站起來,而且絕對要保護當事人的隠私權。隱私權和犯罪無關。認為不必保護做壞事的傢伙的隱私權,是很危險的想法。因為侵犯隱私權也是犯罪,所以做這種事的人,也沒資格針對犯罪少年的自新有所批評。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即使刑罰再重,對於防止犯罪也沒有什麼效果。我由衷同情被害人,但是我們應該思考的是今後要如何做,才能防止相同的犯罪發生。基於這個想法,對於只想一味攻擊加害者的這期《焦點週刊》的報導,我不得不感到非常遺憾。”
節目好像已經進入尾聲了。在律師説完之後,主持人便開始做總結。週刊的總編板着一張臉。那個應該是鮎村的被害人家屬沒有出現在畫面上。
織部放入錄像帶,按下播放鍵。伴崎和菅野強暴女孩的鏡頭一下子就又出現了。
這兩個人真的會改過自新嗎?織部一邊看着他們有如禽獸般的行徑,一邊思忖着。他又再次想起昨天和女友的對話。
織部無法再集中注意力了。他幾乎忘了自己為什麼要看這些令人不愉快的畫面,因為在看這些畫面時,他只是茫然地望着菅野他們的惡形惡狀,等整個場景切換後他才突然回過神來。
剛才的該不會——他趕緊倒帶。
他又按下了播放鍵,開始出現畫面。
和之前一樣,一個大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女,正在被菅野他們蹂躪。她身上穿的帽了被掀起來,胸罩也被鬆開,Rx房整個露了出來。伴崎和以往一樣,從後面抓住這個女的,他的下半身似乎什麼都沒有穿,用裸露出來的兩隻腿夾住女孩的身體,讓那女孩無處可躲。
這好像是哪裏的房間,但是沒有開燈。他們好像是用手電筒。
菅野似乎是一隻手操作着攝影機,另一隻手拿着剪刀剪開女孩的內褲。還説我們來看看會有什麼東西出現喔——真是可惡。
伴崎在笑。少女又哭又叫。雙腿好像是被繩子綁住了,她的裙子早就被脱掉了。
被用剪刀剪開內褲的少女,下半身完全暴露出來。菅野將攝影機靠近。發出低沉笑聲的人,應該是他吧。
織部想要快轉,但是忍了下來。之後應該會拍到什麼重大的線索。
“那就正式開始……很吵耶,不準再鬼叫,否則我殺了你。”
菅野用兇狠的語氣説完後,畫面劇烈搖晃。攝影機好像被放到了某個地方,這一瞬間拍到了室內的其他地方。
空蕩蕩的架子靠着牆壁擺放,那牆壁上貼了一張好像海報的東西。
引起織部注意的是那張海報,他想要看清楚,所以盯着畫面看,但是攝影機又再次拍到少女,她已經全裸了。
織部趕緊又倒帶,重新播放,畫面帶到海報時,他按下了暫停鍵。
海報上好像畫了一張大地圖。那是哪裏的地圚呢?實在看不出來。但是那張地圖上寫着這樣的字:
信州兜風地圖——
大約一小時後,織部讓真野和久冢看了那捲錄像帶。
“這和其他的帶子不一樣,這卷帶子的影像非常暗,我本來還以為是他們故意安排的。……”這樣説完後,織部按下了播放鍵。
伴崎抓住全身虛脱的少女的雙手。這時聽見菅野的聲音。
“太暗了,不能再弄亮一點嗎?”
伴崎回答道:
“沒有辦法,因為斷電了。”
織部按下停止鍵,看着上司們。
“從剛才他們的對話判斷,他們當時應該是在某個廢棄的建築物內,而且仔細看其他畫面時,有時會拍攝到桌子和椅子。不過,那些都不像是一般家庭使用的東西,而是有設計感的民俗藝品類的東西。”
“那是在某個別墅嗎?”真野低聲説,“如果是這樣,斷電也就不稀奇了。可能是沒有人去住的期間,屋主向電力公司申請停止供電吧。”
“我也覺得有這個可能性,但是如果是私人別墅,屋內會貼着兜風海報嗎?”
“或許會貼吧,因人而異。”
“但是請你們看一下,那張海報很破爛。不,不只是海報,房子裏感覺到處都佈滿了灰塵。而且裏面什麼東西都沒有,架子上也是空蕩蕩的。我覺得如果是私人別墅的話,應該不會這樣。”
“那你覺得是什麼呢?”久冢問道。
織部直接看着上司的臉。
“因為是貼着信州兜風地圖,所以那個地方應該是在長野縣內吧。再從屋內的情形來看,好像是住宿的地方,我想可能是民宿。”
“果然如此,是民宿啊?”久冢雙手抱胸。
“而且是現在沒有營業的民宿。我不知道他們兩個是怎麼找到的,但是那應該是他們用來強暴少女的地方。”
久冢眉頭深鎖,他對一旁的真野説:
“你覺得呢?阿真。”
“因為菅野説穿了只是個孩子,”真野説,“最近我才瞭解,那兩個人完全沒有一般常識,例如要錢才能住的話,他們只會想到賓館,如果是一般旅館,他們可能連怎麼預約都不知道。但是如果可以潛入的話,即使是小孩也辦得到。”
久冢點點頭站起身。
“去找長野縣內的民宿——而且是倒閉的民宿。”
38
好像有什麼節目錄像結束了。三五成羣的年輕女孩穿過大廳,從電視公司的大門走出來,每一個人都打扮得很漂亮,表情看起來也神采奕奕。應該是個令人開心的節目吧。本來再過個兩三年,千晶也可以成為這樣的女孩,鮎村一邊目送着這些女孩,一邊思忖着。
不只她們,在電視公司內昂首闊步的人們,感覺每一天都好像過得很充實。他們好像完全不知剛才在這裏播出的現場節目主題。鮎村可以想象,對每天庸庸碌碌的人而言,少年犯罪的被害人的痛苦,根本和他們無關吧。
那個導播也是一樣。他想起了兩小時前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年輕男人。
在排演時,他反覆告訴鮎村同樣的話。他説,我們要你對現行的少年法表達不滿,接下來進行的討論,也會出現這樣的主題,所以到時候主持人會徵求你的意見。
但是導播開始提出一項項要求。
“您可以不用説得很完整,您想説什麼就説什麼,即使説些很強硬的話也沒關係,因為最重要的是要將您的憤怒傳達給觀眾。我們希望您大發雷霆,即使有點誇張也沒關係。”
雖然他對少年法感到憤怒,不過不是叫他儘量生氣,他就可以表現出來的。即使是要他誇張點,他也不瞭解要誇張到什麼程度才好。
原來鮎村並沒有被邀請參與討論。他有些不滿。他們是跟他説,要請他出席少年法相關的討論會,但是來到現場以後,才發現自己的角色已經被設定好了——那就是要對堅持守護少年法的律師發飆的角色。或許到了現場,他的火氣就會直飆上來。可是如果要事先定好到時候要説的台詞,就太奇怪了。
但是導演解釋説:因為這是現場節目。
“到時如果你説不出話來,就糗大了。如果不事先定好部分程序,節目就做不下去了。而且有些話和肢體表現不適合用於現場節目,我們一般都會請沒經驗的人多練習幾次。”
接着導播還加了一句:“電視節目都是這樣做的。”
正式錄像時,鮎村非常想發言,他旁邊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AD,一直不斷和導播討論着事情。鮎村試着對他説想要表達自己的意見。
“請等一下,不久後主持人就會問您的意見。”
AD這樣説,但是週刊總編和律師輪番唇槍舌劍,主持人好像忘了鮎村的存在似的。當然,他並沒有忘記,他應該也是按照事先定好的程序在進行節目吧。
終於輪到鮎村發言了,但是那只是事前討論過的東西。鮎村沒有辦法,只好照本宣科。因為他聽導播説之後還有機會發表意見。
但是一直到節目結束,他就只發言過那一次。不僅如此,到了節目的下半段,他的麥克風就被取下來了。
他們説話不算話,他想道。他很氣來邀請他上節目的《焦點週刊》的小田切。
他原本是打算向他抗議報導內容的,但是卻反被拜託。小田切説希望他參加電視台舉辦的討論會。
“有一個團體是在研究少年犯自新的,他向我們提出抗議,説我們那樣報導等於是指名道姓,説我們沒有保護少年們的隱私權。您不覺得他們説的話很誇張嗎?這次我們本來就只打算保護鮎村先生的隱私權,但是如果有不周全的地方,我向您道歉。那些傢伙根本沒有資格説什麼隱私權,所以我們決定要奮力一搏。”
小田切是個能説善道的男人,儘管他接受了鮎村的抗議,但他用強調他們有一個共同敵人的方式,試圖拉攏鮎村。鮎村完全掉入了他談話技巧的陷阱裏。當然,在鮎村聽到有人要包庇那些少年犯時,一股怒火確實就瞬間冒上來了。
答應參加電視節目錄像後,時間一下子就到了。幾小時後,他就開始和電視公司的人討論。鮎村本來是想要準備很多東西來參加討論會,他還想整理自己要説的話,但是根本沒有那個時間。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就輪到他出場了,然後錄像就結束了。
他心想,去上那樣的節目到底是好是壞?那個節目有能力訴求什麼嗎?
想到這裏時,小田切就和電視公司的人一起出現了。走在他們後面的就是雜誌總編和那個叫巖田的律師。小田切沒有上節目,但是他也有來電視台,負責支持總編。總編完全不瞭解這次要討論的問題,鮎村也是來到攝影棚後才知道他好像為了上節目才由小田切為他臨時惡補。
令人驚訝的是,那個總編竟然和巖田有説有笑,兩人的表情完全沒有殘留任何剛才在節目上的不悦,簡直就像是認識好久的知己一樣熟悉。
鮎村茫然地看着兩人的樣子,小田切發現了他,便走過來。
“辛苦您了,您剛才表現得很好呢!”小田切眯起眼睛,悠閒地説。
“喂!那是怎麼回事?”
“有什麼問題嗎?”
“怎麼和你説的不一樣?你不是説要讓我講話嗎?但是我根本不能把我想説的説出來。”
“不,哎呀,這種節目常常都會這樣,所以才要彩排好幾次,請你練習不要做無謂的發言。”小田切的表情讓人覺得很心虛。
“為什麼不讓我參與討論?那個總編只講自己的雜誌,一點也沒有為我辯護。”
“我瞭解您的心情。”
電視公司的人好像是發現了鮎村的態度,都逃之夭夭地離開了。
總編和律師仍然繼續聊着天,兩個人都面帶着微笑。鮎村還看見他們互換名片。
“這是怎麼回事?那兩個人。”鮎村用下巴指着那兩人。
“他們怎麼了?”小田切問。
“為什麼會聊得那麼開心?剛才明明還在爭論。”
小田切回過頭看兩人,發出了“喔”的一聲,便面帶微笑。
“他們剛才只是在討論,並不是吵架,所以節目一結束,當然會互相慰勞一番。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或許是吧。但是那律師是來向雜誌社抗議的吧?即使節目結束了,敵對的立場應該也不會變不是嗎?”
“話是沒錯啦。”小田切搔着頭。
總編走了過來,對鮎村説“辛苦了”之後,便立刻看着小田切。
“我先帶巖田律師去上次那家店。”
這句話令鮎村瞠目結舌,原來是打算請律師吃飯。
“喔,好,我知道了。”小田切似乎有點尷尬地回答。
站村茫然地看着折返回到律師身邊的總編背影。
“喂!小田切先生。”
“好啦、好啦!”小田切邊説邊用雙手做出息怒的動作。
“請不要那麼在意,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所以您也應該明白多少都要使些手腕的吧!”
“什麼樣的手腕?你要不要也來要場猴戲看看!”
可能是不爽被説成耍猴戲吧!小田切也不太高興。
“喂,那個條件怎樣了?”
“條件?喔……”小田切摸着下巴的鬍子。
當初答應上電視時,鮎村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他希望小田切能把寫《焦點週刊》那篇報導時所訪問過的對象,都介紹給他。他對和伴崎敦也他們最親近的那個少年尤其感興趣。
“您還是想要見他嗎?我覺得就算您見過他,也沒什麼用的。”小田切很明顯不高興。
“現在你才説這種話。”鮎村板着臉,“難道是你欺騙我嗎?”
“不,我怎麼可能欺騙您?如果您説您一定要見他,我會想辦法的。只是我是為您着想……”
“你不用為我着想,你給我遵守約定。”鮎村瞪着他。
小田切嘆了一大口氣,撇下嘴角,從外套的口袋裏拿出記事本。
從漫畫出租店出來時,阿誠問了價錢後,嚇了一跳,因為比他預期的要貴。雖然沒有看錶,但是他好像待了快四小時。
外面天已經黑了。他覺得肚子很餓,但是身上剩下的錢已經不夠他在外面吃東西,或是去便利商店了。沒辦法,他只好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家。
他總是習慣將手伸進左邊的口袋裏,但是本來應該會放在那裏的手機,今天卻沒帶。他在出門時留在家裏的,這是警察的命令,因為快兒不知什麼時候會打電話給他。
要是這件事能快點結束就好了,阿誠心想。手機也不能隨意使用,在家也常常被警察盯着,他和以前的那些玩伴全都疏遠了。他們雖然和快兒、敦也應該也有些利害關係,但是他們全把阿誠當作代罪羔羊,然後自己躲到安全的地方。現在和阿誠聯絡對他們來説,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事。
《焦點週刊》的報導,更使情況雪上加霜。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裏面都在寫阿誠的事。只要看過雜誌,再加上對這個地方熟悉的話,應該就可以立刻猜得出那是在寫阿誠。事實上,那本週刊出刊的那天親戚便不斷打電話來,附近的人看到他也比以前更冷漠。而父親當然又會盤問他,像是什麼時候被採訪的之類的問題。阿誠想要裝傻,但是臨時想到的謊言卻立刻就被拆穿。
“你怎麼會被週刊的人騙啊?你是白痴嗎?這叫做沒有寫你嗎?”父親的震怒讓阿誠以為自己會被打。
他確實是被騙了,阿誠心想,他沒想到那個人會那樣寫。不過,他就是希望對方不要寫自己,才會那麼老實回答問題的。
可是阿誠不知該如何抗議。他再次見識到成人世界的齷齪與爾虞我詐的複雜了。
當他正在等紅綠燈時,後面有人叫他。“你是中井誠嗎?”
他回過頭一看,是個矮小的男人,看起來五十歲左右。難道又是刑警嗎?
“我是。”阿誠很有戒心地回答。
“可以耽誤你一些時間嗎?”
“有什麼事?”
“先不要問那麼多,請你來一下。”中年男子邁開歩伐,阿誠只好跟在他後面。
在距離紅綠燈有點距離的小巷子裏,那個男人停下了腳步。
“你是菅野快兒的朋友吧?”那男的突然問道。
阿誠顯得很緊張,因為那男人全身都散發出憎恨的氣息。
“大叔,有什麼事嗎?”
那男人用三角眼瞪着他,“我是被害人的父親。”
“就是被你們當作玩具糟蹋的那個女生的父親、就是被玩弄後自殺身亡的女生的父親。”
他睜大了眼睛,不由得往後退。他會不會是來殺我的?阿誠有一瞬間這麼想道。
“我……我什麼都沒有做啊!”他聲音在發抖,雙腿也開始顫抖。
“別囉唆!你有借車給那兩個傢伙吧?你應該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還協助他們吧?那兩個傢伙拍的錄像帶,你也看得很開心吧?”
阿誠拼命擺着手。
“我,説我不知道,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他環顧四周,找找看有沒有警察在那袢。他覺得自己的處境很危險。
他想要逃跑,但是雙腿無法動彈。就在這時,那男的又説話了。
“你逃走也是沒用的,我知道你家在哪裏。我話可説在前面,我根本不怕被關,就算被判死刑也無所謂。”
阿誠心想他要殺我了,如果不趕快逃跑的話——
“菅野在哪裏?”那男的説,“你應該知道吧?”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話,早就告訴警察了。就是因為我也不知道,所以警察才會一直守在我家旁邊監視的啦。”
“菅野會和你聯絡嗎?”
“我也不知道。警察説或許會吧!”
“好,”那男的點點頭,靠近阿誠,“那你照我説的做,這樣我就放你一馬。”那男的呼出的氣息有股腥味。
39
送走兩組退房的客人後,和佳子在交誼廳的角落翻着一本雜誌。那是房屋中介每個月都會寄來的東西,上面蒐羅了別墅、店面、民宿等對象的情報。長峯好像也有用網絡在蒐集這方面的情報,但是這雜誌上刊載了很多網絡上沒有的情報。
以前和佳子從來不會這麼認真地閲讀這本雜誌。對於有野心想要擴充事業的老闆來説,這可能是一份很具有參考價值的信息。可是對她而言,這好像事不關己。隆明也只要有“Crescent”就滿足了——因為他也沒有餘力再去擴大事業版圖。
當和佳子再次試着去閲讀這本雜誌時,她發現要出售的民宿其實並不多。過去因為不景氣而被迫歇業的店家很多,但是留下來的建築物可能也賣不了多少錢吧,和佳子心想。如果是“Crescent”的話,她會怎麼做呢?她覺得直接這樣賣應該是賣不出去的吧。因為房子到處都有損傷,所以如果要重新營業的話,一定需要花費大筆的修繕費用,搞不好重建反而比較便宜。這樣一來,就失去購買中古對象的意義了。
菅野所藏身的廢棄民宿,或許就是這種無法售出的建築物。這樣一來,即使再怎麼看這種信息,也是白費力氣。
她的心裏惶惶不安。翻閲着雜誌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了一個對象。那是介紹二手店面的專欄。
有一張白色西洋式建築的相片,整個感覺四四方方的,非常單調。遠處好像有森林,但是建築物好像並不是位於樹木茂密的森林裏。建築物的前方就是停車場,旁邊立着一塊招牌。
問題是在備註欄,上面寫着業主去年底在此處經營民宿。
和佳子確認地點,是在小諸市己字高峯,好像是在高峯高原的附近,她看了交通欄,上面寫着從小諸交流道下來大約十五分鐘。
和佳子知道中介業者是想要當作店面出售,所以才會強調距離主要幹道不是很遠。他們一定是覺得改成咖啡廳或是餐廳比較能成交,而且光從相片來看,實在看不出半點像是民宿的閒適風貌。
距離小諸交流道約十五分鐘,也就是十公里左右。
這很符合條件,和佳子想道,於是就把這頁折了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
“你看什麼看得這麼專心?”聲音從她斜後方傳來。穿着圍裙的隆明走了過來。
“沒什麼,只是打發時間而已。”她趕緊將雜誌闓上。
但是這個動作反而更引起隆明的注意,他將視線投向雜誌。
“怎樣?對不動產有興趣喔?”
“我不是説我在打發時間嗎?”和佳子站起來,“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去採購東西了。”
她想要拿起雜誌,但是隆明比她快了一步將雜誌翻開,剛好是她折起來的那一頁。
“高峯高原的民宿?這個要做什麼?”
“沒有要做什麼啦,只是我有點喜歡這棟建築物的設計。”
“設計?根本是棟不起眼的建築嘛!”
“我是覺得它外壁的顏色和屋頂的組合很有趣,我們也差不多該重新油漆了,所以想參考一下。”和佳子從父親的手裏將雜誌搶回來,“還有,爸爸,二〇三號房的牀會吱嘎作響,您修好了嗎?上星期的顧客意見卡里有人寫呢。”
“那早在前天就修好了,你別再找我麻煩了。”
“我又沒有找您麻煩。”
“你最近很奇怪耶,只要一出去就不回來。是和丹澤家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啦。如果有事的話,我怎麼可能沉得住氣。”
“是長峯嫌犯的事嗎?那已經結束了,警方也説不會再來調査了。”
“這樣最好。”和佳子拿着雜誌走出交誼廳,就直接往玄關走去。她很想知道隆明是什麼樣的表情,但是她不敢回頭看。
一走到外面,就鑽進自己的車子,立刻發動引擎。她從照後鏡看後面時,看見父親正站在民宿的窗口往外看。隆明的表情很明顯充滿了狐疑,一直目送着她的車子離去。
應該沒有被發現吧,和佳子想道,但是還是感到一絲不安。
之前刑警來的時候,她撒謊説幾乎沒跟長峯交談過。這件事隆明好像很在意的樣子。他知道長蜂有教和佳子如何使用計算機,也發現他們半夜曾經聊過很久。
她應該要小心,不要做出不自然的舉動,可是她又有不得已的苦衷。藏匿長峯的地點除了松元的大廈外,她想不到其他的地方,而且如果她不行動的話,長峯就會隨便行動,那才更危險。
即使不自然,她也只能繼績掩飾——和佳子下定決心了。
一到松元的大廈後,她就按電鈴。但是沒有任何反應。和佳子又感到很不安,她明明叫長峯沒事儘量不要出去的。
但是當她正要按第二次時,喑鏘一聲,鎮被打開的聲音,門開了。從門縫可以看見滿臉胡碴的長峯,和佳子鬆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你出去了。”
“對不起,剛才在上廁所。”
和佳子點點頭走進房間。她看見角落那個高爾夫球袋倒放在地上,有一根黑黑細細像棒子一樣的東西,好像被藏在袋子下面,還有一些零件。
和佳子發現長峯剛才是在保養槍枝,説上廁所應該是騙人的。
“我帶中餐來了。”和佳子將視線從高爾夫球袋移開,將剛才在路上買來的便當和飲料拿給長峯。
“每次都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長蜂接過來,“昨天你有看電視嗎?”
“電視?”
長峯將食物放在窗邊,然後將一台小型液晶屏幕電視拿出來。和佳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
“我想蒐集情報還是需要電視,所以就趕緊去買了一台,我本來想要買更大一點的,但是不好搬運。”
“你是刷卡的嗎?”比起電視的尺寸,和佳子更在意這個,應該不會被店員發現吧。
“我是用現金,因為這不是很貴的東西。對了,昨天有一個節目很有趣,是一位抗議《焦點週刊》的律師和週刊負責人進行辯論的節目。你有看嗎?”
和佳子搖着頭説沒有。“他們辯論什麼?”
“總之,也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長峯嘴角往下撇,笑了笑,“那種節目應該都是有腳本的吧。與其説是雙方都陳述正確的言論,不如説只是些無關痛癢的意見。週刊方面並沒有回答不尊重隱私權的報導方式,對社會造成什麼影響;而護衞少年法的那一方,則只|味強調必須讓少年犯改過自新的這個現實問題。”
“那一點都不好看不是嗎?”
“但是他們請被害人的父親做來賓,我對那個人有點興趣。我在看《焦點週刊》時也有感覺到,他和我一樣,我們的女兒都是被伴崎他們性侵犯而身亡,我很想知道他現在的想法是什麼。不過,他昨天在節目裏幾乎沒有發言。”
“就是女兒自殺的那位父親嗎?”
“是,如果是我的話,我根本沒心情去上那種節目,所以我想要知道他是怎麼整理自己的情緒的。”
“他應該也很痛苦吧——即使是現在。”和佳子直接説出自己的想法,“只不過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他以為至少可以透過電視説出自己的感受。”
長峯微微點頭。
“或許是這樣吧!”長峯將電視放回原位。
和佳子拿出一本房屋中介的雜誌,“你看看這個。”
“這是什麼?”
“就我看來,覺得很符合條件,不過沒去現場看過,也不知道實際情況是怎樣。”説完後她將事先摺好的那一頁翻開來。
長峯的眼神變得很可怕。
“高峯高原——是哪一帶?”
“是在長野縣和羣馬縣的交界處。雖然是這樣,但是幾乎是在羣馬縣內,距離小諸交流道不是很遠。”
“應該是吧。距離線道不是很遠,而且或許很適合菅野藏身。”
“但是廣告登得這麼大,房屋中介業者應該會常常去巡視吧?”
“不,我看過這麼多民宿之後,覺得這也不一定。很多民宿在管理上是很馬虎的,總之要去看一下。我今天晚上就出發。”
“你要怎麼去?”和佳子問道,“我看這張地圖,如果不開車的話,很難去到那裏。”
“我坐出租車。”
和佳子搖搖頭。
“那種地方是叫不到出租車的,如果是去輕井澤就沒問題,但是你一定會被懷疑的。”
長峯陷入沉默,好像是認為和佳子説的的確沒錯。
“我也跟你一起去,你告訴我時間,到時候我來接你。”
“不,可是……”
“你不可能自己去的吧!”和佳子盯着長峯看,“我想長峯先生的照片,就連租車公司都已經有了。”
“那你可以借我車子嗎?我一個人從這裏——”
“我拒絕。”和佳子立刻回答,“因為這樣很不自然吧?你覺得這樣做就不會給我們添麻煩嗎?你是開我的車子耶。”
長峯又啞口無言了,他眉頭深鎖。
“我明白了,那就這麼做吧!請你載我到民宿附近,我從那裏走進去。”
“之後呢?”
“如果那裏什麼都沒有的話,我就會回到車上。不好意思,在那之前,麻煩你等我。”
“那如果菅野在那裏呢?”和佳子緊張地問道。
“我會完成復仇計劃。”長峯注視着她的眼睛回答道。“我一定要報仇,之後我再通知警察。不,在那之前我會先通知你,你要趕緊離開現場。我留在現場等警察來,我被逮捕之後,我想他們一定會盤問我之前是躲在哪裏?如何到現場去的?但是我絕對不會説出你的名字,我也不會説出這間屋子。”
長峯的語氣很冷靜,但是這也表示他早已下定決心了,和佳子不知該如何反駁。
“我知道了,那我幾點來接你比較好?”
長峯看了看手錶。
“我想等天稍微暗一點再出去,七點左右比較好吧!但是你民宿那邊不是有工作嗎?”
“工作的事我會想辦法,我會隨便找個藉口出來。”雖然和佳子心想這樣一來,恐怕又要被父親懷疑,而感到非常不安,但是她還是態度堅決地説道。
“那就拜託七點了,我會在那之前做好準備的。”
和佳子點點頭,她想所謂的準備,應該就是指保養槍枝吧!
走出房間後,和佳子不由得長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深不見底的洞窟,恐怖的氣氛包圍着她。要回頭只能趁現在了,她心想。即使她現在説出來,長峯也不會責怪她吧!
但是她心裏明白,如果逃避的話,她會後悔一輩子的。不管怎樣,她都必須和長峯一起去,而且要讓他平安到達那間民宿。如果菅野在那裏的話,即使是用自己的身體阻擋——她也要阻止長峯復仇。
40
從佐久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後,織部便開往白樺高原的方向。已經下午五點多了,但是太陽仍高高掛在天空。只要一離開住宅區,就有蒼鬱的森林映入眼簾。“如果不是來工作,還真想來這種地方度個假呢!”坐在副駕駛座的真野很感慨地説。
“今天早上很早起牀,應該很累吧?你可以睡一下,沒關係。”織部看着前方説。
“你不要把我當老人,你也一樣很早起牀,我怎麼可能叫後輩開車,自己睡覺呢?”這樣説完後真野嘆了一口氣。“但還真有點累呢!”
對於織部的問題,真野回答:“正好相反。”
“如果現在他冷靜下來的話,要讓他改變心意就更困難了。因為如果他還有一點猶豫,可能就會放棄復仇,自動投案吧!”
織部輕輕點頭。前方出現了蓼科牧場的指標。
從那裏大約再開一不分鐘,就來到了“Crescent”前面。聽説看到綠色屋頂就是了,因為之前在電視上看過,所以織部有印象。
老闆木島隆明和他的女兒出來迎接。織部他們在來之前有先通知。
木島隆明的下巴留着白鬍須,看起來很敦厚。他帶織部他們到交誼廳後,還用略微諷刺的口氣問道:
“你們之前跟我説過,不會再來問我問題了。”
真野苦笑,搔着頭。
“您好像是在罵我們很官僚,但是我們是為了其他相關業務而來拜訪的,很抱歉。請容我解釋一下,我們不是追査長峯嫌犯的,而是要追查長峯嫌犯想要復仇的那個年輕人。”
木島隆明難以理解地點了點頭。他一定是想雖然追査的對象不同,但是都是同一個案子不是嗎?
真野很簡短地問了一下長峯住在這裏時的情形,木島隆明的回答也很簡潔。總之就是不太記得了。
只是木島隆明在回答問題時不時看着女兒的舉止,讓織部覺得有點怪。他的女兒和佳子應該三十幾歲左右,幾乎都保持着低頭的姿勢,不發一語。
“長蜂有沒有在收集房屋中介的相關數據?”真野問道。
木島降明蹙着眉頭。“房屋中介……是嗎?”
“不是房屋中介的數據也沒關係,例如他是否有問過附近是不是有倒閉的民宿這類的問題?”
“哎呀,這個嘛……我不記得了。”
“是嗎?”真野點頭。
織部發現這時木島隆明偷偷瞄了瞄女兒的側面。
他們問完一連串問題後,便請求去看長峯住過的房間。他們説要自己看,所以真野便拿了鑰匙。
房間是在二樓,那是一間放了兩張單人牀的小巧整潔的房間。角落裏放着一張小書桌。
這間房間裏殘留的指紋已經分析完畢了,確定長峯之前的確是住在這個房間裏。
“長峯並不是關在這間房間裏沒出去,聽老闆説,他每天好像都會出去。當然是去找菅野吧!他到底想用什麼方法去找呢?他應該沒有任何線索才對。”真野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説道。
“那或許是我們自以為是的想法,總之長峯只知道菅野在長野縣。”
“應該是從伴崎那裏問到的吧!”
“還有殺死伴崎的事也是,當時我們都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是為什麼長峯會知道那兩個人就是殺死女兒的兇手?關於這一點依然是個謎。”
“是啊,也就是説他現在或許和我們一樣,到處去找倒閉的民宿呢!”真野思忖着。
兩人從房間走出來,聽到了樓下的談話聲。
“這麼晚了還要出去?”木島隆明説。
“因為突然有急事,而且現在才六點多而已,並不晚啊!不會有事的。”
“可是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今天晚上只有一組客人,而且我已經拜託多田野了,所以您應該不會太累的。”
“到底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松元的朋友家,她老公突然住院,她要趕去醫院,但是一定要有人幫她照顧留在家裏的小孩。”
“你哪一個朋友?”
“告訴您,您也不知道。”
“你一定非去不可嗎?”
“是啊,所以沒有時間再跟您説了,我現在就要走了。”兩個刑警看見身穿帽T的和佳子從玄關走出去。
織部從樓梯走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沒什麼……”木島隆明顯得很狼狽。“房間怎麼樣?”
“我們已經看過了,謝謝您。”
這樣説完後木島隆明便接過織部遞過來的鑰匙,然後就一直盯着鑰匙看。
“怎麼了?”織部問。
“不,那個、長峯嫌犯的下落還是不明嗎?”
“我們正在調査。”
“剛才您問我長峯是否有在找倒閉的民宿,那有什麼關係嗎?”
“不,我們所掌握的情報中有這個東西……不過還不能説。”
“是嗎?”
“怎麼了嗎?”
“不,只是有點好奇,覺得你怎麼會問一件不相關的事。”木島隆明親切地笑了笑,就消失在交誼廳了。
這時手機響了,是真野的電話。
“喂……喔,剛才謝謝您……喔,又發現一間了嗎……去年底還在營業的。地點是……咦?高蜂……高峯高原是嗎?請等一下。”真野用手搗住電話,看着織部。“長野縣警局打來的,説是又發現了一間歇業的民宿,現在可以過去嗎?”
“可以啊!”
“地點在高峯高原,請去確認地點。”
織部回答我知道了,然後就伸手到西裝口袋裏,掏出長野縣的地圖,當場蹲下來,將地圖攤在地上。
真野一邊記下來一邊繼續回答。
“……是小諸市是嗎……從小諸交流道下來約十五分鐘,民宿的名字是……雙葉屋嗎?是用漢字寫的嗎……是用片假名寫的,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真野將記下來的東西拿給織部。那上面字跡潦草地寫着詳細地址。織部一下子就在地圖上找到了。
“就在這一帶。”織部指着地圖的某一區。“現在出發的話,我想應該不用一個小時。”
“那就去看看吧!”
“好啊,他們既然特地通知我們了。”織部將地圖摺好,站了起來。不知何時木島隆明從交誼廳走了出來,看着他們。
“發生了什麼事嗎?發現長峯躲在哪裏了嗎?”
“不,還沒有。”真野搖搖手,然後看着織部説:“走吧!”然後對民宿的老闆低頭致意。“謝謝你心的協助。”
織部聽見他背後傳來這個聲音,然後便打開玄關的門。
和佳子在松元的大廈前停車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十分左右了。她趕緊跑進大廈,按了門鈴。長峯好像已經等了很久似的,立刻就有響應,門也打開了。
和佳子看見長峯後,吸了一口氣。他的服裝還是和平常一樣,但是他的樣子有了變化。他的鬍子剃得很乾淨,髮型也整理過了。“對不起,來遲了,其實是有警察來我店裏了……”
和佳子告訴長峯又從東京來了兩個刑警的事。
“那些人還問你有沒有找過倒閉的民宿?我想他們可能已經知道菅野是躲在那種地方了。”
長峯一點也沒有驚惶失措的樣子,他的嘴唇抿成一直線,用力點點頭。
“是有這個可能,向我密告的人不知道到底是誰,所以這個情報會流到哪裏去也不得而知。”
“那個高峯高原的民宿,警察也可能會去調査。”
“應該會吧!所以我們更要和時間賽跑。”他看了看手錶。“可以走了嗎?”
“是,當然可以。”
長峯抱着行李袋和高爾夫球袋從房間走出來,然後將帽子戴在整理過的頭髮上。
和佳子盯着長峯看,長峯發現她在看自己,便露出微笑。
“下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刮鬍子,所以我想趁現在趕快剃乾淨。”
和佳子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看着地上。長峯一定是已經事先想過他被關之後的事了。
長峯將行李放在汽車後座,便坐進副駕駛座。和佳子看他繫好安全帶後,便發動引擎。
“我不知道那個小諸的民宿是否能找到他?”長峯説。“但是我不會再回這裏了,真的很謝謝你。”
“如果菅野不在那裏的話,你要怎麼辦?”
“請你先送我到最近的車站,然後我再想該怎麼做。”
“但是……”
長峯搖着頭。
“我不能再依賴你了,又有警察來找你們了,如果他們在你們店裏進進出出的話,應該不可能不注意你的一舉一動,如果再繼續下去的話,他們遲早會發現的。”
“我掩飾得很好。”
“你不要小看警察,而且不要忘了,你的四周也有很多人,或許那當中已經有人覺得你的行為很可疑了。”
和佳子垂下眼睛。果然被長峯料中了。隆明一定會針對今天晚上的事追根究底盤問吧!
“走吧!”長峯用温柔的語氣説。
和佳子點點頭,將腳慢慢放開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