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子像享受餘味似的一直摸着聰美的大腿。聰美若無其事地甩掉了他的手,用搭在椅子上的浴巾裹住了身體。她坐在鏡子前面,從包裏掏出木梳,開始梳頭。糾結到一起的頭髮傳出了被拉斷的聲音。
男子扭動着肥胖的身體去取桌上的香煙,拿一支叼在嘴裏,用一次性打火機點着了。他是一個喜歡用便宜貨的吝嗇鬼,這一點,聰美剛開始和他交往時就知道了。
“上次的事,你考慮好了嗎?”他把兩個枕頭摞在一起靠在上面問。
“什麼啊?”她梳着頭髮。
“你忘了?就是同居那件事。”
“哦。”她當然不是忘記了,她只是想回避這個話題,“如果我們那樣,你的孩子能保持沉默嗎?”
“沒關係,那小子也是大人了,而且最近很少回家。自從我老婆死後,他就這樣,不管我做什麼,他從不説三道四。”
“是嗎?”
“喂!聰美。”男子把香煙放到煙灰缸裏,在牀上前匐着靠了過來,一把從後面抱住她,“就和我一起住吧!我每次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分鐘,也想永遠不離開你。”
“你這麼説,我真的很高興,但是……”
“那就好辦了,你喜歡什麼我就給你買什麼,還有上次你借我的錢也一筆勾銷了,你上哪兒找這麼好的事去?”
“嗯,我考慮一下。”
“還考慮什麼呀!啊?難道你……男子緊緊地抓住聰美的雙肩,“你還有別的男人?”
“沒有!”聰美對着鏡子中那張臉笑了一下。
“説真的。如果你又有了別的男人想和我分手……”
“那就把錢還給你——我知道啦。我一直很感擻你的思情,我不會背叛你的。”
“求求你,就答應我吧,我這種男人,一生氣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做出了掐住她脖子的手勢。
內藤聰美在向杉密集的居民區的一棟兩層公寓裏租了間房。她住在二樓的最前端,房屋佈局是一室一廳。
在她上樓的時候,停車場的陰暗處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聰美!”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站在黑暗處的是田上升一。
“嚇死我了,你幹嗎站在這兒啊?”
“在等我親愛的聰美啊!”
田上的口吻依舊那麼暖昧,讓聰美很反感。
“別總隨便來找我!有什麼事,上班再説吧。”
“但是……”田上的眼神里充滿了委屈。
“今天你不是説下班之後和我在小賣部見面嗎?”
“啊,”聰美用手掩住嘴,“有這回事嗎?”
“早晨你説的。”
“對不起,我忘了。”
“沒關係……你一會兒能陪陪我嗎?喝杯茶什麼的?”
“一會兒?明天行嗎?我已經很累了。”
“就一會兒。”
田上的眼神像在傾訴着什麼,這讓聰美很鬱悶,但是她心裏的確也有讓他白白等候的內瘋感。她還記得自己欠這個人錢呢。
“真的只是一會兒嗎?”她問。
兩個人進了車站前面的咖啡店,田上點了咖啡,聰美點了百威啤酒和薯條。
“快説啊,我真的很累。”她語氣很生硬,一邊喝着啤酒一邊咬着薯條。
田上喝了口咖啡,直了直腰。
“希望你接受這個。”
他把一個小盒子放在桌面上。
“這是什麼?”
“你可以打開看看啊!”
聰美心想真麻煩啊。她拿過盤子,拆開包裝,看到裏面是一枚銀色的戒指。
“我自己做的,趁班長不注意的時候。”田上高興地説。
“哎呀,好精巧啊。”
戒指上裝飾着小花朵和葉子的圖案,聰美心想,如此俗氣的設計也只能討那些小姑娘的歡心。
“你瞭解我的心意吧?”田上説,“我希望你和我起回新瀉,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願望。”
聰美白了他一眼,打開包,拿出一盒萬寶路,她早就聽過這段台詞了,沒有絲毫的驚奇。
“回到新瀉又能怎麼樣呢?”
“我老宅在那裏,我爸説,馬上就要讓我繼承家產了。”
他用了“老宅”這種老掉牙的説法,還真和他這個人相配!聰美覺得很有趣,他應該只有二十五歲。
‘我應該已經拒絕你好幾次了吧?我目前還沒有和誰結婚的打算。”
“你別説這樣的話,認真考慮一下吧!”我絕對會給你帶來幸福的。為了聰美小姐你,我什麼都可以做。”田上彷彿祈禱似的雙手合十放在胸前。
為什麼自己身邊的男人都是這樣呢?聰美變得很鬱悶。這個田上也真是,只發生過一次肉體關係就認定自己是他的女人了。
但是這個男子還是很容易甩掉的,真正麻煩的是那個人啊。一定要想個辦法才行——聰美眼前浮現出另一個男人的臉。
“你還有什麼別的理由嗎?”田上問。
“什麼別的理由?”聰美側過臉來,吐了個煙圈。
“就是不能結婚的理由啊。”
“這個啊……”她剛要説沒有,馬上就把嘴閉上了,煙灰掉到了煙灰缸裏,“是這樣的,也不能説沒有。”
“是什麼事情呢?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儘管吩咐。”田上把身體向前探去。
看到他如此認真的表情,聰美突然想戲弄他一下。
“那麼,為我殺個人吧!”
“啊?”
有個男人總是糾纏我。要想和他斷絕關係,就一定要還他錢,但是那筆錢我是無論如何都還不起的。如果不和這個人了斷,我就無法考慮結婚的事。”
“這……”不出聰美所料,男子的臉變得煞白。
聰美忍不住笑出聲來。
“開玩笑啦,我才不會想到殺人的事呢。”
田上僵硬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
“真的是開玩笑嗎?”
“是啊,我還不至於傻到那種程度。”聰美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
聰美返回公寓時,已經午夜1點多了。
和田上分別之後,她的心情變得亂糟糟的,於是一個人去喝酒。她在吧枱邊一坐。就不斷有男人上來搭訕,可是他們的衣着都透着一股窮酸氣。
她倒在牀上,旁邊的衣架上掛滿各式各樣的名牌時裝,都怪它們啊,它們就是把她拉入今天這種窘境的罪魁裾首。
這時候電話鈴響了。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她拿起話筒。
“喂,喂,是我。”聽得出是田上的聲音。
“啊你還有什麼事?”
“嗯,那個……”田上支吾起來。
“什麼?我很困了,你有什麼事就快點説吧。”
“啊,對不起,那個,剛才你説的那件事,真的是開玩笑嗎?”
“什麼?”
“我仔細考慮了一下,如果那個男人真的讓你很煩,那就殺了他吧!”
“……你有什麼辦法?”
“如果,真想殺他的話,我有個好辦法。”
“好辦法?”
“嗯,看起來絕對是因病死亡的,即使警察認定是他殺,他們也絕對找不到任何線索。”
“真的嗎?”
“所以,如果聰美你是認真的,我一定會幫你的。”
“晚安,別耍我了。”她掛斷了電話。
2
高崎紀之大約過了五個月之後,才回到自己江東地區的家。
自從母親去世後,他還是第一次回來。即使在給母親做法事讓他回來的時候,他也藉口説大學的學習太忙而敷衍了事。對此只是高中畢業的父親絲毫沒有一句怨言。
紀之對父親邦夫恨之入骨,因為只要老婆孩子花他一分錢,他就會喋喋不休,可他自己在外面拈花惹草亂花錢卻從來不心疼。
每當妻子責備他的時候,他一定會説:“真煩人,你以為這錢都是誰賺的啊!”
邦夫一生中最大的驕傲,就是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獨立經營了一家超市。
紀之覺得母親之所以死得那麼早,全是團為嫁了這麼個臭男人!連這次安葬妻子,邦夫也是儘可能地少花錢。
紀之現在把户口落在了吉祥寺的一所大學裏,雖然離家很近,回去艱方便,但他還是一個人住在學生公離裏,因為他覺得。每天和父親見面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邦夫每月給他的生活費,交了房租後就所剩無幾了,幸好這兩年多來他一直在做兼職。
既然有一個如此吝嗇的父親,那麼他這次回家來當然就不是為了要錢。他回來只是為了取幾張光盤片。
溜進大門時,他看了看手錶,剛過下午兩點。平時這個時候,父親應該不在家。
他拿鑰匙開正門的時候,鑰匙擰不動了,他試着擰門把手,門很順利地開了。他咂了下舌頭,暗想:怎麼回事?難道爸爸回來了?
下次再回來的話太麻煩,所以他還是邁步進去了。他注意傾聽周圍的動靜,想推測出父親此時在哪間屋子裏,但他什麼聲音都沒聽到。
上了樓梯,來到自己在二樓的房間,他把需要的東西都放進手邊的紙袋裏。他想,要是幸運的話,自己不用和父親見面就能順利拿走東西。
他塞好東西,悄悄下了樓。屋子裏此時不像是有人。
經過走廊時,他不經意地朝半開着門的冼手間裏望了一下。這裏是浴室的更衣室,洗衣機上面的筐裏放着些衣服,好像是邦夫的。
紀之歪了一下嘴角:白天泡澡,還真悠閒!
他沒有打招呼的意思,想就這樣悄悄離開,於是躡手躡腳地向正門走去。
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紀之急忙穿上鞋。
為了防止洗浴期間有電話來,洗手間的牆壁上安了一部無繩電話分機。
沒有人接電話,電話鈴一直響個不停。
紀之回頭看了看浴室,心想,他不應該聽不到電話鈴聲啊!那就是説他既不在浴室裏也不在家裏。
紀之脱下鞋回到走廊,打開無人接聽的電話留言,裏面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我是00不動產的森本,前幾天我們説的那件事,希望你再考慮一下,我以後再和你聯繫。”之後是“叮”的一聲電子音。
紀之向浴室裏看去,發現燈還亮着。
放在筐裏的衣服是邦夫的,沒錯,那件沒品位的粉色襯衫也很眼熟。
他看了一眼腳底下,發現有隻手套掉在了地上。那是一隻很髒的工作手套。紀之叉歪了下頭。他知道,父親所從事的工作根本接觸不到機械油什麼的。
他推開浴室門的時候,看到邦夫正躺在細長的浴盆當中,兩腿伸直,雙手故在身體兩側,頭靠在浴盆的邊緣上,身體很不自然地彎曲着。
紀之趕緊關上門,摘下無繩電話機,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但並不是因為恐懼或者受打擊。
充斥他頭腦的只有一個念頭:夢寐以求的好事終於在現實中出現啦!
3
鞋底摩擦體育館地板發出“吱吱”的聲音,有時候也會發出“咚咚”聲。那種向前邁步的聲音令草薙特別懷念。
正在進行的是雙打比賽。湯川所在的一隊正在發球,球剛好過網,恰巧落在得分線前面。真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發球!對方把球用力打回來,湯川的搭檔從後面解圍,然後又是幾個漂亮的對打,突然來了一個絕好的機會,球飛到了湯川前面。
他敏捷地揮了一下球拍,羽毛球在一瞬間落到了對手前面,對方愣在那裏一動沒動。
裁判宣佈比賽結束了,兩隊球員微獎着握握手。湯川走上來的時候,草薙輕輕地揚了揚手。
“真不愧是你啊,水平一點兒也沒下降。我想你會用一個扣殺來決勝,沒想到卻是切球……”
“是扣殺,我打的是扣殺球。”
“啊?但是……”
“看這個,”湯川把拿在手裏的球拍遞給草薙.草薙髮現球拍中間斷了根弦,“剛才球恰好打在斷絃的地方。你看着像切球,實際上……過去那個有名的選手如今也不行啦。”
草薙眉頭緊蹙,自己也揮了兩三下球拍,感觸頗深啊。
“偶爾打一下羽毛球不好嗎?在警察的練功場裏總練習柔道和劍術多無聊啊。”湯川一邊用毛巾擦身體,一邊説。
“警察的格鬥訓練,可不能和你這物理系副教授的一時娛樂相提並論。不過也好,下次你當我的對手,咱們一起打打球。今天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了。”
“從你臉上看得出,你又被什麼麻煩煩纏住了。”
“嗯,要説麻煩,的確也很麻煩。”
“所以你又來找我商量,對吧?”
“不,我這回想找你也沒辦法,這和你的研究領域不同。”
“領域不同?”
“嗯,怎麼説呢,我想,這次的案件和醫學有關。”草薙把手伸進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這是本案死者的。”
“要説什麼是安樂的死亡方式,或許,泡澡的時候死去便是其中之一。但選擇在衞生間內,我覺得這是他整個不幸人生的縮影。”
“看到照片裏的屍體,你注意到什麼了嗎?”
“是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外傷……胸上這顆像痣的東西是什麼?”
“這就是問題所在。”草薙重新端詳了一下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具屍體浸泡在浴盆裏的景象。死者名叫高崎邦夫,家住江東區,是一家超市的店主。
首先發現死者的是他的兒子,但他沒有馬上聯絡警方,而是先給熟悉的醫生打電話,請他到家裏來。也就是説,那時候他的兒子做夢也沒想到這是他殺。
高崎邦夫的心臟不好,知道這件事的醫生説,在他接到通知的時侯,就猜想,或許是心臟病發作了。但是當他看到屍體的時候,他覺得很奇怪,於是馬上報了警。
轄區內的警察前去偵察,搞不滑楚這種奇怪的死亡到底是怎樣造成的。是疾病,還是他殺?他們的負責人馬上又和草薙所在的廳聯絡了。
廳裏馬上派出刑警和幾名搜查員,草薙就是其中之一。
“那麼警官們有什麼高見呢?”湯川意味深長地問。
“首次遇見這種屍體——他們就是這麼説的。”
“呵!”
“最簡單的解釋就是,死者在洗澡的時候突發心臟病,導致猝死,因為沒有格鬥的痕跡,這種解釋也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但是的確有不同尋常的地方。”
“那就是胸部這顆痣。”草薙手指着照片説。
在高崎邦夫胸部的右側,有個直徑約十釐米的痣,呈灰色,看起來並不像燒傷或者內出血後的淤痕。他兒於證實説,這個地方以前沒有什麼痣。
“解剖的結果更讓大家吃驚。”
“什麼結果?別委關子了,快告訴我。”
“灰色部位的細胞已經完全壞死了。”
“壞死?”
“當然了,人死以後皮膚的細胞會馬上死掉,但是在有痣的部分,細胞的壞死並不屬於這種類型,我覺得它們好像是在瞬間被破壞掉的。”
“瞬間?!”湯川把擦完身體的毛巾塞進運動揹包裏,“有這種症病嗎?”
“負責解剖的醫生説,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聽説過。”
“是不是使用了什麼藥物?”
“屍體被檢查了很多次,沒有發現藥物,但也不能確定到底有沒有藥物。假如沒有這顆痣,死者一定就是死於心臟麻痹。”
“要想人為地導致心臟麻痹,也不是沒有辦法。“湯川嘟囔着。
“你是説觸電吧?這一點我們也考慮到了,方法就是把連接電線和插座的插排放到浴盤裏,但是這種方法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我瞭解得不是很詳細,但這好像和電流的路徑有關。”
“兩個電極之間距離最短,電流密度最大,要真用電來殺他,就必須把電極放在心臟兩側。”
“但是專家們又説,即使是觸電而死,也絕對不會出現這種痣。”
“你又一籌莫展了吧?”湯川笑着説。
“所以想調節一下心情,來找你啊!”
“不管你為什麼來,我也還是這張臉。”
“你一會兒還有約會嗎?沒有的話我們喝一杯怎麼樣?”
“我隨便啊,倒是你方便嗎?發生了那麼棘手的案件。”
“還不確定是否算案件呢,所以沒什麼的。”草薙説。
兩人來到了學生時代打完羽毛球后經常去的那家酒館。老闆娘還依稀記得草薙的模樣,説很想念他。聽説他現在是刑警了。她顯得不可思議地説:“你着起來那麼温柔哦,工作和外表點也不匹配啊。”
敍了一番舊之後,話題又回到了剛才説的奇怪死屍的問題上。
“那個超市老闆有什麼導致他殺的動機嗎?”湯川邊往嘴裏送生魚片邊問。
“據他兒子講。他被嫉恨的可能性很大。他從小白手起家,最後擁有了這樣一家超市,所以在金錢上極其吝嗇。但是,他兒子並不知道什麼具體的事情。”草薙回答之後,開始咬柳葉魚的頭。
“除了這個謎般的死因之外,還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沒有什麼算是奇怪的地方。根據死亡時間推測,案發時間大概是在發現屍體的前天的午夜10點到凌晨1點,這是正常的洗澡時間。屋子裏沒有遭搶劫的跡象,也沒有廝打的痕跡。但有一點令人費解,正門居然沒有鎖。死者高崎邦夫的妻子在五個月前剛去世,從那以後他一直獨居,按常理推測,他洗澡前應該鎖好門才對。他兒子也説,他在這方面一直是很認真謹慎的。”
“也許恰巧那天忘記了呢?”
“也有道理。”草薙點了點頭,喝了口啤酒。
湯川邊往草薙的杯子裏倒啤酒,一邊哧哧地笑起來。
“幹嗎?怎麼了?這麼討厭。”草薙説。
“啊,對不起,我在想,從這種情形來看,如果有貌似嫌疑的人出現,你打算怎麼辦?”
“你什麼意思?”草薙給湯川倒酒。
“你不是連殺人方法都沒搞清楚嘛,無從下手啊。如果那個嫌疑人説‘好吧,警察大人,如果你説是我殺的,那你就告訴我,我是怎麼殺死他的?’你該怎麼辦呢?”
聽到湯川這個半帶嘲諷的問題,草薙皺起了眉。
“關於這次的事件,我才不打算回調查室去插手呢!”
“啊,這是明智之舉啊!”
兩個人喝光了四瓶啤酒,起身離開了。在走出店門的時候,草薙看了看手錶,剛過9點鐘。
“我們換一家接着喝,怎麼樣?”草薙説,“偶爾去去銀座也不錯哦!”
“也不錯?你發臨時獎金了嗎?”
“在銀座有一個死者高崎經常去的店,我想去看看。”
在高崎家的郵筒裏,有那家店寄來的信封,信封裏是賬單。他兒子紀之斷言:“那麼吝嗇的父親,如果只是喝酒的話,不可能花那麼多錢。”這麼説來,很可能在那家店裏有讓他着迷的小姐。
“我剛想説,要是你請客我就去。”湯川開始找上衣口袋裏的錢包,“偶爾在應酬上浪費點錢也沒什麼,何況我們都還沒有令人麻煩的家庭。”
“真該早點組建個值得守護的家庭啊……”草薙輕輕拍了拍湯川的後背。
4
店的名字叫“離奇”,內部裝修得很高雅,給人一種安靜的感覺。在微微昏暗的燈光下,並排放着很多張桌子。
兩個長頭髮的年輕女孩朝他們的桌子走來,問:“你們是第一次來這裏吧?”
“是高崎先生推薦我們來的。”草薙一邊用手巾擦手,一邊説,“高崎經常來吧?”
“啊?高崎?”女孩睜大了眼睛有點吃驚地問。
“就是那個開超市的高崎啊。”
“啊?”女孩交替看了看草薙和湯川的臉,然後把身子靠前小聲地對草薙説:“先生,難道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高崎先生,高崎先生他……”女孩小心地環頗了下四周,接着説,“死了。”
“啊?”草薙故意很誇張地睜大眼睛,“真的?”
“真的,就在兩三天前,”
“我完全不知道啊。喂,你知道嗎?”草薙做戲般地問湯川。
“頭一次聽説。”湯川面無表情地回答。
“怎麼死的?是生病嗎?”草薙問那女招待。
“這個還不清楚,聽説是心臟麻痹吧,好像是他兒子發現的,説是在家洗澡的時候死的。”
“你知道得還挺詳細啊!”
“是報紙上報道的,我們老闆娘特別驚奇地拿給我們看。
“哎呀!”
草薙也知道在發現屍體後第二天的早報上,刊載了關於高崎邦夫離奇死亡的報道。
“你們和高崎先生是什麼關係呢?”
酒肉朋友而已啦。但是連他死了我們都不知道,恐怕連朋友都算不上吧。”草薙説完這些話,喝了口加水威士忌。
“你是做什麼的?”
“我的工作?普通的工薪族唄。他可不一樣啊,人家是帝都大學物理研究所的年輕副教授,將來肯定是諾貝爾獎的候選人。”
聽到他這麼介紹湯川,女孩們不禁“哇嚷”地驚歎起來。
“好厲害啊!”
“沒什麼厲害的。”湯川很冷淡地説,“我可成不了什麼諾貝爾獎候選人。”
“別謙虛了,你不如給她們看看你的名片吧!”草薙説,“如果她們不信的話,多遺憾啊。”
這是讓他幫忙麻痹這些女孩的暗號。湯川察覺到這點之後,勉勉強強地把名片遞給了女孩們。
“好厲害啊!物理學院第十三研究室,那裏研究什麼啊?”
“相對論和達爾文的進化論。也對牛頓理論進行展開性研究。”
“啊?那是什麼呢?聽起來好複雜啊!”
“它們對一般人而言,如糞便一般毫無意義。”湯川表情並不幽默地説道,然後把加水威士忌送到了嘴邊。
“高畸來的時候,是你陪他嗎?”草薙問其中一個女孩。
“曾經在一起過,但是大多數時候他都和聰美在一起。他很喜歡她。”
“哪個女孩?”
“椅子上穿黑衣服的那個。”
順着她説的方向望去,有個穿黑色迷你套裙的女孩正在陪別的客人。她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筆直的秀髮直垂到肩膀。
“一會兒,你能幫忙把她叫過來嗎?”
“好啊!”
為了放鬆聰美的警惕,草薙和她也重複了剛才的對話,最後還成功地打聽出聰美原來就是她的真名,並且漢字寫法就是聰美。
“可惜啊,真是世事無常啊。那麼健康的高崎兄居然在洗澡的時候猝死了。”草薙很大聲地嘆了口氣。
“我也嚇了一跳。”聰美回答説。
“你也是通過報紙知道的?”
“是啊。”
“哦,真讓人震驚。”
“啊,真難以置信。”聰美徽微撅着嘴説道。
從她説話的樣子和她的一舉一動,可以看出她是一個懶洋洋的人。她化的妝很濃,現在無法看清她的神情。草薙想,要是在白天,很多男人都會被這種樣子強烈地吸引住。但是和罪犯打了這麼多年交道,經驗告訴他這種女人不一定任何時候都是這般慢悠悠的。
草薙仔細觀察了聰美用一次性打火機點煙的樣子。她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上都戴着戒指。
“小姐,你白天都做什麼呢?”湯川突然從旁邊問道。
“啊,白天啊?”
“你一定還有別的工作吧?”
或許是由於湯川的問題裏有不容分説的意味,聰美點了點頭。
“你是做什麼的?”草薙也問,“是普通的白領嗎?”
“是啊。”
“你所在的公司是做什麼業務的呢?”湯川問,“製造業,也就是工廠吧?”
聰美驚異地眨巴着眼睛:“你怎麼會知道?”
“這是物理學的基本常識。”
聽了湯川的回答,就在聰美想説什麼的時候,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然後,她説了聲“告辭”,就離開了座位。
草薙立刻用手絹把她剛才放在桌上的一次性打火機拿起來。上面還印着“離奇”這家店的名字。
“在案發現場還發現死者之外其他人的指紋了嗎?”湯川好像明白了草薙的目的,詢句道。
“有幾個。”草薙一邊回答,一邊把用手絹包好的打火機揣到懷裏,“即使是他殺,現在的罪犯也不會愚蠢到留下指紋的地步,所以根本沒用。”
“如此踏實的努力有時候會結出碩果的。”
“真是那樣就好啦!那你先説説,”草薙壓低了聲音,“你為什麼知道她是在工廠裏上班呢?”
“我覺得,她不是在公司工作就是在工廠工作。她的工作地點應該是在工廠裏面。她好像不是作業人員,只是做現場工作的。”
“那麼,你為什麼知道這些呢?”
“是看她的頭型。雖然是直髮,但是有道很不自然的彎,這很可能是帽子的壓痕。在單位內部必須戴帽子的行業很可能是製造業。”
“電梯小姐不是也要戴帽子嗎?前台小姐不也是嗎?”
“但是在問她是否是普通白領的時候,她並沒有立刻回答。還有一點就是,在她的頭髮上粘了些細小的金屬粉末,證明她的工作地點粉塵很多。這也是女孩子的苦惱之一。”
草薙認真地凝視着這位物理學家的臉。
“你觀察得真仔細啊,雖然表面上看你對女人井不感興趣。”
“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我是不會觀察的。我們這次來的目的不就是調查她嗎?”
“那倒是。我希望你也能順便告訴我為什麼她不是現場作業人員?”
“這個最簡單啦,她指甲太長啦,而且又沒安假指甲,這怎麼能從事現場作業呢?”
“言之有理。”
提起“現場作業”這個詞,草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高崎紀之家的衞生問裏發現了陌生的工作手套,要是在工廠的話,一定會有很多使用工作手套的機會的。
聰美又返回來了,説了聲“剛才真抱歉”重新坐到座位上。
“你在什麼崗位上呢?”草薙試探着問。
“我嗎?嗯,普通的崗位啦,我是做會計的。”
“哦。”
草薙看了眼湯川。湯川怕被聰美察覺,用很小的動作搖了搖頭,眼神里告訴他,她在撒謊。
接着又喝了兩三杯加水威士忌,草薙他們就起身離開了。買單的費用大約是普通酒吧的五倍。
聰美把他們送到酒吧門外,恰好有出租車經過。
“做女招待也是個累人的工作啊。”坐進車裏的湯川説。
“但是,薪水很高。”
“這當中也有很多古怪的客人吧?”湯川回頭説,“比如也有那樣的男人。”
“啊?”草薙也向後面看去,一個年輕男子好像正要和聰美説些什麼,但聰美顯得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那男子躲在酒吧旁邊,”湯川説,“可能是很喜歡她,一直在等她出來。”
“看起來不像是她的客人。”
“嗯,也不像是男朋友。”
出租車拐了個彎,看不到兩個人的身影了。
5
剛剛送走了認識高崎的兩個客人,田上升一馬上就出現了,這讓聰美嚇了一跳。她本想盡可能不讓他發現,偷偷躲進電梯裏,但還是不巧被他叫住了。
“聰美……”他小聲呼喚着她的名字。
“你……為什麼來這裏呢?”
“給你打電話也沒人接,在單位裏也沒有機會見到你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那個……以前有一次我……”
“你跟踩我?”
田上輕輕點了點頭。聰美把頭扭到一旁,表示根本不相信。
“我想把這個交給你。”他拿出一個小口袋。
“什麼?這是……”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好,那我一會兒看。你沒別的事了吧?”聰美緊張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打算離開。要是在這個地方被其他客人看見,不知會被怎麼議論呢。
“喂,你等一下。”田上又把她叫住了。
“還有什麼事?”
儘管她故意做出很厭煩的表情回過頭來,他還是走到她跟前,小聲嘀咕了幾句。
“看來那件事做得挺漂亮啊。”
“那件事?”聰美眉頭緊皺,“你在説什麼?”
“就是那件事啊,我已經在報紙上讀到了。”田上從牛仔褲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紙片,在聰美面前打開。
這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報道,“超市店主在浴室內離奇死亡”的標題映入聰美的眼簾。
“等一下,等一下,你等一下。”
聰美快速從他手裏奪過報紙,推着他的背一起躲到旁邊樓梯的背陰處。
“別開玩笑了,我和那件事什麼關係都沒有。”她把報紙撕成了碎片。
“你不是説讓我把那個東西借給你嗎?我還特意把它送到你家了。”
還沒等田上説完,聰美就開始搖頭。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辦法還錢,所以才會説出那麼奇怪的話,對你説的那個東西也有了興趣。但是事後我冷靜地想了想,就改變主意。我不能去做那麼愚蠢的事情。”
“真的嗎?”田上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個不停,“我看了報道之後,一直堅信是你做的。”
“不是啊,我想要殺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且我昨天就把那個東西用快遞寄回你那裏了。”
“這我知道。我是今天收到的。但是聰美!你把它從箱子裏拿出來過,這是事實吧?它捆綁的方式和原來不一樣了,裏面的勞動手套也少了一隻。”
“勞動手套?”聰美驚了一下。
“就是在工廠裏用的那個。”
聰美緊張的時候有個習慣,就是咬下嘴唇,但是在田上面前,她努力地保持着平靜。
“我挺好奇的,就打開箱子看了一眼,可能是那個時候手套掉出來了。應該還在我屋子裏,你要是想要的話,我給你送過去。”
“不用,沒關係的,手套無所謂。原來是這樣啊。開始我一直以為定是你戴它了。案發現場也是在浴室,皮膚也發生了壞死,這些都和我預想的一樣……”
“我都説不是了,你怎麼這麼討厭啊!”聰美一口氣説完。
田上突然變得很怯懦:“不是的話就算了。”
這時侯,旁邊的電梯門突然打開了,從裏面走出幾個小姐和客人。
“那麼,我還有事情要忙。你以後不要再來這裏了。”説完這話,聰美很快閃進了電梯,接了關閉的按鈕。
很快,兩扇門隔斷了田上戀戀不捨的目光。
聰美一直用手抱住胸口。她心有餘悸,無法平靜下來。
讓田上升一把那麼不起眼的新聞報道和自己聯繫起來,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失策了,其實這件事能登報本身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利用那個來殺人,史無前例,因此絕對不會被懷疑是他殺。”在向田上借那個東西的時候,他是這麼打保票的。他還説只會被認為是心臟麻痹,這才促使她下定決心行動。
如果是單純的心臟麻痹,就不會上報紙了,田上也就不會知道她到底做沒做。如果事後她再一口咬定沒有用那個東西,那麼就不會被田上抓到什麼把柄——這是聰美的如意算盤。
她又努力重新打起精神。雖然多少有點危險,但是怎麼説也好像是把田上給矇混過去了。況且他也沒有用那個東西殺過人,不可能準確地知道屍體到底會變成什麼樣。
她回憶起殺死高崎邦夫的情景。不可思議的是她現在既不感到恐懼,也沒有絲毫的後悔,倒是那種覺得自己幹得好的成就感充斥着她的心。
身體泡在浴室裏的高崎邦夫,看到她拿着那個東西走進浴室,根本沒有產生疑心。因為她事先向他介紹説,它是在洗澡時使用的健身器具。當她把這個靠近高崎胸部的時候,他一定沒有想到數秒鐘之後,他的心臟就會停止跳動。死後的他依然面帶笑容就充分地説明了這一點。
她想,或許沒有比這個更舒服的死法了,田上真是借了個好東西給她。
從電梯上下來,她才發現自己還拿着那個紙袋子,就是剛才田上給她的那個。進店之前她向裏面看了一眼,然後皺了下眉頭。那裏面是一個手工製作的胸針。
6
從“離奇”酒吧回來的第二天下午4點多,草薙一個人走訪了新座市的東西電機廠,因為他已經調查出那是她白天工作的單位。
草薙在正門處進行了外來人員登記,然後借用那裏的電話,打給聰美所在試製部的試製科。在説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他説想了解一下貴單位的情況,要和單位的人談一下。科長一聽這話馬上緊張起來:“我們單位發生什麼事了?”
“不,我的意思並不是説你們單位牽扯上什麼案件了,只是有些事想和你們聊聊,也許這麼説更恰當吧。有誰能抽出點時間嗎?可能現在大家都很忙吧?”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誰合適呢?男職工可以嗎?”
“當然。”草薙回答道。雖然他心裏想打聽聰沒的事情還是找女職工更好,但是萬一是聰美本人來的話就糟糕了。
“那我就找人去了。”説完科長掛斷了電話。
大約在門衞室等了五分鐘,一個四十多歲的矮個男子蹣跚着走了過來。他自我介紹是小野寺,該車間的班長。和草薙料想的一樣,在作業現場最容易抽出時間的好像也只有班長了。
“那麼,我應該説點什麼呢?”小野寺隔着工作帽撓着頭,或許是由於無緣無故和刑警會面有些不知所措吧。
“想談一下關於車間的情況,”草薙表情和藹地説,“比如説你們的工作內容、這裏的工人什麼的。”
“啊,這樣啊,”聽到這話,班長用手摸了一下脖子,“那你還是先到我們的作業現場來看看吧。”
“這麼做合適嗎?”
“嗯,這是允許的,不過首先你要把這兩樣東西武裝上。”小野寺拿出了一個印有“參觀者”字樣的帽子和一個沒有度數的眼鏡。
他説試製部在工廠裏面。所謂試製部,如同它的名字一樣,就是製造零件或者產品的試製品的部門。小野寺所在的試製科,主要負責生產電氣零件試製品。
“啊,對了,你看這個眼熟嗎?”
在去工廠的途中,草薙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塑料袋,裏面放着高崎紀之在洗手間撿到的那隻工作手套。
“這個工作手套嗎?”小野寺目不轉晴地看了一會兒,轉頭思索着説,“看起來和我們車間用的一樣,但它也有很多種類。”
“也是啊。”這個回答和他預想的一樣,因為起初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並沒抱什麼希望。他把塑料袋放回了口袋。
試製車間能夠輕鬆地容納兩三個體育館,寬敞的地面上擺着無數的車牀、鑽牀和其他制怍機器。各個部門之間沒有屏風相隔,只是在他們頭上懸掛着“試製一科”等字樣的金屬牌子。草薙覺得與其説這是自動化的工廠,還不如説更像個巨大的街道工廠。
“這裏沒有生產線吧?”草薙問小野寺。
“是的,生產線生產的必須是那些已經完全設計好了,並且能夠進行大量生產的產品,而在這裏,設計人員主要是嘗試着製作那些還不是很有把握的產品,所以這裏的產品是靠手工製作的。”
“看起來很難啊。”
“是的,會有很多苛刻的要求,因此這裏有很多最先進的設備,比如鐵板的無形加工機。我們不可能為每種產品特意製造模型,所以要使用激光切割機。”小野寺很得意地介紹起來。看樣子他很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
操作機器的,無一例外都是男性。但是卷線部門製作小線圈的卻清一色都是年輕女性。無論男女,頭上都戴着帽子和安生眼鏡。對於湯川能夠看穿聰美白天的工作單位這件事,草薙再次感到由衷的佩服。
“試製科有像事務所一樣的地方嗎?”
“我們試製部門全部的事務所都在工廠裏面,我給你帶路。”
“這樣啊,”草薙稍加思索了一下,點點頭,“嗯,麻煩你了。”
草薙之所以猶豫,是因為想到萬一碰見聰美怎麼辦。看來到時候只能將錯就錯了。
到了事務所,小野寺把草薙介紹給科長。草薙迅速環顧了一下事務所裏面,幸好沒有看到聰美的身影。
科長名叫伊勢。他對草薙到底來調查什麼刨根問底,沒辦法,草薙只好拿出工作手套,説是落在某個案發現場的。
“那為什麼根據這個手套,就來我們單位呢?”伊勢很自然地問。
“啊,這是我們搜查上的秘密。我們調查的單位不僅僅限於你們廠,所以你不用擔心。”草薙迅速收起塑料袋,“我想問一下,你們科裏有女職員嗎?”
“是女性作業人員的意思嗎?”
“不,不是……”
“是事務員嗎?有一個,她叫內藤。”伊勢稍微向四周看了一下,“今天正趕上她被上司叫到別的地方去了。”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什麼樣的?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周圍都是男性,她一定很受歡迎吧?”
“這個嘛……”伊勢露出一口黃牙。
“在單位裏,她有男朋友嗎?”
“哦,我倒沒聽説過……那,是不是內藤她……”
“不,我只是好奇才這麼問的。”
草薙並不覺得這個中年男子瞭解內藤聰美,但他發現,有一個女職員自始至終都在注意着他們的言行。她坐在離他們不遠處,留着短髮,在寫東西。
草薙很合時宜地起身告辭,小野寺要送他到門口,但被他婉言謝絕了。
從那個短髮女強身後經過時,草薙往她正前方放着的電話機上掃了一眼。寫在電話機上的四位數字好像就是他們的內部分機號,他把號碼牢牢記了下來。
剛出事務所,他就馬上拿起手機,撥通了剛才那個分機號。透過玻璃窗,他看見那個短髮女子拿起了聽筒。
為了不讓她恐慌,他很慎重地自我介紹了一番,並且説想瞞着伊勢科長向她打聽一下內藤聰美小姐的事,他的直覺沒有錯,她果然很爽快地答應了。或許是因為她剛才一直對他很好奇吧。
她讓草薙在工廠外面的一個休閒地等她,草薙去了那裏,剛要從自動售貨機裏買咖啡,就看見她小跑的身影了。
她叫橋本妙子,是試製二科的。草薙和她並排坐在休閒區的一條長椅上。
“有一個人離奇地死了,我們正在收集和他有關的人的信息,內藤小姐就是其中之一。”草薙之所以這麼説,是因為他覺得有時候應該和這樣的人説一定程度的真話。
“那,一定是男人吧。”橋本妙子細細的眼睛裏閃着光。
“你怎麼這麼認為呢?”
“難道不是嗎?”
“從我的立場來講,我是堅決不應該泄露情報的,但是我對你的話不表示否定。”
“我就説嘛!”橋本用舌頭舔着嘴唇,點了點頭。
“聽你這麼一説,看來內藤小姐在搞男女關係上很在行吧?”
“應設如此。她啊,在單位裏裝出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但是有好多人都説在紅燈區看見她和陌生男子在一起。”
從她的語氣裏,草薙判斷她並不知道聰美在做陪酒小姐的兼職工作。
“她有固定的男朋友嗎?”
“不知道,至少在工廠裏沒有。她以前經常説對工廠裏的人不感興趣。”
“是嗎?”
“還説她要是結婚,一定會找東京當地的才俊。她自己才高中畢業,還是從新瀉來的。”橋本妙子撇了撇嘴角。
“挺高傲啊。”
“可不是。”妙子用力點了點頭,“試製部別的科的女孩有去過她房間裏玩的,説她房間裏的名牌衣服堆得像山似的。但是,”她壓低了聲音説。“好像她的信用卡快要破產了。”
“真的嗎?”
“的確有人和我聊起過這件事。”
“那她會想什麼辦法來解決呢?”
“好像是解決了,大家都在談論她是怎麼還上的呢,好像她的貸款達到好幾百萬了。”
“太可怕了。”
“誰説不是呢?”妙子的眼睛睜得特別大。
如果只是在那家酒吧做兼職,她根本無法償還那些貸款。草薙眼前又浮現出“離奇”酒吧的情景。
“你看,在那邊走路的那個男子,一直很迷戀聰美呢。”
草薙順若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個穿工作服的年輕人正推着手推車向前走。
他就是在“離奇”門外等候聰美的那個男子。
7
那一天,聰美帶着一件讓她激動的好事和一件讓她鬱悶的壞事來到“離奇”上班。
好事就是和松山文彥的關係進展得很順利。
今天,她就是因為這件事被部長叫去的。
松山文彥是本公司生產技術部的一個男職員,但他不是普通的職員,而是東西電機廠的承包公司“松山製造所’所長的嗣子,他將來一定會回他父親公司的。也就是説,他是以進修的名義在東西電機廠工作的,這一點,東西電機廠的人事部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把他安排到生產技術部,也是因為考慮到了這個部門和松山製造所的聯繫最為緊密。
這個松山文彥,第一次看到聰美好像是在兩個月前。幾次去新座工廠時,他都和她打了招呼,慢慢了解了她的一些情況後,就喜歡上她了。
十天前部長把他的想法轉達給了聰美。
雖然聰美認識松山文彥,但卻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他是個特殊的職員,所以對他沒有什麼興趣。
但是經過部長的詳細介紹之後,她對松山文彥突然關心起來了。她覺得這是老天給自己人生最大的一個機會。
她立刻果斷地回答,自己還沒有特定的對象,關於這件事,她回去認真考慮之後再答覆他。
今天部長叫她去,就是想聽她的答覆。
聰美裝作多少有點害羞的樣子,回答説,可以嘗試着交往一下。
部長很高興,甚至説了一堆像結婚祝詞一樣的祝福話。
還沉浸在幸福之中的聰美,從部長室出來剛回到辦公室,就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帶來這種不祥之氣的,是旁邊科室裏的橋本妙子。
橋本妙子比聰美早來公司一年,表面上很和藹,內心其實特別陰險,聰美很討厭她。
聰美刑坐到椅子上,妙子就很熱情地和她搭話。
“剛才,咱們科室裏來了個奇怪的客人。”
“哦?什麼人?”
“他是……”妙子壓低了聲音説,“警察。”
雖然聰美心裏一驚,但還是裝作很平靜的樣子。
“啊,出什麼事了?”
“好像是殺人案。”
“啊?”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發熱。
“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把我單獨叫出去了。你猜他問我什麼了?”
看見妙子嘴裏那鮮紅的舌頭,聰美馬上聯想到蛇。
“不知道,他問你什麼了呢?”
“問的是,”妙子把聲音降得更低,“關於你的事情。你有沒有男朋友啊,你作風很隨便嗎,什麼的。”
聰美一時説不出話來了。
警察為什麼懷疑上自己了呢?她一時理不清頭緒。
“但是你放心,”妙子説,“我説的都是好話。我説你是個非常好的女孩子,警察也好像相信了。”
“那真謝謝你啦。”
聽聰美這麼一説,妙子就像勝利了一樣,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到她的背影,聰美惡心得直想吐。
聰美想,妙子根本不可能説自己的好話,自己一定要做好思想準備,警察可能會直接來找自己的。
但是沒有關係,他們又沒有證據。
在殺死高崎邦夫之後,她從他一直帶在身邊的小型提包裏把自己向他借錢時寫的欠條全拿回來了,也沒留下什麼指紋,沒有人會知道她和高崎之間特殊關係的。
她調整了一下心情,準備去陪那些經常光顧的醉醺醺的客人。
她想,自己必須儘快辭掉在這家店的工作。東西電機廠是禁止員工做兼職的,況且,如果被單位的人知道自己在這樣的地方工作,也一定會給自己和松山文彥的變往帶來不良影響。
找機會和老闆娘説説——聰美正在考慮這件事的時候,忽然有人輕輕地拍打她的肩膀。原來是在這裏兼職時間比自己長的女招待亞佐美。
“坐在吧枱前的那個男人好像有什麼話要和你説。”她在聰美耳邊嘀咕着,用拇指指了指吧枱。
是誰呢?聰美向吧枱望去,不禁皺起了眉頭。
田上升一穿了一件非常不合身的西服,正在盯着她。
8
在環型磁石上方,漂浮着幾個用鋁箔紙包着的像小石塊一樣的東西,它周圍還冒起了白煙,那是空氣中的水蒸氣凝結形成的。
小石塊其實是超導體,是用液態氮將超導體冷卻後再包上隔熱材料和鋁箔紙製成的。
穿白大褂的湯川拿着鑷子把超導體按在磁石上,鬆開鑷子,超導體再次漂浮在磁石上方。
保持這個狀態不變,湯川用指尖抓住磁石,把它翻轉過來,但是超導體還是與磁石保持着原來的距離。無論湯川怎樣改變磁石所在的角度,超導體就好像被看不見的金屬固定了一樣,和磁石之間的距離一直保持不變。
“這就是超導體的特殊效果。簡單地説,就是利用磁力來固定空間。它好像就要被應用到線性發動機牽引列車上了。”湯川一邊説,一邊把磁石和超導體放到桌子上。
“科學家們可真能想啊。”草薙很欽佩地説。
“與其説是想出來的,還不如説是他們發現的,從這個意義上講,科學家們經常扮演的是開拓者的角色。別以為一直躲在實驗室裏思考的寸是科學家,這是個很大的誤解。”
“這麼説來,你發現什麼了嗎?”草薙把湯川搭在椅子上的上衣向他扔了過去。
“這裏什麼也發現不了。”湯川回答道。
草薙想讓湯川去看高崎邦夫死亡的那間浴室,所以又來到帝都大學。高崎的死因對警察而言至今還是個謎,來拜託湯川是最後一線希望了。
讓湯川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草薙駕着愛車朝江東區駛去。但是途中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
“我繞道可以嗎?”
“難道你要去麥克唐納街的汽車飯館嗎?”
“那裏已經變成個色情場所了。”
草薙想要去的是他們在“離奇”酒吧第一次遇見的女招待河合亞佐美的家。他想打聽一下內藤聰美的事情,所以從“離奇”的老闆娘那裏打聽到了亞佐美的住處。
“我在這裏等你。”到河合亞佐美家門口的時候,湯川説。
“別,別,你陪我去吧。比起我來,那個女招待對你的印象恐怕更深。”
“如果他知道你是警察的話,一定會心懷戒備的。”
“所以我特意讓你和我一起去啊。”
河合亞佐美正好還在家。她穿着T恤衫和牛仔褲來開門,沒有化牧的臉看起來更年輕些。
她還記得草薙的模樣。當知道他是刑警的時候,她有些憤怒。
“你不説你是普通的工薪族嗎?”
“做刑警的不也掙工資嗎?他是大學副教授,這可是事實啊,”草薙指了指湯川,“其實我們來這裏,是想向你打聽打聽聰美的情況。”
“怎麼,你看上聰美了?”
“倒不是看上她了,她真的欠了很多債嗎?”
“嗯,我也聽到過一些。她還説過還貸款很困難什麼的。”
“她現在都還上了嗎?”
“不知道,不過她最近很少提起這件事,可能是想什麼辦法還了吧。”
“是從你們酒吧裏借錢了嗎?”
“我們老闆娘可沒好到可以給打工的女孩預支工資的地步。”
這時候,從屋子裏面跑出一隻灰色的小貓。
“呀,是俄羅斯藍貓。”湯川説。
“老師,您還挺懂的啊。”河合亞佐美抱起了貓。
貓的脖子上吊掛着一個胸針模樣的東西。草薙説,“別看是隻貓,還戴着挺時髦的東西嘛。”
“這個啊,是聰美給的。”
“她給的?”
“好像她單位裏有個男的一直在追她,這胸針就是那個男的做的,她嫌太俗氣,就給我了。我也不想戴這種東西,就給我的‘霓虹’做首飾了。”
“霓虹”是這隻貓的名字。
“啊!好手巧的人啊。”
腳針是個圓形的金屬薄片,上面雕刻着一個女人的側臉。
“不好意思,”湯川伸手去摸那個胸針,“這是硅片啊。”
“硅片?”
“是半導體材料,那麼堅硬的材質,卻能雕刻得這麼栩栩如生。”
“一定是使用什麼工具了吧。在工廠裏應該有很多加工機器。”
“那倒是。”
説到這裏,湯川的眼裏突然放出光來。不,是草薙看起來覺得像是在發光。
“是這麼回事啊,”物理學家説,“我明白了,那奇怪的死亡之謎終於解開了。”
“真的嗎?”
“差不多吧,我們要是去那個工廠的話,可能就會找到證據了。”
“那我們去看看吧。啊!今天好像是週六,他們要休息吧?”
“作業現場在休息日也有可能上班的,我們還是去看看吧。那麼,”湯川看了眼河合亞佐美,“能把這個胸針先借給我嗎?”
“啊,拿去吧。”河合亞佐美把胸針從貓的項圈上解下來,“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又有了一個新發現。”湯川回答説。
9
田上升一的家在志木市。打開窗户,後面就是一大片樹林,伸手可以夠到櫟樹枝。
內藤聰美坐在田上遞過來的舊坐墊上,打量着屋子。
除了兩間六塊和四塊半榻榻米大的房間外,還有一個鋪了地板的小廚房。牆上貼着張過時的女明星的海報,書架上擺放了像是刻錄了電視連續劇的影碟。
“不知道這個合不合你口味。”田上用托盤把紅茶和咖啡端到了她的面前。
“看起來很美味哦。”
“我買了很多,所以你別客氣,盡情品嚐吧。”
“謝謝。”
“別客氣。我真的很高興。你能光臨我家,就像是我們組建了一個家庭似的。”
聽了田上的話,聰美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但她臉上還保持着奉承的微笑。
“我想和你慢慢聊聊天,明天去你家方便嗎?”這是昨天田上去“離奇”見到聰美時她説的話。
這當然這是有原因的,因為在這之前田上説的一些話讓她覺得很麻煩。
“聰美,我已經聽説了,高崎邦夫是這裏的常客,並且一直很捧你的場,這麼説來,那件事一定就是你做的——難道不是嗎?”
他都知道這麼多了,再矇騙他也很困難。要是自己不理睬他,一旦他向警察報告。那就糟糕了,不如做個了斷。
所以她決定今天來他家裏和他見面。
“喂,你把那個給我帶來了嗎?”聰美手拿着茶杯問。
“什麼?”
“就是那個啊,難道……”
“啊!”田上點點頭,起身向門口走去。
聰美打開藏在自己身上的紙袋,迅速把安眠藥倒進田上的杯子裏。
白色粉末很快就溶解了。
藥是從經常來店裏的客人手裏要來的。
“我都給你拿來了,你看!”田上拿着一個大運動揹包回來了。
“今天早上我去工廠,偷偷拿出來的。”
“讓你特意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不過你想要確認什麼呢?你不用擔心,即使是警察也不會想到這就是兇器的。”田上興高采烈地説。
“要是這樣就好啦。”
“沒關係的,即使你用它來殺我,我也一定會很平靜,因為我是你的朋友啊。讓你這生苦惱的人死了真是活該!那個人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吧!”
“嗯。”
“這種男人死了活該!他們的心早就壞死了,讓他們的皮膚也壞死掉,是最好不過了!”田上説完把紅茶一飲而盡。
10
“是超聲波嗎?”草薙一邊握着方向盤一邊看着副駕駛的位置。他們正在去東西電機廠的途中。
“是,就是超聲波。”湯川目視前方,“那麼奇怪的痣或許就是超聲波的傑作。”
“超聲波能製造出那種東西?”
“這要看是怎麼使用的。你一定聽説過‘超聲波療法’這個詞吧,要是好好利用的話,它對我們的身體是有好處的。”
“要是使用不當,它也會成為兇器吧?”
“對。”湯川點點頭,“超聲波在水裏傳播的時候,會產生負壓力,從而在水中產生空洞或氣泡。在壓力由負轉正的瞬間,這些空洞會消失,並且產生強烈而巨大的破壞力。寶石和超硬質合金的加工利用的就是超聲波的這種力量。”然後他又拿出剛才的那個胸針,“這個硅片肯定是用超聲波雕琢的。”
“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嗎?”
“甚至到了讓人恐怖的地步。”湯川説,“超聲波療法可以理解成壓迫次數特別多的按摩,但我聽説,如果在同一個位置進行長時間治療,那是極其危險的,搞不好會內臟穿孔,神經也有被麻痹的可能。”
“皮膚細胞壞死是怎麼回事?”
“你能想出來的!”
聽了湯川的回答,草薙敲了敲方向盤。
“你知道得這麼多,為什麼沒有早點想到呢?”
“別胡説了,我又不是神仙。那麼特殊的東西,我以為不可能在我們身邊出現。”
“這些理論我是理解不了了,你就説説罪犯具體是怎樣作案的吧!”
“這可完全都是我的想象啊,”湯川先來了句開場白,“把超聲波加工機的喇叭放到被害人的胸上。”
“喇叭?”
“也可以説是發生震動的部分。”
“他們可以那麼輕便地被操作嗎?”
“小號的只有頭髮吹風機那麼大,連着電源線。電源也有很多種,有的只有手提箱那麼大。”
草薙再次對這個無所不知的男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麼,把這個喇叭放在胸口上以後,還做什麼呢?”
“只要接通電源就可以了。”湯川很輕鬆地説,“當喇叭口接近胸部的時候,會劇烈地產生大量的氣泡,它們一定會接觸到被害者的胸部,這樣超聲波就同時在水、皮膚、體液之間傳導,最後到達心臟。那種強烈的震動最終將心臟的神經麻痹。”
“就在一瞬間啊!”
“這的確不需要太長時間。”
草薙搖着頭想,這種厲害的殺人方法誕生了。
到了工廠,草薙直接去了試製科的作業現場。通過電話他已經確認了小野寺他們今天加班。
“是超聲波嗎。”小野寺交替地看着草薙和湯川的臉。
“你們這裏應該有加工這個的機器吧?”湯川説完拿出了那個胸針。
“啊,這是壓力傳感器上的硅片啊。”小野寺仔細端詳了下胸針,“這上面打大很多1毫米大小的孔,不錯,這的確是用超聲波做出來的。”
“在哪兒呢?那個機器。”
“嗯,在這邊。”
小野寺開始住前走,草薙和湯川跟在後面。
“就是這個。”
小野寺指着一個固定在水槽中的超聲波加工機。它喇叭的前端同時開了很多個孔,上面還有像花插座一樣的很多根針。
“不是這個,電源也太大了,而且不便於攜帶。”湯川嘀咕了一句,又問小野寺,“還有別的型號的超聲波加工機嗎?”
“啊,有很多,比如超聲波熔接機、趟聲波研磨機……”
“有便於攜帶的嗎?”
“便於攜帶的……”小野寺隔着帽子撓了撓頭。
“有嗎?”
“嗯,”小野寺盯着旁邊的鍋架子,上面放了測量儀和瓦楞紙箱。“哎呀,真奇怪啊!”他側着頭問旁邊的工人,“喂!那個迷你超聲波機給放到哪兒去了?”
“不見了嗎?”年輕的工人也朝架子望去,“奇怪,的確應該在那裏的呀!”
“負責管那個的是田上吧!”
“是的。”
“田上?”草薙又重複地問了一遍,“是田上升一嗎?”
“你認識他?”小野寺表情很意外地回頭看了眼草薙.“啊,聽説過一點。”通過橋本妙子,草薙知道田上一直對聰美單相思。
“田上是那台機器的管理者?”
“嗯。因為他最熟悉那個的操作。”
“哪位是田上?”
“他今天請假了。”
“請假……”一種不詳的預感在草薙心中油然而生,“田上住在哪裏?”
11
田上升一開始不停地打哈欠。
“真奇怪啊,怎麼會這麼困呢?”
“你躺一會兒吧!”聰美説。
“不用,沒關係的,”説完這話,他又打了個哈欠,“是挺困啊!”
“要是你真的那麼困的話,”聰美眼睛朝上看了他一眼説,“你就先去洗個澡吧!”
“洗澡?”
“嗯,興許能精神一下,而且,”聰美微微地皺了皺眉,“你身上有點味。”
“是嘛。”田上升一聞了聞自己腋下的味道。
“你先去洗個澡嘛!”聰美再一次催促他,“今天,我們還要那個啊。”
“嗯!田上站起身來,晃晃悠悠地向浴室走去,“好吧,我去。”
剛進浴室,他馬上又出來了,好像只是擰開了熱水的龍頭。
“浴盆裏要放多少熱水呢?”聰美問。
“嗯,大概要放十五分鐘吧。”田上坐在榻榻米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聰美跪坐在坐墊上,很耐心地等待着時間的流逝。田上升一已經徹底睡熟了。
大約過了十四分鐘,她把田上搖醒了。
“喂!你怎麼能在這裏睡呢?快去洗澡吧!”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田上搓了搓臉,然後開始脱衣服,慢吞吞地向浴室走去。
聰美把耳朵貼在浴室的門上,想要窺探裏面的情況。開始能聽到水流的聲音,然後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喂。”她估算好時機,在外面呼喚他,“你起來了嗎?”
裏面沒有任何回應,她偷偷打開了門。
田上腦袋靠在浴盆邊上,眼腈緊閉着,看起來完全睡着了。
聰美躡手躡腳地走到運動揹包旁邊,打開包一看,裏面是個瓦楞紙箱。
她把紙箱蓋打開,發現那裏還放着她上次用過的超聲波加工機。
她還記得它的使用方法。
把超聲波加工機的電線和電瓶連起來。再把從電瓶裏接出來的電線插在家用的插座裏就可以了,剩下的就是按下加工機的開關了。
正在聰美從箱子裏往外拿那個裝置的時候,忽然有人從後面抱住了她。
“你真的想殺我啊?”
田上的身體把聰美的後背都給弄濕了。
他的力氣特別大,根本就沒有辦法逃脱。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説!”
“已經晚了,晚了!虧我那麼信任你!”他伸出一隻手抓起了書架上的透明膠,非常靈巧地把她的雙手扭到背後,又在她的手腕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透明膠,她的雙手已經完全動不了。
“等一下,你等一下。你誤會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聰美拼死求救,但是田上根本聽不進去,他把她的腳腕也用透明膠綁上,她連腿也動不了了。
田上將她抱起來向浴室走去,然後,把還穿着衣服的她扔進了浴盆。
她發出了慘叫:“你要幹什麼?”
“你最好別出聲,這是為你好。”
田上出去了一下。當他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個東西。聰美看到個那東西后,馬上流露出絕望的表情。那不是別的,就是剛才那個超聲波加工機。
“我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他説,“你要是答應和我結婚,並且發誓以後絕不背叛我,我就原諒你。你要是不同意,”他把手裏的機器向她的胸部靠近,那形狀像可樂瓶子的銀色喇叭已經接觸到水了,“我就只好接通電源了。”
聰美拼命地扭動着身體。
“放過我吧,求求你了,放過我吧!”
“那你答應我了?”
“我答應,無論什麼都聽你的,只是你別殺我!”
田上朝下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會兒,那死魚般的眼睛讓聰美感到毛骨悚然。
“不!”他説,“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是想讓我放了你,所以撒謊騙我,看來我只好這麼做了。”他再次把喇叭靠近她的胸部。
恰在這時,門鈴響了。
12
按了兩次門鈴還是沒有人回應。
“不在家吧?”草薙説。
“但是廚房的窗户還開看啊。”湯川站在窗户下面,試着翹起腳在裏看。突然他臉色一變。
“怎麼了?”草薙問道。
“是慘叫!”湯川説,“我聽見了女人的慘叫。”
“什麼?”草薙想要打開門,但是門被反鎖上了。想要打開門的窗户,但是門的窗户是鋼製的,憑他們的體力根本無接弄壞。
“還是想點管用的辦法吧!”湯川把廚房的窗户打開,蹲在下面,讓草薙把他當墊腳石。
“對不住啦。”草薙踩着他的肩膀,上半身鑽進了窗户。
屋於裏沒有人,但是他很快就聽見了浴室裏傳來的求救聲。他馬上把浴室的門打開。
一個全裸的男人正在襲擊個穿着衣服的年輕女子。女人的衣服全都濕了,正從浴盆裏拼命往外掙扎,但是男人一直在往下按她。
草薙抓住了男人的肩膀,把地拽到外面,男子一屁股摔倒在榻榻米上。
女人的下半身還泡在浴盆裏,臉都僵了。他們兩個人都氣喘吁吁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草薙看着兩個人。
湯川也從窗户爬進來了,慢慢地走進浴室,發現了正在地板上滾動的超聲波加工機。他拿着手帕把它揀了起來。
“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他説。
草薙看了看全裸的男子,那男子又看了看那女人。
“真正壞死的,”那男子嘟嚷道,“是你的心啊!”
草薙看了看那女人。
她慢慢地把身體沉入水裏,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