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旅部隊經過幾個小時的行軍,到達半月關。冷風刺骨,戰士們筋疲力盡,難以入睡。指揮員命令在一個岩石台階下停下休息片刻。在陰雲密佈的黑夜,關口在大霧環繞的兩個岩石高地中間像一個凹形草地。關口那邊是自由的山谷和平原,一些敵人還未佔領的新地區。戰士們自出發以來,還沒有休息過。就是他們的鬥志也難以忍受這長時間疲勞所帶來的折磨。戰鬥熱情推動他們前進。這是一場浴血的戰鬥,最後以游擊隊的撤退而結束。但這不是一場失敗的戰鬥。德國人從一個峽谷過來,發現山頂上有許多人大喊大叫,懸崖邊升起噴出的火舌:他們中的許多人滾進大道的坑窪處,幾輛卡車開始冒煙起火,像鍋爐一樣,過了一會成為一堆廢鐵。後來援軍到了,但作用不大:只打死了幾個不服從命令而留在大路上或混戰中離開隊伍的游擊隊員。因為指揮員們及時得到汽車縱隊到來的情況,及時散開隊伍,沿着山路返回,以避免被敵人包圍。當然,德國人丟了面子之後也不肯就此罷休,於是費烈拉決定讓全旅放棄這個現在有可能會成為陷阱的地區,讓自己的部隊進入更容易防衞的其他山谷。撤退是安靜的,井井有條的,將黑暗的夜空留在後面,順着崎嶇山路向半月關前進,一支騾子隊馱着輜重、食品和傷員。
德利托的戰士們在岩石台階下面凍得牙齒直打架,把毯子像阿拉伯長袍那樣圍在頭上和肩上。支隊死了一個人:賈欽託政委,白鐵工人。他躺在一個草地上,被德國火焰噴射器射中。他漫遊.
各地的五彩繽紛的夢想拋棄了他,讓他和身上的蟲子在一起,因為任何殺蟲劑都驅趕不了它們。還有一位傷員,卡拉布里亞四連襟之一的伯爵手上受了傷。
德利托和他的戰士們在一起,面色蠟黃,肩上圍着一條毯子像一個真病號。他活動着鼻子,靜靜地一個一個地打量每一個人。不時地像是要下命令,結果還是一言不發。戰士們也沒向他説話。如果他下命令,或是一個同志對他説話,肯定會引起大家的不滿,説出激烈的言詞。還不到時候:大家都明白這點,好像他和其他人達成了默契。他不再下命令,也不再訓斥人;別人做事也不再需要他。這樣支隊行軍很有紀律,沒人散開,也沒人因輪流背東西而吵架。不能説沒有指揮員。實際上,德利托還是支隊司令,他一個眼神就能使大家守規矩。德利托是個傑出的指揮員,有傑出指揮員的品質。
皮恩戴着登山帽注視德利托、吉里雅,而後看曼齊諾。他們的表情和平時一樣,只是因寒冷和勞累顯得憔悴。每人的臉上都沒有記載昨天早晨歷史的有關章節。別的支隊過來了,在更遠的地方停下來或者繼續行軍。
“司機基安,基安!”
一支小隊還在“立定”,皮恩在裏面認出了酒館裏的老朋友,他穿着游擊隊隊服,全副武裝。基安不知道誰叫他,他也十分驚奇:
“啊,是皮恩!”
他們以不習慣互相祝賀的人的謹慎喜悦慶祝見面。司機基安變得不同了:參加游擊隊一個星期,眼睛已不再是穴居動物的眼睛,因為抽煙和飲酒總是眼淚不斷,就像所有酒館裏的常客那樣。臉周圍似乎想留鬍子。他在重劍營。
“我到旅部報到時,吉姆想把我交給你們支隊……”基安説。皮思想:“他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可能是那天晚上在酒館裏叫‘委員會’的那個陌生人給所有人都打了小報告。”
“哇,要在一起多好呀,基安。”皮恩説,“後來為什麼沒送你來?”
“唉!他們説沒用了:你們支隊不久要解散!”
“就是這樣,”皮恩想,“一個人剛來,就知道我們這些人的情況。”皮恩對城裏情況一無所知,便問:“司機!小街上有什麼新鮮事?酒館裏呢?”
基安酸溜溜地看着他:“你什麼也不知道?”
“不知道,”皮恩説,“有什麼事?‘狙擊兵’生兒子了?”
基安吐了一口痰:“我再不願意聽人談那些人了,”他説,“生在他們中間我感到羞恥,那些年我真受不了他們、酒館、小街上的尿臊……儘管我待在那裏……現在我要離開那裏,感謝那個無賴告發了我……”
“法國人米歇爾?”皮恩問。
“米歇爾是一個,但不是他,這個無賴。在黑色旅和愛國行動小組之間搞兩面手法,至今尚未決定跟哪一派……”
“其他人呢?……”
“在一次拉網式搜捕中,都被捕了。當時我們剛剛決定組織愛國行動小組……長頸鹿被槍斃了……其他人被送到德國……小街幾乎空了……一顆炸彈落在爐子欄杆附近……大家或是疏散或是住在山洞裏……這裏是另外一種生活:我好像又回到了克羅地亞,只是現在,如果上帝願意,我願到那邊去……”
“克羅地亞,司機,壞小子,你生在克羅地亞,情人呢?……我姐姐呢?……告訴我,她也疏散了嗎?”
基安捋捋剛長出來的鬍子,説:“你姐姐,她讓別人都疏散了,那條母牛。”
“你説清楚,”皮恩開着玩笑説,“你知道你冒犯巳我了。”
“蠢貨!你姐姐在黨衞隊那裏穿着絲綢服裝,和軍官們乘汽車兜風。德國人到小街時,是她挽着一位德國上尉帶領他們挨家挨户搜!”
“一個上尉,基安!狗東西,多好的職業!”
“你們正談論做奸細的女人嗎?”説這話的人是表兄,伸過來他那張塌鼻子、留鬍子的寬臉。
“是我姐姐,那個母猴,”皮恩説,“從小時候起她就當奸細,可以想像得到!”
“可以想像得到。”表兄説,看着遠處,呢帽子下面表情沮喪。
“對法國人米歇爾,也可以想像得到。”基安説,“米歇爾不壞,但是個無賴。”
“佩萊,你認識黑色旅那個新人佩萊嗎?”
“佩萊,”司機基安説,“是人羣裏最壞的。”
“以前是最壞的。,’他們後面有人説。他們轉過身來:是紅狼帶
着從德國人那裏繳獲的武器和機槍子彈帶來了。大家歡迎他,每
次見到紅狼,大家都很高興。
“那麼説,佩萊怎麼了?怎麼回事?”
紅狼説:“這是愛國行動小組的一次行動。”他開始講述。
那時,佩萊有時回家睡而不在兵營。他一個人住在一家民房
的閣樓裏,把弄來的槍都藏在那裏,因為在兵營裏要分給其他人。
一天,佩萊回家,和平時一樣帶着武器。有一個人跟着他,身着便
裝,穿着雨衣,手揣在口袋裏。佩萊覺得有人要向他開槍。他想,
“最好假裝什麼也沒發現。”繼續走。在另一條人行道上,見到另外
一個陌生人,也穿着雨衣手揣在口袋裏。佩萊轉身,那兩個人也轉
身。他想,“現在應該趕緊回家,一進大門就跳進屋去,從門框後面
射擊,使人不能靠近。”但是,在人行道上,除了大門以外,又有一個
穿雨衣的人向他走來,佩萊想,“最好讓他過去。”他停下,三個穿雨
衣的人也停下。只能儘快地進門了。在大門裏面又有兩個穿雨衣
的人靠在樓梯欄杆上,一動不動,手也揣在口袋裏。佩萊進來了,
心想,“我中圈套要被捕了,他們會對我説:‘舉起手來!”’然而,他
們好像不看他。佩萊從他們前面走過,上樓梯。想,“他們再跟着我,我就趴在台階上向樓梯井開槍。”在第二個樓梯拐彎處往下看,他們還跟着他。佩萊還處在他們手槍的槍口上,手槍都在雨衣口袋裏看不見。又一個拐彎處,佩萊又橫着往下看,在他下面每個樓梯拐彎處都有一個人,佩萊貼着牆繼續上樓,不管他在什麼地方,都有愛國行動小組的人,他下面一、二、三、四樓的拐彎處都有人貼着牆上來,手槍對着他。六層,七層,樓梯井半明半暗,好像到處都有人慢慢上來。佩萊想:“如果到閣樓前他們不開槍,我就得救了;我躲進屋內,裏面有許多槍和手榴彈,可以堅持到黑色旅來。”到了頂層閣樓,佩萊跑上最後一個拐角處,開門進去,趕緊用肩把門頂上。“我得救了!”但是閣樓的窗口那邊房頂上,又有一個穿雨衣的人用槍對着他。佩萊舉起雙手,身後的門也開了,所有穿雨衣的人都用槍對着他,其中一個人,不知是誰,開了槍。
在半月關停下的同志們都圍在紅狼周圍,屏住呼吸聽他的敍述,有時紅狼也誇張一番,但總的説來,他講得不錯。
一個人問道:“你是他們一起的嗎?你是哪一個?”
紅狼微微一笑,從在監獄裏被剃光的頭上提了提有沿帽。説:“房頂上那個。”
然後,紅狼開始列舉佩萊收藏在那閣樓上的所有武器:機槍,斯坦式,馬基內式,馬斯式,手榴彈,各種口徑的各式手槍,紅狼説甚至還有一門迫擊炮。
“你們看,”紅狼説着,展示一支手槍和一些特製手榴彈,“我只拿了這些,愛國行動小組的裝備比我們差,他們需要。”
皮恩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槍:如果佩萊知道那個地方,去取出來的話,那支槍也應在其中。現在應該屬於他皮恩的,別人不能拿去!
“紅狼,聽着,紅狼,”皮恩拉了拉紅狼的外套説,“在佩萊的手槍中,有一把P38型嗎?”
“P38型?”另一個人説,“沒有,沒有P38型。收藏中什麼型號都有,惟獨P38型沒有。”
紅狼又開始描述這個槍迷收集的零件,種類繁多,有的還很少
貝:。
“你能肯定沒有P38型嗎?”皮恩問,“不可能被愛國行動小組
的什麼人拿走嗎?”
“不可能。,’紅狼説,“你認為我會沒有注意到P38型?我們是在一起清點的。”
“這麼説,那支手槍還埋在蜘蛛巢旁邊,”皮恩想,“那是我的
槍,佩萊説知道那個地方,這不是真的。沒人知道那個地方,那早
是皮恩的地方,一個神奇的地方。”對此,他深信不疑。無論發生什
麼事情,蜘蛛巢還在,埋在那裏的手槍還在。
天快亮了,全旅本來還要進行長時間行軍。但是,指揮員們判
斷:太陽昇起以後,這麼多人的隊伍走在暴露的大路上,會立即被
人發現。因此決定:等到夜晚降臨,再秘密地繼續行軍。
這裏以前是一些邊境哨所,多年來,將軍們在這裏假裝備戰,
結果打起仗來還是毫無準備。山上分佈着許多長排低矮的軍事營
房。費烈拉命令部隊在營房裏安頓,睡覺。整整一天都要隱蔽在
裏面,直到天黑或者起大霧繼續行軍。
這些營房分配給各個支隊。德利托支隊分到一個小的水泥房
子,四周有牆與外面隔開,以前可能是馬廄。戰士們躺在少量的爛
草上,閉上了疲憊不堪和充滿戰爭場面的眼睛。
早晨,人擠在屋子裏面覺得心煩。每次只能出去一個人到牆
後面小便。沒有別的事就在裏面休息。吃飯時不能唱歌抽煙。因
為在山谷裏,樹林中有奸細用望遠鏡四處觀察併到處打聽。大家
只能輪流到一個軍用廚房裏吃飯,它的煙道通過地下到遠處冒出
去。
皮恩不知道該幹什麼,坐在靠門有太陽的地方,脱下漏底的鞋
和沒後跟的襪子,在太陽光下看腳,揉着傷口,摳出腳趾縫中的髒東西。然後逮蝨子,每天都要“掃蕩”一次,否則最後就像賈欽託一樣,可憐的賈欽託!可是,如果以後像賈欽託一樣,有一天死了,那現在逮蝨子又有什麼用?可能賈欽託之所以不逮蝨子,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皮恩很傷心,記得第一次從襯衣裏逮蝨子是和彼埃特羅馬格羅在一起,是在監獄裏。皮恩真想和彼埃特羅馬格羅在一起重新在小街上開個修鞋店。然而,現在小街已經沒有人了,人都跑了,或者被抓或者死了。而他姐姐,那個母猴,還和上尉們鬼混。不久,皮恩將被大家拋棄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知道去哪裏。支隊裏的同志們是一些他弄不清楚又敬而遠之的人,像酒館裏的那些人,但他們眼裏充滿殺人的瘋狂和在杜鵑花叢中做愛的野性,又比酒館裏的那些人更迷人一百倍,更不可理解一百倍。惟一和他合得來的是表兄,偉大、温柔又冷酷的表兄,但現在他不在。早晨皮恩醒來時,沒有看見他。他經常一個人帶着衝鋒槍和呢帽子出去,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裏。這個支隊也將解散,這是吉姆對司機基安説的,同志們還不知道。皮恩轉向他們,他們都擠在水泥房子裏鋪着爛草的地上。
“壞小子們,若不是我來給你們帶來消息,你們都不知道你們出生了。”
“怎麼了?你吐痰。”大家問他。
“支隊要解散了,”皮恩説,“一到新地區就解散。”
“什麼,誰告訴你的?”
“吉姆。我發誓。”
德利托聽懂了,但沒有做任何表示,他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別噦嗦了,皮恩,把我們弄到哪裏去?”
大家開始談論起哪些人被分配到哪個支隊,願意去哪些地方。
“你們不知道給我們每人一個支隊吧?”皮恩説,“讓我們每人都當司令。讓木帽子當沙發游擊隊司令,肯定的,一支坐着戰鬥的游擊隊部隊。沒有騎兵戰士嗎?現在游擊隊員都坐輪椅。”
“等到我讀完,”細高個澤納又名木帽子説,用手指指着《超級偵探書》中讀到的一頁,“然後再回答你。現在我快知道誰是殺手了。”
“殺死牛的?”皮恩説。
細高個澤納看不懂書也聽不懂話:“什麼牛?”
皮恩“咦”地笑起來,因為澤納中了圈套了,“你買牛嘴唇的那頭牛。牛嘴唇!牛嘴唇!”
木帽子支在一隻大手上要站起來:手指還夾在書中讀到的地
方,另一隻手在空中揮動要抓皮恩。後來發現太累了,就又開始看
書。
聽到皮恩的俏皮話,大家笑了,並喜歡看這個場面:皮恩一開
起玩笑來就沒完沒了,直到一個一個地把每個人都來一次。
皮恩開心興奮,連眼淚都笑出來了。現在,皮恩很得意,周圍
是大人:對自己好的人和對自己不好的人混在一起,可以一起開玩
笑和發脾氣的人。他覺得自己很冷酷:毫無憐憫地傷害他們。
吉里雅也笑了,但皮恩知道她是假笑,因為她心裏有鬼。皮恩
不時地望她一眼,她不低眼睛,只是嘴唇輕輕一笑。“你等着,”皮
恩想,“你笑不了多久了。”
“憲兵!”皮恩説。他每提到一個名字,大家都小聲冷笑,預感
到皮恩要講出一個新故事。
“讓憲兵指揮一個特別支隊。”皮恩説。
“糾察隊。”憲兵説,搶在他前面先把話説了。
“不對,美男子,抓父母支隊!”
每次提起他抓拒服兵役者的父母當人質,憲兵都暴跳如雷。
“不對!我從來沒抓過人家父母!”
皮恩説得尖刻狠毒,其他人幫着起鬨:“別生氣,美男子,別生
氣!抓父母支隊,你抓父母很能幹……”
憲兵焦躁不安,後來想,讓他説吧,説累了就説另一個人了。
“現在該……”皮恩環視四周,然後停住,呲牙眯眼地笑着。大家已明白要説誰了,憋住不笑出來。公爵面對皮恩的奸笑,像被施催眠術似的一動不動,緊繃着臉。
“我折斷你的角,捅穿你的屁股。”他咬着牙説。
“讓公爵組織一個宰兔支隊。壞小子,你的話太多了,公爵。除了掐死雞剝兔子皮外,沒看見你做過什麼。”
公爵把手放在奧地利手槍上,好像要用皮帽子打人。“我捅破你的肚子!”他喊道。
這時,曼齊諾失算了,説:“我們讓皮恩指揮什麼?”
皮恩看看他,好像第一次發現他在那裏。説:“哦,曼齊諾,回來了……離家好長時間了……你不在的時候,家裏出了許多好事……”
他慢慢轉過身來:德利托在一個角落裏,表情嚴肅;吉里雅靠近門,面帶虛偽的假笑。
“你猜猜,你指揮什麼支隊,曼齊諾……”
曼齊諾傻笑,還想搶先:“……軍用大鍋支隊……”他説,接着又笑,好像説了世界上最詼諧的話。
皮恩嚴肅地搖搖頭。曼齊諾眨眨眼:“……獵鷹支隊……”他説,又使勁笑,嗓子裏發出古怪的聲音。
皮恩很嚴肅,示意不對。
“……海軍支隊……”他又説,口不動了,流淚了。
皮恩抓住他滑稽虛偽的表情,油腔滑調慢慢地説:“你看,你的支隊和其他支隊一樣,只能走草地,走寬路,走種矮植物的平原……”
曼齊諾又笑起來,先是沒聲,後來聲音越來越大:還不明白皮恩要引到哪裏去,但照樣笑。大家都在等皮恩的下文。有人已經明白,笑起來。
“可以到處去,除了樹林……除了有樹枝的地方……有樹枝的地方……”
“樹林……啊,啊,啊……樹枝,”曼齊諾冷笑,“為什麼?……”
“會被纏住……你的中隊……戴綠帽子人支隊!”
大家大笑起來,聲音極高。廚師很不自在地站起來,雙唇緊閉。笑聲減弱。廚師看着周圍,又笑起來,眼睛腫了,嘴也歪了,勉強地笑,狂笑,拍自己的膝蓋,用手指指着皮恩,好像是説:説出了他想説的話。
“皮恩……你們看着他……”他説,虛偽地冷笑,“皮恩……給他,我們給他衞生間支隊,給他……”
德利托也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
“到此為止!”他面無表情地説,“你們不明白不能出聲嗎?”
這是戰鬥之後,他第一次下命令。用不能出聲作藉口下的命令,而沒説:到此為止,因為這個故事我不喜歡。
大家見他也不自然:他不再是支隊司令了。
吉里雅説話了:“皮恩,為什麼不給我們唱個歌?還唱那首……唱吧……”
“衞生間支隊……”曼齊諾説,“頭上頂着夜壺……啊,啊……皮恩頭上頂個夜壺……你們想像得到……”
“你要我唱哪首歌,吉里雅?”皮恩問,“上次那首歌?”
“安靜!”德利托説,“你們不知道命令嗎?不知道我們在危險地區嗎?”
“給我們唱那首歌,”吉里雅又説,“就是那首,你唱得非常好……怎麼唱的?噢依力,噢依拉……”
“頭上頂着夜壺,”曼齊諾笑得繼續拍着膝蓋,眼眶含着氣憤的淚水,“自動武器用的灌腸器……給你做一陣灌腸……皮恩……”
“噢依林,噢依浪,吉里雅,你能肯定嗎……”皮恩説,“你根本不知道……以噢依力,噢依拉開頭的歌根本沒有。”
“做一陣灌腸……你們看看他……皮恩……”曼齊諾説。
“噢依力,噢依拉……”皮恩開始臨時編詞,“丈夫去打仗,噢依力,噢依拉,妻子留在家!”
“噢依力,噢依拉,皮恩是個拉皮條的!”曼齊諾要壓過皮恩的聲音。
德利托第一次看到沒有人服從他,他抓住皮恩的一條胳臂使勁扭:“住嘴!住嘴!明白嗎?”
皮恩感到疼,他反抗,繼續唱:
“噢依力,噢依拉,妻子和司令,噢依力,噢依拉,將要幹什麼?”
廚師使勁對着唱,不願聽他的詞:“噢依林,噢依浪,妓女的弟弟。”
德利托扭皮恩的兩條胳膊,手指間覺得他的細骨頭幾乎要斷了:“住嘴,雜種,住嘴!”
皮恩淚汪汪的,咬着嘴唇,還唱:“噢依力,噢依拉,他們走向灌木叢,噢依力,噢依拉,像兩隻狗一樣!”
德利托放開他一條胳膊,用一隻手堵他的嘴。這是個愚蠢又危險的動作:皮恩咬住他一個手指,用力咬。德利托尖叫一聲。皮恩鬆開手指,看看周圍。大人們都看着他。這羣不可理解、與人為敵的人!德利托吮着流血的手指,曼齊諾笑得渾身發抖,吉里雅臉色蒼白,其他人,所有其他人都瞪眼看着這一幕,氣也不敢出。
“你們這些混蛋!”皮恩大叫,痛哭起來,“戴綠帽的!母狗!”
現在,只能走了。走!皮恩跑了。
對於他,只有孤獨!
德利托在他後面喊:“不能出營房!回來!皮恩,回來!”要去追他。
但在門口,他碰上兩個帶槍的人。
“德利托,我們正找你。”
德利托認識他們,是旅部的兩個傳令兵。
“費烈拉和吉姆叫你去彙報,跟我們走吧。”
德利托面無表情地回來。“走吧。”他説,背上衝鋒槍。
“他們説,下掉你的槍。”他們解釋説。
德利托眼皮不動,從肩上解下槍帶,説:“走吧。”
“還有手槍。”他們又説。
德利托解下手槍皮帶,讓它落到地上,説:“走吧。”
他夾在兩個人中間,轉過身來,説:“兩點鐘,輪到我們去做飯,你們要開始準備好所有的東西。三點半,兩個人去站崗,頂上昨夜我們沒上的崗。”
又轉過身去,夾在兩個帶槍人中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