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蘭!這麼多年之後,終於又回到英格蘭了!
他會喜歡這兒嗎?路克-菲仕威廉由踏板跨上碼頭的那一刻,這麼自問着。在海關等候入境的時候,“這個問題躲在他腦子後面,可是當他終於坐上列車時,又忽然跑了出來。他現在已經光榮地領了退休金退休,又有一點自己的積蓄,可以説是個既有錢又有閒的紳士,風風光光地回到英格蘭老家。他以後打算做什麼呢?路克-菲仕威廉把眼光從列車窗外的風景轉回手上剛買的幾份報紙上。
他先打開《克里昂報》,上面全都是艾魯孫鎮的消息。他參加了賭馬,想看看《克里昂報》的體育記者對那匹馬的意見如何。關於他買的那匹馬,報上只有一句話:
“至於其他馬——裘裘比二世、馬克-邁爾、山東妮和傑利,都很難翻得一席之地。此外……”
路克對此外還有什麼事並不在意,他把目光移向賭注比數,裘裘比二世是四十比一。他看看錶,差一刻四點。“嗯,”
他想:“比賽該完了。”同時希望自己在獲勝希望第二大的克利格身上下過賭注。
接着,他打開《泰晤士報》,專心看起重大新聞。半小時後,列車的速度慢下來,最後終於停了。路克看着窗外,月台上空空蕩蕩的。他看到月台外面有個書報攤,上面張貼着:“德貝市賽馬成績揭曉”。路克打開車門跳出去,跑向書報攤,不一會兒,他看着上面的成績笑得合不攏嘴。
德貝市賽馬成績如下:
裘裘比二世
梅土巴
克利格
路克笑得開心極了!可以贏回一百磅呢!裘裘比二世,可真替他爭氣!他放好報紙,仍然掩不住唇邊的笑意,緩緩往回走,可是——列車卻已經走了。就在他為裘裘比二世贏得冠軍而興高采烈的時候,列車已經不知不覺地開走了。
他問一個愁容滿面的挑夫説:“那輛鬼列車是什麼時候溜走的?”
“列車?三點十四分之後,這兒就沒停過列車。”
“明明有,我就是從列車上下來的,是從碼頭開來的。”
“碼頭開的列車直達倫敦,路上不停的。”
“可是剛才明明停在這裏,”路克説,“我就是從車上下來的。”
挑夫面對無可否認的事實,又換了責備的口氣説:“你不應該下來,那輛列車不該停這一站。”
“可是明明停了。”
“那只是為了做信號,不是你説的‘停’。你不應該下車。”
“生米已經煮成熟飯,”路克説,“也沒有辦法了。我只想請教你,以你在鐵路局的經驗,認為我應該怎麼辦?”
“我看,”挑夫説,“你最好搭四點二十五分那班車。”
“要是四點二十五分的火車到倫敦,”路克説,“我就決定搭那輛車。”
挑夫告訴他沒錯,路克就在站台上隨意走走。站台的大標誌告訴他,這裏是衞棲梧村。不一會兒,一輛單節列車被一箇舊的小引擎向後推進站,慢慢停下來——最後,往倫敦的列車終於大駕光臨了。路克一一查看車上的小房間。第一間是吸煙室,一位軍人模樣的紳士正在悠閒地吸煙。他走向第二間,裏面是位面容疲倦,看來相當有教養的小姐,可能是家庭教師之類的,還有一個三歲左右的活潑男孩。路克又快步向前走,下一個房間只有一位乘客,是位上年紀的女士。看到她,路克不禁想起自己的蜜爾德姑姑,十歲時,蜜爾德姑姑曾經容許他養一條草蛇,而且她實在是個好姑姑。於是路克走進去,坐了下來。
經過五分鐘左右,火車終於緩緩駛出站台。路克打開報紙,看看那些早報所沒有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看不了多久,家裏那一大堆姑姑早就使他體會到,對面這位可親的老太太,絕對不會安安靜靜地一路坐到終點。他猜得沒錯——那位老太太調整一下窗户的高低,拾起傾倒的雨傘,就開口對他説起這班列車的好處。“只要一小時又十分,實在很好。你知道,真的很好,比早上那班列車好多了,那輛車要一小時四十分。”
她又説:“當然,大家差不多都搭早上那班火車,因為比較便宜。我本來也想塔那班車,可是‘老呸’不見了——我是説我那隻波斯貓,漂亮得不得了,可是它最近老是耳朵痛——我當然要先找到它才能出門。”
路克喃喃道:“當然。”又把目光移到報紙上,可是沒用,對方仍舊滔滔不絕地説道:
“所以我只好盡力而為,改搭下午這班火車。不過話説回來,這樣也好,沒早上那班火車那麼擁擠。當然,我通常不會這樣,可是我實在很着急,你知道,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辦,而且我要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説,該説些什麼——你知道,就是要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想。”路克擠出一抹微笑,“所以我想,這次就只好多用一點錢了。當然,”她看了路克棕色的臉孔一眼,迅速説:“我知道軍人休假的時候都坐頭等車,我是説,當軍官的當然免不了。”
路克抵擋了那對閃耀精明的眼睛一會兒,但卻馬上投降了,他知道,最後還是得談到這件事。“我不是軍人。”他説。
“噢,對不起。我不是説——我只是以為——你的皮膚顏色很健康,大概是從東部回來度假的吧?”
“我是從東部回來,”路克説,“可是不是度假。”為了免得對方再進一步詢問,他乾脆坦白説出來;“我是警察。”
“警察?哈,真是太有意思了。我有個好朋友的兒子剛剛加入巴勒斯坦警方。”
“馬揚海峽。”路克簡單地説。
“噢,老天,真有意思。真是太湊巧了——我是説你居然湊巧跟我坐在一起,因為你知道,我要到城裏去辦的事就是關於——老實説,我是要到蘇格蘭警場去。”
“是嗎?”路克説。
老太太又高興地説。“是啊,我本來想今天早上去的,可是後來,就像我剛才説的,我很擔心‘老呸’,所以只好改搭下午的火車。你不會覺得我去得太晚了,對不對?我是説,蘇格蘭警場並沒有特別規定上下班時間吧。”
“對,我想他們隨時都有人在。”路克説。
“是呀,他們當然不會沒人,對不對?我想任何時間都可能有人要向他們報告大案子,對吧?”
“一點都不錯。”路克説。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擔心什麼,然後又説:“我一直覺得最好直接追根究底。約翰-瑞德——就是我們衞棲梧的巡官,是個好人,講話很有禮貌,很和氣。可是你知道,我覺得他不適合處理真正要緊的事。他對那些酗酒、駕車超速、沒有狗牌或者竊案什麼的,倒是辦得不錯。可是我覺得——我敢肯定——他不會處理殺人案。”
“殺人案?”路克提高聲音説。、
老太太用力點點頭,説:“是啊,殺人案。你覺得很意外對不對?我看得出來。我本來也非常意外,簡直不敢相信,我想一定是我自己在胡思亂想。”
“你肯定不是胡想嗎?”路克客氣地問。
“嗯,不是。”她肯定地點點頭,“第一次也許是,可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絕對不是了。從那以後我就絕對肯定了。”
路克説:“你是説發生了——好幾件殺人案’?”
她用安詳平靜的聲音答道:“是有很多件。”
又説:“所以我覺得最好直接向蘇格蘭警場報告。你不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嗎?”
路克看着她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説:“嗯,對,我想你説得很對。”
他心裏想:“他們會知道怎麼答覆她的。也許每星期都有幾個這種老太太向他們報告,她們所住的寧靜小村莊中發生了一些謀殺案。蘇格蘭警場可能有專門處理這種情形的部門。”
他正在這麼沉思時,那個温和柔細的聲音又説:“你知道,我記得在報上看過一次這種案子——大概是愛伯康比的案子。當然,他毒殺好多人之後,別人才起了疑心……我説到哪裏了?嗯,對了,有人説他有一種眼神——他用那種特別的眼神看人一眼,過不了多久,那個人就會生病。我本來不相信有這種事,現在才知道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
“一個人看別人的眼神,”路克看看她,她輕輕顫抖,臉色也失去了原有的紅潤光澤,“我最先是在愛美-季伯斯瞼上看到,不久她就死了。接下來是卡特,還有湯米-皮爾斯。可是現在,就在昨天,我發現又換成漢伯比醫生——他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人。當然卡特太愛喝酒,湯米-皮爾斯是個很惹人討厭的小淘氣,常常欺負人的小男孩,所以我對他們的死都不怎麼難過。可是漢伯比醫生就不一樣了,我一定要救他。問題是,要是我告訴他這件事,他一定不相信!一定會捧腹大笑!約翰-瑞德也不一定相信我。可是蘇格蘭警場就不一樣了,因為這種事他們看多了!”
她望望窗外,“噢,馬上就到了,”她在手提袋裏摸索了一會兒,拿起傘,又説:“跟你聊聊我覺得輕鬆多了。我相信你一定是個好人,好高興你認為我做得沒錯。”
路克和藹地説:“我相信蘇格蘭警場會提供你很好的意見。”
“真的很感謝你,”她又在手提袋中摸索了一下,“這是我的名片——噢、對了,我只帶了一張,等一下要給蘇格蘭警場。”
“當然,當然。”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姓傅樂登。”
“傅樂登小姐,”路克微笑道:“我叫路克-菲仕威廉”。
列車駛進站台之後,他又加了一句:“要不要我替你叫輛計程車?”
“噢,不用了,謝謝你。”傅樂登小姐似乎對這種想法很意外,“我搭地下鐵去就可以了。坐到特拉法格廣場,再走過去就行了。”
“好,祝你好運。”路克説。
傅樂登小姐親切地和他握握手,又喃喃説:“你真好,本來我還以為你不會相信我呢。”
路克不禁紅着臉説;“嗯,那麼多殺人案!想殺掉好幾個人卻不受法律制裁,實在很不容易,不是嗎?”
傅樂登小姐搖搖頭,熱切地説:“不對,不對,親愛的孩子,你錯了。殺人並不難,只要沒有人懷疑你就沒問題。你知道,我要説的那個人就是任何人都不會懷疑的人。”
“好吧,無論如何,祝你好運。”路克説。
傅樂登小姐消失在人羣中,他也轉身去找自己的行李,一邊想道:“真的有點古怪?不,我想不會,頂多只是她想象力太豐富了。希望他們婉轉地向她説明,實在是個和藹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