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趣事之中,説明納普金斯先生多麼威嚴而大公無私;維勒先生怎麼打回喬伯-特拉偷先生的毽子,像打來的時候一樣重。還有一件事情,讀下去自然分曉
維勒先生被帶走的時候憤怒不己;針對格倫謨先生和他的夥伴們的相貌和舉動而發的隱喻暗諷,數不勝數,對這些紳士挑戰的言語,勇敢無比,他用這辦法來發泄他的不滿。史拿格拉斯先生和文克爾先生懷着很憂鬱的心情聆聽着他們的領袖從轎子裏傾吐出來的滔滔如流的雄辯,特普曼先生主張蓋上轎頂的誠懇的請求根本不能使這急流停頓一會兒。但是,當行列走進維勒先生碰到那位亡命之徒喬伯-特拉偷的那條弄堂裏的時候,他的憤怒很快轉為好奇,而好奇又很快換成一種驚訝。當那不可一世的格倫謨先生命令抬轎子的人站住,自己邁着威嚴而怪異的步子走到正是喬伯-特拉偷曾經從裏面出來的那座綠色的大門口,把那門鈴用勁拉的時候,聽見鈴聲來的是一個打扮得很整齊的臉孔標緻的女僕,她看見犯人們的反叛的相貌和聽見匹克威克先生的慷慨激昂的演講嚇得舉起了手,就叫麥士爾先生來。麥士爾先生把車道門開了一半,放進了轎子、被捕的人們和特別警察們;隨即砰的一聲當着羣眾的面把門關了;羣眾因為被關在外面而感到極度憤慨,並且因為急於要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踢門和拉鈴來發泄感情,這樣鬧了一兩個鐘頭。這個舉動,在位的人全都輪流參加了,除三四個幸運的人:他們在門上找到一個格子,雖一無所見,他們還是不停的在那裏張望:就像有一個醉漢在街上被一輛小馬車輾了,在做手術的時候,人們就在藥房的玻璃窗上壓扁了鼻子來張望的情形一樣。
轎子在正屋門前的台階下面停了,門邊放着兩種龍舌蘭的綠花盆,一邊一盆。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們被帶進了客廳,麥士爾預先通報了之後,而且受了納普金斯先生的吩咐,於是又從客廳把他們帶到那位奉公不懈的官兒的駕前。
那是激動人心的場面,是周密地佈置好了使犯人們的心坎裏感到恐怖並使他們對於法律的威嚴得到適當的認識的。在一頂大書廚前面,一張大桌子之後,和一部大書之前的一張大椅子裏,坐了納普金斯先生;這幾樣東西雖然大,但他坐的位置看起來比它們還大。桌上擺放着一堆一堆的文件:在文件堆的那頭露出了競克斯先生的頭和肩膀,他儘量顯示着很繁忙的樣子。一夥人全進了房,麥士爾小心地關了門,呆在主子的椅子後面待命。納普金斯先生向椅背上一仰,有着令人毛髮悚然的莊嚴,審視着他的不情願來的來客們的臉孔。
“喂,格倫謨,那是誰?”納普金斯先生説,指着匹克威克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呢,作為他的朋友們的發言人,手裏拿了帽子站在那裏,用極度的禮貌和恭敬鞠了一躬。
“這是匹克威克,大輪,”格倫謨説。
“你算了吧,老打火石[注],”維勒先生插嘴説,擠到第一排來。“對不起了,先生,但是你的這個穿着黃色高統子的手下人實在是吃不了司儀的飯的。這位是,先生,”維勒先生推開了格倫謨,用有趣的親暱的口吻繼續對市長説,“這位是匹克威克老爺;這位是特普曼先生;那位是史拿格拉斯先生;再過去,那個是文克爾先生——統統都是很可愛的紳士,先生,你一定很樂於認識他們的;所以,你越是快些把你這些手下人罰在水牢裏踩上一兩個月的水車[注],我們就可以越早些獲得愉快的諒解。先辦正事,再尋快樂——正像理查三世在塔裏暗殺了另外一個國王、悶死小寶寶們之前説的羅[注]。”
這段話説到最後的時候,維勒先生用右胳臂肘擦擦帽子上的灰,對那位一直抱着説不出的敬畏一直聽完的競克斯先生和氣地點點頭。
“這是什麼人,格倫謨?”市長説。
“非常無法無天的傢伙,大輪,”格倫謨回答説。“他想劫走犯人,而且還毆打了警察,所以我們抓了他,帶到這裏來。”
“你做得很對,”市長答。“他顯然是個無法無天的惡徒。”
“他是我的手下,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怒衝衝地説。
“啊!他是你的手下,是嗎?”納普金斯先生説。“你們陰謀破壞司法行政和謀殺執法官史。匹克威克的手下,記下來,競克斯先生。”
競克斯先生記了。
“你叫什麼名字,你這傢伙?”納普金斯先生大發雷霆説。
“維勒,”山姆回答。
“對新門監獄的案件日程表來説是個不錯的名字,”納普金斯先生説。
因為這是一句笑話;所以,競克斯、格倫謨、德伯雷、麥士爾和全體警察,都大笑了五分鐘之久。
“把他的名子記下來,競克斯先生,”市長説。
“‘勒’字是兩個‘L’,朋友,”山姆説。
聽了這話,一個倒黴的警察又笑了一聲,因此市長就威嚇説要馬上把他抓起來。在這種時候,笑錯了對象是危險的事情哪。
“你住在哪裏?”市長説。
“哪裏能住就住在哪裏,”山姆答。
“寫下來,競克斯先生。”市長説。“如此説來他是個浪人;不是嗎,競克斯先生?”
“當然是的,市長。”
“那末我要把他押起來。既然如此我應該把他押起來,”納普金斯先生説。
“這個國家的司法是很公平的,”山姆説。“市長押別人一次,自己就要受兩次報應。”
聽了這麼一句話,又有一個特別警察笑出聲來,笑過之後努力裝得那麼出奇地嚴肅,所以市長馬上就看出了是他。
“格倫謨,”納普金斯先生説,氣得臉紅了:“你怎麼竟敢選了這樣的一個不中用的和丟臉的人當特別警察?你怎麼膽敢如此,先生?”
“我很對不起,大輪,”格倫謨結結巴巴地説。
“對不起!”大怒的市長説。“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你這種失職的行為的,格倫謨先生;得拿你做個榜樣以儆效尤。把那傢伙的警棍拿走。他喝醉了。你醉了,你這傢伙。”
“我沒有喝醉呀,大人,”那人説。
“你是醉了,”市長反駁他説。“我説你醉了的時候你怎麼敢反駁,呵,先生?他有酒氣嗎,格倫謨?”
“酒氣沖天,大輪,”格倫謨回答説;他模模糊糊地聞到什麼地方是有一股甜酒味兒。
“我就知道嘛,”納普金斯先生説。“他一走進來,我看見他那興奮的目光就知道他醉了。你注意到他那興奮的目光嗎,競克斯先生?”
“當然羅,市長。”
“今天早上我一滴酒也沒有喝呀!”那人説,他腦子裏要多明白有多明白。
“你怎敢撒謊?”納普金斯先生説。“他現在是不是醉的,競克斯先生?”
是的,市長,”競克斯答。
“競克斯先生,為了這人無法無天,我要押他。寫一張羈押票,競克斯先生。”
那特別警察原來是要被押起來的,但是,作為市長的顧問的競克斯先生(他曾經在一個鄉村律師的事務所裏受到三年法律教育),就着市長的耳朵説這是不允許的;因此,市長就發表了一通演説,説是顧念那警察的家庭原因,只把他申斥一番,然後革職就行了。於是就把那特別警察痛罵了一頓,然後就打發他走了:格倫謨、德伯雷、麥士爾和其他的法警們都稱頌納普金斯先生的寬大。
“那麼,競克斯閣下,”市長説,“讓格倫謨宣誓具結。”
格倫謨隨即宣誓具了結;但是,因為格倫謨有點兒頭昏腦脹,又因為納普金斯先生的午飯差不多要開了,所以納普金斯先生就採取簡捷的辦法,提出了些誘導性的問題問格倫謨,格倫謨就儘可能每一個都作肯定的回答。所以訊問就非常順利而且非常令人滿意地完結了;證實了維勒先生兩次毆打罪,文克爾先生一次威脅罪,史拿格拉斯先生一次撞人罪。這一切都辦得稱了市長的心之後,市長就和競克斯先生低聲商談起來。
商討了大約十分鐘,競克斯先生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了;市長呢,在椅子上挺起腰,先咳嗽了一聲,正要開口説話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就插嘴了。
“對不起,市長,我打斷了你的話頭,”匹克威克先生説:“但是在你要發表和實行你根據剛才的各種陳述所形成的所有意見之前,我必須要求把關於我個人的事情説出來的權利。”
“閉嘴,先生,”市長斷然地説。
“我只好聽你的了,市長。”匹克威克先生説。
“閉嘴,先生,”市長打斷他説,“不然的話我要叫人把你給攆出去了。”
“你高興叫你手下人對我怎麼樣,你就吩咐他們怎麼做好了,市長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説:“照他們那種逆來順受的樣子,我完全相信,你無論下任何命令,他們都會義無反顧的執行的;但是,市長,恕我冒昧,我要求説話的權利,直到我被用武力拉出去才肯罷休。”
“堅持匹克威克主義,”維勒先生聲音很大地叫着。
“山姆,別吵,”匹克威克先生説。
“啞得像一隻破鼓了説不出來話了,先生,”山姆回答。
納普金斯先生看見匹克威克先生表現出這種少有少見的膽量,特別驚奇地對他凝視着;並且顯然打算很憤怒地反駁他幾句什麼,但是那時競克斯先生扯扯他的袖子,對他耳朵裏悄悄地講了幾句。市長對於他的話做了一種聽不清楚的回答,於是又悄悄地耳語起來。
競克斯顯然是在諫勸市長。
最後,市長很勉強地表示可以再聽幾句陳述了,就對匹克威克先生狠狠地説——“你要説什麼?快説!”
“第一呢,”匹克威克先生説,從眼鏡後面射出一道使納普金斯都害怕的眼光,“第一,我想知道我和我的朋友們為什麼被帶到這個地方?”
“我必須告訴他嗎?”市長用很小的聲音對競克斯説。
“我想還是告訴他好,市長,”競克斯小聲對市長説。
“有人正式向我告發,”市長説,“説你想決鬥,説那另外一個叫特普曼的,就是從中幫助和教唆你決鬥的人。因此呢——呃,競克斯先生呵?”
“當然羅,市長。”
“因為這樣,所以我找你們兩人來,來——我想應該是這樣的,競克斯先生呵?”
“當然羅,市長。”
“來——來——什麼呢,競克斯先生?”市長説,發起脾氣來。
“來找個保,市長。”
“是的。因此呢,我找你們兩人來——我要説下去,就被我的文書打斷了——來找個保。”市長嚴肅的説。
“可靠的保,”競克斯先生用耳語聲説。
“我要一個可靠的保,”市長説。
“本市的人,”競克斯小聲説。
“保人一定是要本市的人,”市長説。
“每人五十鎊,”競克斯小聲的説,“而且當然一定要是户長。”
“我要兩個保證人每人繳五十鎊保證金,”市長大聲地説,而且非常威嚴,“而且當然羅,他們一定得是户長。”
“但是,天老爺,”匹克威克先生説,他和特普曼先生都覺得又驚又氣:“我們在這市上完全是陌生人呀。我們誰也不認識。而且我對於任何户長,正象對於要和什麼人決鬥這事一樣,一點也不清楚。”
“也許是這樣吧,”市長回答説,“也許是這樣吧——你説呢,競克斯先生?”
“是的,市長。”
“你還有什麼要説的嗎?”市長問。
匹克威克先生原來還有許多話要説,而且勿庸置疑他會説了出來的。那些話説了對他沒有任何的好處,也會使市長覺得很不高興。可是他閉嘴,維勒先生就拉了拉他的袖子,於是兩人立刻專心地密談起來,所以對於市長的問話根本沒有注意。納普金斯先生可不是一個問題問兩遍的人;所以,他又先咳嗽了一聲,在警察們的恭敬而欽佩的肅靜之中,開始宣佈他的判決了。
維勒的第一次毆打罪要罰他兩鎊,第二次的罰款三鎊。文克爾要罰款兩鎊,史拿格拉斯是一鎊,此外還要他們具結保證不和國王陛下的任何一個子民挑釁,尤其是對於他的忠僕丹尼爾-格倫謨。至於匹克威克和特普曼,他已經説過了他要取保。
市長的話剛説完,匹克威克先生那重又變得愉快的臉上就堆滿了微笑,向前走上幾步説:
“請市長原諒,但是我想請你和我密談幾句,是對於你自己關係非常深的事情,可以嗎?”
“什麼!”市長説。
匹克威克先生把他的請求又重述了一遍。
“沒有比這個要求更奇怪的事情了,”市長説,“密談?!”
“密談阿,”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説,並且非常堅持,“但是因為我所要説的事情有一部分是聽我的手下説的,所以我希望他也可以在場。”
市長看看競克斯先生,競克斯先生看看市長;警察們驚訝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納普金斯先生的臉色突然變白了。會不會是維勒這人,出於悔過之心,來揭發什麼行刺他的陰謀呢?這是一個可怕的念頭。他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人阿;他想到裘裏厄斯-凱撒和潘西伐爾先生的事,臉色更灰白了。
市長看看匹克威克先生,招呼競克斯先生。
“你覺得他這個要求怎麼樣,能答應他嗎?競克斯先生?”納普金斯先生喃喃地説。
競克斯先生也不知道怎麼樣,又怕得罪了市長,就怯弱地露出了一種曖昧不明的笑容,撇了撇嘴角,把頭慢騰騰地兩邊搖搖。不知該怎麼為好。
“競克斯先生,”市長嚴厲地説,“你是一匹驢子。”
聽了這句妙語之後,競克斯先生又微笑一下——比先前更怯弱了點兒——一面逐漸側着身子縮回到他自己的角落裏。
納普金斯先生在心裏思忖了好一會,然後立起身來叫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跟着他到一間和法庭通着的小房間去。他叫匹克威克先生走到房間的最裏面,自己站在門口把手搭在半開半掩的門上,以便萬一對方有一點兒敵意的表示的話,他能夠立刻逃走,隨後他表示準備傾聽,不管是什麼消息。
“我就向您直接説了吧,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説:“那是對於你本身和你的信譽有很大關係的一件事。我完全相信,先生,你在你家裏窩藏着一個大騙子!”
“兩個哪,”山姆插嘴説,“穿桑子色衣服的當然也在哭哭啼啼玩他的各種下流花樣。”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説,“假使我要説得清清楚楚的,那就一定要請你控制住您自己的情緒。”
“抱歉得很,先生,”維勒先生回答説:“但是我一想到那個喬伯,就忍不住把活塞拉開一兩時啦。”
“總而言之,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説,“我的手下猜想有那麼一個非茲-馬歇爾大尉常到這裏來,對不對?因為,”匹克威克先生看見納普金斯先生氣憤的馬上要打斷他的話,就加上一句説,“因為,假使是他,我知道這人是——”
“輕些,輕些,”納普金斯先生説,關上了門。“你知道他是什麼,先生?”
“是一個胡作非為的冒險家——一個不要臉的人——在社會上鬼混矇騙那些容易上當的人;叫人成為他的荒唐的愚蠢的、可憐的犧牲品,先生,”激昂的匹克威克先生説。
“暖呀,”納普金斯先生説,臉脹得通紅,而且他的態度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噯呀,匹——”
“匹克威克,”山姆説。
“匹克威克,”市長説,“噯呀,匹克威克先生——請坐呀——你説的果然是真的嗎?非茲-馬歇爾大尉當真是這樣的一個人?”
“不要叫他大尉,”山姆説,“他不是什麼非茲-馬歇爾;兩樣都不是。他是一個跑碼頭的戲子,他叫做金格爾;假如還有個穿桑子色制服的狼的話,那就是喬伯-特拉偷。”
“的確的,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説,作為對於市長的驚訝神情的回答:“我到這裏來的唯一目的就是揭發我們現在説的這個穿桑子色制服的人。”
於是匹克威克先生就把金格爾先生的所有惡行加以概略的敍述,往嚇壞了的納普金斯先生的耳朵裏灌。他説他最初怎麼遇見他;他怎麼拐騙華德爾小姐逃走;他怎麼又為了錢的緣故高高興興地丟了她;他怎麼半夜裏把他騙到一個女子寄宿學校裏;他(匹克威克先生)怎麼認為來揭穿他現在所假冒的名字和官職是他的應盡責任。
在這段敍述進行之中,納普金斯先生的身上的熱血統統湧到他的兩隻耳朵上了。他是在附近的一個跑馬廳裏遇見了這個自稱大尉的人的。他的一大串顯貴的相識者的名單、他的廣泛的旅行和他的時髦的舉止,完完全全迷住了納普金斯太太和納普金斯小姐,她們使非茲-馬歇爾大尉在大眾面前露臉,引證非茲-馬歇爾大尉説的話,把非茲-馬歇爾大尉放在她們的一羣最要好的相識的頭上,以致於使她們的密友波更漢太太、波更漢小姐們和悉尼-波更漢先生妒忌和失望得要命。而此時競聽到有説他是一個寒酸的冒險家,一個跑碼頭的戲子,縱使不是個騙子,也是非常像騙子,像得叫人難以區分開來!天哪!波更漢家要怎麼説呢!悉尼-波更漢先生髮現他所獻的殷勤原來是因為這樣一個情敵而遭到輕視的時候,他會很滿意的呀!而他,納普金斯,怎麼有臉在下屆的本州審判會議上去見老波更漢的面呢!假如這事一但傳出去的話,豈不是給了官場上的敵手們一個大大的把柄嗎!
“但是歸根結蒂,”納普金斯先生隔了好久之後暫時寬了心説,“總的來講,這不過是你們這麼説罷了。非茲-馬歇爾大尉是一個風度很動人的人,我相信他是有許多仇人的。你們這些話有什麼證據呢?”
“能讓我與他面對面的對質嗎?”匹克威克先生説。“我所要求、我所需要的就是如此。讓他跟我和我這裏的幾位朋友當面對質;那時候你就不需要其他的證明了。”
“噯,”納普金斯先生説,這事非常容易就會辦到,因為他今天晚上要來的,這樣就不至於把事情宣揚出去了——“那,那,那不過是為了這青年人的好處,你要知道。不過——我——我——我首先要向納普金斯太太請教,這一方法能不能行有沒有什麼危險。但是,總之,匹克威克先生,我們先得把這場公事打發過去才能談到別的。現在還是請你回到隔壁房裏去吧。”
他們回到了隔壁房間。
“格倫謨,”市長説,用的是令人凜然的聲調和嚴肅的神情。
“大輪,”格倫謨回答,帶着一種寵兒的微笑。
“喂喂,先生,”市長用嚴厲地語調説,“不要讓我看見這種輕浮相。這很不像樣子;我老實告訴你,你實在沒有什麼開心的事情。你剛剛所説的種種情況是不是真正確實的?你想好後再説呢,先生。”
“大——輪,”格倫謨結結巴巴地説,“我——”
“啊,你弄不清楚呵,是嗎?”市長説。“競克斯先生,你看得出他這種弄不清楚的樣子嗎?”
“當然羅,市長,”競克斯回答。
“那末,”市長説,“你把你的供詞重新説一遍吧,格倫謨,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得説得小心點兒,想好了再説。競克斯先生,把你的話記下來。”
不幸的格倫謨開始複述他的控訴辭了;但是,在競克斯先生和市長一個記錄一個挑剔之下,加上他的天生的説話有頭無尾,結結巴巴和他的極端的狼狽,所以不到三分鐘就弄得矛盾百出,不知所云,於是納普金斯先生立刻宣佈不相信他的話。因此,罰款取消了,並且由競克斯先生立刻去找兩個保人。這一切莊嚴的手續令人滿意地辦好之後,格倫謨很坍台地被打發出去了——這是一個可怕的實例,説明了人類的偉大的不鞏固,和大人物的寵愛的不可信的。
納普金斯太太是一位戴着粉紅色的頭巾式紗帽和淡梭色假髮的威嚴的女性。納普金斯小姐除了那頂帽子之外,她媽媽的一切缺點,包括全部的傲慢她全部繼承了,除了假髮之外,她媽媽的所有的壞脾氣她也全部具備;每逢發揮這兩種可喜的品質使母女兩位碰上了什麼不高興又困難不好解決的事情——這並不是不常有的——她們兩人就一致把錯處推在納普金斯先生的肩頭上。因此,當納普金斯先生找着了太太,把匹克威克先生所説的話仔細的傳述給她的時候,納普金斯太太突然想起來她一向就耽心着這種事情的,她從前就告誡他會是這樣的,他從來沒有接受過她的忠告;她真不知道納普金斯先生把她當做了什麼人;等等。
“什麼!”納普金斯小姐説,困難的往每個眼角里擠了很少一點兒眼淚,“一想到我被人這樣愚弄,真難堪極了!”
“啊!你要謝謝你的爸爸呀,我的好寶貝,”納普金斯太太説:“我曾經怎樣地千懇萬求地要他問問大尉的家庭背景呵;我曾經怎樣地苦苦哀求他採取什麼決斷的手段呵!我完全知道沒有人會相信的——我完全知道的嘛。”
“但是,我親愛的,”納普金斯先生説。
“不要跟我説話,你這討厭的東西,不要再説了!”納普金斯太太説。
“我的親愛的,”納普金斯先生説:“你自己説過你很喜歡非茲-馬歇爾大尉的呀。你曾經不斷地請他到這裏來,我的親愛的,你不放過任何機會,到處介紹他宣傳他。”
“我不是這麼説過嗎,享利文塔?”納普金斯太太用一個大大受了傷害的女性的神情叫喚着向她女兒訴苦。“我不是説過你的爸爸會掉過頭來,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的嗎?我不是這麼説過嗎?”説到這裏,納普金斯太太抽抽咽咽起來。
“爸呵!”納普金斯小姐抗議地喊一聲父親,也就抽抽咽咽起來。
“他給我們招惹來了這一切恥辱和訕笑,倒罵起我來,倒説是我的責任,這不太過分了嗎?”納普金斯太大喊。
“我們如何有臉再在交際場裏出現呀!”納普金斯小姐説。
“我們如何有臉見波更漢家的面呀!”納普金斯太太説。
“還有格列格斯家!”納普金斯小姐説。
“還有史倫明託更斯家!”納普金斯太大喊。“但是你的爸爸可一點兒也不在乎呢?那與他有什麼關係!”納普金斯太太想到這種可怕的事情的時候,傷心至極,不由得痛哭起來,納普金斯小姐也跟着她哭了起來。
納普金斯太太的眼淚繼續滾滾而流,直到她漸漸把事情想透之後:她在心裏決定,最好是叫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們在這裏等候大尉來到這裏,讓匹克威克先生得到所求的機會。如果證明了他説的是實話,那就可以把大尉趕出去,而不至於把事情傳出去,他的消聲匿跡,也很容易向波更漢家解釋,只要説他通過他的家族在宮庭裏的關係;已經被任為西埃拉-里昂或者桑格-包因特的或者別的一些什麼景色宜人的地方的總督;這種地方對於歐洲人的吸引力非常的大,所以他們一到那裏就再也不能夠下決心回來了。
納普金斯太太擦乾了她的眼淚,納普金斯小姐也擦乾了她的,於是,納普金斯先生很高興地按照太太的提議把事情決定了。因此,他先前的遭遇所留下的一切痕跡洗乾淨了的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們,被介紹給了太太小姐們,隨後馬上就被款待了午飯;而維勒先生呢——這位賢明得特別的市長在半小時之內發現了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之——就委託了麥士爾先生去照應,特別吩咐帶他到下面去好好款待一番。
“你好,先生?”麥士爾先生説,一面帶他下樓到廚房裏用餐。
“噯,差不多呀,沒多久以前,就是我看見你在法庭上你主人椅子後面神氣活現的時候,從那時候到現在我的身體並沒任何變化,”山姆回答。
“你要原諒我那時候並沒在太在意你呀,”麥士爾先生説。“你知道,那時候主人並沒有給我們兩位之間做任何的介紹呵。天哪,他多歡喜你呵,維勒先生,真的!”
“啊,”山姆説,“你這人很有趣呀!”
“是麼?”麥士爾先生回答。
“簡直幽默得可以,”山姆説。
“而且他很善於談話,”麥士爾先生説。“他的話簡直是滔滔江水川流不息,不是嗎?”
“妙,”山姆答,“它們這麼快地湧出來,你撞我的頭我撞你的頭,像是懂得大家發了昏;你簡直不知道他到底要怎麼樣,是不“這就是他説的話的妙處呀,”麥士爾先生接過去説。當心,當心這最後一級,維勒先生。在見女人們之前你要不要先洗一洗手,先生?這裏有個水槽,上面裝了水龍頭的;那邊還有肥皂,門背後有一條幹淨的迴轉式長毛巾。”
“啊!我看我就索性洗個臉吧,”維勒先生回答説,一面把黃色的肥皂在毛巾上擦了許多,然後用它擦臉起來,直到臉上重新發了亮。“有多少女的?”
“我們廚房裏只有兩個,”麥士爾先生説,“廚娘和女用人。我們用了一個孩子做打雜事情,另外還有一個女孩子,但是他們必須得在洗衣間裏用餐。”
“啊,他們在洗衣間裏吃嗎?”維勒先生説。
“是呀,”麥士爾先生回答,“他們才來的時候我們叫他們在我們桌上吃,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忍受。女孩子的舉動粗氣得怕死人;男孩子一面吃的時候一面那麼粗聲粗氣地喘着氣,叫我們覺得不可能跟他坐在一桌。”
“是些小鯨魚嘛![注]”維勒先生説。
“啊,怕死人,”麥士爾先生回答,“但是這是鄉下用人最大的缺點,維勒先生;年輕人總是非常的野蠻。這裏,先生,請走這裏。”
麥士爾先生走在維勒先生前面,用極度恭敬的禮貌帶他進了廚房。
“瑪麗,”麥士爾先生對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僕説,“這是維勒先生:東家關照請他下來吃飯,讓我們儘可能地把他招待得舒舒服服的。”
“你們的東家真是個聰明人,正好把我帶到這個我喜歡的地方,”維勒先生説,對瑪麗讚美地膘了一眼。“要是我是這家的主人,我永遠會覺得凡是瑪麗在的地方,就可以找到令人舒服的東西。”
“暖呀,維勒先生!”瑪麗説,紅着臉。
“哼,我倒不這麼認為!”廚娘脱口而出地説。
“噯呀,廚娘,我怎麼把您給忘記了呢?”麥士爾先生説。“維勒先生,讓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你好嗎,太太?”維勒先生説。“非常高興看見你,真的,並且希望我們的交情會一直維持下去,就像那位紳士對五鎊一張的鈔票説的那樣。”
這番介紹儀式完成之後,廚娘和瑪麗都撤到了廚房的後間,喊喊喳喳地談了十分鐘;然後又轉身回來了,兩人都笑呵呵的和羞答答的,大家坐下來一起吃飯。
維勒先生的隨和的態度和健談的能力,對他的新朋友們發生了不可比擬的影響,所以飯還沒吃完他們的交情已經十分親密了,並且對於喬伯-特拉偷的罪行已經掌握了非常詳盡的情況。
“我無論如何看不慣那個喬伯,”瑪麗説。
“本來就一點兒也不應該的嘛,我的親愛的,”維勒先生回答説。
“為什麼不應該?”瑪麗問。
“因為醜惡和欺騙決不應該跟高尚和善良相提並論,”維勒先生回答。“你説是不是,麥士爾先生?”
“説的一點兒也不錯,”那位先生回答。
這時候瑪麗笑了起來,説是廚娘引她笑的;廚娘也笑了,説她並沒有。
“我沒有杯子,”瑪麗説。
“那你和我一道喝,我的親愛的,”維勒先生説。“你的嘴唇沾了這隻大杯子,那我就可以間接親你的嘴了。”
“多難為情呀,維勒先生!”瑪麗説。
“怎麼難為情呀,我的親愛的?”
“説什麼親嘴的話多難為情啊!”
“胡説;那有什麼關係。那是自然而然的嘛;是不是,廚娘?”
“不要來問我,你臉皮那麼厚,”廚娘回答説,高興得不得了。於是廚娘和瑪麗又笑了起來,直到笑得啤酒和冷肉混在一塊兒,差點沒把瑪麗給噎住了——幸虧維勒先生大大地賣力,在她背上捶了無數下,還獻了其他必要的殷勤,這才把她從這嚇人的危難中救了出來。
在這一切歡樂和高興的中間,聽見園門那裏的門鈴大響了一陣,在洗滌室裏吃飯的青年紳士立刻開門了。維勒先生正在對漂亮女僕獻殷勤獻到頂點;麥士爾先生正在忙着盡東道主之誼;廚娘才剛剛止住笑意,正把一大塊食物舉到嘴邊,這時,廚房門被打開了,走進了喬伯-特拉偷先生。
我們説走進了喬伯-特拉偷先生,但是這個説法照我們慣常的忠於事實的謹嚴態度看來並不妙。門開了,特拉偷先生出現了。他本來是要走到屋子裏面來的,而且確實要這樣做,可是這時候他看見了維勒先生,就不由自主地退縮了一兩步,站在那裏凝視着面前這片意外的景象有好一陣子,驚慌和恐懼完全侵襲他的大腦,使他的四肢完全動彈不得了。
“是他呵!”山姆説,非常高興地站起身來。“我們剛才還提到你哪。你好嗎?你到哪兒去了?進來吧。”
維勒先生伸手抓住毫不抵抗的喬伯的桑子色的衣領,把他拖進了廚房;然後把門鎖上轉身把鑰匙遞給了麥士爾先生,他接過來冷冷地塞進側面的口袋裏扣好。
“啊,狐狐叫!”山姆喊。“你想想吧,我的主人在樓上會到了你的主人,我在這樓下面見到了你。你的日子過得怎麼樣,雜貨生意如何?嘿,我真高興看見你。你的樣子多快樂呵。今天會到你,真是件高興的事情;是不是,麥士爾先生?”
“正是嘛,”麥士爾先生説。
“你看他這麼歡喜!”山姆説。
“興致這麼高呵!”麥士爾説。
“而且這麼快活看見我們——這就更叫人開心了,”山姆説,“請坐;請坐。”
特拉偷先生被迫讓自己坐在了爐子附近的一張椅子上。他把一雙小眼睛先對維勒先生看看,再對麥士爾先生看看,可是沒有説話。
“喂,”山姆説,“面對着幾位女士們,我倒要問問你這個寶貝,你現在還認為你自己是一個用一條粉紅格子手絹和讚美詩第四集的規規矩矩的好人嗎?”
“還説準備要跟個廚娘結婚哪,”那位女士憤憤地説。“流氓!”
“還説要改邪歸正,以後做做雜貨生意呢,”女僕説。
“哪,我對你説吧,年輕人,”麥士爾先生莊嚴地説,廚娘和女僕最後的兩句話引得他冒起火來了,“這位女士(指着廚娘)跟我很要好的;所以,先生,你説要和她開雜貨鋪子的話,就是傷害了我,這是一個男子叫別的男子最傷腦筋的一種事情。你明不明白,先生?”
麥士爾先生停了下來等候一聲應答;他依照主人的説話,而且對於自己的口才是很得意的。
但是特拉偷先生並沒有答覆他的意思。所以麥士爾先生用嚴肅的態度繼續説:
“先生,很可能暫時用不着你上樓去,因為我的主人這時候正在跟你的主人算賬;所以呢,先生,你可以有工夫和我談幾句私話的。這你明不明白啊!先生?”
麥士爾先生又停下來等待答覆;而特拉偷先生又一次使他失望。
“那末,”麥士爾先生説,“我不得不當着女士們的面來表白自己,這是很抱歉的,但是事情的緊急可以算是我的藉口。廚房後間是空着的,先生。如果你願意進去,先生,維勒先生做個公證人,那我們就可以互相都得到滿足,到鈴響的時候算結束。跟我來,先生!”
麥士爾先生説了這些話,就向門那兒跨了一兩步;而且為了節省時間起見,一面走一面就動手解釦脱起上衣來。
廚娘呢,她聽見了這場性命交關的挑戰的最後幾句,並且看見麥士爾先生要實行起來了,忽然發出了一聲鋭而尖的叫;並且向着那位剛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喬伯-特拉偷先生衝了過去,用一股發怒的女性們所特有的勁兒又挖又打他的大而平板的臉孔,並且用手絞住他那頭漂亮的黑色長髮,從裏面揪下大約足夠做五六打大號喪禮髮圈的頭髮。她用全部的熱忱——這是她對麥士爾先生的摯愛所鼓動起來的——結束了這種英勇行為之後,蹣跚回到原位;並且因為她是一位感情很容易起伏和感情很脆弱的女士,所以立刻就跌倒在伙食桌子下面,昏厥過去了。
此時響起了鈴。
“是叫你去,喬伯-特拉偷,”山姆説;特拉偷先生還沒有來得及提出抗議或者回答——甚至還沒有顧得上摸一下那位失去知覺的女士給他造成的傷痕——就被山姆和麥士爾先生一人抓住一條手臂,一個在前拉,一個在後推,把他弄上樓,進了客廳。
真是一幅動人的活畫。阿爾費雷德-金格爾老爺,別名非茲-馬歇爾大尉,這時候正在靠近門的位置,手裏拿着帽子,臉上帶着微笑,完全不被他的很不愉快的處境所左右。面對着他站着的是匹克威克先生,顯然是已經諄諄教誨地講了一篇高尚的大道理;因為他的左手反背在上衣的燕尾下面,右手略彎的舉在半空,這是他發表什麼令人感動的演説時的習慣。稍為離開點兒的地方,站着特普曼先生,面帶怒客,由他的兩位年輕些的朋友小心翼翼地拉着;在房間的儘裏邊是納普金斯先生、納普金斯太太和納普金斯小姐,悶沉沉地裝腔做勢,煩惱要得命。
“是什麼阻擋着我,”正當喬伯被帶進來的時候,納普金斯先生帶着官老爺的尊嚴在説——“是什麼阻擋着我,使我不能把這些人當作流氓和騙子混混給抓起來呢?這是愚笨的憐恤。是什麼阻擋着我呢?”
“驕傲,老朋友,驕傲,”金格爾先生回答,毫不在意。“不能的——不行——抓一位大尉嗎,呃?——哈!哈!好得很——給女兒做丈夫嘛——自搬磚頭自打腳——聲張出去——萬萬不可以的——那真笨了——非常之笨!”
“混蛋,”納普金斯太太説,“我們瞧不起你的下流低級的奉承。”
“我向來就恨他,”亨利艾塔接口説。
“啊,當然羅,”金格爾説。“高個兒的青年——老情人——悉尼-波更漢——有錢——呱呱叫的傢伙——可是還沒有大尉那麼有錢呵,呢?——趕他走——丟了他——都是為了大尉——什麼也比不上大尉——所有的女孩子——發瘋——呃,喬伯,呃?”
説到這裏,金格爾先生很開心地大笑起來;喬伯呢,興奮地搓着手,發出了他自從進屋子以來第一次發出的聲音——這是一聲低低的、讓人覺得是一種快樂的笑,好像是表示他要盡情享受這笑,不能讓它泄漏掉一點兒聲音。
“納普金斯先生,”年長的女土説,“這不是僕人們該聽見的談話。讓這些壞蛋到別處去吧。”
“當然羅,我的親愛的,”納普金斯先生説。“麥士爾!”
“大人。”
“把大門打開了。”
“是,大人。”
“出去!”納普金斯先生説,使勁揮着手。
金格爾微微一笑,向門口走去。
“慢着!”匹克威克先生説。
金格爾停住了腳步。
“我本來可以,”匹克威克先生説,“可以狠狠報復一下你和你那邊那位偽善的朋友使我受到的遭遇的。”
喬伯-特拉偷聽見講到他時,很有禮節地鞠了一躬,把手放在胸口。
“我説,”匹克威克先生説,漸漸發起怒來,“我本來可以更厲害地報復你一下的,但是我只暴露了你,算是盡了我認為對於社會應盡的責任。這是寬恕,先生,但願你不要把他忘掉。”
匹克威克先生説到這幾句話的時候,喬伯-特拉偷帶着滑稽的莊嚴神情,把手罩在耳朵上好像希望不漏掉他所説的一個音節。
“我只要再説一句,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説,現在是完全發起火來了,“就是,我真的可以斷定你是個流氓,一個——一個惡漢——壞到極點——比我所見過或者聽過的任何男子都壞,除了這個假裝正經、裝虔誠、穿桑子色制服的無賴。”
“哈!哈!”金格爾説,“好傢伙,匹克威克——好心腸——老胖子——可是千萬不要冒火——壞事情呵,非常之壞——少陪了,少陪了——以後再見吧——好好保養你的精神——喂,喬伯——快走吧!”
説了這些話,金格爾先生就照他的老調兒把帽子迅速往頭上戴,大步走出了房間。喬伯-特拉偷停留了一下,四面看看,微微一笑,然後假裝莊嚴地對匹克威克先生鞠了一躬,對維勒先生擠一擠眼睛——那種厚顏無恥的狡詐神情非任何筆墨所能形容——於是跟着他的很有發展的主人走了。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看見維勒先生隨着往外走的時候説。
“是。”
“待在這兒。”
維勒先生好像是不能不猶豫的樣子。
“待在這兒,”匹克威克先生重複説。
“我不能在前面園子裏把那個喬伯收拾一下嗎?”維勒先生説。
“那是一定不可以,”匹克威克先生回答。
“我可以把他踢出大門嗎,先生?”維勒先生説。
“決不可以,”他的主人回答。
維勒先生像是一時之間顯出了不愉快的神情,這自從他跟他主人以來還是第一次。但是他的面部表情很快就明朗了,因為預先藏在大門背後的狡猾的麥士爾先生及時地衝了出來,極其老練地把金格爾先生和他的隨從打得都滾下台階,跌到放在下面的兩個龍舌蘭盆裏。
“我早就盡到了我的責任,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對納普金斯先生説,“那末我和我的朋友們就告辭了。你的熱情和周到的招待我們,我們在感激之餘,請你允許我代表我們大家説一句,就是,要不是因為一種強烈的責任感使我們不得不如此的話,我們是決不會接受這種招待的,也就是説,決不會就這樣放過先前的糟糕事情的。我們明天就要回倫敦離開這裏。至於你的秘密,你儘管放心我們吧。”
匹克威克先生如此這般地對於早上的待遇提出了抗議之後,就對太太小姐們深深地鞠了一躬;儘管這家盡力挽留,還是帶着朋友們走出了房間。
“你把帽子還是戴上吧,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説。
“在樓下呢,先生,”山姆説,急忙跑下樓去拿。
除了那位漂亮的女僕廚房沒有任何人,而山姆的帽子不知亂放在什麼地方了,所以得找一找;漂亮女僕就點了火給他照着亮。他們差不多找了大半個廚房,漂亮女僕因為急於找着帽子,就跪在地下把靠門的一個角落裏堆着的一切東西都翻了出來。那是個難以轉身的角落,你要到那裏就必須先關上門。
“在這裏了,”漂亮女僕説。“是這個吧,是不是?”
“讓我看看,”山姆説。
漂亮女僕已經把蠟燭放在地板上了;而燭光非常暗,所以山姆就不得不也跪在地下才可以看得出那帽子到底是不是他的。那是一個很狹小的捌角,所以——這誰也不能怪,除非怪那個造房子的人——山姆和漂亮女僕就不得不靠得很緊了。
“是的,是這頂帽子,”山姆説。“再見啦!”
“再會!”漂亮女僕説。
“再會!”山姆説;説着,他把那頂費了這麼大的事才找到的帽子掉在地上了。
“你真是個笨丫頭,”漂亮女僕説。“你要是不當心的話,還會再丟掉的。”
因此,為了免得他再把它丟了,她就替他戴在頭上。
是不是因為漂亮女僕的臉抬起來望着山姆的臉的時候顯得更漂亮了呢,還是因為他們靠得太近所以發生這種偶然的結果呢,這是到今天還不清楚的事,總之,山姆親了她的嘴。
“你這不見得是有意的吧,”漂亮女僕説,紅着臉。
“唔,剛才不是有意的,”山姆説:“但是現在我要啦。”
所以他又迅速地親了她的嘴。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在樓梯欄杆上面喊。
“來啦,先生,”山姆回答急忙跑上樓去。
“你去了多長的時間了,”匹克威克先生説。
“門背後有些什麼難弄的新玩意兒呵,先生,所以這半天才把門弄開的羅,先生,”山姆回答説。
這就是維勒先生初戀的最初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