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點45分的時候,西爾維亞的司機打電話通知我,他們離醫院只有兩個街區了。我派寶拉到大門口去接他們。
要是聽她後來對人説的話,那輛轎車就足有波音747那麼大。當她們兩個人來到我的部門的時候,所有的腦袋都轉向了她們。西爾維亞是我所治療過的病人裏最有魅力的一個。
儘管爭取時間極為關鍵,而且我們已經全都準備好了開始工作,她卻堅持要參觀一下實驗室,看一看我們用來重構脱氧核糖核酸的各種未來型的設備。最重要的是,見一見使用這些設備的人,好像通過使大家都喜歡她,不管怎麼着她就能設法影響治療的結果。
我首先把她介紹給了我的助手莫頓·舒爾曼博士,對他科學方面的才幹大加讚揚。如果我不給她治療的話,我希望她能完全相信代替我的將是一個瞭解一切的醫生。
裏薩給西爾維亞抽了血,我指給她看將要“清洗”血液的那台機器。
然後,莫頓和我陪她去到10樓的放射科,在她被縛在巨大的磁共振成像掃描儀上時,我們一直和她在一起。
做完磁共振成像掃描後,我請莫頓帶她下去喝咖啡,而我則需趕快到後面去和阿爾·雷丁討論新照的底片。當我們向電梯走去時,我對西爾維亞説:“舒爾曼博士故事講得可好了,你一定得讓他給你講講他那個穿輪滑鞋滑行的岳母的事。”
等我回到放射科,那位資深的放射學家和他的助手已經把底片放到了觀察箱上,正在仔細地研究着。
“這樣的情況很少見到,馬特,”阿爾沉重地説,“很糟糕。你自己看一看吧。”
老遠就能看到受損害的部分:污斑大得使人一開始以為是底片本身的毛病。
“有這麼大的一個腫瘤她怎麼還能到處走來走去?”
“她走不了多久了。”憂鬱的放射學家説道。
“那個女人活不了一個月了。”
其中一個住院醫生轉向我,尊敬地問道:“希勒大夫,在這種晚期病人身上,你的療法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沒有心情對別人談我的看法,因此只是説:
“我想獨自研究一下這些片子,行嗎,阿爾?”
“沒問題,”他同意道,“我們幾個人下樓去吃午飯。”
他們把我和西爾維亞被腫瘤摧殘的大腦的圖像一起留在了房間裏。除非出現想像不到的奇蹟,這個腫瘤肯定會要她的命。
突然,我充分意識到了這個現實。這是西爾維亞,我初戀的愛人。
上帝啊,我心裏想,她還年輕,剛剛度過了她生命的一半旅程。現在,她永遠也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子女結婚,也不可能和孫輩們嬉戲了。
還是説,我的實驗成果仍然有可能救她一命?
我的感情影響了我清醒地考慮問題。我需要一個我尊敬的同行的客觀意見。
時間再合適不過了。現在紐約是中午,也就是説西海岸是上午9點。我在聖地亞哥的吉米·邱剛要去查房時抓住了他。
簡短地問候之後,我要求他幫我個忙,我馬上給他醫院的放射科電腦終端傳過去一個磁共振掃描圖,請他給看一看結果。
吉米是我的朋友。他感覺到了我的緊迫,答應立刻就上樓去看。由於紐約這邊的技術員正在吃午飯,我自己把底片在機器裏做了掃描,機器把數字化了的西爾維亞的大腦圖像傳真到聖地亞哥,在吉米醫院的電腦顯示屏上重新變成圖像。
幾分鐘後他就打來了電話。
“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吉姆。長着這樣一個腫瘤的病人還能不能通過基因療法來治療?”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這個神經膠質瘤大成這樣,如果不引起死亡,那麼它引起的大出血也會造成死亡的。”
“連試一試都不值得了,是嗎?”我仍不願放棄。他感覺得到我希望他重新考慮一下他的判斷。
“我説,馬特,什麼都有它的極限。我們應該集中精力去挽救能夠挽救的生命。對了,你能告訴我病人是誰嗎?”
“很抱歉,”我答道,“謝謝你的幫助,吉米。”
我很快掛上了電話。現在沒有別人在場,用不着裝作是個硬心腸的專家,我把頭埋在袖子裏哭了起來。西爾維亞快要死了,而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漸漸地,我想起來,此時此刻她正在樓下等着我呢。
我匆匆到洗手間去洗了一下,好讓自己看起來像樣一些。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看到她在大笑。莫頓·舒爾曼在用他最好的故事引她開心呢。
她注意到我走近,更加喜形於色,招手讓我加入到他們中間去。
“你們這兩個醫生應該去演出,”她笑道,“我是説,馬特可以當音樂會的鋼琴家,莫頓可以去主持電視節目。”
我那些年輕的同事們都驚異地看着我。
“嘿,我不知道你會彈鋼琴。”
“和你的幽默感一個水平。”我反擊道,沒有去理會他話中暗含的疑問。
我坐了下來,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仔細地看着西爾維亞。現在,我第一次從她的臉上看到了行將到來的死亡的陰影。我懷疑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她今天的光豔是花朵枯萎前的最後怒放。
但是,不知是出於拒絕面對現實,還是純粹出於任性,她繼續談論著將來的打算。她從他們計劃於下一個演出季在拉斯卡拉推出的作品,談到夏天她將和兒子們一起進行的旅行。所有那些不再可能的事。
莫頓和我一起送西爾維亞到她的汽車旁。
“天哪,馬特,你看到過更大的轎車嗎?”汽車開走後他説道。
“我也沒有看到過更大的腫瘤,莫頓,她是毫無希望的了。”
“不,”他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驚,“不會是這個充滿了活力的、了不起的女人。”
“我説,莫頓,”我打斷他説,“我想求你特別幫我一個忙。”
“見鬼,”他仍在驚愕之中,“我沒法相信這事。”
“你閉上嘴聽我説,”我命令道,“從現在起,西爾維亞是你的病人了。你要好好照顧她,不要讓她感到任何痛苦。聽見我的話了嗎?”
這項任務顯然使他很痛苦。
“可是馬特,她大老遠地到這裏來就為的是讓你給她治病呀——”
“就這麼辦,莫頓。”
“好吧。”他十分勉強地點了點頭。
“很好。現在到寶拉那兒去,在接到進一步通知前,先把我要做的事接過去。你們兩個要保證莉薩儘快準備好西爾維亞的血液導人,給予她所需要的一切幫助。”
莫頓肯定認為我失去了理智。
“我沒有聽錯吧?你一會兒對我説根本沒有希望,過一會兒又要我們加速整個治療過程。我是説,大夥兒已經超載了。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因為,你這個感覺遲鈍的科學家,”我怒氣沖天地説,“還是會有出現奇蹟的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