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魯賓遜先生來拜訪你,先生。”
“晤。”赫爾克里-波洛伸手把放在面前書桌上的信拿了起來,看着信陷入了沉思。
他招呼了一聲:“請他進來,喬治。”
這封信只有短短的幾行:
親愛的波洛:
一位魯賓遜先生可能不久會來拜訪你。你可能已經對他有所瞭解。他是某些社交場合的顯赫人物。在我們的現代社會里,是需要這種人的。我相信,如果我能這樣説的話,在這個具體問題上,他是站在天使們一邊的。要是你有什麼懷疑,這封信就算是一種介紹吧;當然,我要強調下面這一點,就是我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見你。
哈哈,再笑一聲,呵呵!
你的永遠的伊弗雷姆-派克韋魯賓遜先生走進房間時,波洛放下了那封信,站了起來。
他鞠了一躬,和對方握了手,並指着一張椅子請客人坐下。
魯賓遜先生坐了下來,拿出一塊手帕措着寬大而蠟黃的臉。他説天氣比較熱。
“我想你不至於在這樣的熱天步行到這裏來吧?”
波洛問起這點時面露驚訝之色。由於一種很自然的聯想,他的手指頭不禁捋了捋鬍鬚。他終於放心了。客人沒有疲憊不堪。
魯賓遜先生看上去也同樣驚訝。
“沒有,的確沒有。我是乘了自己的羅爾斯牌轎車來的。
但是交通經常堵塞。有時候得等半個小時。”
波洛同情地點點頭。
接下來是沉默——這是在兩段談話之間出現的那種沉默。
“我很有興趣地聽到——當然人們很自然地聽到許多事情——大多數是無稽之談——你正在過問一所女子學校的事情。”
“啊。”波洛説,“那件事!”
他在椅子上把身體向後一靠。
“芳草地,”魯賓遜先生若有所思地説,“畢竟是英國的一所第一流學校。”
“這是一所好學校。”
“你是説現在,還是過去?”
“我希望是前者。”
“我也希望如此。”魯賓遜先生説,“恐伯會是曇花一現。
嗯,人們總要盡力而為。取得一些財政支持來度過一段不可避免的衰落時期。招一些經過仔細挑選的新學生。我在歐洲的一些社會圈子裏還是不無影響的。”
“我也對某些方面的人士進行了勸説。看看能否像你所説的那樣度過難關。幸好人們很快就會忘掉這些事。”
“那也不過僅僅是希望而已。但是我們應該承認,在那所學校裏發生了一系列事件,很可能會使一些慈愛的媽媽神經緊張——有的爸爸也會如此。女體育教師,女法語教師,還有第三位女教師——都被謀殺了。”
“正是如此。”
“我聽説,”魯賓遜先生説,“人們總是會聽到許多事情的,那位不幸作案的年輕婦女打從青年時代起就對女教師十分厭惡。她曾在學校裏度過了不幸的童年時代。精神病學家對此是會十分重視的。至少,他們會謀求減輕罪責的判決,這是現在他們所用的術語。”
“那條路子似乎是上策。”波洛説,“我卻希望它不成功,請你原諒我這麼説。”
“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一個殘忍無比的殺人犯。但是他們將會很看重她傑出的品格,她給許多有名的人物當秘書的工作成績,她在戰爭中立下的功勞——十分卓越,我認為——在反間諜方面……”
他説出最後幾個字時帶有某種含意——語調裏似乎暗示什麼問題。
“我相信她原來很善良,”他説得更加輕快利索了,“這麼年輕——但是十分聰明,作用很大——對雙方都是如此。
那是她的本行——她應該守住老本行。但是我能理解這次誘惑力之大——獨來獨往,奪得無價之寶。”他又輕輕重複了一句:“無價之寶。”
波洛點頭表示同意。
魯賓遜先生身體向前傾着:
“東西在哪裏?波洛先生。”
“我想你知道東西在哪裏。”
“嗯,坦白地説,我知道,銀行總是很起作用的機構,對吧?”
波洛微笑了一下。
“真的,我們不必説話繞圈子,我的好朋友,有什麼必要呢?你到底打算如何處置這些東西?”
“我在等待。”
“等什麼?”
“我們可以説——等待建議嗎?”
“是的——一我明白了。”
“你知道東西不是我的。我打算把東西交還真正的主人。但是。如果我對情況估計不錯的話,這並不是容易辦到的。”
“政府的處境很為難。”魯賓遜先生説,“可以説處於易受攻擊的地位。一方面由於石油、鋼鐵、鈾礦、鑽和其他種種東西,對外關係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問題。天大的好事是女王陛下的政府對此事毫無所知。”
“但是我不能無限期地把這些珍寶存放在我的銀行裏。”
“完全正確。因此我來向你建議把東西交給我。”
“啊,”波洛驚問,“為什麼?”
“我可以説出一些極好的理由。這些珍寶——幸好我們不是政府官員,我們可以正確的稱呼它們——無疑是已故的阿里-優素福親王的私人財產。”
“據我瞭解情況是如此。”
“殿下在把東西交給空軍中隊長鮑勃-羅林森時曾有某些指示。東西要運出拉馬特並且轉交給我本人。”
“你有什麼證明嗎?”
“當然有。”
魯賓遜先生從衣袋裏取出一個長信封。再從信封裏取出幾頁文件紙。他把文件攤在波洛面前的書桌上。
波洛俯首仔細研究起文件來。
“看起來就像你説的那樣。”
“嗯,那麼?”
“如果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介意吧7”“絕不會的。”
“你個人從這件事中會得到什麼呢?”
魯賓遜先生不禁露出驚訝的神色。
“親愛的朋友。當然我會得到一筆錢。一大筆錢。”
波洛望着他沉思起來。
“我們這一行歷史悠久。”魯賓遜先生説,“而且利潤豐厚。我們有一大幫人,在全世界有一個組織系統。我不知應如何稱呼自己才好,我們是幕後的安排者。為國王們,為總統們,為政客們,事實上,就是為所有那些在舞台上受到強光照射的人們(就像一位詩人形容的那樣)作出安排。我們互相緊密配合,並且牢記:保持信用。我們的利潤很高,但我們誠實無欺。我們提供的服務代價高昂——但是我們工作卓有成效。”
“我懂了,”波洛説,“好吧①!我同意你的要求。”
①此處原文為法語——譯註“我可以保證,這一決定將使人人滿意。”魯賓遜先生的目光落在波洛右邊的那封派克韋上校的信上。
“但是再耽擱你一下。我是普通人。我有好奇心。你們怎樣處置這些珠寶呢?”
魯賓遜先生那寬大蜡黃的臉露出了一絲微笑。他身體向前傾着:
“我將會告訴你。”
於是他告訴了波洛。
2
孩子們在街上跑來跑去地玩着遊戲。他們的尖聲喊叫四處可聞。魯賓遜先生舉動笨拙地走下他的羅爾斯牌大轎車,正好和一個小孩撞個滿懷。
魯賓遜先生善意地把孩子扶到一旁,接着望了一下門牌號碼。
十五號。對了。他推開大門,走上三級台階來到前門。
他注意到,窗户上掛着潔白的窗簾,一個擦得閃亮的銅門環。這是一座很平常的房子,坐落在倫敦一個很偏僻的地區的一條普通大街上,但是照管得很好,顯示了自尊的氣概。
門開了。一個大約二十五歲的姑娘,長得可愛,皮膚白哲,但是擦亮得有些俗氣。她微笑着歡迎了他。
“是魯賓遜先生吧?請進。”
她把他領進一間小起坐室。室內有電視機,窗簾是詹姆士一世式的,靠牆放着一架小型豎式鋼琴。她穿着黑裙子,灰套衫。
“您想喝點茶嗎?我已把茶壺放上去了。”
“謝謝,不用了。我從不喝茶。而且我只能呆一會兒。我來僅僅是為了帶給你我信中提到的東西。”
“是阿里的嗎?”
“是的。”
“難道沒有——不能有任何希望嗎?我的意思是説——
他真的被害了嗎?會不會有什麼差錯呢?”
“我想不會有差錯。”魯賓遜先生彬彬有禮地回答。
“是的——是的,我料想也不會。不管怎樣,我從來沒有期望……當他回國時,我想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的意思不是説我認為他將會遇害或者將會發生革命。我只是説——
腮,你要知道——他將不得不繼續下去,做他那些事情——
也就是人家期待他做的事,和他本國的女子結婚——如此等等。”
魯賓遜先生拿出一個包,放在桌上。
“請打開。”
她用手摸索了一下打開了包封紙,然後打開了最後一層包裝紙……
她呼吸不禁急促起來。
紅的,藍的,綠的,白的,都燦燦發光,整個陰暗的小房間像被阿拉廷的神燈照耀着一般。
魯賓遜先生注視着她。他曾經目睹許多婦女看珠寶。
她最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説:
“這些是——這些不可能是——真的吧?”
“這些是真的。”
“那它們一定值——它們一定值……”
她沒法想象。
魯賓遜先生點了點頭。
“如果你想賣掉他們,你也許至少能夠得到五十萬英鎊。”
“不——不.這不可能。”
突然她用手扔起珠寶,用抖動的雙手把東西又重新包好。
“我很害怕,”她説,“這些東西使我嚇了一跳。我怎麼處理它們呢?”
門被猛然推開。一個小男孩衝了進來。
“媽,我從比利那兒拿來一個挺好的小坦克。他——”
他突然停住不説了,卻盯着魯賓遜先生。
這孩子是棕色的皮膚,黑色的眼珠。
他媽對他説:
“到廚房裏去,艾倫。你的茶已經預備好了,還有牛奶、餅乾和一塊薑餅。”
“啊,太好了。”他邊嚷邊跑出去了。
“你叫他艾倫嗎?”魯賓遜先生問。
她臉紅了。
“這個名字最接近阿里的名字了。我不能叫他阿里——
對於他和四周的人都不容易上口。”
她繼續説下去,她的臉上又籠罩着愁雲。
“我怎麼辦呢?”
“首先,你有結婚證書嗎?我必須肯定你真的具有你説的身份。”
她凝視了一下,就走到一個小書桌前,從一個抽屜裏取出一個信封,抽出了一份文件給了他。
“嗯……對了……埃德蒙斯托婚姻登記證。……阿里-優素福,學生……艾麗斯-考爾德,處女。是的,完全無誤。”
“啊,這是合法的,一點不錯——就其本身而言。從沒有人會弄清楚他究竟是什麼人。這裏有許多外國的穆斯林留學生,你知道。我們知道這證明並不真正管什麼用場。他是一個穆斯林,可以娶幾個妻子,而他本人也明白他必須回去並且這麼辦。我們也談到這點。接着我懷了艾倫,你知道,於是他説這對他是件好事——於是我們就照法律手續在英國結了婚,那艾倫將會是合法的婚生子。這是他盡力替我辦到的。他的確很愛我,你知道。的確如此。”’“是的,”魯賓遜先生説,“我可以肯定。”
接下去他很明快地對她説:“好吧,如果你把你的事交給我辦,我將設法出售這批珠寶。我會給你一位律師的地址,一位真正可靠的律師。我料想,他會建議你把這筆款子的大部分放入信託基金。此外還有別的事情要辦,你孩子的教育問題,你也要安排一種新的生活。你需要社交方面的教育和指導。你將成為一位很富有的婦女,這一來,各種敲詐勒索者、騙取錢財的騙子還有其他這類人都會蜂擁而來。除了在純粹物質生活方面,你的生活將不是很輕鬆的。有錢人的生活不會是輕鬆的,我可以告訴你——我看到過的有錢人太多了,我不再抱有那種幻想。但是你有堅強的性格。我想你可以闖過去的。你的那個孩子可能比他父親倖福得多。”
他停了一下又問:“你同意嗎?”
“是的。把東西拿去吧。”她把包推到他面前,然後又突然説,“那個女學生——就是找到這些東西的那位——我想給她一件——你認為她會喜歡哪一塊——什麼顏色的?”
魯賓遜先生想了一下:“我想還是一塊碧玉吧——綠色‘代表神秘。你想得很周到。她將會喜出望外的。”
他站了起來。
“我將為我的工作向你收取費用。你要知道,”魯賓遜先生説,“我們收費是很高的。但是我絕不會欺騙你。”
她朝他冷靜地望了一眼。
“是的,我相信你不會。並且我也需要一個會辦事的人,因為我辦不來。”
“你看起來是一位通情達理的婦女,如果我可以這樣説的話。那麼,我這就把東西拿去了?你不想保留一一僅僅一塊——比方説?”
他以好奇的目光注視着她那突然出現的一絲激動的表情,那渴望貪婪的眼光。然而接着那一絲表情就完全消失了。
“不,不想保留——即使僅僅一塊。”艾麗斯臉紅了,“啊,我想你會認為我有些傻——連一塊紅寶石或者碧玉都不想留下——僅僅作為一個紀念品。但是你知道,他和我——他是一個穆斯林,但他還是經常讓我讀《聖經》的片斷。
我們一道讀了那一段——關於一個婦女其價值遠遠超過許多紅寶石的那一段。所以——我不想要任何珠寶。我情願不要。”
“一個很不平常的女子。”魯賓遜先生自言自語,一邊走到街上跨進停在那裏的羅爾斯牌轎車。
他又重複對自己説了一遍:
“一個很不平常的女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