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報沒什麼好看的,草薙俊介一邊用吸管喝着紙質包裝牛奶,一邊瀏覽體育版。他所支持的“讀賣巨人隊”,在第9回合被對手翻了盤。他扭曲着臉,合上了報紙,隨後把手伸進睡衣,咔咔地撓起了腰羣。5月的陽光照在桌面上,上面放着吃完後的方便麪盒。自打黃金週以來,天氣一直很晴朗草薙“哧哧”把牛奶吸完,把空紙盒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簍裏。用藤條編成的垃圾簍本來就已經是滿滿的了,他這麼一扔,反倒有一些垃圾溢了出來。盡是些吃過後的從便利店買來的空便當盒、三明治的包裝紙等。他幾乎從不自己做飯,垃圾簍裏基本上都是這種方便食品留下的垃圾。
他漫不經心地撿着垃圾,順便把自己一室一廚的房間環視了一週——被子沒有疊,地板上除了過道根本沒有立足之地。他不禁感嘆:這樣的話,即使以後有了女朋友,也不敢把她帶回來啊。
他猶豫着,要不要清掃一下,剛起身電話啊了。他從堆積如山的週刊雜誌中找到了無線電話分機。
是森下百合打來的,她是草薙的親姐姐。
“怎麼是你啊?老姐。”
“你別不耐煩,要不是有事,我才不想給你打電話呢,這是沒辦法才打的。”百合滔滔不絕地説。草薙從小就在她的伶牙俐齒前甘拜下風。
“知道了,你説是什麼事吧。”
“你今天不上班吧?”
“厲害,你怎麼知道的?”
“媽告訴我的。”
“原來是這樣啊。”
草薙的雙親還健在,住在江户川區。3天前,他剛和母親通了電話,商量做法事的事。
“有件事找你商量,今天下午兩三點左右,你能來一趟新宿嗎?”
“今天?馬上?這麼着急?”
“確實很急,就這樣説定了,反正你也沒有約會對象。”
“那就和老姐你約會?真夠沒勁的。”
“不用害怕,我也沒時間單獨和你約會,我還帶個女孩過去,你和她好好談談吧。”
“哦?”聽到女孩,草薙有些心動了,“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説完後,百合又補充了一句,“她可是個美女喲,聽説過去還做過禮儀小姐呢,大約比你小5歲。”
“唔?”草薙越發感興趣了,“年齡倒無所謂。”
“這麼説你肯見她了?”
“我有別的選擇嗎’她有什麼煩心事嗎?”
“對,遇到了很大的麻煩。她把事情和我一説,我就覺得找你商量是最合適的,你一定要來啊,我相信你一定能幫上大忙的。”
“好吧,知道了。那要談的內容是什麼呢?”
“見面之後再慢慢説吧,總而言之是失蹤事件。”
“失蹤?誰失蹤了?”
“她丈夫。”
在新宿車站西面出口處一座高層賓館的咖啡廳裏,草薙和百合她們見了面。百合她們先到,一看草薙進來,百合就朝他揮手。旁邊坐着一個女子,確實年輕漂亮,不過仍然有一種明顯已為人妻的穩重氣質。草薙心裏琢磨着,她要是還沒結婚可有多好。
百合為他們作了介紹,那女子名叫神崎彌生。
“在您休息的日子還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彌生低下了頭。
坐在旁邊的百合説:“你不用跟他客氣,反正他這會兒也沒事可做。”
“聽説您丈夫失蹤了?”草薙直接進入正題。
“對。”彌生點頭。
“什麼時候開始的?”
“5天前。那天他去了公司,就再也沒有回來。”
“5天前……報警了嗎?”
“報過警了,可到現在,好像還沒有什麼線索……”她低着頭答道。
據她介紹,她的丈夫神崎俊之在一家保健器械公司做服務工程師,主要負責敬老院和康復中心等處的器械維修。她説,她丈夫很少在公司裏面,工作時間基本上都開着輕型客貨兩用車跑來跑去的。據公司裏的人説,他在5天前的下午離開公司,就連人帶車一起失蹤了。
“公司把我丈夫可能到過的地方全都調查了一遍,他還是下落不明。他好像是在下午5點離開了八王子(東京西南部的一個市區——譯者注)的一個敬老院,然後就不知去了哪裏。
彌生似乎在努力地使自己操持平靜,這一點,從她努力壓抑自己的聲音就能感覺出來。不過草薙還是注意到她眼睛周圍的紅腫。
“只要不是遇到交通事故就好……”百合有些不安地説。
“雖然現在還不能斷定,不過我覺得,發生交通事故的可能性比較低。”
“是嗎?”
“因為接到失蹤報告之後,警察首先要做的,就是對照全國的交通事故信息,每一起和輕型客貸兩用車有關的交通事故應該都被排查過了,除非事故發生在非常偏僻的鄉下。不過您的丈夫最後出現的地方可是八王子啊。”
聽了他的解釋,百合點點頭小聲説:“説的也是。”
“有沒有可能,是您的丈夫離家出走了?這一點完全沒有可能嗎?”
“不可能,”她搖頭,“我想不出他這樣做的任何理由,而且,會有人穿着一件單衣離家出走嗎?”
“那您家裏有沒有什麼東西不見了?比如説存摺之類的。”
“警察也這麼問過,我找了找,發現什麼都沒少,至少他沒有帶走任何值錢的東西。”
“是嗎?”草薙點點頭。
但這其實並不能完全排除他離家出走的可能性。草薙知道什麼東西都不帶就突然出走的人也有很多,而且那些有計劃的失蹤往往不會事先流露出意向,他們會巧妙地將銀行存款轉移,把家中的貴重物品一點一點地運走。
“您説的我都明白了,”草薙説,“不過坦率地説,我覺得我也幫不上忙,既然您已經報警,我們還是等那邊的消息吧。”
“你怎麼能這麼不熱心?”百合斜着眼瞪他。
“我不過是個警察,我能做的事,當地警察察也會做;反過來説當地警察做不到的,我也一律做不到。”有句話被他嚥了下去:我的本職工作是調查殺人案不是這種小事。
百合沉默着,空氣有些凝滯。草薙自顧自地喝着已經有些涼了的咖啡。
“其實……”彌生抬起頭,凝視着草薙的臉,“有一件事情,我比較懷疑。”
“什麼事?”
“我丈夫離開八王子的敬老院後,可能順便去了一個人家裏。”
“哦……在什麼地方?”
“以前,他做過淨水器銷售,經常去別人家裏。”
“然後呢?”
“他好像和一個單身老太太關係密切,除了修淨水器,也經常順路到她家看看。據他説,那老太太腿腳不好使,心臟也不好,他忍不住對她比較關心。”
“他不賣淨水器以後,也經常去看她嗎?”
“大概每個月一次吧,有時候,還帶回老太太送給他的點心包子。”
“那個老太太住在哪裏?”
“府中。”
彌生打開包,取出一張明信片放在桌上,上面寫着漂亮的鋼筆字,寄信人一欄寫着“高野秀”,地址確實是府中。
“您和高野女士聯繫過嗎?”草薙翻着明信片問。
“我給她家打過電話。”
“她怎麼説?”
“這……”彌生低下頭,看起來有些猶豫,然後又抬起頭來,“她死了,就在幾天前……”
2
推開帝都大學理工學院物理系第13研究室的門,就看到青白色的火焰噴出來。湯川穿着白大褂,端着煤氣爐站在那裏。
“誰啊,連門都不敲就進來了!”湯川大聲嚷嚷。因為煤氣爐實在太吵了。
“敲了,沒人應!”草薙也大聲喊。
湯川馬上把火熄滅了,把煤氣爐放下,脱下白大褂。
“太熱了,看來這個實驗不適合在室內做。”
“實驗?什麼實驗?”
“一個非常簡單的電氣實驗,你上小學時沒做過嗎,把電池和電燈泡接到一起,打開開關,電燈泡就會亮。就是這個實驗。”湯川指着用來做實驗的桌子説。
如他所説,一個應該用來作電源的方形箱子和軟式壘球大小的電燈泡,被兩根電線連在一起。如果單是這些的話,和小學生的實驗也沒什麼區別。但有一根電線和電燈之間連着幾釐米長的璃璃棒。
“這玻璃棒用來幹什麼?”草薙問。
“導電。”湯川回答。
“玻璃棒不能導電吧!難道這是特殊材料做的?”
“你覺得呢?”湯川微笑着。這個年輕的物理學家就愛用答非所問的方式捉弄這個老同學,並且樂此不疲。
“我不知道才問你嘛。”
“可以先動動腦子再問啊。只要把開關打開不就知道了。對,箱子上面就是開關。”
草薙小心翼翼地接通了電路,由於擔心意外,他甚至擺好了逃跑的架勢。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什麼呀,哪有什麼事?”
“那不是什麼特殊材料做成的,就是一般的玻璃棒。玻璃棒是絕緣體,電流當然不能通過了。”
“那你……”
“但是,如果這樣啦,會出現什麼情形呢?”
湯川打開打火機,點燃了煤氣爐。由於調節了空氣量,搖曳的火焰逐漸變成了尖尖的青白色火苗。他將火焰靠近玻璃棒,玻璃棒下面墊着磚頭。
玻璃棒被煤氣爐的火焰一加熱,開始變紅,好像馬上就要融化了似的。過一會兒,令人吃驚的事發生了,電燈泡一下子亮了,也就是説,有電流通過了。草薙髮出了驚歎。
“玻璃的主要成分是硅和氧,在固體狀態下,這兩種元素牢牢地結合在一起,但如果受熱融化,它們的結合程度就沒那麼牢固了,帶正電的硅離子流向負極,帶負電的氧離子流向正極,就導電了。”
草薙不是很明白湯川的意思,但他知道,眼前融化了一半的玻璃棒和平時看到的玻璃棒完全不同。
湯川滅掉了煤氣爐,草薙想實驗大概結束了,玻璃棒應該恢復原狀,電流不再能通過。但他想錯了,玻璃棒仍然發着強光,電燈仍然亮着。
“一旦產生電流,玻璃棒自身就不斷髮熱,繼續導電,不再需要煤氣爐加熱了。”
“噢,怎麼感覺像慣犯的心理呢?”
“此話怎講?”
“最初有特定的犯罪動機,在那種動機的作用下,頭腦一衝動,便走上了犯罪道路。而一旦邁出這一步,頭腦就更加發熱,不顧後果,開始了新的犯罪,這就是典型的惡性循環,等回過頭來再看,最初的動機已經微不足道了。”
“哈哈,”湯川笑着,“原來如此,果然有些相似。”
“其實只要能適時關上開關就好了。”
“是啊,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會變成這樣了。”
湯川指着玻璃棒,發出強烈紅光的玻璃棒,終因自身的熱量熔斷了,電燈泡也熄滅了。
“自取滅亡。”
在距離大學步行幾分鐘遠的地方,有一個叫“美福”的小酒館,主要顧客是學生,菜單上大多是套餐,種類也很豐富。草薙以前也曾經常光顧這裏,只是沒想到這把年紀了還會再來這裏。但湯川堅持説,這裏就足夠了。沒辦法,只能過來了。
草薙今天回母校,沒有別的事,就是想和湯川喝點酒。兩個人和以前一樣坐在前台裏面的座位上。
談了一會兒老同學的近況,作為閒聊的談資,草薙講起了白天和神崎彌生見面的事。湯川倒也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關心,但他還是説了句:“她説的那個高野家,你們可以去調查。”
“你也這麼想?”
“我有些懷疑那一夥親戚。”
“説的也是,”草薙給湯川的杯子裏倒滿啤酒,把剩下的倒進自己的杯子裏。
據神崎彌生講,她往高野家打電話時,是一個男的接的,那人自稱是高野的親戚,神崎休生打聽自己丈夫有沒有去過那裏,對方回答説不如道,還説伯母去世了,現在非常忙,説完馬上就把電話掛了。
彌生還是有些懷疑,就直接去了高野家。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出來接待她,她覺得,那不是接她電話的那個男子。
彌生給他看神崎俊之的照片,問他最近這個人有沒有來過。那個男人看也不看就説,最近誰也沒來過。她還想接着再問,那男人已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那種感覺就像在説——你煩不煩啊,我都説了不知道,你要存心找茬,我就不客氣了。
沒辦法,彌生離開了高野家,向周圍鄰居打聽。她得知高野家現在住着幾個男女,他們兩個月前就出入這裏,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住下了。高野秀生前給鄰居介紹過,説是她的侄子夫婦來了,她一直獨居,比較寂寞,説起這事時顯得挺開心。
據説高野秀的死困是心臟麻痹,她的葬禮是在街道的活動室挺低調地舉行的。但是有一點讓彌生一直很懷疑,那就是高野秀死的那天,也正是俊之失蹤的那一天。
“要展開調查,是需要名義的。”草薙説,“像現在這樣,我們無法採取行動,至少不能當刑事案件來辦。”
“在我的朋友中,有人非常討厭推理小説,”湯川把海蔘送進嘴裏,“就因為他們覺得犯人都很愚蠢,為了瞞過警察花那麼多功夫研究殺人方法,但對怎麼處理屍體,卻根本不動大腦。其實他們只要把屍體藏好,別人就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警察也不會去搜查了。”
“你哪裏是説朋友啊,不就是説你自己嗎?”
“哦,是嗎?”湯川一口氣把啤酒喝完了。
3
彌生給草薙打電話已經離上次見面有兩星期了。在這兩星期裏,草薙什麼忙也沒幫過她,因為有一個案子的犯人被抓捕了,他一直忙着調查取證。
“對不起,本想去看看你的,不過最近一直很忙……”草薙找起了藉口,“警察還沒有告訴你什麼新的進展嗎?”
“嗯,我問過他們一次,只得到一些含糊的回答。”
“是嗎?”
其實他也想到了會是這樣。警察一般只有在發現身份不明的死者時,才會聯想到失蹤者。
“草薙先生,我去過高野家幾次。”彌生有點猶豫地説。
“發現什麼了嗎?”
“倒不能説有什麼發現,只是有一件比較奇怪的事……”
“你説的奇怪是指……”
“那些人每天晚上都出去,而且非常準時都在同一個時間。”
“等一下,神崎夫人,難道你每天晚上都去監視他們家?”
彌生沉默了,只從電話裏傳來輕微的呼吸聲。
“請別介意,我不是要責怪你,”草薙急忙解釋,“我是想知道你為什麼對那户人家那麼在意。”
“因為……直覺。”
“直覺?”
“您可能覺得比較可笑吧,居然有人跟刑警談直覺這種東西。”
“我沒那個意思……”
“我去過我丈夫最後去的那家位於八王子的敬老院。在那裏,我見到了那天和我丈夫交談過的一個老太太,她説,我丈夫説了很多關心她的話,讓她非常開心;聽了這話,我憑直覺斷定,他在回去的路上不可能不去高野家,因為他去敬老院時,一定會想起高野秀女士。”
這次輪到草薙陷入了沉默。彌生的話很有説服力,她的判斷也確實源於直覺。
而這些並非真的沒有根據,或許可以説它是理論性的直覺,要是湯川聽了這話估計會受不了。
“你剛才説,他們每天晚上都在同一時刻出去,是吧?”草薙問,“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
“地方我是知道了,但是,我覺得有些害怕,所以……”她有些支吾。
草薙察覺到了她的想法,也明白了她打這個電話的用意。
“知道了,”他説,“明天晚上我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第二天晚上7點半,草薙和彌生坐在一輛紅色的小汽車裏。這是神崎家的私家車,但她説,俊之很少開這輛車。
“他平常工作時一直都是開着車跑來跑去,到了體息日,就不想自己開車了。”
草薙從她臉上看出,她對丈夫的生存已經不抱多大希望了。
兩人將車停在了路邊。路對面排列着很多古舊的日式住宅,看起來像昭和40年代(20世紀60年代——譯音注)的建築風格。從左邊救第三家,就是高野家,從外面看並不寬敞,草薙估計也就30坪在右(坪,日本的面積單位。1坪大約為3.3平萬米——譯者注)。
據彌生説,現在這裏住着兩對夫婦一對是高野秀的侄子夫婦,另外一對好像是她侄媳孃家的長兄夫婦,至少,他們對附近的鄰居是這麼介紹的。
“可是,”她説,“附近的鄰居對他們的評價很不好,他捫剛搬過來和高野同住時,態度還算可以,高野死後,他們的態度馬上就變了,現在跟鄰居幾乎連招呼也不打了。”
“那四個人是怎麼和高野住在一起的?”
“高野告訴過鄰居,她侄子夫婦倆被公司炒了魷魚,從職工宿舍裏被趕出來,來投奔她。至於另外一對夫婦,她大概説是她的親戚。”
“哦,”在草薙看來,這些話並不令人信服,“你剛才説,他們被公司開除了,那現在他們做什麼呢。還是沒工作嗎?”
彌生點點頭:“據鄰居介紹,他們一天到晚就是閒逛,不僅那個自稱是高野侄子的人,另外一個男人也是。”
“難道他們也失業了,無家可歸嗎?”
“奇怪的是,”彌生微微歪起頭,“他們好像沒有為錢發愁,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也不便宜。”
“哦?”
“他們也不像是在找工作。總之,四個人都是一直在家待著。”
“你不是説他們到晚上8點以後就……”
“是的,”她眼睛緊盯着斜對面,“8點以後他們四個人全都會出來。”
草薙看了看錶,快8點了。
差3分鐘到8點的時候,一個胖男人從家裏走了出來,穿着白色開領襯衫,腹部像懷孕一樣突出。之後,一個女的出來了,三四十歲左右,很瘦,妝化得很濃。
兩人在家門前等了一會兒,另外兩個也出現了,後出來的那兩個人身材都比較矮小,男的穿着運動套裝,長髮在後面紮了起來,女的披着牛仔夾克衫,穿着一條快要拖地的裙子,兩人看起來都有30歲左右。
“我去他們家時,出來接待我的就是那個穿着白襯衫的男人。”彌生小聲説。
“他們沒有汽車,是吧?”
“對。總是四個人一起閒逛着走路過去,有好幾次我都想尾隨他們,可因為他們見過我……”
“我知道了,你先在這兒等我。”
草薙下了車,快步跟上了那四個人。
兩對男女像要朝車站方向走,年輕的一對走在前面,中年的對跟在後面。草薙髮現他們幾乎沒有交談,雖然他們每天都在一起,但看起來關係並不親密,或許正因為整天都在一起,才沒什麼好説的吧。
草薙最初尋思,他們每天都在同時刻出去,是不是去吃飯呢。但是彌生否定了這種判斷,她説有一次,她看見他們要了壽司外賣,到了8點,還是準時出來了。
不過也不像是去上什麼文化培訓班啊——草薙想着,一邊謹慎地和前面四個人保持着距離。
走着走着,四個人來到了商店街附近。這時候還在營業的店很少,四人還按原來的速度走着。
突然,他們停了下來,交談了幾句,然後準備進入旁邊的一家烤肉店。
敢情還是出來吃晚飯的啊。
看樣子,他們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的。草薙環視着周圍,想着怎麼打發這段時間。
然而,那四個人的行蹤發生了變化,只有穿白襯衫的男人和年輕的一對進了烤肉店,年長的那個女人繼續向前走。
草薙沒有猶豫,眼在她的後面。
女人撫弄着自己長長的捲髮,走在商店街上。她有時會把目光投向路邊的書店,不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草薙感覺到有什麼事要發生。
可是——
當女人走到遊戲廳前時,她毫不停留地走了進去。草薙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緊隨其後。
她在店裏走了幾個來回,在中間的一部機器前坐了下來,買了鋼珠,開始玩彈子機。
草薙找了一個能看到她的位置,坐下來。為了不讓人懷疑,他也玩了起來。他已經好久沒玩過了。
他想,這女人來這裏,是不是等着和什麼人見面?不過沒有任何人接近她,她似乎真的在專心享受彈子機的樂趣。就這樣,1個小時過去了。
女人看看手錶,戀戀不捨地站了起來。看來,她已把鋼珠輸光了。她一邊看別人玩,一邊向出口走去。草薙急忙跟了上去。
那女人沿原路返回,沒有繞道去別處的意思。她終於又回到剛才那家烤肉店門口。她扒開門,向裏張望,卻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接着店裏走出了三個人。穿白襯衫的男人用牙籤剔着牙,好像是喝了啤酒,他的臉看起來紅紅的。他向女人問了些什麼,女人搖了搖頭。難道是問她打彈子機的戰績?他臉上浮出一絲微笑。
四個人朝家的方向走去,和來時一樣步伐慵懶。從他們身上看不出任何特殊意圖。草薙只能這樣看待他們的外出:三個人是為了填飽肚子。一個人是為了打彈子機。但是為什麼每天晚上都是8點鐘出來呢?難道這慢慢是生活習慣嗎?
他們就這樣回家了。草薙看着四個人進了家門,回到了彌生的車上。
他向彌生描述了事情的原委。
“我覺得不像是什麼有意圖的行動。現在惟一不清楚的是,他們在烤肉店裏做了什麼,但我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們只是去吃頓飯。”他轉臉看看彌生,發現她的臉煞白得嚇人,“你怎麼了?”
彌生舔了舔嘴唇,把頭慢慢轉向他。
“你跟蹤他們的時候,我偷偷去了他們家。”
“然後呢?”草薙有些不安。
“我很想進屋裏看一下,但裏面的門都鎖着。”
“你真是胡來。”
“但是我聽見,”她做了一大口深呼吸,一字一頓地説,“有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啊?”草薙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就像是傢俱撞在牆上的聲音,又像有人來回奔走的聲音……”
“有人説話嗎?”
“沒聽到。”
“然後你怎麼做?”
“我想,那可能是我丈夫。”
“……”
“我試着敲了敲窗户,他可能被囚禁在裏面但是沒有回答,最後,連原來的聲音都聽不到了。窗簾拉得緊緊的,完全看不到裏面的情形。”
草薙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劇。難道那家裏,除了這四個人,還住着別人?
“草薙先生,你説裏面是不是我丈夫?他是不是被軟禁了?那些人在的時候他沒法出聲,只有等他們外出,才掙扎呼救?”
彌生有些興奮,説話也缺乏冷靜,但也不能説她完全在胡思亂想。
“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下。”
草薙又一次下車,朝高野家走去。
房子周圍有木板做的圍牆,他踮起腳也看不到裏面的情形。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整理了大腦中的思緒,來到門前。門上有個塑料門鈴,他按了下去。
十多秒鐘後,門開了。大概是結構不嚴實的原因吧,門嘎達嘎達地搖着。一個男子露出臉來,是那個年輕的。
“這麼晚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草薙努力做出和氣的表情,跨進門,“有件事想跟您確認一下。”
“什麼?”男子皺起眉頭,露出多疑的神情。
草薙把警察證給他看,男子的臉色更加陰沉。
“我們接到了近鄰的電話,説你們家有人喧鬧擾民。”
“這裏沒人喧鬧。”
“是嗎?但是有人説聽到了這種聲音。”
男子的表情發生了明顯的變化,草薙彷彿能聽到他血色退去的聲音。
“我覺得是誰搞錯了,請不要講沒有根據的話。”
“能讓我進去看看嗎?”
“你幹嘛非得這麼做?”男子面露怒色,“只是看一眼都不可以嗎?很快的。”
“我拒絕你的要求。”
這時一個聲音從裏面傳出來:“沒什麼關係。”穿着白襯衫的男子在年輕男子的背後出現了,他對草薙露出一副討好的笑容。
“讓他看看沒什麼關係的,那樣更節省時間。”
年輕男子打蔫一樣低下頭,沒有吱聲。
“打擾了。”草薙進了屋。
脱鞋的地方雜亂地放着好幾種鞋子,顯然有四雙以上。但是草薙沒怎麼細看,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們真的把誰軟禁在這裏,是不會把他的鞋子也擺在這裏的。
房屋內部呈縱向細長的形狀,進來後,正面就是樓梯,樓梯旁是通向裏面的走廊。草薙沿着走廊往前走。
走廊的右側應該對着院子,但現在,被木板套窗嚴嚴實實地捂住了。套窗內側有四扇玻璃門,在兩扇門重疊的部分,有條形鎖。因為玻璃門有四扇,所以鎖有兩把。但是其中一把可能是壞了,並沒有鎖上。
走廊的左側是兩間相鄰的日式房間。裏面有兩個女的,年長一些的女人一隻胳膊拄在矮腳飯桌上,抽着煙,年輕些的抱膝坐着,正守着一台14英寸的舊電視。兩人都抬起頭來,用敵視的眼神看着草薙.“這人來幹嘛?”年長的女人問。
“是警察,”穿白襯杉的男人回答,“據説附近有人向他們舉報了什麼。”
“唔……”一瞬間,女人的目光與草薙對上了,但馬上又轉向了電視機。草薙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念珠。難道她是一個虔誠的信徒?
草薙環視着房間裏面。牆皮脱落的牆壁和褪色的榻榻米在訴説着這個家的年深日久,矮矮的茶櫃看起來也有年頭了。
兩個花瓶倒在茶櫃旁邊,嵌着彩紙的鏡框也平放在榻榻米上。它們原來應該都是放在茶櫃上的,這一點從茶櫃頂上殘留的灰塵形狀就可以判斷出來。草薙尋思着他們為什麼不把這些東西擺回原位,但他一直沉默着,因為沒有詢問的理由。
旁邊的日式房間裏,陳列着舊衣櫥和佛龕。榻榻米上佈滿了灰塵,非常髒。令人奇怪的是,這個房間兩沒有燈,本該吊在天花板上的日式熒光燈,被卸下來放在了角落裏。
“為什麼不把燈安上?”草薙問。
“啊,我們本來要安的,出了點毛病。”白襯衫男人解釋道。
房間裏有一個小窗户,拉着茶色的窗簾,估計彌生就是在這扇窗外聽到響動的。
草薙查看了廚房,又上了二樓。二樓也有房間,被子都沒有疊。
“怎麼樣?沒什麼問題吧?”下了台階之後,白襯衫男子問道。
“看起來是沒問題。能把這裏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嗎?此外,如果可以的話,請告訴我你們每個人的名字。”
“名字就不用了吧,我們又沒做什麼壞事。”男子冷笑道。
“那就報户主一個人的名字吧。以前這裏的户主是高野秀,現在是誰呢?”
“是我。”年輕男子在旁邊説。
草薙取出筆記本,問他叫什麼名字。年輕男子説自己叫高野昌明。聽起來,的確是高野的侄子。
“其他幾個人和你是什麼關係?”
“老婆,還有……朋友夫婦。”
“朋友?”草薙重複了一遍,“你和朋友同住?”
“我們只是暫時住在這裏。”穿白襯衫的男子説。
草薙本想嘲諷一句這“暫時”可真夠長的,不過還是忍住了。
4
第二天晚上,草薙和彌生把車又停在昨天的老地方。不過換了輛車,用的是草薙自己的愛車——尼桑陽光。
方向盤上的電子鐘顯示,已經到7點50分了。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彌生不由緊張地嚥了口唾沫。
“準備好了嗎?”草薙問她。其實他想問的是精神準備。
“沒問題。”她回答道,聲音稍微有些嘶啞。
他們今天要做的事,已經完全超越了搜查的範圍,一旦被發現,將難以推脱,弄不好會被人家抓住。
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力法了。現在讓警察介入是很困難的。
草薙心裏還有一個盤算:即便被他們抓住,估計他們也不會報警。昨晚進入那家後,他確信了這一點,因為他看出那些人肯定在隱瞞着什麼。
“啊,他們出來了。”彌生低聲説。
那四個人從家裏走了出來,裝束和昨天完全一樣,朝着與昨天相同的方目走去。
今晚草薙不打算跟蹤。他在座位上儘量低下身體,一動不動,直到看着他們四人的身影逐漸遠去,消失在街角處。
確認了一下時間,剛好8點。他打開了車門。
“過去吧,快點。”
彌生迅速從車裏出來。
兩個人一路小跑,走近了高野家。環視了一下週圍,確認沒人,他們閃進了門。
草薙來到了院子裏。和昨天一樣,木板套窗關得嚴嚴實實的。他從懷中取出一把螺絲刀。
“用這個能打開嗎?”彌生不安地問。
“看我的吧。”
他在木板套窗前蹲下來,將螺絲刀插入一片木板下的空隙之中,利用槓桿原理,把木板翹了起來。陳舊的窗户就這樣被卸下來了。
昨天已經確認,玻璃門的部分沒有上鎖,所以草薙沒費多大氣力就成功地進入了宅內。
這個屋子可真夠古老的。”跟着他進來的彌生説。
“注意,別碰這裏的東西。”
“知道了。”
草薙謹慎地打開日式房間的拉門。昨天那兩個女人所處的房間,還是那樣凌亂,矮腳茶櫃上的薯條敞口放着。
“一個人都沒有啊。”彌生看過旁邊的房間後説。
“好像是。”
“但昨天我確實聽到了聲音,”她側着頭,“好奇怪……”
草薙打開了衣櫥,裏面只有一箇舊紙殼箱。
“這是怎麼回事呢?”彌生把手捂在額頭上,“難道是我搞錯了?可我覺得絕對不會錯的。”
“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先出去吧。看來你丈夫沒有被囚禁在這裏。”
“真對不起,麻煩您做出這樣的事來……”
“不用往心裏去。”草薙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可就在這時——
草薙聽到了輕微的響動,像木頭滾動的聲音。他正想着,這是什麼聲音,忽然,整個房子都劇烈地晃動起來。
傢俱咣噹咣噹地響着,茶櫃裏傳來了餐具碰撞的聲音,旁邊居間裏的佛龕也在搖晃,佛龕的門被晃開,裝飾物咕嚕咕嚕滾了出來,燈泡劇烈地擺動着,投在榻榻米上的影子也在亂晃。
彌生髮出了驚叫,緊緊抱住了草薙,草薙摟住她,環視着周圍。他沒有出聲。就一直那樣站着。
榻榻米上的花瓶倒了,滾到了一旁。茶櫃上的薯條也從包裝袋中散落出來。到處都有散落的東西。
這是——
草薙髮覺自己也在顫抖。
5
湯川聽完草薙的話,抱着胳膊陷入了一時的沉默。眼鏡片後面的雙眼裏,蕩起了一絲不快和疑惑。他的右肩輕微地顛動着,眉頭皺了起來。
草薙早就想到,他聽了這些會心情不爽,畢竟他最討厭這樣的話。但事實就是這樣,沒有辦法。
“你這個傢伙,”湯川終於開口了,“總是給我製造這些古怪的難題。之前是幽魂,再往前是靈魂脱體、預知夢什麼的……”
“沒辦法啊,因為職業關係,我遇到的怪事就是比別人多。”
“也不是所有的警察都像你一樣,經常遇到這種裝神弄鬼的事吧?你剛才説,這次是‘騷靈’?”
“我也不想遇到騷靈……”
“算了算了。”湯川坐在椅子上,攤開雙手,“騷靈,在德語中是鬧事的幽魂的意思。按你的説法,傢俱自己會動,整個房間都在震動,是鬼魂鬧的,我倒覺得你夠能鬧的。”
草薙雙手拄着桌子極力解釋:“我已經説過幾次了,那絕對是怪異現象。後來我還調查了一下,那天在那個地方沒有發生地震的記錄。那也絕不是我的幻覺或錯覺,何況,那天還有神崎彌生在現場作證。”
湯川慢慢站起來,在草薙面前伸出手掌。
“沒人説那是你的幻説或錯覺,你不説,我也知道那不是地震。”
“那就是説體承認這是騷靈了?”
“我承認的是,發生了類似騷靈鬧鬼的現象。”
“對這件事,你怎麼推理?”
“問題就在這裏,我認為有比表面現象更重要的東西。”
“什麼?”
“你覺得鬧鬼的現象是早已有之,還是最近才出現的?老太太一個人住的時候,會不會有?”
“這個嘛,如果以前就鬧過,她應該會找人求助吧?聽彌生説她丈夫從來沒談起過這樣的事。”
“是嗎?那就是説,以前沒發生的事,現在發生了。這是為什麼呢?這是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是,這四個人為什麼不求助呢?根據你介紹的情況,很明顯,他們是知道這種怪現象的,在正常情況下,他們應該採取措施吧,比如請專家調查,可是他們沒有那麼做,為什麼呢?是他們知道原因,又不想讓別人來調查嗎?”
“你説他們知道原因?可是……”草薙抱着胳膊,抬頭望着天花板,“有個女人手上掛着佛珠,我不認為他們找到了科學的解釋。”
“我沒説他們找到了科學的解釋。如果那個女人掛着佛珠,她似乎會迷信,會相信鬧鬼的事,這也應該是他們所有人的解釋。只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一直住在那裏?”湯川撓着頭走向窗邊,向外望去,他的眼鏡片在陽光下閃閃爍爍。
“你想説什麼?”
聽到草薙的問題,湯川回頭盯着他。
“你向上級報告這件事了嗎?”
“報告?沒有。他要是知道我私闖民宅,又要把我大罵一頓。”
“那你就做好捱罵的準備,向他彙報一下吧。事態可能比你想象的嚴重。”
6
高野的家門出現在雙筒望遠鏡的焦點上。剛好兩個男人要出門,時間是下午2點30分,離發生騷靈還早。
“看來他們上鈎了。”坐在駕駛席上的牧田説。
“他們當然會上鈎,畢竟他們在鬧鬼的宅子裏忍受了這麼久,等的就是這個。”草薙用望遠鏡追蹤着兩個男人。
男人們之所以出門,是因為接到了當地銀行的電話。電話內容是,希望高野秀的代理人能來一趟,談談她在銀行的存款的事。電話確實是銀行打來的,那是警署委託的,這是為了讓家裏只留下女人。
在截至昨天的調查中,已經查明一些關於高野昌明的情況。他是高野秀惟一的親戚,已經很多年沒有和高野秀聯繫了。1年前,他從公司辭職,迷上了賭博,欠了一屁股憤。
看起來,昌明和妻子來到高野秀家,是衝着她的存款來的。昌明好像對很多人説過,他的伯母繼承了丈夫的大筆財產。
草薙至今還不清楚,另外一對夫婦是什麼人,但至少可以確定他們都是嗅着高野秀的財產而來的蒼蠅。
“OK.我們進去吧。”草薙對旁邊的湯川説。
湯川低頭看了看手錶,確認了一下時間。
“我説過的那件事有進展嗎?”
“工廠?沒問題,我已經找他們幫忙了。”
“難道真是為那個嗎?”牧田回頭問,“如果不是那麼回事,我們可就丟人了。”
“失敗的事,等失敗以後再説吧。”湯川鎮靜地説,“偶爾丟回臉也沒什麼不好。”
牧田苦笑着看草薙,草薙點了點頭:“出發!”
高野家還是像往常一樣安靜。草薙像幾天前一樣按下門鈴,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和上次一樣,嘎吱嘎吱地響着。
一個年輕女子探出臉來。通過調查,草薙己經知道,她是高野昌明的妻子,名叫理枝。
理枝還記得他,有些吃驚地後退了一步:“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有件事要重新確認一下,能讓我們再看一下您家裏嗎?”草薙用他最和藹的態度説。
“您想查什麼?這裏什麼都沒有。”
“所以,”草薙嘴角浮現出笑意,“請讓我們確認一下這裏什麼都沒有,這樣一來,如果再有人向警察舉報你們擾民,我們就可以解釋,這裏什麼都沒有。”
“難道經常有人舉報我們嗎?”
“倒不至於説經常,只是有人對你們家説三道四,比如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什麼的……”
中年女人從裏面走了出來,盯着草薙和湯川的臉。
“你們幹什麼呢?”
“啊……這些人説要再查看一下家裏。”
“哼,還真夠固執的,是哪家報的警?是旁邊的老太太嗎?”
“這個嘛,不只是一個人。”草薙打了個馬虎眼。
“看來閒着沒事幹的人還真多啊。好,我讓你們查,但要記住,這是最後一次。”
草薙低頭説了聲打擾,便開始脱鞋。他看了一下手錶,時間是下午2點45分。
和前幾天一樣,他穿過走廊來到了裏面的房間。房間還是那麼髒,吃完後的方便食品的空盒子就那麼放在那裏。
湯川意味深長地看着柱子和牆壁,草薙在他耳旁輕聲問:“你覺得如何?”
“不錯,”物理學象回答,“和我想象的一樣,條件很符合,建築材料受損的程度、房屋的構造都很理想。”
“難怪會發生‘靈異現象’”這句話被他省略了。
草薙又看了一下手錶,已經2點50分。
“怎麼樣?刑警先生,沒什麼可疑的地方吧?”中年女人站在走廊裏。抱着胳膊,手腕上依舊纏着佛珠。
“似乎沒什麼問題,不過為慎重起見,我們還要再觀察一下。”
“您這樣做,就是侵犯別人的隱私了!”
草薙沒有理睬女人的話,做出查看衣櫥的樣子。
“喂,你到底要幹什麼?!”女人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尖鋭起來。
湯川手裏拿着白色的塑料袋,站在走廊一頭。
“我在冰箱旁邊發現了這個東西,”湯川慢吞吞地説,“這好像是家用水泥吧。”
“水泥?”草薙看着女人,“你們用水泥做什麼?”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丈夫他們用來修理什麼的吧,行了沒有?你們該看完了吧,請趕快離開這裏!”
草薙一邊聽着女人的怒吼,一邊又看了看時間,指針指向了下午3點。
突然,木頭滾動的聲音再次傳來,隨後,榻榻米開始搖晃,佛龕也開始不停地顫動。
高野理枝發出了尖叫,那個中年女人眼中也流露出恐懼。
“來了!”草薙對牧田使了個眼神。
牧田來到了兩個女人面前。
“這裏很危險,你們都到外面去。”説着就把兩人住門外推。
湯川站在佛龕前,環視着周圍。傢俱繼續晃動着,牆皮開始一片片脱落。
“太厲害了,這就是你説的騷靈啊!”湯川興奮地説,“真是難以想象,這種狀況是故意造也造不出來的。”
“這不是高興的時候。”草薙大聲喊道。
“説得也是。”
湯川從上衣口袋裏取出金屬鈎,把一頭插入腳底下的榻榻米中,向上一拉,榻榻米的一頭被提了上來。草薙急忙過來幫忙,把榻榻米拆下來,下面露出了黑色的地板。
草薙把地板掀開,下面出現了明顯是剛剛凝固的水泥塊。
7
在審訊室裏,高野昌明是這樣變待的。
最初的欠款大概有300萬日元左右,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利息開始暴漲,欠款將近有2000萬了。我説的是實話,到這時候了,我也沒必要再撒謊。我根本沒辦法還那麼多錢,就想起了高野伯母。我是從另一個已經去世的叔叔那裏聽説的,伯母從伯父那裏繼承了一大筆遺產,手頭應該有很多現金。我想,她能不能幫我一把呢?就來拜訪她。她對我説,要是沒地方住,可以暫時住在她那兒,我就和她住在一起。沒過多久,近藤也來了,他是我的債主,他説,在我把錢還清之前,他是不會離開我的。他老婆也搬來了。我對伯母説,他們是朋友。伯母絲毫不反感,可能是一直以來太寂寞了,她還説困難的時候就該互相幫助。我覺得欺騙這樣一位善良的伯母很痛苦,可還是想知道,她把錢藏在哪兒。我知道她不相信銀行,錢都在家裏。近藤知道了這一點之後,也揹着伯母在地板下面、天花板裏到處搜索,可是哪兒都找不到。那一天——”
那天,近藤喝醉了酒,對一直找不到錢很惱火。他再也沒法在高野秀面前裝老老實人了,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他抓住高野秀的衣領,問她,錢藏在什麼地方,“你侄子欠我錢,你替他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他就這樣粗暴地逼問高野秀。
高野秀的心臟本就脆弱,侄子的欺騙帶來的打擊、近藤的態度突變帶來的驚恐,使她心臟病猛然發作,立刻死去了。昌明當時覺得伯母是裝死,近藤也在她臉上拍了好一陣。
可是真正令他們震驚的,是接下來的一瞬間——院子裏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男人,穿着灰色的西裝。
這個男人指着昌明他們説:“我自始至終全看到了,你們這樣做,不是殺人又是什麼?!我要報警!”
這個男人就是神崎俊之。
被嚴詞指責的近藤,渾身血液逆流。他從背後襲擊了要去報警的神崎。他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可是柔道二段。
“一轉眼屍體就變成了兩個,”高野昌明交代道,“我懵了,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這應該是他的真心話吧。
他們決定把高野秀送到醫院。但是,神崎的屍體就不能那麼處理了,因為一看就是謀殺。
他們決定把他藏在日式房間的地板下面。他們挖了一個坑,埋好屍體,又灌注了水泥。至於神崎開來的輕型客貨兩用車,近藤把車牌銷燬,將車丟棄在報廢車輛處理站了。
剩下的,就是如何找出那筆財產了。
他們一直都沒找到。
8
“不管你怎麼説,我都相信這一次是鬧鬼,正是由於神崎俊之的幽魂被埋在下面,才會有那種現象出現。”草薙把杯子送到嘴邊説。杯中盛的是第13研究室的代表性飲料——口味清淡的速溶咖啡。
“你怎麼想是你的自由,我也沒有勉強你的意思,而我個人認為,它是一種共振現象。”湯川的聲音不愠不火,對方越是興奮,他就越是冷淡,這是他年輕時養成的習慣。
聽了騷靈這一説法之後,湯川先是去了市政府,調查了高野家附近地下的構造,結果發現,高野家正下方有一條陳舊的下水道檢修通道,於是他斷定,騷靈的起因就在這裏。
“每種物體自身都有固定的振動頻率,如果施加給物體的外力的振動頻率與之相同,物體就會劇烈地振動,這就是共振現象。我想,可能是因為某種原因,下水道檢修通道周圍的環境發生了變化,便產生了共振現象。”
湯川推測,原因在於地面受到了某種作用力,例如,挖了個坑。
一旦想到在地面上挖坑這一步,對方的意圖也就昭然若揭了。草薙心中不由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這一預感也最終被證實了。
湯川通過調查瞭解到,高野家附近有一家零件加工廠,這家工廠的下水管道和高野家的下水道檢修通道相通。每天晚上8點鐘,這家工廠排放經過處理的熱水,熱水在下水管道中形成氣流,和高野家正下方的下水道檢修通道發生了共振。
發現屍體那天,草薙事先拜託了那家工廠在下午3點鐘放水。
“行了,我該走了。”草薙放下杯子站了起來。
“這就去見她嗎?”湯川問。
“對,”草薙回答,“最近一直比較忙,還沒對她詳細解釋過呢。”
雖然不情願,但他清楚這種差事也只能由他來做了。
“不想再待一會兒,聽聽高野秀遺產的事嗎?”
神崎俊之被埋時,穿着西裝,他帶的東西也原封不動地留在口袋裏。但是,他的錢包裏少了現金和信用卡,罪犯們計劃好了用他的信用卡大量購物。
他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樣東西:夾在駕駛證裏的一張卡。
那就是銀行客户個人保險櫃的卡式鑰匙,那不是神崎自己的,而是高野在銀行辦理的,代理人的名字登記的是神崎俊之。
根據警察調查,保險櫃裏除了存摺,還有債券、貴金屬、房產證,等等,此外,還有一封信。
這是一封遺囑,明確寫着將全部財產留給神崎。
“到現在,你還覺得那是幽魂作怪嗎?”湯川問。
正向門口走去的草薙回過身來:“當然,不可以嗎?”
“不是。”物理學家搖搖頭。
“那我走了。”草薙打開門。
“草薙.”
“怎麼了?”
湯川猶豫了一會兒,説:“一定要解釋好啊。”
草薙舉起一隻手,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