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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預知夢之少女篇

    1

    餐桌上擺着以海鮮為主的料理。靜子很少做葷菜,因為她不喜歡吃肉。峯村英和帶來了清淡的白葡萄酒,他知道她喜歡這樣的口味。直樹對他這一點很是欣賞,他總能考慮到細節,而且處事靈活。直樹有時甚至覺得,他當技術人員都有些可惜。

    “Surlie這種葡萄酒是用早收的葡萄釀成的,味道有些淡。説實話,對葡萄酒我瞭解得也不多。”峯村解釋着自己帶來的自葡萄酒。可以看出,他在儘量讓自己的講解不那麼乏味。

    “説得真像那麼回事。味道很清淡,很好喝,對吧?”靜子一隻手拿着玻璃杯,看着直樹。

    “嗯。”他點點頭。其實他並不懂葡萄酒的區別,他喜歡的是日本酒。

    峯村和直樹是大學同學兩人同在帆船隊,峯村比直樹低三屆,但是他們院系不同,直樹是經濟學院的,峯村是工學院的。那時他們的關係並不是特別親密,儘管同在帆船隊,但也不過是在運動會上打打交道,學長和學弟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牆。

    他們開始頻繁交往是峯村進入直樹所在的公司工作之後。直樹在宣傳部,峯村在產品開發部,兩人在工作上交往比較少,但他們有共同的愛好——帆船。直樹畢業後有了自己的帆船,每年都要和朋友們出海幾次,對他來説,有峯村這樣一個可以信賴的幫手還是很濡意的。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兩人還是保持着這種關係。每次出海前幾天,峯村都會到直樹家來,和他商量出海的事。今晚他來這裏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另外直樹還會順便請他吃妻子做的料理,也算是對他的一種犒勞。

    就在峯村帶來的葡萄酒快要見底時,客廳櫥櫃上的手機響了。

    “啊,是菅原的電話在響。”峯村説。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呢?”

    直樹站了起來,但他並投有急着去接電話,他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那麼笨,沒有事先把電源關掉。

    電話不停地響着。如果不接電話,就會引起峯村和靜子的懷疑,沒辦法,他接通了電話:“喂,你好。”

    那頭傳來喘氣的聲音,“是我。”一個女人説。這個聲音他相當熟悉。

    “啊……你好。”

    剛才不祥的預感,果然應驗了。直樹背對着坐在餐桌旁的那兩個人。

    “你在哪裏?”電話裏的女人説。

    “我家裏來客人了,一會兒再給你打過去。”

    她對直樹的演技付之一笑:“你是在家裏吧?”

    “嗯,對。所以,我一會兒再給你打過去。真不好意思。”他很快説完,準備掛電話。

    “不許掛!你要是掛了,我還會一直打。關機也沒用,我會往你家裏打,反正我知道你家的電話號碼。”

    直樹感到渾身發熱,這個女人這次的態度和以往明顯不同。

    “好,我知道了,你先我等一下。”

    直樹把手機貼在耳邊,推門來到走廊裏,他沒看峯村和靜子的反應,因為他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他們。

    他走進旁邊的房間,這間屋被直樹用作書房。

    “你到底想幹什麼?別再為難我了!”直樹坐在椅子上説。

    “有什麼好為難的?你就那麼一直把我藏着?!”

    “你替我考慮一下,我老婆還在旁邊呢。”

    那女人像是很意外似的説:“哎呀,是嗎?你不是跟我説好要把我的事告訴你老婆嗎?那樣的話被她聽見了也沒什麼吧。”

    “我不是説過要選擇時機嗎?這種事情得看時機!”

    “又來這一套!我已經聽夠了!”

    “總之,明天我會給你打電話的。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行!”女人斷然回絕了。

    直樹悄悄地嘆了口氣。

    “為什麼不行?”

    “我已經不相信你的話了!我懷疑你是不是真想和你妻子離婚。你每次都是這樣,肯定是不想離!”

    “我沒騙你。你行了,別這麼磨人了。”直樹壓低了聲音,生怕旁邊的靜子他們聽見。

    “現在馬上説!”

    “什麼?”

    “把我們的事告訴你妻子。”

    “別胡鬧了!我以後肯定會説的。”

    “誰胡鬧?!”那女人變得歇斯底里起來,“總是以後再説,以後再説,你到底打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我已經等不及了,所以才給你打這個電話。”

    “那你也該知道,這種事是急不得的!”直樹的聲音帶着幾分懇求。

    “如果你説不出口,那就我來説,你把電話交給你老婆!”

    “這怎麼行?得了,我知道了,明天我們好好談談。你定個地方吧。”

    直樹只想儘快熬過這一關,可那女人根本不聽他説。

    “讓你妻子接電話!”

    “你別開玩笑了!”

    “難道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

    “至少你不冷靜,這一點是肯定的。能不能給頭腦降降温?”

    一時間,女人閉上了嘴。對直樹來説,這是可怕的沉默。

    “我倒是覺得,你應該認真一點。”女人壓低了聲音。

    “你什麼意思?”

    “你不是在自己的房間裏嗎?你把窗簾拉開。”

    “什麼?”

    “沒聽見嗎?我叫你把窗簾拉開。”

    直樹心中湧起了不安的情緒。這個女人到底在幹什麼?

    他拉開了窗簾。

    對面是一棟公寓,從這裏能看到對面房間的陽台。那兒的窗簾也開着,房間裏一個女人面對他站着,拿着手機。

    “到底怎麼回事?”他問。

    “你要是真的不肯當真,我也有所準備。”她退回到室內。

    室內放着一個鋼管衣架,是伸縮型的,鋼管的高度可以調節。衣架上沒有掛衣服,而是掛着另一樣東西,直樹看清後,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是一根繩子,一頭打上了結。

    “喂,你想幹什麼?”

    那女人沒有回答。衣架前像是放了什麼東西,她踩了上去,面對着直樹,把脖子伸進了繩圈裏。

    “喂,富由子。”直樹叫起來,“你別開這種玩笑!”

    “這不是跟你開玩笑,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有所準備。”

    “快下來!別做蠢事!”

    “你要是想讓我停下來,就得聽我的話!”

    “好,我跟老婆説,最近這段時間一定説!求求你不要再想傻事了!”

    “我不相信。你現在就讓你老婆接電話!我要親自告訴她我的決心。”

    “你饒了我吧!這不是威脅嗎?讓我痛苦你就開心了嗎?!”

    “那你又是怎麼對我的?這麼久以來,你一直讓我處於痛苦之中。你又是怎麼想的?我已經受不了了!與其這樣,倒不如死了痛快。”

    “對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所以請……”

    “把你妻子叫過來!”

    “現在不行!”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可是——”

    “那好,再見了””

    他看到女人跳了下去,衣架隨之一陣晃動。

    “啊,富由子!”直樹叫着,“喂,喂,富由子!”

    電話那頭什麼都聽不到了。直樹凝視着對面的房間。女人的身體在房中央吊着,頭無力地垂到了前面。雙手耷拉下來,怎麼看都不是在演戲。

    接下來的一瞬間,走廊上傳來奔跑的腳步聲,隨後是敲門聲。

    “菅原,我可以進來嗎?出大事了!”是峯村的聲音。

    還沒等直樹回答,峯村已經踢開了門。見直樹還拿着手機,他一時顯得有些猶豫。

    “啊,對不起,你還在打電話?”

    “哦……已經打完了。”直樹掛斷了電話。

    “出事了!對面樓裏有個女人自殺了!”峯村的眼睛有些充血。

    “你看到了?”

    “我無意中向窗外一看,看到那一幕……”説到這裏,峯村注意到這個房間的窗簾半開着。

    “菅原也看到了嗎?”

    “嗯……”

    “還是報警比較好吧,估計也沒有其他人看見。”

    “別,先等一下。”直樹叫住正準備出房間的峯村,“靜子她怎麼樣?”

    “她也看到了,當時就受到了驚嚇,現在可能正躺在在沙發上休息呢。”

    “是嗎。”直樹咬緊了嘴唇,各種想法在他腦海中翻騰,他根本無法整理自己的思緒,腦子裏一片混亂。

    “菅原,要不要報警——”

    “等一下,”直樹攤開了右手掌,“那個女人,是我的情人。”

    “啊?”峯村睜大了眼睛。

    “沒工夫和你細説了,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剛才我一直在和她通話,她説如果我不把她的事告訴靜子,就死給我看,我還以為她只是在威脅我呢。”

    “沒想到她真的會自殺?”

    直樹點了點頭,他已經渾身無力。

    “這……”峯村也不如道該説什麼好了。

    直樹用雙手抱起了頭。

    “這可怎麼辦?警察一調查她的房間,馬上就會知道她自殺的原因,這樣一來,公司裏的人就會知道菅原……天啊。”

    “我明白了。菅原,我先去那個房間看一下,説不定馬上進醫院還有救呢,我這就去。”

    “還有用嗎?”直樹無力地答道。峯村的話雖然給他帶來了一線希望,不過他覺得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我也説不準,不過也只能這麼做了吧。”

    “説得也是,那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知道了,一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

    “鑰匙在這裏,”直樹打開了桌子的抽屜,取出一把藏在裏面的鑰匙。

    但是峯村搖了搖頭。

    “擅自進去不好吧?還是讓管理員開吧。”

    “啊,也是。”峯村説得沒錯。

    峯村出了房間,沒回客廳,徑直走向了門口,可能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和靜子交待吧。

    直樹看着自己手裏的鑰匙,這是一把帶給他噩夢的鑰匙。

    2

    瀨户富由子是廣告代理公司的女職員,直樹公司開發的新產品搞促銷宣傳時,他們通過工作關係相識了,這大約是1年前的事。

    她穿着筆挺的套裝,工作麻利,給直樹帶來了一種新鮮感。他周圍還沒像她這樣典型的職業女性。

    他們的交往是從直樹給她打電話開始的。一開始一起吃了幾頓飯,之後就發展成了肉體關係。在私人時間裏,她表現得女人味十足——有時會顯露出忌妒心,有時又像少女一樣撒嬌。一開始,直樹有些不習慣,但他慢慢把這些理解成了她的魅力。總之,他墮入了情網。

    直樹的妻子靜子很賢惠,凡事都能考慮得周到仔細,無論何時都把丈夫和家庭擺在第一位。當初直樹正是看上她這一點才和她結婚的,不過經過這麼多年之後,這種完美已經變得乏味了,他有好幾次都起了花心,只是沒維持多久,有些僅僅是一夜情。

    但是富由子和其他女子不同,和她在一起時,直樹感覺自己找到了幸福,於是就想長久地和她在一起。他後來懊悔地把這段時間的感情形容為“中了邪”。

    變往半年後,富由子懷孕了。那次他喝醉了酒,心想“反正和這個女人結婚也不錯”,沒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得知她懷孕後,直樹很焦急,不希望她生下這個孩子。雖説想過和她結婚也不錯,但畢竟還沒有做好這種心理準備。

    “我遲早都會和妻子離婚的,還是等到那時再要孩子吧。”

    他拋出了出軌男人應付這種意外時常説的台詞。他心裏想的是,先哄她墮胎,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説。

    但瀨户富由子並不是那種可以輕易哄騙的女人,墮胎之後,她採取了讓直樹大吃一驚的行動——搬到了他家對面的公寓裏,而且是他窗户正對着的那個房間。

    “因為房租高,所以這棟公寓沒多少人租,有很多空房。不管怎麼説,那間房能空着,真是我的幸運啊,我能感覺到這是命運的安排。”

    直樹回想起富由子笑嘻嘻地説這話時的情形。就是在那時,她將這把鑰匙交給了他。

    對男人來説,情人住得離自己太近,絕不是一件舒服事。不僅如此,富由子還以各種形式向直樹施壓,比如尾隨靜子購物,然後打電話過來問:“你今天晚上吃的是牛舌魚吧?”或者當直樹和靜子走在一起時,她故意從對面走過來,裝作擦身而過,摸摸他的手;還有些時候,當直樹無意中向窗外看時,會發現她正架着雙筒望遠鏡向他這邊望。

    每當他向她抗議時,她就用早已準備好的台詞還擊:“這都是你的不好,我明明就在你身旁,你卻一直和你老婆生活在一起,讓我產生了阻止你們的念頭。我愛你,我不能忍受這些。”

    直樹開始對富由子感到畏懼。再這樣下去,天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難道是想和我分手?”有時她會躺在牀上這麼説,“你要是這麼想,就早點説,我可以和你分手。但我不會就這麼便宜你的,我會把你的事情告訴周圍所有人,包括我們公司和你們公司的人,當然還有你老婆,我還要青春損失費,因為你説過要和我結婚。我認識一個非常優秀的律師,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説這話時,她的表情就像一個魔女。直樹感到脊背發涼,辯解着:“我沒想過要分手啊。”

    要儘早採取什麼措施才行,直樹最近老想着這些。他也感覺到,富由子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了。

    萬萬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直樹盯着鑰匙想。

    視野中富由子的房間裏有了動靜。直樹一直盯着對面。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進入了房間,峯村跟在那個男子後面。那個男子穿着藏藍色的工作服,應該是管理員。

    兩個人慢慢把衣架放倒,將懸着的富由子抱下來。之後由於有陽台上的欄杆擋着,直樹看不大清楚了。但管理員馬上又站了起來,開門走出去,表情很嚴峻。

    峯村也站了起來,把手機貼在耳朵上,面朝着直樹的方向。

    直樹的手機響了,他接下接聽鍵,不等峯村説話,就着急地問:“怎麼樣了?”

    “還不清楚,不過可能是不行了,已經完全沒有呼吸和脈搏。”峯村的聲音很低沉,他在對面的房間裏直搖頭。

    “是嗎……”

    “現在管理員去聯繫醫院和警察了。”

    “知道了,謝謝你。”

    “不用謝。那個……窗簾怎麼辦?”

    “窗簾?”

    “就這樣拉開着嗎?”

    “啊,不,還是拉上吧。”

    “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他看到峯村在拉窗簾。

    直樹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站起來,全身像罐鉛一樣沉重。他真想就這麼逃開。可是他不能那麼做。警察來這裏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老實的峯村也應該不會向警察撒謊的。

    在那之前他還有些事必須做,他走出房間,來到客廳。果然像峯村所説的那樣,靜子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

    “老公,對面的公寓裏——”

    “我知道,”直樹努力調整了一下呼吸,但越發覺得氣悶,他就那樣喘着粗氣説,“其實,我有件事想和你説。”

    靜子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抹。

    3

    雖然説起來有些離奇,但是算不上什麼案件——刑警小田這麼想——至少不算是殺人案吧。這只不過是一個頭腦不正常的女人,為了懲罰自己的情人選擇了自殺。在鑑定等方面,也沒什麼可疑之處,更何況還有目睹自殺瞬間的證人。

    惟一值得注意的是,目擊證人之一是死者的情人。但是有第三者可以證明,女人自殺時,他在自己的房間裏,因此可以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

    儘管如此,作為搜查工作的必經步驟,還是要調查一下有沒有其他目擊證人。小田和一個看起來像他一樣缺乏幹勁的師弟一起拜訪了705室。旁邊的706室就是死者的情人菅原直樹的房間。

    按了門鈴之後,傳來聽起來像主婦的聲音。小田報了自己的身份。

    門馬上開了。一個35歲左右,身材小巧的女人出現了。可能因為聽説是警察,她的表情有些紫張,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田亮出警察證之後,問她知不知道昨天出事了。現在是早上9點多,距報警已經有大約12個小時。

    “我只知道警車來了,外面有些亂。”女人有些不安地回答,可能是臉色不好的緣故,她看起來有些神經質,不過她不像是那種喜歡和附近的主婦聊八卦的女人。

    “對面公寓有個女人自殺了。”

    聽小田這麼一説,女人瞪大了眼腈。在這個年代,竟還有人對自殺如此驚訝,這倒是讓小田頗感意外。

    “從這裏應該剛好能夠看見自殺者的窗户,所以,我想問問您家裏有沒有人目擊了什麼。”

    説到這裏,小田突然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既然她連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還能看到什麼呢。旁邊的師弟已經開始向別處張望了。

    然而,主婦的反應出乎小田的意料,她像是非常吃驚地張開了嘴,不停地眨眼腈。

    “怎麼了?”小田問。

    “請問,那個女人她……”主婦捂着胸口説,“是……上吊死的嗎?”

    小田和師弟面面相覷,又把眼睛轉向她。

    “是的。您怎麼知道她是上吊死的?”

    “因為,我女兒她……”

    “您女兒看到了嗎?”

    “是的,我有一個女兒,她……”説到這裏,她低下頭去,“啊,不過這樣的事情可能還不值得向刑警報告,我想,這一定只是個偶然。”

    聽她這麼一説,沒有人會不往心裏去。

    “是什麼事?不管什麼事都沒關係的,説給我們聽聽好嗎?”

    她看起來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了。

    “我女兒説過一些很奇怪的話,她説,她看到對面的女人上吊自殺了。”

    “她説她看到了?是什麼時候?”

    “是……她説這話是兩天前的早上。”

    “兩天前?!”

    刑警們再一次面面相覷。

    4

    “又是預知?於是他們就請詭異事件專家草薙俊介警官出馬了?”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湯川嘲諷地説。他把座位完全放平,盤起一雙長腿。他穿着阿瑪尼的黑襯衫,戴着黑墨鏡,從哪裏看都不像是一位物理學家。

    “也算不上什麼請我出馬,是我管轄的派出所接到了這個報警,我稍微有點好奇,就想調查一下。”草薙開着車説。

    “派出所怎麼判斷的?”

    “沒什麼判斷。要是硬説有,也只是解釋成單純的偶然。案件基本上就定性為自殺了。”

    “關於自殺有什麼疑點嗎?”

    “沒有。從解剖的結果來看,沒什麼可疑之處。”

    “不是説自殺和他殺相比,勒緊脖子的方法不同嗎?”

    “當然了。但這方面也沒有問題。”

    “那就放一邊不要管了。你不是負責殺人案件嗎?每天都有那麼多人被殺,你還有空在這裏兜風啊。”

    “我也這麼想過,但總覺得放不下。”

    “你放不下是你的事,別把我也扯進來呀,我還要給學生們交的爛報告打分呢。”

    “別這麼説嘛,我之所以對這件事感興趣,還不是因為受了你的影響。你常説,將有些神秘色彩的事情從科學角度分析,常會收穫到意想不到的真理。”

    “能從你嘴裏聽到科學和真理這樣的詞,還真讓我對21世紀有所期待了。真是沒想到啊。”

    草薙駕駛的尼桑陽光到達了現場——沿主幹道而建的高層公寓羣。

    “從哪邊開始調查呢?”下車之後,草薙左右看看兩棟樓。瀨户富由子自殺的房間在前方左側的茶色建築裏,她的情人則住在右側的白色建築中,在這裏還有那個預知了富由子自殺的少女。

    “哪個都行,按你喜歡的來吧。我只想在車裏等着你。”

    “好,那我們就從預知少女入手吧。”草薙拉着湯川的胳膊向前走去。

    705室住着叫飯塚的一家。草薙用一樓門口的呼叫電話表明了身份,裏面傳來一個聲音:“請進吧。”自動門同時打開了。

    “這樣看來,我們被允許會見預知少女了。”湯川在電梯裏説。

    “我説你能不能把墨鏡摘下來?連我這個當刑警的都在努力樹立親民形象,你打扮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我覺得她要真是預知少女的話,應該具備看穿人類本性的能力吧。”湯川摘下墨鏡,戴上了平時的金絲邊眼鏡。

    他們來到705室,被帶到一間二十個榻榻米大的客廳裏。客廳的一角擺着一架鋼琴,幾張沙發圍在大理石桌周圍。湯川和草薙都坐在了沙發上。

    把他們領進來的女子叫飯塚朋子,家裏還有丈夫和女兒,一個三口之家。據她説,丈夫在東京某著名飯店做廚師。

    “我們今天來,不是因為又出了什麼問題,只是想對有些事再確認一下。在您百忙之中打擾,實在是不好意思。”草薙又一次低下了頭。

    “看來都是我多嘴,我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就好了……我丈夫也批評我了,説把選樣的事情告訴警察,反倒影響了你們的工作。”

    “哪有的事啊,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可能成為線索的,您能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另外,我聽説您的女兒平時都在家裏。”

    “對,現在也在。她生下來心臟就不好。一般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家。”

    “原來如此。那我們能見見她嗎?”

    “可以是可以,但希望你們不要説太刺激的內容。剛才我也説過了,她體質很弱,一點小事就有可能誘使她發病的。”

    “知道了,我們會加小心的。”

    “另外,我還有件事情想求你們。”

    “什麼事?”

    “希望你們不要把我女兒的事告訴媒體,他們要是知道她有預知能力,就會大肆渲染,那樣會影響我們家的生活。”

    “那是當然,如果媒體知道了少女的特異功能,一定會蜂擁而至的。”

    “放心吧,肯定不會告訴媒體的,我們保證。”

    “那就拜託了,這邊請。”

    在飯塚朋子的引領下,草薙他們來到走廊盡頭的一間房前。先是朋子一個人進了屋,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她説了聲“請進”。

    這是間八張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間,牆上貼的花紋紙非常可愛,窗邊擺着一張木牀,躺着一個10歲左右的女孩子。在母親的幫助下,她坐起了上半身。她的頭髮很長,染成茶色,皮膚很白。

    “你好。”她向他們打招呼。

    “你好。”草薙回應道。湯川只是站在門旁點了一下頭。草薙忽然想起湯川最怕和小孩子打交道。

    “聽説,你看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草薙站在席邊問。

    少女抬起頭來看着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看到的?”

    “這週二晚上,但好像已經過了12點,所以也可以説是週三。”

    這麼看來,時間是週二向週三過渡的深夜,也就是事件發生的3天前。

    “你看到了什麼?”

    “半夜裏,我突然醒過來,想看星星,就把窗簾打開了。結果我看到對面房間裏一個女的在做一件可怕的事情。”

    “哪個房間?”

    “就是那個房間。”女孩子拉開旁邊的窗簾,向窗外指去。

    草薙彎起睡,順着她纖細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個掛着綠色窗簾的窗户。

    “你説的可怕事情,是什麼事?”

    “她在一個單槓一樣的東西上繫繩子,在繩子的一端打上結,把腦袋伸進去……”説到這裏,她停下了。

    “然後呢?”

    在草薙的催促下,少女俯下身子。

    “我看到她從一個椅子似的地方跳下來。”

    草薙回頭看了看湯川,湯川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有一側的眉毛動了一下。

    “後來呢?”草薙繼續問。

    “後來……我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了?”

    “啊,這個孩子的意思是,她受了驚嚇,昏過去了。我們也是第二天早上才聽到孩子説這些的。”飯塚朋子從旁邊幫女兒解釋道。

    “是嗎?那你們是怎麼應對的?”

    “我們聽了之後很吃驚,馬上跑過去看對面那個房間。如果女兒説的是真的,我們必須馬上報警。”

    “結果怎麼樣?”

    聽草薙這麼一問,飯塚朋子輕輕地吐了口氣,搖了搖頭。

    “據我們觀察,那個房間不可能發生過那樣的事。”

    “你的意思是,沒看到上吊的屍體,對嗎?”

    “對。不僅如此,那個房間的女人還很精神地出現在陽台上,好像正在打電話,我還看到她在笑。”

    草薙又問少女:“你也看到那個女人了嗎?”

    少女點點頭。

    “和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是同一個人嗎?”

    “我覺得是。”

    “咦,”草薙抱着胳膊,衝着小女孩露出了微笑,“確實有些不可思議呀。”

    “我們猜這個孩子可能是做噩夢了。她經常會這樣,把夢裏的事情當成真的講給我們聽。”

    “不過那不像是做夢啊。”少女細聲説,從聲音裏聽不出她確信那不是夢。可能因為她第二天看到那女人還活着,所以她自己也懷疑她看到的上吊自殺不是真的。

    究竟是不是做夢?現實和夢境能如此一致嗎?如果不是夢,她看到的又是什麼?

    草薙再次看着湯川:“你沒有什麼要問的?”

    湯川靠着門,想了一會兒,説:“女人的臉和衣服,你都看清楚了嗎?”

    “看清了,她穿着紅色的衣服。”少女回答。

    “原來如此。”湯川點點頭,看着草薙,“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物理學家淡淡地回答。

    然後,三個人離開少女,又回到了客廳。草薙又向飯塚朋子問了幾個關於菅原直樹的問題,但她幾乎都答不上來,因為他們兩家之間基本沒有什麼來往。

    向她道了謝之後,草薙和湯川一起離開了房間。

    5

    “有什麼想法?”出了公寓後草薙問道。

    “你是怎麼想的呢?”湯川反問了一句,這是他一貫的風格。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見到那個女孩子之後,我倒覺得她説的有可能是真話。不是説身體不好的人往往第六感會比較靈嗎。”

    “也就是説,你認為這是預知夢?”

    “我覺得有這個可能。”

    “那不就結了嗎?少女預知到對面公寓的女人要自殺,這事就真的發生了——這樣解釋不是很好嗎?那就沒問題了。”湯川説完向汽車走去。

    “喂,你去哪裏?”

    “回去啊,既然已經用預知夢解釋清楚了,我還來幹什麼。”

    草薙邊想着這傢伙的性格怎麼這麼古怪,邊追上去,像剛才一樣拽住他的胳膊。

    “像我這樣的凡人才會動不動往神秘的方向想,你們科學家的工作就是要阻止這樣的愚蠢想法。快走吧。”草薙拽着他的胳膊往回走,這次是去茶色的公寓。

    由於事先向轄區派出所打過招呼,所以他們很輕鬆地就從管理員那裏借到了瀨户富由子家的鑰匙。管理員是實際上第一個看到屍體的人,到現在對於走近那個房間還心有餘悸,所以只有草薙和湯川兩個人進了房間。

    “所謂的預知夢,説到底也有可能是概率的問題。”湯川説,“你覺得人一晚上會做幾個夢?”

    “這個嘛,我倒是沒想過。”

    “唔——”湯川用鼻音哼了一聲,“夢通常發生在淺度睡眠階段,淺度睡眠通常一晚上會有5次左右,每次都會做很多夢,其中每個夢又包含着幾個話題。人一到了晚上就要睡覺,這樣一來,僅僅1個月當中通過做夢所獲得的情節,就可能達到一個驚人的數目,即便是出現了和現實中的事件相似的夢境,也不足為奇。”

    “可我就很少做夢,做也只是做一兩個而已。”

    “那是因為你把很多夢忘記了。你所記得的,就是醒來之前的那個夢。不過有時候,人也會回想起本來已經忘記的夢,有一種情況是,現實中發生了和夢裏相似的事,從而刺激了對夢境的回憶,那個人就想:啊,這事好像以前夢到過。與此同時,更多現實當中沒有發生的夢將被永遠忘記。就像你那樣,根本不記得自己做過夢。”

    “但是剛才的女孩子,是在真正的自殺發生前就預知到的,而不是在知道了事件之後才回想起夢中內容。”

    “是啊。所以我接着要説一説預言者的技巧。”

    “此話怎講?”

    “首先,他們會做出很多個預言,將他們在夢中見到的內容儘可能多地告訴別人。飯塚夫人不是也説了嗎,這個孩子經常把夢裏的事情當成真的告訴他們。”

    “啊,是有這麼回事。”

    “如果下了很多預言的話,一定會有説中的。預言者於是就強調説中的這個。聽的人只對此印象深刻,而把他沒説的忘記了。這就是那些耍花招的預言家們經常玩的把戲。”

    “你的意思是説,那個孩子用了這種伎倆?”

    “不能説她是故意耍花招,我只想説,從結果上看,存在着這樣的可能性。”

    説話間,二人來到了瀨户富由子的房前,草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室內還保持着轄區派出所調查時的原樣。不過派出所裏的報告説,也沒什麼好調查的。

    房間大概有十個榻榻米大,一室的格局,帶一件小廚房,整理櫃靠牆邊擺着,收拾得很乾淨,牀是雙人的,想必她和菅原直樹在這張牀上發生過無數次的肉體關係。

    牀旁邊立着一個鋼管衣架,如少女所説的,衣架的形狀有點像單槓。草薙還想起他以前曾有過一個用來練懸垂的保健器械,也很像這個衣架。

    衣架寬約六七十釐米,鋼管的直徑約五六釐米。衣架的高度可以通過縱向鋼管的滑動來調節,這和調整自行車車座高低的原理相同:裏面的鋼管上開了幾個孔,只要和外面鋼管上的孔對在一起,擰上螺絲就可以了。

    看起來現在已經調到最高了,橫架在上面的鋼管,離地面大約有兩米。

    “沒有繩子啊。”湯川説。

    “被派出所帶回去做鑑定了,好像是從晾衣服用的塑料繩上剪下來的一小段。”

    “盡確認些沒用的東西。我想問的是,繩子和她脖子上的痕跡一致嗎?”

    “當然一致了,別拿警察當傻瓜。”

    被勒死的人和上吊的人,其脖子上的痕跡完全不同,這是法醫學的基本常識。

    湯川伸出胳膊,抓住衣架上的鋼管,輕輕施加了一下自己的體重。

    “果然如此,沒想到這麼結實。”

    “死者的體重大約有40公斤,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用來墊腳的是這個嗎?”湯川指着倒在腳下的梳妝椅。

    “應該是吧。”草薙回答。報告書上是這麼寫的。

    湯川若有所思地走近窗邊,打開綠色的窗簾,眼前馬上出現了對面的白色建築。正對着的是菅原直樹的房間,旁邊應該是飯塚朋子的房間。

    “看來這還是偶然的一致吧?”草薙對着湯川的背影説。

    “我也想那麼認為,但有幾個細節不容忽視。”

    “你説的是……”

    “那個孩子把鋼管衣架説成像單槓一樣的東西,就是説,她並不知道鋼管衣架的存在。她説夢到那個女人上吊自殺還可以理解,但連毫不相干的單槓也夢到,就有些令人懷疑了。”

    “説得也是。”

    “我們來做個推理遊戲吧。”湯川坐在牀上,盤起二郎腿,“我們假設女孩見到的不是夢,而是現實,那麼,這種情況下你能想到什麼?”

    “我想到的是。”草薙站起身,抱起了胳膊,“瀨户富由子在3天前就想自殺,但是失敗了。”

    “你還記得飯塚朋子説過的話嗎?第二天,那個女人在這裏很精神地打過電話。如果是自殺未遂的話,你不覺得這一表現不自然嗎?”

    “你的話倒是有道理……”

    “反過來,”湯川説,“這麼精神的女人,在兩天後想自殺,也讓人覺得不自然。”

    “確實是啊。”

    “笑着打電話的她和要上吊尋死的她——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呢?我覺得揭開事件真相的關鍵就在這裏。”

    “那當然是上吊尋死這一面了。自殺可不是鬧着玩的。”

    聽了草薙的話,湯川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他抿了抿嘴唇,扶了扶眼鏡。

    “鬧着玩,這倒有可能是出人意料地接近事實。”

    “你就別鬧着玩了,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鬧着玩自殺?”

    “這樣吧,我們換個説法。假如她上吊是鬧着玩,不是真的要尋死……”

    草薙吃了一驚,屏住了呼吸。這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是假裝自殺嗎?”

    “難道不可能嗎?”湯川抬頭看他。

    “啊,不,完全有這種可能。”草薙想起了報告書上的內容,“瀨户富由子曾威脅菅原,如果不讓他妻子來接電話,她就自殺。菅原以為這是威脅,就沒有照她説的做。結果,她上吊自殺了。現在想一想,有些令人贊解——為了懲罰薄情男人,一氣之下威脅説要自殺的女人有很多,可一般都不會真的去死。”

    “所以,我們假設這裏有一個把戲,”湯川豎起食指,“她雖然要上吊,但並不想真把自己吊死。女人為了威脅情人而決定演這出戏。但有一個問題——這出戏需要演習和準備。”

    “原來如此!這就是小女孩看見的上吊!”草薙打了個響指。

    “一次彩排。”

    “這麼説來,獺户富由子的死,不是自殺,而是事故,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假戲真做了。”

    “照目前為止的推理,應該是這樣的。”

    “那個把戲又是什麼樣的呢?如果真的用了什麼手段的話,現場應該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理應如此,如果現場沒被改動的話。”

    “啊?”草薙盯着湯川的臉,“什麼意思?”

    “就是説,在警察到來之前,可能有人把現場收拾過了。”

    “有人……”

    “這個把戲肯定不是瀨户富由子一個人想出來的,”湯川斷言,“你再回想一下女孩説過的話——大半夜裏,她能將對面的房間裏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是説,對面的窗簾並沒有拉上——這説明瀨户富由子有意讓對面一個人看到她彩排的情形。”

    “對面的人……難道是菅原直樹的妻子——靜子?”

    “如果是她的話,她能去收拾現場嗎?”

    “説來也是。那就是……”

    草薙在腦中把和事件相差的人都過了一遍:發現屍體的是公寓的管理員,還有——“是把瀨户富由子上吊的事告訴管理員,然後和管理員一起進入房間的那個男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叫峯村,是菅原的學弟,難道是這個人在配合瀨户的把戲?”

    “這些都不過是我的推理。”

    “不,這很可能是真的。好,我先調查一下峯村。如果是峯村唆使女人假裝自殺,最終演變成了事故死亡,那麼他也有責任。”

    “草薙,”湯川叫住了他,“你先別急,情況可能會更復雜。”

    “你説什麼?”

    湯川站了起來,走到鋼管衣架前,凝視了一會兒,又看着草薙.“我是説,假裝自殺的失敗,也有可能是他計劃之中的事情。”

    6

    峯村剛走出研究所,有人從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頭一看,同事坂田正衝着他笑。

    “聽説裝有你開發的ER流體的醫療器械快投入生產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啊,你已經聽説了?你的消息真夠靈通的。”峯村也以笑臉回應着。

    “健身器好像也賣得不錯吧,你們部門可真是發太財了。”

    “還不知道會賣得怎樣呢。”

    “別這麼説,把目標對準醫療器械,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沒想到ER流體的應用範圍能這麼廣,相信峯村主任的誕生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二人朝着車站走去。

    “你知道嗎?”坂田壓低了聲音説,“聽説宣傳部的菅原到底還是辭職了。”

    “是嗎?”

    “出了那樣的事,確實是很難在公司混下去了。不過他命挺好的,他父母有錢,怎麼着都能讓他活下去。”坂田用聊家常的語氣説着,他並不知道菅原直樹是峯村的學長。

    “看來找情人時雙方都得多加小心呀。”坂田繼續笑嘻嘻地説。

    和他道別後,峯村去了新宿。眼前這家顧客盈門的咖啡店,就是今天他們約會的地點。

    靜子坐在裏面的一張桌子前,可能是擔心被人發現的原因,她戴着太陽鏡。峯村微笑着向她走去。

    “今天交上去了。”她簡短地説。

    “什麼?”

    “離婚申請書。”

    “啊,”峯村輕輕點頭,“不容易啊。”

    “接下來就等你了。”

    “是啊。”峯村喝了口沒加糖的咖啡,苦味在他嘴裏擴散開來。

    他認識獺户富由子是兩個月前的事,是她主動來找他的。

    她跟峯村説了自己和直樹的事,又説她已經知道他和靜子的不正當關係。好像是她搬到直樹家附近之後,在調查周圍情況時發現的。

    “不過請你放心,我現在還沒有向直樹檢舉你們的打算。”富由於的措辭簡單扼要。

    她説,如果把他倆的事告訴立樹,直樹肯定會考慮和靜子離婚。可因為這樣的原因離婚就太沒意思了。

    “我希望直樹是為了和我在一起才和他妻子離婚,至少,他提出離婚的最重要的理由,應該是為了和我在一起。”

    峯村感覺到了她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性格。

    “但是,”她繼續説,“請不要忘記,你們兩人的事我都知道。另外,為了讓我的願望能夠早日實現,希望你多多幫忙。你不是也希望直樹早點提比離婚嗎?還有,我先把醜話説在前頭,你告訴靜子,讓她不要因為知道了我的存在,就對直樹提出離婚要求。如果她提了,我就會把你們倆的事告訴直樹,這對峯村先生來説,恐怕不是件好事吧。”

    瀨户富由子已經調查到峯村是有家室的。

    “還有一條,我想也不必多説。你告訴靜子,當直樹提出離婚時,她必須痛痛快快地答應。你還要警告她,不要妄想得到什麼賠償費,從那套公寓裏搬出來的應該是她,直樹必須繼續住在那裏,只要你們答應這些條件,我就對你們倆的事始終保持沉默。”

    “可是菅原夫婦都背叛了對方,你這樣的要求太不合理了。”峯村抗議道。

    她像是很意外地睜大了雙眼。

    “雖説他們夫婦倆都出軌了,但作為直樹情人的我,還是單身,靜子的偷情對象,也就是你,已經有了妻子,也就是説,你們是雙重出軌。我要是不來找你,你甚至都不知道直樹有情人這件事。我要是把你們的事情告訴直樹,他肯定會提出離婚,到時候靜子別説拿不到感情損失費,恐怕還要倒貼錢。想想這些,你們應該感謝我才是。”

    瀨户富由子自有如意算盤:與其等着自己和直樹的關係暴露,妨礙他離婚,倒不如先把話挑明,以便掌握主動權。

    不過她有一個想法恐怕是真心的:希望直樹為她,而不是為妻子的出軌而離婚。這一點,峯村是在她來找自己商量假裝自殺一事時知道的。

    之前,他也和富由子見過幾次面,主要是為了給她提供信息。聽説直樹一直無法下決心提出離婚,她終於沉不住氣了。假裝自殺就是在她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想出來的。

    “看來不威脅他一下是不行了!不然他總覺得我是個好對付的女人。”

    峯村雖然心裏不贊同她的想法,但也還是聽從了。

    她想出來的計策是:威脅直樹要是他不馬上上決定離婚,就自殺給他看。如果光是嘴上説説,他可能不會放在心上,所以要讓他透過窗户看到她準備自殺這一幕。要是這樣他還不當真,那就真的自殺給他看。

    “當然我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給他點顏色看看。咱們琢磨有沒有什麼好辦法,看起來真的像自殺,但又不會死。你有什麼主意嗎?”

    真是一個幼稚的計劃!瀨户富由子這個女子,在工作中一向給人以有頭腦、遇事冷靜的印象,可一到戀愛就迷失了。

    峯村認為,假裝自殺的計劃是不會成功的。他非常瞭解菅原直樹的脾氣,他的心肯定已經背離了富由子,要是富由子知道了這一點,肯定會發火的。衝動之下她很可能把峯村和靜子的關係告訴直樹。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直樹憤怒的樣子,他可是直樹的學弟呀,直樹一定會用盡手段讓他身敗名裂的,還會把一切都告訴他的妻子。

    對峯村來説,瀨户富由子已經成了一顆災難的種子,他不知道這顆種子什麼時候會發芽。

    考慮了一晚之後,他得出的最終結論是:將種子消滅在萌芽狀態。

    “我打算下週搬家。”靜子説完後啜了一口奶茶。

    “定下來住在哪裏了嗎?”

    “先回孃家住一段時間,我父母也説讓我回去。”

    “這也挺好的。原來的公寓你打算怎麼辦?”

    “房地產商建議我,等人們已經淡忘這件事,就瞅準時機賣掉。那套公寓地段好,面積又大,估計能賣7000萬左右。”

    “是嗎。”峯村點了點頭。

    通過離婚,靜子得到了一筆可觀的感情賠償費,公寓和車也劃歸她名下,菅原每月還要向她支付生活費。而要是瀨户富由子還活着的話,她是得不到這一切的。

    一切都按計劃順利進行。就像靜子説的那樣,剩下的就看峯村怎麼離婚了。

    然而,他們的計劃就在這最後的關鍵環節崩潰了。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峯村的妻子紀子在他面前拿出了幾張照片。她的表情陰冷、僵硬。

    “這是什麼?”他問。

    “別問了,你自己看吧。”她冷冷地説。

    他接過照片,看了幾秒鐘,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

    “我僱私人偵探拍的,”紀子淡淡地説,“因為你最近的行為很反常,坦白地説,我很早就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雖然我並不希望自已的預感應驗。”

    峯村的雙眼依舊盯着照片,他的手在不住地顫抖。

    “你的情人就是菅原的妻子吧。你可真行,竟然勾搭上那麼照顧你的學長的夫人!”

    “你聽我解釋,這裏面有很多原因。”

    “或許吧,但我現在不想聽,有話都到法庭去説吧。”

    “法庭?”

    “我會找太田先生商量的,我是不會敗訴的。”紀子堅定地説。她説的太田是和她父親交情很好的一位律師。

    “喂,紀子,我們先好好商量一下吧,這種事不用去法庭吧?”

    “我要説的,不光是你有外遇的事!”

    “啊?……””

    “事情不光是你花心那麼簡單!”她從峯村手頭的照片中抽出一張,“這個女人是誰?這不是菅原的夫人吧?!”

    峯村無言以對。渾身冒着汗。

    “偵探事務所的人告訴我,這是前幾天自殺的那個女人,同時還是菅原的情人。我也看報紙確認了。你為什麼會和這個人在一起?照片不只這一張,還有你進這個女人房間時的,並且,時間是在她即將自殺之前。對此你怎麼解釋?”

    峯村答不上來。如果是他的專業——材料工學上的問題,他倒可以對答如流,可他並不擅長找藉口。

    “我今晚就回孃家。”紀子收着照片站起來。

    峯村知道,無論如何都應該阻止住她,但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

    “明天,我們一起去兜風吧。”峯村盯着已經喝乾了的咖啡杯對靜子説。明天是週六。

    “好啊。不過被人看到不太好吧?”

    “加點小心就不會被看到了。我們去伊豆那帶過一夜吧。”

    “真的?那我現在就得趕緊去買些東西。手頭沒什麼可穿的衣服,這可是第一次和你去旅行,我要打扮得漂亮一點。”靜子的臉上泛起少女般的紅暈。

    “嗯,説得對。”峯村微笑着,“一定要精心打扮一下。”

    7

    帝都大學理工學院物理系第13研究室。草薙推開門,看見身穿白大褂的湯川正在調節一個鋼管衣架的高度,那個衣架和在瀨户富由子家中發現的一樣。

    “噢,已經開始了。”

    “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剛準備好。實驗之前,要不要先來杯速溶咖啡?”

    “還是算了,馬上開始吧。”

    “你還真是個急性子呢。”湯川苦笑着指了指鋼管衣架,“準備好了嗎?你先吊在這根管子上試試。”

    “是這樣嗎?”

    草薙伸出雙手,抓住衣架的橫粱,雙腳往上提,但與此同時,抓在他手中的鋼管開始緩緩地下降。那是因為縱向的鋼管在向下滑動。結果,他的雙腳始終沒能離開地面。

    “幹什麼呀?你根本就沒把調整高度的螺絲擰上。”

    “你説得沒錯。那為什麼在你沒抓之前,管子還能停在那個高度呢?”湯川笑着問。

    “我明白了,因為裏面有彈簧。”

    “要是有彈簧,你鬆手時,管子不應該回到原來的位置嗎?可你看到了,管子下來後就上不去了。”

    “還真是這樣。”草薙一隻手搭在鋼管上,向下用了用力,結果鋼管又開始下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奧妙就在這上面。”

    湯川從實驗台上拿起一根數十釐米長的棒子。棒子中間粗,兩頭細,粗的部分直徑約為5釐米,細的部分直徑約為3釐米。

    “這是什麼?是什麼機器上的活塞嗎?”

    “這叫減振器,你從那頭按一下。”湯川把細的一端伸向草薙,草薙伸出手指按了一下,結果,細的部分緩緩地縮進了粗的部分之中。

    “感覺就像戳涼皮一樣。”

    “這是能吸收振動的裝置,推動它不用花多大力氣,但你無法使它快速運動,因為粗的部分裏面裝着液體。這種裝置利用了液體的緩衝性,你在水裏做動作,比在外面要遲緩吧?那是一樣的道理。”

    “你是説,那個鋼管衣架也裝了減振器?”

    “是的,裝在縱向的鋼管裏,很小的作用力不會給它帶來什麼變化,但要是把體重加上去,它就會縮回來,鋼管就下降了。”

    “啊,”草薙看着鋼管衣架,“原來瀨户富由子就是打算用這個來威脅菅原啊。她在鋼管上繫好繩子,上吊,沒等繩子勒緊脖子,鋼管就降下來了,她雙腳着地,自然就死不了。”

    “從惡作劇的角度看,這個把戲倒是挺有意思的。”湯川説,“從對面的窗户看,由於有陽台擋着,看不出她的腳是着地的。雖然實際上鋼管在滑動,但離得遠根本就看不出來,看的人只會嚇得驚慌失措。”

    “事發3天前,那個女孩子看到的,就是這個實驗成功時的情形吧?”

    “應該是這樣的吧。”湯川點點頭。

    那天晚上菅原直樹出差不在家,這一點已經確認了。估計峯村是去了菅原的家裏,看了富由子彩排的效果。當然了,靜子也是他的同夥。

    “但是,他是怎麼讓這個把戲失敗的?按照你的推理,是峯村故意讓這個把戲失敗的,對吧?”

    “這就是峯村可以發揮專業特長的地方了。”湯川又像原來那樣,將鋼管衣架的高度調到了最高,“行了,你再吊一下試試吧。”

    “做同樣的動作嗎?”

    “沒錯。”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嗎?”

    “別問那麼多了,快抓住鋼管。”

    “就知道讓我做無聊的事。”

    草薙還像剛才那樣,雙手抓在鋼管上,然後提起雙腳。他心裏想着,反正鋼管還會像剛才那樣降下來。

    但是結果恰恰相反,他一曲膝,腳尖就離開了地面,而鋼管根本就沒有降下來。

    “咦,怎麼回事?”

    “保持姿勢。”湯川説着按下了手上拿的一個什麼東西的開關。

    “哇!”草薙驚叫了一聲鋼管,又像剛可那樣下降了。

    “怎麼回事?”草薙從鋼管上下來。

    “你再按一下這個。”湯川又把那個減振器的一頭伸向草薙,“你按一下試試看。”

    草薙伸出手指去按,但是減振器紋絲不動。接下來,湯川按下了減振器側面的開關。減振器馬上就縮短了。

    “這是怎麼回事?”

    “是ER流體的作用。”

    “ER?”

    “學稱‘電子生物流體’,是指通電後會改變性質的液體。簡單點解釋就是:平常像牛奶一樣的東西,通電後變得像奶油一樣,繼續通電就變得像上了凍的奶油冰淇淋一樣,硬邦邦的。”

    “然後呢?”

    “我剛才説過了,減振器裏填有液體,減振利用的就是液體的緩衝性。一般的減振器都是那樣的,但這個減振器裏填充的是ER流體,並且還能想辦法讓它通電。這會發生什麼情況呢?剛才你也體驗過了,在一個開關的控制下,減震器就可以變成一個完全無法縮短的棒子。”

    “這麼説,峯村在鋼管衣架上做了同樣的手腳?”

    湯川抱着胳膊坐在安驗台上。

    “峯村英和已經申請了很多關於ER流體的專利,這可以説是他的拿手好戲。我的推理是這樣的:他騙瀨户富由於説那個鋼管衣架裏裝了普通的減振器,並教給她假裝自殺的方法。而到了把戲真正付諸實施的那一天,在她假裝上吊自殺的前一刻,他通過遙控裝置給減振器通了電。”

    “所以鋼管沒有下降,假戲真做了……”

    “至於他所設置的機關,應該是趁管理員出去之後收起來了。你也看到了,這東西不是很大,在警察到來之前把它藏起來不還很困難。”

    “原來如此,”草薙喃喃地説,“你的推理很完美。”

    湯川聽後露出淡淡一笑。

    “不過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這都是把峯村假設成兇手所進行的推理,而這一切的前提是,那個女孩看到的情形不是預知夢,而是現實。現在你連他的動機都找不出來。”

    草薙點點頭,他能感到自己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就是抓不住峯村和獺户富由子之間有關係的證據。”

    “那就放棄吧,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不,我是不會放棄的。聽了你的推理之後,我更有把握了。不管花多少時間,我都要把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8

    飯塚朋子取完信件,返回了七樓,看到菅原靜子正在等電梯。雖然和她平時幾乎沒有説過話,但這種情況下,就不好裝作視而不見了。

    “啊,你好,要去旅行嗎?”

    朋子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看到菅原靜子提着一個大包,並且她的穿着和化妝看起來都比平時更用心。

    “嗯,去一趟伊豆。”

    “是嗎,那可真是不錯。”

    菅原靜子説聲告辭,進了電梯。

    “自己家現在是不能去旅行了,最重要的是先把女兒的病治好。”朋子心裏想。

    回家之後,她先來到了女兒的房間。

    “媽媽,回來了。”女兒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和她打招呼。

    “睡得好嗎?”

    “睡着了,不過又醒了。”

    “是嗎?”

    “媽媽,我又夢到奇怪的事情了。”

    聽了女兒的話,朋子的胸口一悶。前幾天發生的自殺事件還在腦中揮之不去呢。

    不過,她還是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夢見什麼了?”

    “夢見隔壁的阿姨出門了。”

    “隔壁的?”她跟前馬上浮現出剛剛看到的菅原靜子的臉。

    “那個阿姨,她掉下去了。”

    “掉下去?”

    “嗯,她和一個男的,一起掉進了一個又深又黑的谷底。”

    朋子心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但她試圖努力擺脱。

    “把它忘了,趕緊睡覺。”説完她給女兒蓋上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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