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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沒有牧師在場

    這天上午,海灘上沒幾個人。葛瑞格仍是老樣子,又叫又笑地在水裏亂撥,幸運臉朝下俯卧在沙灘上,露着塗了日光浴潤膚油、曬成古銅色的後背,一頭金髮散落在肩頭。希林登夫婦卻不見人影。卡斯皮亞洛女士,由各色男士陪着,臉朝天地躺着,粗嗓門裏冒着歡樂的西班牙話。一些法國與意大利孩子在水邊瘩笑。甘農與他妹妹浦利斯考特小姐坐在海灘用的帆布椅裏看着大家作樂。甘農將帽沿壓在眼睛上,像是要睡了的樣子。浦利斯考特小姐身旁正好多了一張椅子,瑪波小姐就走過去坐了下來。

    “唉,真糟。”她嘆了口氣説。

    “就是説嘛。”浦利斯考特小姐説。

    這是她們對橫死事件的共嗚。

    “那個可憐的女孩子。”瑪波小姐説。

    “很可憐,”甘農説:“真悽慘。”

    “我們有一陣子,”浦利斯考特小姐説:“真想要離開的,傑拉美跟我。後來一想,算了。我覺得那樣對肯道夫婦倆是説不過去的。無論怎麼説,這又不是他們兩人的錯,任何地言都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生與死的界線是很難分的。”甘農嚴肅地説。

    “你曉得,”浦利斯考特小姐説:“他們接管這家飯店是抱着極大的期望的。把所有的本錢都投進去了。”

    “挺可人的一個女孩子,”瑪波小姐説:“可是最近氣色好像很不好。”

    “很慌張的樣子,”浦利斯考特小姐應和着説:“當然她的家人——”她搖了搖頭。

    “嬌安,我覺得你——”甘農温聲地制止她説:“有時候,許多事情是不應該——”

    “這是誰都曉得的事嘛。”浦利斯考特小姐説:“她們家住在我們那一帶。一個曾姑媽——好怪呀——還有一個伯父在地下火車站上把一身衣裳全脱光了。我想,是在綠園那一站。”

    “嬌安,這種事情是不可以説的。”

    “真可憐,”瑪波小姐搖着頭説:“不過,這種精神病狀倒也是常見的。我記得,我們替美國救濟協會工作的時候,有一位很體面的老牧師,也這麼發作過。有人打電話給他太太,她立刻趕來,叫了輛計程車帶他回家了,給他裹了條毛毯。”

    “當然,莫莉她父母那一輩都是很正常的,”浦利斯考特小姐説:“她跟她母親一直合不來,不過,如今又有幾個女孩子跟母親合得來呢?”

    “真可惜,”瑪波小姐説着又搖了搖頭:“其實,年輕的女孩子是非常需要母親教導做人處事的道理的。”

    “可不是嗎,”浦利斯考特小姐鄭重其事地説:“你知道嗎?

    莫莉交了一個男朋友,好像是挺不相配的。”

    “這也是常事。”瑪波小姐説。

    “自然她們家不贊成。她自己沒告訴他們。他們是從一個外人聽説的。當然,她母親叫她帶到家裏給他們見見的。據説,這女孩子不肯。她説這對他太沒面子了。硬被逼着給帶到她們家,像匹馬似的給大家相。”

    瑪波小姐嘆了一口氣。“應付年輕人可真需要些技巧的。”

    她喃喃地説。

    “反正,結果他們不准她再見他了。”

    “現在就行不通了,”瑪波小姐説:“女孩子都有工作,想認識誰,攔也攔不住。”

    “後來,總算好,”浦利斯考特小姐仍在繼續説:“她認識了提姆-肯道,另外那個男人就慢慢地退走了。你不知道她們家有多寬心了呢。”

    “但願他們沒有表示得太明顯,”瑪波小姐説:“那樣經常會使女孩子更不跟家裏聯繫了。”

    “是的,一點不錯。”

    “這倒令我想起——”瑪波小姐含糊地説了一聲,接着,她的思緒轉向了過去。她曾在一次槌球遊戲中認識了一個年輕人。他人那麼好——樂天得近乎名士派。他也受到她父親出人意料的歡迎。他是門當户對,又沒有對象,不只一次被請來在家中作客,結果,瑪波小姐發現他竟是那麼沉悶無聊的人,悶死人。

    瑪波小姐見甘農像是昏睡得很穩,就決定不妨趕緊打聽一下她心中按捺不住的事情。

    “你當然對這個地方很熟了,”她輕聲地説:“你到過這裏好幾年了吧,是不?”

    “是啊,去年還有三年以前那次。我們很喜歡聖安諾瑞。

    這兒的遊客都很好。不像那些很有錢又喜歡顯派頭的人,”“那你一定很清楚希林登跟戴森這兩對夫婦了!”

    “不錯,很清楚。”

    瑪波小姐清了清喉嚨,壓低了聲音説:

    “白爾格瑞夫少校跟我説過了一個好特別的故事。”

    “他有一籮筐的故事呢。當然他去過的地方跟見聞都很廣。好像非洲、印度,甚至中國,他都到過。”

    “可不是嘛,”瑪波小姐説:“可是我指的不是那類的掌故。

    這個故事跟——跟我剛才提到的一個人有關。”

    “喔!”浦利斯考特小姐應了一聲。聲調中顯得帶有弦外之音。

    “的確,現在想想——”瑪波小姐説着,把視線慢慢移到卧在沙灘上曬後背的幸運身上。“她一身曬得真美,是不?”瑪波小姐説:“還有那一頭金髮,好漂亮,簡直跟莫莉-肯道一樣的顏色,對不對?”

    “只有一點不同,”浦利斯考特小姐説:“莫莉的是天然的,幸運的都是藥瓶子裏染出來的!”

    “真是的,嬌安,”甘農突然醒了過來,不高興地説:“你這麼説不覺得太不厚道嗎?”

    “這有什麼不厚道,”浦利斯考特小姐尖刻地説:“我只是在説一件事實。”

    “我覺得很好看的。”甘農説。

    “當然了。要不然她染了幹嘛。我敢跟你打賭,親愛的傑拉美,一個女人也唬不住。對不對?”她求援地對瑪波小姐看了一眼。

    “這,我看——”瑪波小姐説:“當然,我的經驗比不了你——不過,我看——是的,一定不會是天然的。每隔五、六天髮根就顯得——”她看着浦利斯考特小姐,兩人交換了一個女人特有的眼神,心照不宣地同時點了一下頭。

    甘農好像又睡過去了。

    “白爾格瑞夫少校給我説了一個好奇特的故事,”瑪波小姐悄悄地説:“説的是——我也不太説得清。有時候我有點重聽。他好象是説,或是暗指——”她停了下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時候好多話傳了出來——”

    “你是説在——”

    “戴森先生第一任太太死了的時候,她死得很突然。其實,大家都覺得她太多愁善感——有過度的憂鬱症。因此,得了那個病又突然死了,當然難免引起人們的閒談了。”

    “當時,有沒有引起什麼——麻煩呢?”

    “醫生是有點困惑。他是個年輕人,也沒什麼經驗,依我看,是那種不管什麼病人都給打一針抗生素的大夫。你曉得,那種根本不給病人好好檢查檢查的醫生,也不關心病人的病因。隨便從藥瓶裏倒幾顆藥給病人,病要是不好的話,再換另一種藥。的確,我相信他也有點疑惑,可是好像她以前腸胃也有毛病似的。至少,她丈夫是這麼説的,也沒有什麼原因認為她的死有什麼不妥。”

    “可是她自己不是認為——”

    “雖然我一向很開通,但是你知道人是難免猜想的。再加上大家傳出的各種説法——”

    “嬌安!”甘農坐了起來。他好像發怒了。

    “我不喜歡——我實在不喜歡聽你傳這種不懷好意的是非。我們一向都反對這種行為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還有,更重要的,非禮勿思!每一個基督徒,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都應該牢記這個座右銘。”

    這兩個婦人坐着,一聲也沒敢出。她們捱了訓。基於自已所受的教養,她們接受了男人的批評。但是內心裏,她們都覺得很挫餒、煩怨而不甘心。浦利斯考特小姐顯然不悦地瞄了她哥哥一眼。瑪波小姐把毛線拿了出來,兩眼發直地瞪着。所幸,她們的機會來了。

    “伯伯,”一個弱小的聲音叫着。是一個原來在水邊玩兒的法國小女孩。她悄俏跑來,站在甘農-浦利斯考特的椅子旁邊。

    “伯伯,”她怯聲地又叫了一聲。

    “呃?什麼事,親愛的?小妹妹什麼事呵?”

    那孩子跟他説,有個橡皮胎,不知該輪到她或她的小朋友來玩。甘農-浦利斯考特非常喜歡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兒。他也最喜歡給小孩子們勸架了。這時,他立起身來,陪着小女孩朝水邊走了過去。瑪波小姐與浦利斯考特小姐各自深深鬆了一口氣,兩個頭又湊在一起了。

    “傑拉美反對傳閒話當然是有道理的,”浦利斯考特小姐説:“可是我們也不能對別人的傳言全然充耳不聞。何況,我剛才也説過,那時節。各樣的説法又是很多。”

    “喔?”瑪波小姐用語調敦促她説下去。

    “這個年輕的女人,她當時還是葛蕾脱瑞克絲小姐吧,我現在也記不清她的原名了,是戴森太太的表妹,也照顧她的病,給她服藥。”她刻意頓了一下。“當然,據我所知,”浦利斯考特小姐壓低了嗓門説:“那時戴森與葛蕾脱瑞克絲小姐有了不尋常的關係。許多人注意到了。我是説,這種事情在這種地方,人家一看就看得出來的。就又傳出了艾德華-希林登替她從藥房里弄了不知什麼東西來。”

    “喔,文德華-希林登也給牽進來了?”

    “嗯,那當然了,他迷她迷得要死。大家都知道。幸運——

    就是葛蕾脱瑞克絲小姐——拿他們兩個來針鋒相對。葛瑞格-戴森和艾德華-希林登。可也不能不承認,她一直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人“只是歲月有些不饒人了。”瑪波小姐應道。

    “就是説嘛,不過她的風姿與化妝始終不錯。當然不像她還是個窮表妹時那麼豔光四射了。她好像一直對她那病魔纏身的表姊很忠心,可是你看,結果卻是這樣。”

    “那個藥劑師又是怎麼回事——是怎麼傳出來的?”

    “這個呵,不是在詹姆斯鎮。那是他們在馬提尼克的事了。

    我想,法國人在藥品管制上好像比我們要鬆得多。這個藥劑師跟別人一説,事情就傳了開來。你知道這種事情一下子就傳千里的。”

    瑪波小姐太清楚了。

    “他好像説希林登上校找他去配一種自己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堂的藥。你曉得吧,照着紙上寫的念給人家聽。總之,風言風語地就傳了開來。”

    “可是我不懂希林登上校怎麼會——”瑪波小姐費解地皺起眉頭説。

    “我想他不過是被利用作傀儡罷了。反正,葛瑞格在一個很説不過去的短時間內就又再婚了。好像不到一個月吧。”

    兩人對看了一眼。

    “沒有人真地懷疑嗎?”瑪波小姐問。

    “喔,沒有,只是——呃,傳言。當然,可能全是空穴來風。”

    “白爾格瑞夫少校可認為沒有那麼簡單。”

    “他跟你這麼説的嗎?”

    “我沒注意聽,”瑪波小姐坦白地答道:“我只是不曉得他有沒有——呃——告訴你同樣的事。”

    “他有一天的確指出她給我的。”浦利斯考特小姐説。

    “真的?他真真地把她指出來了?”

    “是呀。事實上,我起初還以為他指的是希林登太太呢。

    他喘着氣笑着説:‘看那邊那個女人。依我看,她才是那個害死人又逃脱了的女人呢。’我當然是嚇得了一大跳。我説:

    ‘你別開玩笑了,白爾格瑞夫少校,,他就説:‘好的,好的,親愛的小姐,就算我開玩笑吧。,那時戴森夫婦與希林登夫婦就坐在我們附近,我怕他們會聽見。他卻咯咯地笑着説:‘我才不怕去個酒會,有人給我調杯酒呢。太像跟浴室豔屍案中那對夫婦一道吃晚飯了。’”“好絕的事呵,”瑪波小姐説:“他有沒有提起過一張——

    照片?”

    “我不記得了……是報紙上剪下來的嗎?”

    瑪波小姐剛要説話,又閉上了嘴巴。片刻間,有個陰影遮住了太陽。艾芙琳-希林登翩然來到她們身旁。

    “早呵。”她説。

    “我正在想你到哪兒去了呢。”浦利斯考特小姐,仰起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我去詹姆斯鎮買東西去了。”

    “喔。”

    浦利斯考特小姐含糊地四下張望了一番,艾芙琳-希林登就説:“喔,我沒叫艾德華陪我去。男人討厭逛街買東西。”

    “有沒有找到什麼新鮮東西呀?”

    “不是去買那種東西。我是去藥房的。”

    她露出一絲淺笑,又輕輕點了一下頭,就朝海灘走了過去。

    “真好,希林登這對夫婦,”浦利斯考特小姐説:“只是,她真是個不太容易瞭解的人,你看是不是?我是説,她總是很可親的模樣,但就是沒法子多瞭解她一些。”

    瑪波小姐沉思地點了點頭。

    “從來搞不清她心裏在想什麼。”浦利斯考特小姐説。

    “也許那樣也好。”瑪波小姐説。

    “你説什麼?”

    “喔,沒什麼,我只是感覺也許她的思緒會是很亂的。”

    “喔,”浦利斯考特小姐滿臉困惑地説:“我懂你的意思。”

    她稍微轉了個話題,又説:“我聽説他們在罕姆什有幢很好的房子,還有一個兒子——還是兩個來着一都剛上——或許一個孩子——剛上温徹斯特學校。”

    “罕姆什你很熟嗎?”

    “不熟,一點也不熟,只聽説他們家離阿爾頓很近。”

    “喔,”瑪波小姐頓了頓又説:“那麼戴森夫婦住在哪兒呢?”

    “加利福尼亞,”浦利斯考特小姐説:“這是指他們家居的時候,他們夫婦經常出外旅行。”

    “我們對於旅行中認識的人所知道的實在很少,”瑪波小姐説:“我的意思是——該怎麼説呢——你想是不是,我們只知道他們想要讓我們知道的事。比方説,你並不知道戴森夫婦是否真的住在加利福尼亞。”

    浦利斯考特小姐露出驚愕的神色。

    “我敢説戴森先生當然提起過。”

    “不錯,正是如此。我正是這個意思。希林登夫婦可能是同樣的情形。我是説,你在説他們住在罕姆什時,只是在重複他們所説的話,不對嗎?”

    浦利斯考特小姐臉上隱現了警覺的神色。“你是説他們不住在罕姆什嗎?”

    “不,不是,絕對不是那個意思。”她解釋説:“是,我告訴你我住在聖瑪麗-米德,這個地方,我敢説你一定沒聽過。

    不過,如果你不見怪,請問你是否自己從來不曉得?”

    浦利斯考特小姐真想告訴瑪波小姐,她才管不着她住在哪裏呢。反正是在英國南方一個地方就是了。“喔,我現在懂你的意思了,”她吞吞吐吐地説:“不過,一個人出外旅行也不可能什麼事都太謹慎、認真呀。”

    “我倒也不是那個意思。”瑪波小姐説。

    瑪波小姐的腦海中,一時索繞着許多怪異的思緒,她暗問自己,她真的知道甘農-浦利斯考特與浦利斯考特小姐就是真的甘農-浦利斯考特與浦利斯考特小姐嗎?他們的確是這麼説的。也沒有證據來反駁呀。如果,人人脖子上掛個狗牌,穿着適合身份的服裝,作適當的談話,那不一切簡單得多了嗎?但如果有了動機……

    瑪波小姐對她家鄉的牧師,頗有相當的認識,但是浦利斯考特兄妹是北方人呀。好像是杜爾翰鎮吧?她當然不會懷疑他們不是浦利斯考特兄妹,但是到頭來,還是那句話呵——

    人都相信別人怎麼告訴他的。

    也許,這是應該多加提防的。也許……她百思難解地搖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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