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峯佐緒裏坐在牆角的一個小桌前。看起來已經用完了餐,正在品着紅茶。
行成回到櫃枱,看了下記賬單,默默記下她點的菜單。
隨後,他再次走近佐緒裏的位置。她似乎察覺到了,抬起了頭。望見笑臉相迎的她,行成心撲騰撲騰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至於原因,他也不清楚。
“點了炸豬排?”他問道。
“嗯。非常好吃。”
“太好了。我可以在這坐下嗎?”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請坐。”聽到她的首肯,行成坐了下來,叫了服務生,點了杯咖啡。
“沒想到你會一個人來。以為你會和朋友一起來呢。”
“本來是這麼打算的,不過朋友突然有急事。”
“這樣啊。那可以改日再來的。”
“我也想過,不過這些都是和户神先生約好後才發生的,改日的話會給你添麻煩吧。”
行成重重地搖了搖頭。
“沒有這回事呢。本來就是因為我的過分要求。哎,實在很抱歉,反而讓你操心了。”
“別放心上,我並不討厭獨自用餐。”佐緒裏微笑着喝了口紅茶。
行成的咖啡到了。喝了一口後,他豎直了背望着她。
“那麼,能不能告訴我我們店的不足?”
她慌慌張張地擺了擺手。
“呀,並不是什麼不足。平常人可能都會一笑而過了,我也只是稍稍有點在意罷了。所以,你這麼鄭重其事我反而束手無策了。”
“想聽一下作為參考意見。請一定要直言不諱。”行成把雙手放在膝上。
佐緒裏露出略微苦惱的表情,然後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
“我知道了。那麼,我就不客氣地妄言了。我在意的是櫃枱上的餐位。”
“怎麼了?”
“那裏總是有很多常客吧。和店員眉飛色舞地聊着天,好像家人一樣。”
“有什麼不妥嗎?”
“法式餐廳、意式餐廳也有常客,但都沒有這番熱鬧光景,也沒有櫃枱上的餐位。”
“櫃枱上有餐位不好嗎?”
然而,佐緒裏沒有點頭。
“並不是這個問題。只是對於我這樣初次光顧的顧客而言,瀰漫着略微不舒服的氣氛,好像被排斥在外了。”
“你過慮了。確實,比起法式餐廳和意式餐廳,這裏的常客比較多,但這是洋食屋的優點。你來多了肯定會習慣這裏的氣氛。”
聽罷,她沉思了片刻。
“但是,只是為了吃飯就必須習慣這裏的氣氛,太奇怪了。”
“是嗎?但是……”這時,行成苦笑了,“對不起,明明是我提出要聽聽意見的,卻反駁了,真沒轍。”
“讓你感到不愉快的話,我道歉。外行人的意見而已,請別放心上。”
“不,我會參考的。至今為止,從來沒考慮到過。”
行成從口袋拿出記事本,記下了:考慮一下關於如何對待常客。
“不過,”佐緒裏説,“料理很好吃,真的。”
“謝謝。”
行成話音剛落,她聳聳肩笑了笑。看着這個笑顏,他胸口再次傳來撲騰撲騰的劇烈心跳。
留神到户神行成的反應,靜奈感覺到總算局面由她掌控了。和預料的一樣,他是個忠厚老實、熱心於工作的男人。而且,從來沒有吃過女性的狡猾、富有心計的苦頭。他做夢也想不到乍有其事談着感想的高峯佐緒裏心裏盤算着怎麼玩弄他於股掌。
安心了,照着這個步調下去似乎進展不錯。她想。然而,這種自我寬慰的想法以前幾乎不曾出現過。
事實上,她也隱約注意到這次的心情和以往有些不同。至於理由,她不知道。誇張地説,罪惡感隱隱在心中漫延。之前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不過此刻趕走這種心情似乎變困難了。通常,上當受騙的人活該這種信念總是會戰勝罪惡感的。
今晚似乎有些不同。平時,她會裝作穩重的樣子,暗暗瞧不起對方,這次卻感覺被什麼看穿了似的。
或許是這個店的緣故吧。走進店的瞬間,她反常地無法冷靜思考,感覺到藏在內心角落那扇古老的門似乎被推開了。但是,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反而不知不覺中卸下了防備。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因為這兒是洋食屋吧,靜奈想。與從前父母經營的“有明”截然不同,這店寬敞又高級。但是,這兒瀰漫的氣氛中的確有種似曾相識的東西。這種氣氛彷彿把她的記憶帶回那年幼的日子,從未考慮過欺詐之類的純真無邪的青葱歲月。
“怎麼了?”行成問道,臉上掛着不安。
“沒,沒什麼。”靜奈搖搖頭。
“還有沒有其他在意的地方?無論什麼都可以,請不要顧慮,直説無妨。沒有專業知識和先入為主觀念的客人的意見對於我們而言相當具有參考價值。”行成還是滿腔熱情地問道。
靜奈放下茶杯,掃視了下週圍,説:
“那麼,還有一個地方。”
“是什麼?”行成身體微微前傾。
“裏面的餐位。剛剛就有些在意。”
“裏面?”
店的裏面有塊獨立的空間,放着四張桌子。那兒坐着的顧客通常都是情侶。
“只有那個地方的光亮不太一樣。”靜奈説。
行成點點頭。
“那兒是為了想要和重要的人安心地用餐的客人準備的,嘛,基本上都是情侶。”説着,行成望着靜奈,“有什麼不妥嗎?”
“這個考量不錯,但我覺得燈光的角度不太好。”
“角度?”感到意外的行成再次看向裏面。
“基本上裏面的光線都很昏暗,然後從一個方向投來強光,在臉上呈現出陰影。這樣的話,人的容顏看上去不太賞心悦目。”
“誒,這樣?”
“就譬如在黑暗中用手電筒從下面照人的臉,會覺得相當恐怖吧。誇張來説,就是這回事。”
“原來如此。我從來沒想到過。但是,自己並不清楚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樣子吧。”
“通過留心其他顧客的臉,然後自我代入想象。女性通常都會這樣代入想象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樣子。”
行成佩服地點點頭。
“對於男性而言,這點怎麼想也想不到。我也會參考這點的。謝謝。”行成又在記事本上記了幾筆,再次看了看裏面的座位,“新店會考慮到這些,其他店的光線問題也重新修改一下比較好。”
“新店?”
“事實上,會在麻布十番開家新店。我一直在頭痛怎麼佈置這家店呢。想聽聽高峯小姐的意見。這店從開業準備到經營都有我一手負責。”
和功一的調查一樣,靜奈邊想邊點了點頭。
“這樣啊,好厲害呢。”
“這個機會來之不易,所以想要做出和其他店不一樣的特色。不過,説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想要做出怎樣的店呢?”
靜奈問着。彷彿就等着這個提問似的,行成眼睛頓時發亮。
“一言以蔽之,可以讓客人愉快談話的店。要我來説,現在的’户神亭‘做得太過了。正因為這樣,欠缺可以輕鬆談話的氛圍。且不説嘈雜,用餐時的聊天是必不可缺的。雖然是不是可以聊得盡興因人而異,但我覺得也會受到店內的設計、店員的服務態度的影響。”
看着露出皓齒粲然一笑的行成,靜奈想:這人是不是不曾撩起過人類內心潛在的惡。她的內心湧出了想讓他嚐嚐苦頭,想讓他知道人性本惡的想法。但是,另一方面,她羨慕他的那份天真無邪。
“事實上,”這樣説着的行成表情如同想出新的惡作劇的小學生。“我有可以讓人眼睛一亮的菜單。”
“是什麼?”
“就是”他壓低了聲音,“牛肉丁蓋澆飯。”
“誒?”靜奈瞪大了雙眼,“秘密武器是牛肉丁蓋澆飯?”
行成重重地點點頭。
“當然,不止這些。有套餐,吃完魚或者肉之後,再上牛肉丁蓋澆飯。前菜都是為增添牛肉丁蓋澆飯的美味。”
“聽起來不錯。但是不會太多嗎?”
“為了配合女性的胃口,所有料理的量都有必要調整一下。”
“看來對牛肉丁蓋澆飯挺有自信的呢。”
行成使勁點了點頭,胸口輕微地翕張着。
“我家的店變成今天的規模也是多虧了牛肉丁蓋澆飯。它引起了顧客紛至沓來。”
“早知道,剛剛應該點牛肉丁蓋澆飯的呢。”
他笑着搖搖頭。
“很可惜,這家店裏的牛肉丁蓋澆飯不是原來的味道。父親在新店開張前令負責人開創獨特風味的牛肉丁蓋澆飯,沒有傳授他們原來的食譜。也就是説,’户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口味也不盡相同。”
“那麼,這家新店也是新口味?”
“不,這家店回到原來的口味。”行成斬釘截鐵地説,“回到起點,再現最初的’户神亭‘。前陣子,我終於説服了父親。”
“從父親那得到食譜了嗎?”
“嗯。再現原味也相當辛苦。對了,下次要開個牛肉丁蓋澆飯試吃會。樂意的話,你可以參加嗎?想讓你試吃一下。”
“我?可以嗎?”
“拜託了。比起專業美食家,聽取你的意見更有參考價值。不,是我想要作為參考。”
看着熱情遊説着的行成,靜奈由衷笑了,這下確定了和他再次見面的機會。牛肉丁蓋澆飯的試吃會也不賴。找功一商量一下,肯定會想出兼顧內行、外行的意見。剛剛和行成提到的常客的存在感太強會給初次光顧的客人帶來不舒服感這意見也是功一教她的。
“啊,已經這麼晚了。”看着手錶,行成説,“實在不好意思,耽誤你這麼久。之後你還有什麼預定嗎?”
“沒有。”
靜奈暗暗期待着行成的邀約。
“這樣啊,太好了。”
但是,行成全然沒有要邀請的意思。沒法子,靜奈只好背起包。
“那個,買單……”
“不需要了。”行成伸出右手製止了,“今晚是我拜託你來的,所以請讓我請客吧。”
“但是……”
“聽到了寶貴的意見,足夠了。請不要放在心上。”
輕描淡寫的口吻裏含着拜託的口吻。靜奈想:看來並不是個油腔滑調的公子哥啊。
“那我就不客氣了。”説着她低頭致謝。
起身站了起來,行成也隨後站了起來,看樣子要想要目送。
櫃枱上的餐位還有客人的身影,觥籌交錯,大快朵頤。
“也許你説得對。”走出店,等着電梯的時候,行成如是説,“常客太過招搖決不是什麼好事。但是,又不能不重視常客。兩難的問題啊。”
“請別太在意了。”
“不,好不容易可以負責一家店,不想太草率。”
行成説的當口,電梯門開了。身着灰色西裝的白髮男子走了出來,他看到行成,停下了腳步。
“爸爸,你今晚不是應該去橫濱嗎?”
聽到行成的話,靜奈吃驚地凝視着對方。這個人竟是户神政行。
“改變主意了。你才是,在這裏幹什麼?”説着,户神政行瞥了一眼靜奈。
“聽取這位的意見。之前不是説過嘛。在紅酒聚會上碰到的女性就是這位小姐。”
“啊,原來如此。”户神政行點點頭,“特地讓你前來,實在不好意思——那麼,是什麼意見?”
“下次慢慢説給你聽,很有參考價值。”
“這樣啊,太好了。”户神政行對靜奈笑了笑,笑容中飽含包容力。
“那麼,我先走了。”
“我送你到下面吧。”行成説。
“送到這就可以了。謝謝你的款待。”靜奈走進了電梯。
出了大樓,沒走幾步,手機就響了。
“對面的行車道。”泰輔説道。環視後,她看到一輛藍色的輕便客貨車停在那兒,車內有他的身影。
穿過馬路,靜奈坐上副駕駛位置。“户神亭”所在的大樓位於右斜前方。
“如何?”泰輔問。
“還不錯。應該沒有留下壞印象。”
“這樣看來,用餐後你們倆沒有約會。哥哥還讓我尾隨呢,變裝道具都帶了,看來白拿了。”
靜奈沉下了臉。
“他挺耿直的。看來要想進展順利的話不得不由我主動出擊了。”
泰輔賊賊地笑着:“的確如此。”
“不過已經約好下次再見了,別擔心。”
“這樣就較保險了”正要發動引擎的泰輔忽然停下了動作,“喂,那傢伙出來了。”
行成正從大樓中走出,户神政行緊隨其後,大概事情都辦完了。兩人乘上出租車,駛向遠方。
“就是有這樣的父子啊,我們才能成功騙錢。”目送着出租車遠去的靜奈説着,望向鄰座的泰輔。
不知為何,他表情僵硬地凝視着出租車離去的方向,連眨眼也忘記了。靜奈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凝重的表情。
“那傢伙,後面出來的那男人是户神行成的父親?”泰輔呼吸急促地問。
“嗯,怎麼了?”
“是那傢伙”泰輔喃喃自語道。
“誒?”
“那晚……父母被殺的那晚,從後門出來的那個男人……剛剛那男人就是當時的那個男人。”
聽完泰輔的話,功一意識到自己的臉頰僵硬了。
“沒搞錯吧。可以百分百確定嗎?”望着弟弟,功一再三確認着。
“不能打保票……但是,很像。應該是那個男人。”
“應該,這樣是不行的。”
“雖然這麼説,但沒法確認……只能説很像。”
泰輔坐在牀上,緊握雙手。眼神中充滿了拼命想要傳達這種心情的光芒。
功一的思緒飛回了14年前。父母遇害後,受驚過度的泰輔一言不發,冷不防的,他開口了。這個聲音至今還在功一耳畔縈繞。
“哥哥,我看到了。殺死爸爸他們的那個傢伙,我看到了。”
泰輔現在的眼神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定是後悔和遺憾的心情再次在心中復甦了吧。
功一轉向靜奈,她靠着牀坐在地板上。本來應該聽她敍述今晚的進展情況。但是在這之前,臉色全變的泰輔説了“看到那個時候的男人了”這句話。
功一起身打開壁櫥,拖曳出一隻紙箱,打開蓋子,裏面裝着厚厚的文件。
那些全部都是父母遇害事件的相關資料。或者説,幾乎都是新聞資料,從中可以大概猜出是小孩子收集的資料。
功一翻到某個新聞報道的版面,遞到靜奈面前。
“靜,好好看這副肖像。户神政行長這樣嗎?”
這篇報道中刊登了以泰輔的描述為基礎所畫的肖像。
靜奈端詳了片刻,陷入了沉思。
“這麼説,的確有些像……但是,不至於一模一樣。”
泰輔在一旁窺視着肖像,尷尬地撓撓腦袋。
“那個時候驚慌失措的,而且也是第一次描述,沒有很好説明。事實上想要畫出的是那張臉,户神政行那張臉。”
功一合上文件,重新坐在椅子上。
“都已經過這麼久了。你的記憶會不會有些許模糊了?”
“不可能的,相信我。我懊悔得不得了。沒有好好看清那張臉,所以什麼都做不到。這張臉,我死也不會忘記。想要也忘不了,這張臉每天都浮現在腦海中,出現在夢中。所以,不可能會記憶模糊,絕對不會。”
盯着述説着的弟弟的雙眼,功一意識到質疑泰輔對他來説太可憐了。對於當時年幼的泰輔來説,目擊到殺害父母的犯人是多麼大的心理負擔啊,一想到這,他就覺得胸口抽痛。
功一雙手交疊在胸前。
“就算這樣,僅僅長得相似,什麼都做不了。”
“但我不認為這是偶然。我們家是開洋食屋。户神也是經營洋食屋的。説不定出於工作需要和我們父母有什麼聯繫呢?”
功一點點頭,泰輔説的的確在理。
“我會試着調查的……”
“怎麼調查?”靜奈問。
“現在開始考慮考慮。總之,這件事交給我。有什麼發現會告訴你們的。”
聽完功一的話,靜奈默默點了點頭,泰輔仍一臉無法釋然。
“怎麼,泰輔,有什麼不滿?”
“也不是……”
“有什麼就直説啊,這樣一點都不像你。”
“我覺得你好像不相信我説的。”
“為什麼?”
“因為他可能是那個事件的兇手啊,那個殺死父母的兇手。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冷靜呢?不是應該更吃驚、更興奮嗎?”泰輔聲音變尖鋭了。
功一嘆了口氣。
“我瞭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吃驚。如果户神政行真的是你看到的那男人,就是件不得了的事了。但是,現在我們什麼證據都沒有。我討厭一會充滿希望一會變成絕望。我們已經受夠了期待落空了。”
“沒錯啊,哥哥。”靜奈也説道,“把興奮留到找到證據後吧。我也不想再失望了。特別是關於那件事。”
聽着他們兩人的話,滿臉不服的泰輔流露出些許寂寞,然後,他輕輕點了點頭。
“知道了。目擊到犯人的只有我一個。我再怎麼説像,也沒有任何證據。”
“不要意志消沉啊。都説過我會調查的啊。説起來,今晚怎麼樣,進展順利嗎?”
功一來回望着泰輔和靜奈。
“哥哥的建議很有效哦。”靜奈答道,“行成那傢伙相當在意常客的問題。照明的問題也提到了,他很認真地採納了。”
“調查也算有價值了。那麼,下次的約會?”
“很順利哦,他邀請我參加牛肉丁蓋澆飯的試吃會。”
“牛肉丁蓋澆飯?有這種試吃會?”
“他讓我一定出席。那傢伙好像不習慣和女性相處,下次我要主動出擊了。”
靜奈志氣高昂地説道,功一信任地點點頭。另一方面,他也相當在意鬱郁沉思的泰輔。
兩天後,功一去了趟橫濱。走出櫻木町站,沿着飲食店星盤羅布的道路向南走。橫架在大岡川上的天橋跟前有家“馬之樹”咖啡屋,木屋的模樣,店內也裝飾着不少木頭。
功一在原木加工而成吧枱上坐下,點了杯咖啡。身旁還有其他顧客。禿頭白鬚的店長熟練的泡了杯咖啡。
“這店在這裏開幾年了?”喝着黑咖啡的功一問道。
“25年”店長壓着聲音答道,“什麼都很舊了,到處都嘎達嘎達作響,必須要補補修修啊,費錢哎。”
“開了好久吶,這一帶也變了很多吧。”
“怎麼説呢。也沒有太大的變化,這一帶也不大。”
“孩提時代,我來過這。不知道當時去的洋食屋還在嗎?”
功一話音剛落,店長便重重點頭。
“你説的是’户神亭‘吧,以前在斜前方,現在是家二手CD、DVD店。”
“啊,那家店……怎麼了?”
“搬到關內了。沒聽説過’户神亭‘嗎?最近很紅的。”
“好像在銀座見過。”
“原來是開在這邊的。雖然是家小店,當時就挺受歡迎的,都要排隊用餐。那些不耐煩排隊的就轉來我們這了。”店長爽朗地説着,一點都沒往事不堪回首之感。
“這麼受歡迎啊。”
“牛肉丁蓋澆飯深受好評。電視、雜誌上都有介紹,我也去吃過幾次,確實好吃啊。”
功一想起靜奈説過要去牛肉丁蓋澆飯的試吃會。户神行成打算作為新店的主打菜。
“經營店的是怎樣的人?”
“叫户神的一個人,所以才叫’户神亭‘,是個熱衷於經營的人。開張的時候也來我這裏打招呼了。聽説在別處修業後好不容易才獨立開的店。最初沒什麼客人,很難熬的樣子。三年後突然流行起來了,都要排隊用餐了,真是了不起啊。隨後不久,店就搬到關內了。肯定是覺得店面太小了。啊,對了,要不要告訴你關內的店的地址?”
“不用了,我自己找找,多謝。”
“大概10年前搬到關內的。之後生意就越來越欣榮了,現在分店也開了不少。我實在望塵莫及啊。”
功一點點頭,喝完剩下的咖啡。據他的調查,“户神亭”搬到關內是12年前。2年後,户神政行搬家了。看來賺了不少錢。
功一他們的父母遇害是在14年前。如果店長的話可信,正好是“户神亭”開始流行之際。那個時間,户神政行是否在橫須賀犯下強盜殺人罪,有必要慎重考慮一下。
付了咖啡錢,功一走出店,眺望着位於斜前方的二手軟件店。店前鑲着玻璃窗,上面貼滿了海報、演員的凹版相片。不走進店內就無法望個真切,店鋪比“有明”略微狹小。受歡迎得都要排隊用餐的話,自然想要搬到更寬敞的店鋪。
走往櫻木町站的途中,突然想起些什麼,他轉身走向日之出町站。邊走邊拿出手機,按了幾個號碼。和這個人還保持聯繫這件事,他從未跟泰輔、靜奈提過。
電話通了,功一説:“我現在在日之出町,能不能見個面?”對方爽快地應允了,約好在橫須賀中央站碰面。
很久沒有乘坐京浜急行了。功一站在門旁,眺望着窗外流轉的風景,往昔也一點一點浮現。他對靠山靠海的地方有着特殊的感情,可以看到星星疲勞也全然消除。
功一微微晃着頭,陷入了感傷。回到那個地方也沒有什麼,他自我安慰道。
橫須賀中央站到了,再次撥通電話。對方等在附近的咖啡屋,名為“SERUFUSABI”的點。
不費功夫就找到了這家店。功一有些緊張地走進店內。雖然聯繫不曾間斷過,但他們已經好幾年沒見了。
對方坐在正對通道的吧枱旁。從斜後方看到的側臉來看,似乎沒有太大變化。只是黑髮中夾雜着些許白髮,灰色西裝下的身子也消瘦了幾分。
功一買了杯咖啡,向他走去。對方立刻意識到了,轉過身。片刻,他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功一君,長大了啊。”
功一在旁坐下,苦笑着。
“上次你也這麼説,我和那時一樣高哦。”
“是嗎?這麼説來,的確吶。”對方笑了,嘴邊還是留着邋里邋遢的鬍子,和十四年前一樣。
是橫須賀警署的柏原。現在好像也在同一個警署工作。他和功一取得聯繫是在功一離開孤兒院後不久。據説是向孤兒院打聽了聯絡方式。之後,一年總會聯繫一兩次。基本上沒什麼要事,只是簡單地問問近況。
功一對柏原説謊了,他告訴他自己沒和泰輔、靜奈見過。考慮到他們從事的“工作”,他清楚和警察保持聯繫是極其危險的。
“上次見面是四年前啊。”柏原説。
“嗯,因為賭博的事……”
“對啊。”
四年前,柏原把他叫了出來。之前在橫濱瓦解了一個賭博組織,他們在組織的顧客名單上發現了有明幸博的名字。不用説,這是功一他們的父親的名字。
幸博身負300萬的借款。看來夫妻倆在遇害之前問熟人借錢的理由應該是為了還賭債。
就賭博組織和洋食店夫妻遇害事件的關係,橫須賀警署再次展開了搜查工作。柏原把功一叫來問話也是其中一環。然而,無論如何搜查,警方仍找不到真相。賭博組織和該事件直接相關的可能性看來很低。
“今天怎麼了,有什麼急事?”柏原問。
“呀,沒什麼要事。只是正好到了附近,想稍微見個面。百忙之中,叨擾了。”
柏原咧嘴笑了,露出了由於常年吸煙而泛黃的牙齒。
“萬年小警察罷了,與其説忙,不如説是打打小雜。稍微偷懶一下也沒什麼。最近也沒什麼案子,比較輕鬆。發狠玩命地查案,那時是最後一次了。”
他口中的“那時”自不言説,功一就領會了。
“都過14年了……時間過得好快。”功一説,“馬上就要到時效了。”
柏原點點頭,喝了口咖啡。
“最近似乎重新開始搜查了。事到如今還能做些什麼?案件接二連三地發生,懸而未決的案子慢慢被拋諸腦後。臨近時效,才慌慌張張開始搜查。誰都知道做這些無濟於事。15年了都毫無頭緒,這時還能找到什麼證據?純粹是為了塞住媒體的嘴罷了。”
功一點點頭。柏原似乎忘記了,4年前他也説過這番言辭。確定和賭博組織沒有關係後,橫須賀警署和縣本部都再次從洋食店夫婦遇害事件抽身。
“果然還是沒什麼進展啊。”功一問。
柏原轉而表情凝重。
“唯一的證據就是那張肖像。都過了14年,人的長相也變了吧。”
“相似的人一個都沒有找到?”
“也不是,長得像的倒是有幾個。市民那裏來的舉報也挺多。每逢這時,我們都飛奔過去。神奈川也好,東京也好,就連琦玉、栃木也都一一趕去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是無辜的。”
“那些人的名單還留着嗎?”
“那些人?長得像的那些傢伙嗎?當然還在,怎麼了?”
“嗯……不知道能不能看一下。”
柏原突然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功一。功一避開了他的眼神,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迫近時效了,反正這名單對於警察來説沒什麼太大作用,我想盡自己所能調查一下,在網上徵詢情報。”
“這樣的話,不需要這份名單吧。你有什麼企圖?”
“企圖……沒這回事。只是想再次核對一下這份名單上的人。”望眼欲穿似的凝視玻璃杯的功一説道,臉頰上可以感受到柏原鋭利的視線。
“找到了嗎,相似的男人。”柏原問道,“然後想要確認一下這個男人的名字是否在名單上。”
功一有些動搖。真不愧是警察啊,他想。完全都猜中了。
功一笑着搖搖頭。
“如果有發現,一定會立刻告訴柏原先生的。我只是想盡自己所能。不願坐以待斃空等時效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