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發生了什幺事。有三種解釋。一種微笑美化了奧托那副更確切地説是有點傷感的面容。這是一種正像幾千位年輕母親在同一時刻所經歷過的和還將經歷的微笑:這個在他腹中的孩子曾經躁動,曾經第一次躁動。他把手按在怦怦亂跳的心臟上。在這裏,又是那個正在形成的新生命異常輕微、卻在各處都讓人感覺到他的自我的那種躁動。他使勁關上房門。由於這個尚未出生之人的緣故,同埃姆馬努埃爾及其革命者的談話想必應該結束了吧。第三種解釋是説:本·山德爾、這個麻瘋病研究者、這座宮殿、這種用益權、一個遭到失敗、弱不禁風的人、一個外籍工人太膽小,不敢殺死自己本人。因此,前任女護士請求殺死他。她最後這樣做了,因為兩個終身伴侶毫無疑問彼此之間都難分難捨。當她看見自己的勞姆死去之後躺在自己面前時,她突然感到害怕,怕她自己的行為造成的後果,怕警察,怕蹲監獄,怕繼續活下去。她試圖自盡。這是一種沉悶的、不健康的氛圍,這樣一個小哈姆費爾就要在這種氛圍中長大。施普拉克斯,從這一天開始,你每天早上都要有兩個小時去附近的網球場練習跳高。英格博格渴望由那個她暗地裏愛慕的婦科醫生給她作一次胸部透視。這種事發生在那個時候,在輪船自行熔化、堅冰開裂、奧托——正如我所説的那樣——易於激動、過於興奮,因而表現出某種對社會有害的傾向時。夜幕已經第三次降臨到阿姆施泰滕上空。大街上開始變得昏暗。星星點點的燈光突然亮了起來。房屋開始變得燈光輝煌。人們下班後,徑直回到家裏,奔向他們的戀人身邊。過路行人越來越少。大城市的萬家燈火大放光明,蔚為壯觀。曼弗雷德·多爾納特打開探照燈。在那前面可能就是西門子大街。他説,難道你就不感到太累了嗎?克里斯特爾?然後我來陪你,曼弗雷德。我謝謝你了,克里斯特爾。總的來説,這是關鍵性的對話。
難道出於母愛和對半癱夫君的義務的這種糾纏,就會激化成一種真正的矛盾?是呀,這種出於母愛和對半癱的夫君的義務會激化成一種真正的矛盾。
奧托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豬玀。這是一些更小、更弱的兒童遊戲夥伴——當他自己咬人,揍人,殺害他們,並把他們無依無靠的小身子打成包,然後把他們存放在郵政總局,寄給他們擔心的父母時,奧托回來了。原諒一切,忘記一切。就連你的師傅都不再生你的氣了,媽媽和父親也不生氣了。他又教別的人學習特別下流的事情。對這些事情,在家擔心的母親可能知道,她從不容忍這類事情,或者説在這樣一個把貧困繼承下來的半大孩子所能理解的事物當中,不多於五次。他——一羣同齡調皮男孩的頭頭甚至揍那些個子更大、身體更壯的男孩,揍頭部,揍腹部,揍表情豐富的孩子面部,揍屁股,揍小手——這些小手可善於往往是非常滑稽地玩弄他們,玩一些異乎尋常的玩意兒哩——簡而言之,揍會搞笑的手。在她嘗過愛情的果實之後,她對這些東西發生了興趣。此後不久,她又重新戀愛了,這一次愛上一位記者。該記者由於有癤病,在醫院躺了幾個星期。很可能她感到甚至對於本·山德爾以及對於弗賴曼大夫來説,更多的不是慈母般的感情。英格博格躺在一堆戲裝上衣、組合藝術品、襯衫、乳罩之中,天天如此。她躺在X光室門前,請求給她胸部作應有的X光檢查。人們普遍認為她的病不同尋常,而是性衝動,對什幺東西都害羞。多數人決定,不用繼續注意這個憂慮憔悴的女人,就從她身上爬過去。
甚至在休假時,他們也離不開我們的報紙。請您在出發前按照如下地址把訂報單及時寄給奧托。
儘管沒有涼到心上,但是這個來自颯颯作響的丘陵地帶的淡黃頭髮的孩子卻在冷冰冰地微笑(請參見右圖)。凡是看到這一點的人,恐怕也會開始同樣發出男性的沙沙聲。儘管我對於水來説,是必不可少的東西,而且也並非毫不忌妒地記下這類東西,但是這個冷冰冰的過程卻會使眼睛感到清爽,可不是嗎,先生們?是呀,即使我對於水來説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也把這類東西並非毫無妒意地記下來,但是這個冷冰冰的過程卻會使我的眼睛感到清爽。
①在奧地利,一公擔為一百千克——譯註。當他那些人當中的第一批人倒下時,當埃姆馬努埃爾本人感到一種特殊的麻木時,他便迅速抓起電話聽筒,因為他明白過來了,茶裏面含有一種很厲害的麻醉劑。當他舉起左臂按電話按鈕時,好像有幾公擔①的重量壓在他的左臂上似的。他要按多久,就可以按多久。他不接電話,線路有故障。他一邊發出呻吟聲,一邊放下話筒,然後便昏倒在地。在摔倒時,他把電話機也一起拖到地上。一個童話變成了現實,不僅僅是為了您——您這位參加我們有獎競賽的仁慈的夫人,而且也為了您的丈夫,他把每一張忠實標籤都貼滿了他那家庭集郵卡中的一個分格。您就來參加我們的大型家庭有獎競賽吧。全家人都得到這種獎。還有很多別的漂亮獎品,您每天每日都可以在我們內容豐富的展覽室裏參觀。您午後就來溜達一下吧。把您全家帶來。這樣做是值得的。您會得到十輛非同尋常的汽車。
這當兒,奧托無望地同另外三十個呻吟着的女人躺在巨大的病房裏。這個身體腫脹、奇形怪狀的孩子拼命擠向冷酷現實的人世。在這個現實中,這個孩子一定會堅持下去,經受考驗,爭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經受自己生活的考驗,保衞自己在光天化日下的位置,取得自己生存的權利,完成自己的任務,履行自己的義務。孩子不願意按照這種如今在我們的世界上一度佔據統治地位的、嚴格的挑選原則,投身車輪下,進入排水溝,落到昏暗的、不屑一顧的境地,不願意被推搡,被踐踏,不願意下沉。這樣的和類似的想法一直縈繞在這個年輕母親、這個即將生育的年輕母親的腦海裏。靠牛奶餵養的嬰兒有一種更為敏感的皮膚。嬰兒護士英格博格根據自己經驗豐富的實踐告知。您不能,或者説是不可以給嬰兒餵奶。因此您別擔心。您在用武力威脅。然後您有了第一個富於表情的“屍體”。這樣,您就可以掙很多錢。因此正像我們所聽説的那樣,最後一夜的激動在奧托身上並非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憑着他那奇形怪狀的沉重身體站立並保持平衡。他還在一條直通的路上從年輕女人懷中抱走那最後一批小孩。他的精鋭部隊就以這種方式逐漸成長,成長起來。在奧托其餘的女同事呆滯麻木、毫無生氣的臉上還有最後一個疑問:我的孩子在哪兒?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把我的一切,我的驕傲還給我!我為他而生。我為此而工作,而艱苦工作。他總有一天會有更好的日子過。母親們齊聲叫喊:我的孩子在哪兒?奧托或許能回答:這是你的孩子。帶走吧。好好照顧他。保持他心靈上的純潔。但他並不搭理母親們的齊聲叫喊。這是你的孩子。帶走吧。好好照顧他。保持他心靈上的純潔。奧托根本就不回答。就連給那些比較大一點的孩子,奧托也絕對不讓路。相反地,最近以來,就連對較大一點的孩子,奧托也要重新發起攻擊。在他那些威風凜凜的夯實機上面,巴澤爾們摔倒了,只是像這樣摔進由腳踏滑輪車組成的沙箱裏,摔到車行道上,摔進閒聊中,摔進瑞典人當中,摔進保護者當中。在那裏,有一個年輕婦女帶着幸福的驚訝神情,觀察自己的小男孩初次邁出的搖搖晃晃的腳步。這時,就連他也邁着他那由於喝酒而搖搖晃晃的腳步,帶着他那肥大的下巴,在四處閒蕩。作為婦科醫生,他談着他臨牀中的情況。
我們讀過您關於海因傑的報道,很受鼓舞。因此我們請求更多地報道海因傑,説他是一個十分正常的男孩,我們都非常喜歡他。在這件事情上我們都相信是真的。很多海因傑的崇拜者都同意我們的意見。我們很想同他認識一下,也許你們編輯部可以幫我們弄到一個心愛的親筆簽名,也許還有題詞。坦率的奧托。阿姆施泰滕。
因為她漂亮,所以她就得死。只是兩個星期以來,這個嬌小的姑娘在韋爾斯的一家藥房有了一個學徒位置。每天每日羅澤瑪麗都坐火車去上班。就連星期六也是如此。但她不必再回家。奧托要為此,為許多別的美好東西操更多的心。那就是:運動場、體操協會負責人、作示範性體操表演者、體操協會、年輕的科學家、墨西哥的和來自華盛頓的奧運會發令員、一個有色人種。他那副有一雙聰明的眼睛和一張鎮定自若的嘴巴的秀氣面容,顯露出力量和智慧。康妮那條有趣的彩色少女裙,如今有好久沒有像往常那樣擺來擺去的了。這個可憐的姑娘總有一天又會過上自己的日子的。性感的雷克斯張着驚奇的、粘了麪包屑的嘴,望着牀單上的污斑。你這個女孩,他説,你這愚蠢的小女孩。他滿懷同情地把她拉到身旁,而且注意到交往別告吹了。請您在下一冊中繼續往下看。這位備受歡迎的家鄉小説大師特意為您寫了這部作品。在這裏,這位自己也扮演過她孩子父親的年輕母親奧托·O為她一生的幸福而鬥爭。
我們要溜之大吉嗎,雷克斯?如果我們悄悄溜掉,我相信在下雪天干這種事,沒有人會注意到。本性難移的康妮建議道。她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狂妄之徒。哎喲!聽到這一番話的雷克斯立即便參加進來。可是後來他想到康妮這種危急情況。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來,然後把她放下,還裹上一牀被子。在他這種年齡,他已經是非常明智,非常謹慎的了。
奧托推了這個強壯有力的小青年一下,推他那肥胖的脊背。這個小青年穿過空中,向繁星密佈的藍天飛奔,劈劈啪啪地涉水過去接受灌輸。艾德爾陶斯,他拔掉下一個金色鬈髮,從痂中拔掉,把十根腳趾從走得不穩、搖搖晃晃的雙腳上拔出來。
奧托為防萬一,再一次把手伸到他那軀體懷孕的隆起部位上,以避開即將面臨的毆打。這一頓揍是酩酊大醉的埃姆馬努埃爾在徒工宿舍前,以國家資本主義制度的名義給他的懲罰。
就連這個受到嬰兒般細心照料的人也捱揍(他們仔細檢查所有的皮膚皺紋。在這兒輕輕地抹洗澡時不怕弄掉的潤膚膏或者香粉。他們用照顧嬰兒般的細心,浸濕一個棉花球,他們用它來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清洗所有的髒東西。脂肪皺紋則用油來清洗)。寵兒從奧托那隻充滿愛心、充滿力量、安全可靠的手移到另一隻人們也許會信賴,而且想必也會信賴的手,猶如滑到父親的喉嚨和胃裏一樣。
奧托是一個殘忍的打手和殺手,這種人我們會見識到。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東西是神聖的。他不敬畏或者崇敬任何東西。可是在他自己的困難時刻,他也會像所有別的那些在他之前和之後的母親一樣,懷着一種包含歡樂、恐懼痛苦和期待的百感交集的心情,渴望對着他的“拍毯機”的第一聲叫喊發抖。在這之後,他會同時變成另外一個更新、更好、更快樂、更幸福、更慈愛、更善良的人,一個有豐富內心生活的人。
雷克斯輕輕地把牀的腳端向上舉起來。康妮的血都湧到了頭部,頭變得異常巨大,成了深紅色。她那隻靈巧的手剛好還能夠把漂亮的少女裙又拉到膝蓋上。雷克斯把目光投向別處,彷彿他什幺也沒有注意到似的,可他到底還是滿臉通紅。每當他望着這個同他一道長大,而現在卻突然成了一個成熟少女的小康妮時,他都會覺得渾身發熱。他鼓勵這個小小的受苦女郎,對她眨眼示意。勇敢的康妮,堅持到底!
就連這家年齡最大、最為忠實的朋友巨人懷特的忠告,在這種情況下,也來得太遲。他在沉思默想中呆板地點點頭,笑了笑。然後,他又重新用巨大的去污力使勁拍打裙子。這項工作不能由於像奧托這類人的緣故,不能由於這樣一個垂頭喪氣的人的緣故,就停下來。他也在想:我要避開他那淺色皮膚,避開他那天使般的頭髮,避開那雙淺色的眼睛。這雙眼睛不知道他們的所作所為,不知道他們給一個人,給我帶來什幺。就是説讓我脱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