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葉天聞就接到省委的電話,説省委呂書記要下基層搞經濟工作調研,後天就出發,大概要一週左右,要葉天聞陪着去,並要葉天聞準備一些經濟方面的資料,最好是全國範圍內行之有效可供借鑑的好經驗,而且內容還要全面,最好包括工農學商以及環境資源等各個方面。葉天聞不住地點頭答應。放下電話,才發現已經是滿頭大汗。葉天聞明白,此次陪書記下去,雖然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但也是一次從未有過的全面考驗。考驗的關鍵是他的知識是否全面,是否與時俱進,是否符合上級的精神和書記的想法,是否能有創新是否符合當地的實際等等。這些年書讀了不少,研究也搞了不少,可以説是蓄勢待發只欠東風。現在東風終於來了,而且是意想不到的強勁颱風。可他心裏突然有點沒底。書記這次下去,接觸的不僅是工農學商,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問題。書記這次帶他去,無疑是既把他看成專家,又要他當做高參。如果他這個專家很專,高參很高,當然就會得到書記的青睞。這次他也報考了副廳級,第一志願報了副校長,如果考得差不多,省委最後決定時,書記一句話,副校長就非他莫屬。即使考不好,過後找找書記,要求調調工作,當個政研室副主任社科院副院長黨校副校長,問題不大。因為愛才之心人皆有之,好學生,他也喜歡,更何況據説書記既清正廉明又愛才如子。相反,如果他這個專家既不專又不高,甚至還不如書記廣聞博識見解獨到,那麼別説被書記喜歡被書記重用,不被嘲笑不被貶職就算燒了高香。自己已經五十歲了,再沒有多少機會被揮霍被浪費了,如果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這輩子就只能這樣完結了。
當然要儘快做一些準備,儘快收集更多的資料。那次書記要求提一個標誌性的口號,最後他提了綠色B省和諧B省,但以學校的名義報上去後,至今沒有一點消息,更不見半點反響和宣傳。據此判斷,肯定是上面不滿意不認可。這次如果他的表現不突出,書記肯定也不會格外關照他。
要命的是他還只是個教書的,對全省的情況還不熟,許多地方還沒有去過,情況瞭解得也不多。葉天聞不由得又有點泄氣。他想,得儘快收集一些地方資料,然後抓緊突擊一下,至少不能一問三不知。
一時慌亂暈了頭,竟然沒問清要到哪些市縣去。書記不可能將全省都跑一遍,最多也就是三五個地區。問清了,也就有了目標方向,準備工作也就容易得多。電話是秘書打來的。按來電顯示打過去,秘書説書記只去山南兩地市。
真是天助我也。葉天聞高興得笑出了聲。他的老家就在山南,那裏的情況他不但熟悉,而且這些年還做過許多研究,還以專家的身份幾次被請去建言獻策。把自己的這些研究成果拿出來,再收集一些其他方面的資料,也就差不多了。
資料都在電腦裏。打開電腦,又覺得裏面的東西有點陳舊,至少是有新意符合新政策新提法的東西不多。比如和諧經濟節約能源環境保護等方面的東西就不多,而農村兩免一補低保醫療養老等方面的東西就沒有。葉天聞又覺得不能掉以輕心。要準備的東西還很多。不僅準備的東西要多,更主要的是要有新提法。當地的情況當地的官員自然會介紹,要你專家去,就是要提出新觀點新見解。提不出新觀點新見解,還要你專家去幹什麼。
葉天聞覺得他也應該集中一下別人的智慧。系裏也有幾個學識不錯的老師,杜小春就看了不少的書,也有一肚子獨到的甚至是奇奇怪怪的想法。觀點的可貴之處就在於新,杜小春即使提不出新觀點,她的奇特想法説不定也能啓發一下他的思路。
打通杜小春的手機,葉天聞先説他最近研究的課題。葉天聞説,你可能知道,最近我的肩上又加了一副擔子,省裏聘請我當了新農村建設領導小組的副組長。雖説是副組長,但實際就是要我研究怎麼建設新農村,所以給的研究經費也不少,課題也算省列課題。我今天給你打電話,就是想請你也參加我的研究,做第二主持人,做一些研究工作,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當然是好事了。如果副廳級考不上,就安心一邊教書一邊做一些研究工作。杜小春高興地説,我當然願意了,只是我才疏學淺,就怕不能勝任。
葉天聞半玩笑半認真地説,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你是我心目中最有才華的才女,也是我最仰慕的女中豪傑,我覺得你有一肚子學問,所以才請你出山。
兩人再謙虛幾句,葉天聞才説,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讓你幫忙。剛才接到省委的通知,要我陪同省委書記到山南去調研,所以我得準備一些東西。我覺得最關鍵的是怎麼發展,而且是工農學商環境資源管理等等怎麼發展。因為後天就要出發,我一下有點忙不過來,再説你是這方面的專家,在這方面有很多獨到的見解,我想請你幫忙,給我準備一些這方面的意見和觀點,我到時再鸚鵡學舌學給人家。
對全面和諧發展,她確實早有想法。不是不謙虛,她早就覺得應該和諧全面發展,在這方面她比別人想得更多,全系也再沒有別人能和她相比。但副廳級考試迫在眉睫,那麼多複習資料已經應接不暇,哪裏還有時間給別人做嫁衣。但要參加人家的研究,這事當然不能推辭。杜小春還是説她病了。葉天聞問她怎麼病了,嚴重不嚴重,而且表示要來看她。杜小春只好説不要緊,燙傷了一點,已經出院回家了。
住院這麼大的事竟然沒告訴他,也沒向他請假,可見杜小春還是有點高傲,也有點不會來事。葉天聞又説要去看她。杜小春立即説,你不用來了,我已經好了。
既然已經好了,查找點資料寫點東西就不成問題。杜小春只好説,其實我也沒什麼新觀點,再説你是這方面的權威,我只能給你準備點材料,提供點我幼稚的想法,如果你不嫌棄,我現在就給你準備,然後我發到你的郵箱裏。
放了電話,葉天聞來到系辦公室,問辦公室主任有什麼事需要處理。辦公室主任拿過記事本,説,明天一早有幾個會要開。第一個是關於新增碩士生導師的,主要是對各院系報上來的擬任導師再做一次篩選。這個會議由研究生院召集,任校長參加,你看系裏派誰去。
經貿系也報了幾個副教授當導師,但當一個碩士生導師也不是什麼大事,也沒什麼特殊的待遇,大家的積極性也不是很高,誰都沒來找他要他幫忙説話。葉天聞説,讓管教學的李主任去參加就行了。
辦公室主任記錄後,説,第二個會是組織部和人事處召開的,討論系改院的事,可能喬書記參加,咱們派誰去。
系改學院的事,本來前年許多系就改成了學院,當時學校也有把經貿系改為經貿學院的打算,但他覺得沒有必要,系就是系,何必虛張聲勢改來改去,太俗。但很快就覺得不改不行。人家都成了學院,雖然仍然是處級單位,但人家又把原來的教研室改成了系,教研室主任都成了系主任,和他這個處級系主任一樣的稱呼,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他和他們平級,他也是一個科級幹部。更難受的是總支書記。別的系改學院後總支改成了分黨委,總支書記改成了黨委書記,這叫法不同,臉面也好像不同,總支書記更覺得低人一等,多次在他面前抱怨是他壞了事害了人,弄得大家都好像比別人低了一級。這次再改,是幾個沒改的系主動提出申請的。這次系改院雖然要討論,但經貿系肯定沒問題,因為這個好像不需要哪個部門審批,學校通過後報上面備案就行。葉天聞説,讓總支書記去就行了。
辦公室主任繼續念。説第三個會是關於調整專業設置的,這個會是教務處召集的。葉天聞立即打斷辦公室主任的話,説,怎麼開得這麼急,原來不是説不急嗎,系裏還沒討論決定,怎麼學校突然就要討論。
辦公室主任解釋説,他們也解釋了。本來要過幾天才開,但上面突然催着要,只好改成今天召開。
這還是一件要緊的事。怎麼會議都集中到了今天。系裏需要改名和增設的專業不少。按他的想法,應該把市場營銷專業改為市場策劃專業;把會計專業改為財務管理專業;然後再增加一個金融學專業,一個財政學專業。但這些還沒和其他幾個主任商量。現在商量顯然來不及,而且有陪省委書記這件大事,他也需要準備點東西,不能親自去參加這個會議。只能讓總支書記去參加。但總支書記主張把市場營銷專業改為國際貿易專業,理由是中國正在走向世界,國際貿易人才相對缺乏,將來學生就業面寬廣一些。但問題是系裏沒有國際貿易這方面的教師,許多課根本沒法開出。總支書記老趙如果在會上決定改為國際貿易,將來沒教師上課,事情還是麻煩。但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他把道理給總支書記講清,聽不聽由他,實在不行,到時再調整。葉天聞對辦公室主任説,調整一下,讓總支副書記去參加組織部的會,讓書記參加這個調整專業的會,我去和書記説。
辦公室主任説,總支副書記出差去了,可能還得幾天才能回來。
系副主任老何也出去搞研究去了。這事鬧的。平日沒事時,四位系主任兩位書記扎堆沒事幹,一有事時,倒週轉不開了。葉天聞説,組織部的會你去,咱們系改學院的事是説好了的,沒什麼可討論,你去了就是聽聽,不要把咱們漏掉就行。
來到總支書記老趙的辦公室,老趙正在網上下象棋。説了去開會的事,老趙説,我覺得還是你去吧,調整專業這樣的大事,還是你這個行政一把手去合適。
葉天聞説,我剛好有點急事,要陪省委書記下去調研。再説調整專業也算組織機構方面的行政事務,黨管組織,也該你管。
原來是要去陪領導。平日大權小權獨攬,今天為陪領導,這麼大的事卻要推開。沒這麼便宜的事。趙書記説,我覺得不合適。專業調整是你們的業務,調整成什麼,我這個外行怎麼能做得了主,還是你去最合適。
老趙雖然是工農兵學員,但也算財會專業畢業,雖然不帶什麼主課,但也評上了教授職稱,怎麼説也不能算外行。更何況老趙平日最怕人家説他外行,評職稱時也竭力説自己的水平很高。現在有事用他,他又説自己不行,説自己是外行。葉天聞壓下一肚子的不滿,説,調整專業的事咱們也商量過,雖然沒正式形成決議,但也就是那樣,如果你想按你的想法設置,那我也同意,就按你的想法辦。
老趙打斷葉天聞的話,説,商量是商量過,但意見也沒統一,究竟怎麼改,還是你説了算,我也沒深入地考慮,對全國的專業情況也不瞭解,是個外行,會上怎麼説,還是你去吧。
葉天聞清楚,老趙是在嫉妒,是嫉妒他陪省委書記。葉天聞不客氣地説,那好,組織部也有一個會,這是你的事情,你去參加。説完,葉天聞出了門。
再次來到系辦公室,他對辦公室主任説,開會的事再調整一下,趙書記仍去組織部開會,你替李主任參加遴選導師的會,讓李主任去參加專業調整的會。你給李主任打個電話,叫他現在就準備一下,至於專業怎麼調整,讓他給我打電話。
處理完這一切,葉天聞覺得再呆在系裏不行。呆在系辦公室,總有這樣那樣的事來煩你,有時學生的一些生活小事,比如助學金的發放呀,學生吵架呀,班主任也要來找你彙報。這個系主任,他真的是幹煩了。這次如果考不上副廳級,也要想辦法換個職位,再不能幹這個破主任了。
考副廳級也沒時間好好複習,又遇上陪書記出差,鬧不好,什麼也得不到。葉天聞決定現在就回家,回家閉起門來,安安靜靜幹個通宵,好好準備一點材料。
回家剛打開計算機,手機又響了。本想不接,一看是宋校長的,只好急忙接通。宋校長説明天開個會,研究奇才集團的事。葉天聞問明天什麼時間,宋校長説,明天上午吧,幾點開到時看情況再定。
越忙越忙,越忙越亂,會議一下扎堆了。奇才集團的事就是生產不生產籽瓜飲料的事。那天他雖然否定了,但胡增泉知道後,卻認為是個好項目,是個賺錢的好產品。不知胡增泉怎麼向宋校長彙報的,宋校長也覺得可以生產。這個意見宋校長已經和他説過了。他清楚,明天開會,如果宋校長堅持要生產,誰也擋不住。但他反對的意見已經和宋校長説了,既然還要研究,那你們自己研究去。葉天聞説,我剛好有點事,省委呂書記要我陪他下去調研。
宋校長有點吃驚地噢一聲,然後説,你的能力不小呀,呂書記都看中你了。什麼時間走,走多長時間。
當葉天聞説後天走時,宋振興説,後天走,明天的會又不影響你,你急什麼,到時呂書記會派車來接你,你急什麼急。
葉天聞想説需要準備一下,但又覺得説了也沒用,倒會讓宋校長以為他太重視,笑話他沒見過個大領導。葉天聞只好答應開會。
答應了去開會商量,但他還要堅持他的老觀點:籽瓜飲料這個項目沒錢上,上了也掙不到錢。但如果堅持反對意見,就得準備點證據材料,用事實來支持自己的觀點。但準備材料,想想都沒有一點時間。他決定算了,什麼也不準備,明天開會研究再説,如果他們不聽,那就由他們去。
葉天聞清楚,宋校長也忙,這種小型會議不一定就能按時開,如果宋校長有事,什麼時間開還要臨時調整決定。葉天聞嘆口氣,他想,反正我把筆記本電腦背上,開會就開會,不開會我就查找資料。
葉天聞想把手機關掉。關掉了手機,又有點不踏實。突然想到還有本科生的課要上。真的又是一件麻煩事。本來他已經多年沒給本科生上課了,但上面來了文件,説教授必須要給本科生上課,兩年不上課的,要取消教授資格。沒辦法,他只好講一個專題。雖然專題只有十八個學時,但到時就得去講,去遲了,幾十個學生就亂糟糟地吵成一鍋粥。如果超過五六分鐘老師還不到,學生就會有的回去,有的在樓道里亂吼亂鬧,吵得別的教室也沒法上課。這還不算,這種事如果讓教務處查到,按規定是要通報批評還要扣除一定的獎金。他這樣的領導雖然不會被通報批評,但總歸還是得重視。可麻煩的是長時間不上課了,上課的觀念在腦中已經淡薄,操心記着上課但有時還是忘了。葉天聞查教學日曆,明天上午剛好就有課。沒辦法,只能讓研究生代他去上課了。好在一週只有兩次。讓研究生代他講一兩週課,等他回來,結合這次調研的實際體會,好好給學生講講,把落下的知識全補回來。
打通研究生許長龍的電話,許長龍卻説他在外地。問在哪裏,許長龍吞吐半天,才説他母親病了,他回家看看。
葉天聞一下怒不可遏。回家這樣的大事,竟然不請假不告訴他一聲,太無組織無紀律了,簡直就沒把他這個導師放在眼裏。許長龍囁嚅着解釋説他本來是要請假的,但母親病重,他一急就沒顧上。然後本想回到家裏打電話,可家在山區,手機沒有信號。
純粹是胡編。現在的學生,研究的本事沒有,胡編的本事倒不小。他家雖然在鄉村,但那裏也是人口稠密的地方,沒有信號的可能性不大。再説,現在怎麼信號很好。當然他媽病沒病也難説,是不是回了家也難説。説不定又去幹什麼去了。葉天聞清楚地意識到,關鍵是他太忙,帶的研究生又多,三個年級十幾個人,平日顧不上管理,稽查得太鬆,學生還以為走幾天他不會知道呢。看來以後得加強管理,得讓研究生自己管理自己。以後,得指派一個研究生做他的導師助理,幫他加強一下管理工作。
只能給馬超打電話了。馬超雖然比許長龍弱一點,但按教材給學生講講課不要讓學生亂跑還是沒問題的。沒想到馬超聽了卻有點害怕,説他從來沒講過課,不知能不能講好。葉天聞打氣説沒問題。然後説,講課也是你學習鍛鍊的一部分,以後得加一門這樣的實踐課,不鍛鍊,以後怎麼出去工作。
安排好上課的事。葉天聞看眼表,又半個小時過去了。葉天聞惱火地關掉手機,又拔掉座機的插線,然後專心查資料。
第二天上午的會正如葉天聞預料的那樣,宋校長有事遲遲不能來開會。好在來開會的人不多,只有胡增泉馬長有高歌和兩個廠長。葉天聞拿出筆記本電腦,他得意地想,你們等你們的,我幹我的工作。但胡增泉馬長有和兩個廠長卻説個不停,所説話題當然是籽瓜飲料。特別是胡增泉的話,葉天聞聽得是那麼的反感,不聽都不行,聽着就來氣。按胡增泉的算法,籽瓜飲料投產當年,就能賺一兩百萬,不但能收回成本,還能再擴大規模。葉天聞再也忍不住了,他諷刺地説,你這算賬有點像小姐收錢,只算自己付出的,不算別人付出的。照你這麼算,世界上哪還有虧本的買賣,吐口唾沫都是錢,但問題是,你想過沒有,你那唾沫能賣出去嗎,如果生產什麼都能賣出去什麼,那世界上還有經濟學這門學問嗎?
沒想到葉天聞突然如此諷刺他。牛什麼牛,不就是個學經濟的嗎?學經濟的沒掙到錢比別人還窮,有什麼資本來這兒吹牛。胡增泉説,我雖然不是學經濟的,但我懂得一點常識,這點常識當然不是我總結出來的,是千百萬商人從實踐中得出來的,那就是人無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精。而我們生產的,恰是人家沒有的,不但人家沒有,全世界都沒有。你想想看吧,全世界都沒有的東西我們生產出來了,你説賺錢不賺錢。
真的是滑稽,葉天聞覺得荒唐得有點可笑。他一下笑了,然後繼續用諷刺的口氣説,你的意思是説世上沒有的東西就能賣錢,你身上長了一個誰都沒見過的毒瘤,那也能賣錢嗎?
這是怎麼了,怎麼能這樣故意挑釁?難道誰惹了他不成。胡增泉不高興地説,我怎麼聽着這話不像教授説出口的,誰得罪你了嗎,有意見你就提意見,咱們又不是敵人,幹嗎故意挖苦。
葉天聞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都是最近忙出的急躁火。但胡增泉的幼稚也確實讓人可氣。葉天聞解釋説,我不是挖苦誰,我是説賬不能這麼算。其實這裏也有一個基本的常識需要我解釋,那就是做生意是雙方的,所以不能只算自己不算別人,只算賺錢不算憑什麼賺錢。退一步説,就算生產了能賺錢,但我們現在沒有資金,拿什麼來生產,生產了又拿什麼來打開銷路。你們可能不知道,一個新產品要想打開銷路打開市場,沒有生產成本幾倍的費用,是根本辦不到的。我做過不少調研,有不少企業生產出了新產品,但就是沒有打開市場的後期經費,明知產品能賺錢,就是沒辦法讓人來買你的產品,產品堆在那裏無人問津,最後還是破產倒閉。
馬長有也不贊同葉天聞的看法,葉天聞就是保守,就是認死理不想生產這個飲料。但他不想幫胡增泉説話,看到胡增泉,他心裏也來氣。可他還是撐不住了,但他不想偏向任何一方。他説,你們也別無謂地爭了,飲料有沒有市場,那要生產出來讓市場來説,你們誰也別當算命先生,誰也別説誰是專家。但有一點可以參考,那就是飲料廠看好了能掙錢。人家生產飲料多年,對市場瞭如指掌,如果説專家,人家才是真正的專家,人家爭着生產,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飲料廠要生產,葉天聞還是第一次聽説。馬長有説,飲料廠的領導信心十足,只是籤合同要蓋章時,我才覺得這裏有個產權問題,我不能自己做主,才請示宋校長,宋校長才不同意轉讓技術。
進一步詳細詢問後,葉天聞覺得轉讓技術倒是個不錯的主意,能給百分之二十的利潤,更是個賺錢的好買賣。他決定多想想,想好了,等宋校長來了在會上再説。
直到快十點,宋校長才匆匆趕來。可葉天聞剛説轉讓技術是個好主意,宋校長就不同意他的觀點。他只好解釋,説人家生產飲料多年,已經有一定的市場,已經有一套完整的銷售渠道,所以基本不用再花巨資開拓市場,這不僅能省錢,也能大大降低成本。人家能賺一百萬,如果換成咱們生產,連二十萬都賺不到,弄不好就賠錢。這在經濟學中有一個計算公式,按這個公式,我們生產肯定賠錢。現在不擔風險不動腦子就能賺百分之二十,這麼好的事,我們何樂而不為?
宋校長立即批評説,我原以為你這經濟學家有經濟頭腦有開拓精神,現在看來有點書呆子。搞經濟和搞任何事情一樣,不擔風險怎麼能有利潤?高風險就有高利潤,況且我們的生產也沒風險,賣多少我們就生產多少,你説能有什麼風險。如果賣給別人,人家盈利兩百萬三百萬,我們只能得到二十萬三十萬。這麼點錢,有和沒有又有什麼差別。我們成立公司,就是要幹一番大事業,不能説幹成方正集團那樣的大企業,至少也要能起點作用。現在你生產都不敢生產,就等着天上掉下餡餅,小腳老太婆,怎麼能夠辦成大事業。
我的老天!葉天聞知道完了,完全遇上理想主義的官商了。這些人當官當久了,霸氣十足,以為什麼都可以按他們的意志去做,而且什麼都可以辦成。可這是商場而非官場,商場自有商場的規則,商場規則絕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這些官人辦企業,不賠光褲子才怪。但他知道不能再説什麼,説什麼也改變不了宋校長的決定,只能增加宋校長對他的不信任。生產就生產去吧。如果能賺錢更好,賠了,那也不關他的事。葉天聞改口下台説,我也不是説不能生產,關鍵是沒有生產的資金。如果有資金,不僅可以生產,也可以打廣告開拓市場,那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宋校長説,這個問題我當然考慮過了,今天叫大家來,就是討論怎麼解決資金問題。
看來今天的會不是商量生產不生產,而只是商量怎麼解決資金。葉天聞説以公司的名義貸款是再沒希望,山野菜生產已經貸款兩百萬了,再貸,根本沒有東西抵押。
大家自然想不出生錢的辦法。宋校長問馬長有,如果生產,至少需要多少資金。馬長有説,飲料廠的人大致算過,有兩百萬就夠了。
宋校長説,兩百萬也不算多,我和財務處説説,看能不能先挪用一點,剩下的,胡增泉想辦法。你不是手裏還有幾百萬的科研經費嗎,把籽瓜飲料也算做你的科研項目,然後從科研費裏拿出一百萬。等工廠賺了錢,再還你這一百萬,你再去搞你的科研,你看怎麼樣。
胡增泉清楚,他手裏的科研費從賬面上看還有不少,但大多都分解到具體的項目上去了,現在他手裏能夠支配的現金,還不知有沒有一百萬,況且這是他的研究經費,挪用了,研究怎麼辦。但他更清楚,今天宋校長的這個意見是不能反對的,今天的宋校長也是有點急了,甚至是有點慌不擇路。如果不急不痛下決心,宋校長是不會提出挪用學校的資金的。學校的資金那是公款,挪用公款,宋校長就要承擔一定的風險,如果飲料不賺錢,挪用的錢還不上,一旦事發,宋校長就會被捲進去,從而承擔一定的責任。宋校長是聰明人,他不會不知道挪用公款的風險。可見宋校長也是不顧一切了。錢這東西,真的能讓人失去理智。教學用的公款都能挪用,這個時候不同意挪用科研費或者提出什麼反對意見,不僅會讓宋校長惱怒難堪,也會讓宋校長恨你一輩子。胡增泉雖然心裏極不情願,也不一定能辦到,但還是點頭表示同意。
宋校長高興地説,錢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就是動手實施。這就是你們的事了,你們下去馬上就動手,生產線力爭在秋季籽瓜成熟時建成,決不能錯過今年這個生產季節。
當大家再沒什麼意見時,宋校長説,最近葉天聞很忙,要陪呂書記出去一段時間,他可能沒有時間再管這個事。我的意見是這樣,飲料項目的事就由胡增泉來負責,不知你們有沒有意見。
葉天聞聽得出來,宋校長確實已經對他不滿,已經對他失去了信心,已經把他看成了膽小怕事沒有開拓精神的小腳老太婆。也好,倒省心乾淨。你們折騰去吧,折騰垮了,也沒我的責任。
馬上要副廳級考試了,科研處的事,高爾夫球場的事,老婆生病的事,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再加上籽瓜飲料的事,怎麼能忙得過來。但胡增泉不想推託。公司的事葉天聞一手遮天,根本不讓他來插手,他更看不慣葉天聞的工作作風。幹事拖拖拉拉瞻前顧後,沒有一點雷厲風行敢説敢幹的氣魄。胡增泉覺得,葉天聞根本就不是個當總經理的料,更不適合做一個商人。商人,既要精明,又要果敢,該出手時就出手,畏畏縮縮沒有一點魄力,怎麼能賺錢,更別説冒大風險賺大錢了。他還是決定把生產飲料這副擔子挑起來。他也仔細考慮過,籽瓜飲料這種純天然的東西,在崇尚綠色食品的今天,肯定會有市場,即使一時賺不了大錢,至少是不會賠錢。至於能不能忙得過來,這倒問題不大。籽瓜飲料是馬長有和高歌研製的,他們最懂生產,讓馬長有和高歌幫他具體負責,當然再合適不過了。胡增泉沒説什麼,負責的事也就定了下來。
但和馬長有的關係,已經有點誤會有點磕磕絆絆,是解釋清楚的時候了。散會後,胡增泉快走幾步追上馬長有,説,咱們之間可能有點誤會,中午我請你吃飯,咱們好好談談。
事情你都做了,還談什麼談,難道你想讓我既讓出老婆又賠你笑臉?馬長有惱了臉説,我覺得沒什麼誤會,也沒什麼好談的。
胡增泉説,誤會已經發生了,你聽了我的解釋,誤會自然就會消除。我們之間沒必要發生誤會,更沒必要無緣無故地對立下去。
無緣無故地對立,無緣無故能對立嗎?馬長有想發作,但看着胡增泉一臉的真誠,馬長有還是努力地忍了。但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今天胡增泉和他談,就是要和他和好,因為胡增泉又有了新的目標高歌,他看中的也是高歌,至於和杜小春的事,無論是顧忌高歌還是顧忌他,都需要徹底斷絕關係。只要胡增泉真的放開杜小春,一切就都好辦了。馬長有心裏一下平靜如水,感覺像倒掉了一肚子的雜物,平靜得整個身體都沒有了一點重量。他倒迫切想聽聽他想説什麼,怎麼説。馬長有説,用不着吃飯,有什麼話,現在就可以説。
胡增泉説好,然後提出到他的辦公室去談。
兩人一起來到辦公室。進門,馬長有就坐在沙發上。胡增泉卻手忙腳亂地泡茶倒水。這讓馬長有感覺有點不自在。顯然,胡增泉是理虧,不然他這麼低三下四幹什麼。這讓他一下想到了家鄉的一個老光棍。老光棍為了能和情婦上牀,就拼命地巴結情婦的丈夫,幫那丈夫幹農活兒,給那丈夫買煙買肉買衣服,即使老母雞下一顆蛋,都要拿給那個丈夫吃。真他媽的。馬長有一下又覺得異常屈辱,異常噁心,彷彿自己一下變成了那個丈夫。他下意識地將茶杯推到一邊,血紅了眼説,有什麼話,你就説吧。
胡增泉小心地説,實際你理解錯了,我和杜小春什麼關係都沒有,杜小春只是想幫助我,感謝我,但聽杜小春説,你卻一口咬定我們之間有不正當的關係,你真的是理解錯了。
馬長有原以為胡增泉要承認錯誤,然後發誓和杜小春一刀兩斷。原來還是這些假而空的話。這個胡增泉,背了豬頭不認贓,簡直就是個流氓無賴。馬長有憤怒地説,杜小春都承認你們之間關係不正當,而且要和我離婚然後嫁你,你還在我面前百般抵賴花言巧語,你是不是以為我是瞎子傻子,你是不是想欺負我老實,你是不是要打落我的門牙還要讓我嚥到肚裏。
胡增泉止不住有點吃驚。簡直是冤枉死了。但他相信,杜小春絕不會承認和他的關係不正當。他判斷,只是杜小春提出離婚,才讓馬長有認定杜小春有了外遇,和他的關係不正常。胡增泉誠懇地説,許多事你沒仔細考慮,這裏面的事,我很清楚,是你懷疑杜小春,然後和她鬧,她才賭氣和你離婚。她一離婚,你更加懷疑她,這才導致了今天的局面。
馬長有哼一聲,説,你這一説,責任又在我的頭上。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我問你,你為什麼要給她買衣服,買電腦。男人會無緣無故給女人買東西嗎?還有,杜小春燙傷了,為什麼她要你來照顧卻不通知我一聲。
原來僅僅是如此。杜小春怎麼燙傷的,馬長有可能也不知情。胡增泉説,對,你説得對,確實不會無緣無故買東西。但你想想,杜小春那麼精心地照顧高潔,我即使再沒良心,也不能沒有一點表示。按家鄉的習慣,親戚侍候病人後,都要給買一件衣服,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至於筆記本電腦,老實告訴你,那是別人送我的,我又用不着,就讓杜小春先用着。你説到的燙傷照顧,其實我也沒照顧她,我只把她送到醫院,然後給她請了個護理員。
聽起來有點道理,也許真的就是這樣。但不管真的是什麼樣,眼前的事實是胡增泉否認和杜小春有關係,當然今後就不會再和杜小春來往。有這就夠了。馬長有不再説什麼。低了頭再聽胡增泉解釋一陣,馬長有説,如果再沒什麼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胡增泉點點頭,説,還有一件事,那就是生產籽瓜飲料的事。對這件事,你和高歌最懂行,最有發言權。我考慮來考慮去,覺得這事還得由你來具體負責。你看這樣好不好,這件事就由你來全權負責,一般的事都由你來決定,如果遇到什麼拿不準需要商量的事,你就給我打電話。
這倒讓馬長有沒有想到。他覺得這件事本來就應該由他來負責,也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內行,才能真正把事情辦好。現在真的讓他負責,正好。馬長有説,這你放心,我會和廠長一起,保質保量按時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