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説電話聯繫好了下午去,但教委副主任不是一般的小官,肯定忙,去了在不在也難説,沒想到人家就在辦公室等着,而且看起來和何秋思很熟悉,也很親切。何秋思一點也不拘謹,一口一個叔叫得很自然。劉安定也放鬆了下來。問到搞什麼課題時,劉安定把他的研究和意義細説了一遍。副主任不住點頭,好像在肯定他的研究。聽完,副主任將教委科技處的處長叫來,簡單説了劉安定的研究情況和要求,要處長給想辦法解決點經費。然後讓處長領劉安定和何秋思到處裏細談。
處長説教委的科研經費不多,一般最多隻給二三十萬,主要的目的是培養教師的科研能力,不一定要你搞出什麼成果。劉安定明白處長的意思,説有二三十萬就可以了。處長詳細交待了要報什麼材料,怎麼寫科研報告後,劉安定便告辭出來。
來時何秋思就説她請客,以答謝那天在醫院侍候她一天。劉安定説今天來是為他申請經費,理應他請,再説他是男人,應該給男人一點自尊。何秋思便笑了不再爭。
太陽還亮閃閃地吊在半天,曬得人有點睜不開眼睛,看看錶,才覺得事情辦得太快,總共還沒談一個小時。
街上行人並不多,何秋思説:"現在去吃飯太早,找個茶館坐坐休息一下,你看怎麼樣。"
這正是他希望的。劉安定説:"咱們怎麼想到一起去了,我正在心裏想,只是不敢説,怕你懷疑我居心不良婉言謝絕。"
何秋思笑眯眯看眼劉安定,然後説:"你倒誠實,但我有個問題不明白,你們男人是怎麼回事,和女人在一起,就想到居心不良,好像沒有例外。"
劉安定説:"看來你對男人很瞭解,像你這樣漂亮的女人,是不是有很多男人對你有點居心不良,不然你也得不出這個結論。"
何秋思仍然笑着説:"他們和你一樣,你心裏最清楚,你居心良,他們就良,你不良,他們也不良,但我可不是隨便就和男人交往的人。"
劉安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居心不良,他也不明白她説不隨便和男人交往是什麼意思,是警告嗎,不像;不隨便交往,也可能是有目的的交住,如果是這樣,她和他交往就不是隨便的了。究竟是什麼意思讓劉安定捉摸不透,他感到愛女人比搞科研還累,還讓人費心。也許她真的以為我居心不良。他想給她從生理學的角度講講。他説:"愛自己喜歡的女人是男人的本性,這種愛從生理學的角度來説,是體內分泌幾種激素的作用,這些激素可以控制人的情感,也可以控制人的肉體,讓人身不由己,這從一般雄性動物身上就可看出,有些……"
見何秋思有點驚奇地看着他,劉安定急忙打住。直到劉安定紅了臉,何秋思才説:"你在給我上動物生理課,你該不會説人已經低級成了動物,照你這麼説,愛就是一種本能,是無條件無選擇的,愛誰都沒有區別了。"
劉安定明白自己説得不太得體,他想做些解釋,何秋思已經進了茶館的門。
茶館裏面多是退休的老頭老太,吸煙説笑咳嗽,亂糟糟一片。見何秋思皺眉,劉安定説:"剛才我看到劇院正在演秦腔,不知你愛不愛看,咱們不如進去聽聽。"
劇院門窗大開,也沒有燈光,更沒有佈景效果,由於光照太亮,演員化妝的痕跡看得太清,沒有一點戲的氛圍。何秋思説:"是個草台班子,我們坐坐説説話吧。"
劉安定説:"想不到你有教委副主任這樣的硬後台,看來你們兩家交情不錯,我以後就抱住你的粗腿,也沾沾你的光。"
何秋思説:"上大學時我爸和他就關係很好,畢業後我爸分回了老家縣城,但他們還是保持着來往,我考上大學來報到,就先到他家,我父親把我交給他就回去了,那時他還是處長,他要了個車把我送到了學校。"
劉安定説:"怪不得你能留校,我還以為你是為留校才和李玉結的婚。你們是怎麼談到一起的,事先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何秋思説:"説起來也話長,我今天給你説説。"
何秋思看看左右,右邊一個老頭不停地給老伴講戲,加上樂器,確實很吵。何秋思説:"反正今天出來了,要不咱們找個酒吧坐坐,我也想喝點飲料。"
酒吧是個地下室,裏面雖然開了不少的燈,卻更顯得昏暗不明。也許還沒到晚上,偌大的廳裏只有幾個人影。找個僻靜的地方坐了,劉安定問要不要喝點葡萄酒,何秋思説:"我不會喝酒,但我今天想喝。"
環視左右,發現角落裏有對男女,女的騎在男的大腿根上,緊緊地抱在一起。何秋思也看到了,她對劉安定説:"不許你往那邊看,看着我,我開始講我的故事了。"
何秋思説剛進校時,李玉是她的班主任,她被選為團支部書記後,兩人的接觸多了起來,那時李玉已經工作多年,在單身樓有一間屋子,屋裏彩電冰箱俱全。李玉也喜歡她去,她那時對大學老師也有點崇拜,她就常去他那裏看電視,有時乾脆在他屋裏上自習,有時也在他屋裏一起做飯吃。有次李玉又要給她放錄像,沒想到這回錄像是淫穢的,她第一次見這些,一會兒就受不了了。李玉把她抱上了牀。過後她哭了,但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因為她和同宿舍的一個女生關係不好,她也不想八個人擠在一個宿舍裏,後來就乾脆住到了李玉那裏。留校後兩人曾鬧過一陣矛盾,一年多時間不再來往。因為他們兩人的事全校都知道,她也沒遇到更合適的,李玉也找上門多次懺悔,兩人又回到了一起。
李玉留校後偶爾也去找劉安定玩,但他們兩人的這些事劉安定第一次聽説,鬧彆扭的事他更是一點都不知道。從何秋思的口氣裏可以聽出,他們的關係很是一般,和他的婚姻一樣,也沒有互相愛死愛活一場。劉安定嘆口氣説:"咱們倆一樣,都沒有享受過那種刻骨銘心的愛。"見她不明白,他便將援藏支教時老高的那個愛情理論説了一遍。
何秋思低了頭不再做聲。角落那邊女人發出了呻吟聲,側臉望去,那男人將褲子褪到了大腿上,穿了裙子的女人騎在男人的上面,正騎奔馬一樣齜牙咧嘴上下顛簸呻吟。何秋思拉劉安定一把説我們走,便站起往外走。
吃過飯出來,已是滿街燈火,不知什麼時候竟下起了小雨。打車回到何秋思的樓下,何秋思説:"不上去坐會兒?"劉安定當然想上去,但她的口氣好像是客氣一下。劉安定説:"如果你是客氣一下,我就不上去了;如果你是真心實意讓我上去,我就上去。"
何秋思説:"如果你是真心實意想上來,你就上來;如果你是虛情假意耍貧嘴,你就不要上來。"
劉安定跟在後面進了屋,關死了門,他的心就亂跳起來。見何秋思換了拖鞋,他也機械地找雙拖鞋換上。何秋思説:"今天給你煮咖啡喝,讓你興奮興奮,把你的浪漫史也給我説説,不然不公平。"
劉安定説:"我活得最可憐,這輩子就沒談過戀愛,更別説浪漫史了。"
何秋思説:"我知道你會耍滑頭,你冷峻剛毅一表人才,你這樣的人沒有一點浪漫誰信。"
劉安定是第一次聽一個女人説他冷峻剛毅一表人才,也許這是她真實的看法。他也知道自己長得可以,細想起來,大學時還真有幾個女生對他不錯,有的有意向他請教問題,還把作業本扔給他讓代為做作業;有的還請他上街,因沒有錢他就沒去。如果去了,那肯定就是一場戀愛。但現在想來,沒去也不單純是沒錢自卑,關鍵是那時還沒開竅,如果開了竅,有現在這種強烈的衝動,別説沒錢,沒飯吃也會跟了人家去。劉安定説:"我可能那時還不懂男女間的事,反正什麼也沒有。"
何秋思裝出吃驚的樣子説:"嚇,你把你説成少年兒童了,你二十六七才結的婚,在這之前你還不懂?況且你還是學獸醫的,又不是傻瓜,我們怎麼十幾歲就懂了。"
這個問題確實讓劉安定難以回答。看眼她,她正一臉壞笑看着他。他突然覺得她並不像外表那樣文雅安靜,她內心是一個調皮的女孩,這樣的女孩感情世界肯定是豐富的,李玉肯定不是她的初戀。劉安定説:"我從小生活在一個很偏僻的山村,營養也跟不上,可能發育遲緩,也沒有人來啓蒙,不像你,漂亮聰明有不少男孩喜歡,早早就懂得了那些,我知道你有一肚子故事沒説,還是你説説,啓發一下我,給我補一堂啓蒙課。"
好像説到了她的心裏,何秋思嚴肅了臉不再説笑。將咖啡煮好,倒兩杯後坐下,何秋思説:"我確實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就像你那個援藏朋友説的那樣,但這段情對我是個折磨,折磨得我夢裏都不得安寧,但這份感情我只能藏在心裏,無處訴説,今天我特別想對你傾訴,但又怕你笑我痴情。"
劉安定莊重地端起咖啡遞到她手上,説:"以前我不懂感情,現在我懂了,我真的很想聽聽。"
何秋思並沒喝咖啡,她雙眼痴迷,可以看出,她的情感已經進入了那個境界。
她的初戀並不複雜,也可以説沒什麼故事,但那份凝重的感情,卻讓人動心。她説那天下午舉行排球比賽,由她們高一男隊對高三男隊,她突然就愛上了場上的一個高三男孩。她説那個男孩沒有別的特點,就是長得很剛毅,動作特別瀟灑。何秋思詳細描述了男孩的相貌後盯着劉安定説:"他幾個地方長得很像你,連説話時的表情也像,那天他的這個形象突然就深深地進入了我的腦海,怎麼也抹不去。"她説她從此就想看到他,一天不見心裏就急。從此放了學就急忙往校門口走,徘徊在那裏等待他的出現,然後再看着他離去。幾次她一直跟着他,一直跟到他家樓門口。有天他終於發現了她的異常,停下來和她打了招呼,也問了她的姓名。第二天她大膽地給他寫了個字條,然後買了本小説,將字條夾在書裏送給了他。沒想到此後他卻有意躲着她。她説那一陣她快要瘋了,幾乎想自殺。後來聽説他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點大學,再後來又聽説他留在了北京,但她再沒有見到過他。
這些天來,在何秋思面前劉安定很謹慎,生怕太露骨太輕浮使她生氣,斷掉目前保持的這點關係。這些天他不止一次自己考問自己:她是不是也愛我,她憑什麼要愛我,她究竟愛我什麼;如果説不愛,那就只能理解為丈夫不在生理上的需要。他很快否認了這一點,他認為她不是這樣的女子,她也沒有過一點性的要求,即使一點暗示也不曾有。不為愛而單為性,他從內心看不起這樣的女人。現在看來是有點多慮了,她不僅是為了愛,而且是強烈而埋藏多年一直要噴發的摯愛,雖然他只是一個像那個男生的替身,但那個真身連她都不知身在何處,和他比,那個真身倒顯得虛無飄渺成了替身。劉安定止不住想笑,但看她臉上掛着淚珠,整個人還沉浸在夢幻中,便收了笑容問:"他叫什麼名字。"
何秋思説:"他叫孟小猛。"
劉安定説:"那麼我就把名字改成孟小猛,他穿什麼衣服,理什麼髮型,你都告訴我,我保證讓你感覺不出一點不同。"
何秋思一下反應了過來,她説:"你壞,你壞!"接着雙拳在他身上一陣亂打。劉安定躲閃幾下,突然抓住她的雙手,將她攬入懷中。她愣一下,然後掙開他的手説:"不行,不,我害怕。"
兩人都坐直了,見劉安定有點尷尬,何秋思説:"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輕浮,是不是覺得我是個不正經的女人。"
劉安定説:"我怎麼會那樣想,我倒很敬佩你,你十幾歲就懂得了偉大的愛情,真是了不起的女性,只能説上帝對你太偏愛了,和你比,我簡直就是傻瓜。不過愛情可能會傳染,你已經傳染了我,我現在也深深地愛上了一個人,愛得和你那時一樣深重,一樣要死要活無法自拔,導師,你説我該怎麼辦,要不要我跪着向她表白。"
何秋思急忙搖着手打斷他的話説:"不許説不許説,不許你胡説。"
何秋思下意識地看一下表,劉安定知道時間不早了。夏日夜短,明天她還要去上課。如果是冬夜就好了。劉安定戀戀不捨地站起身,試探性地問我是不是該走了,見何秋思也站了起來,他清楚必須要走了,便只好往外走。
回到家妻子已經睡了,劉安定沒有開燈,悄悄脱衣上牀躺下,但巨大的幸福讓他不能平靜,他清楚,和何秋思的關係,今天已經掃清了一切障礙,雖然她仍在拒絕,但這種事應該有一個緩衝過程,有一個思想鬥爭階段,窗户紙已經捅破,一切只是個時間問題,以後要在一個研究所工作,時間有,機會更多,一切都會順理成章。
宋小雅也沒睡着,她在悄悄地看着他,見他發現了,她才問:"你幹什麼去了。"
劉安定説:"和白明華一起商量了一下科研方面的事。"
宋小雅説:"今天從我們廠傳出消息説工廠要拍賣了,拍賣了就不好再調動了,你評教授的事還得抓緊,夜長夢多,我真怕拖下去學校的政策會變。"
學校規定正教授和博士可以將妻子調入學校工作,劉安定自己掏錢搞科研,就是為了早點將妻調過來,現在好了,白明華説評教授的事包在他身上。他突然想到論文還沒修改,校長的名字也沒署上。他急忙爬起來説:"我差點把件大事忘了,你睡吧,我今天晚上得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