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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早,良種場的吳學才就打來了電話,説進口來的公牛死了一頭。劉安定驚得叫了起來,竟問是不是真死了。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才問死了哪一個。吳學才一下説不清,説反正是死了一個,肯定是一頭公牛。劉安定説他馬上就過去,要他們不要慌,搞清情況再給他來電話。

    劉安定剛給司機打完電話,王德禮也打來了電話,説牛死了,要劉安定帶幾個專家來看看,檢查一下究竟是什麼原因。

    吳學才又打來電話,才説清是那頭肉奶兼用公牛死了。公牛每個品種就進了一頭,死了就完了,就缺一個品種。也不知這一陣子採了多少精液,如果採得多,還可以多繁殖一些後代。劉安定要吳學才把精液保存好,一點都不能浪費。

    劉安定給白明華打電話,白明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也準備往西台縣趕。兩人商量一番後,決定在獸醫內科、獸醫傳染病和微生物教研室各請一名專家,一起去對死牛進行檢驗。

    死牛外表完好,也看不出有什麼掙扎的痕跡。因為是早上才發現死了,所以牧工和場裏的技術人員也説不清是怎麼死的。初步解剖後,發現該牛的心臟有點畸形,基本可以判定是死於心臟跳動驟停。

    由縣委主持召開了事故分析會,州長趙全志也來了。趙全志兼了項目的顧問,也常對人説這個項目是他一手促成的,所以對項目很關心。趙全志首先發言,他説這個項目全省矚目,也是樣板工程,一舉一動都會引起省裏的關注,所以決不可以有半點馬虎和疏漏。説死一頭牛經濟損失上百萬元,政治損失更是無法估量,因為弄不好會嚴重影響整個工程的形象。趙州長這樣説,會議的氣氛一下嚴肅起來,接下來縣裏的領導都不敢吭一聲。會議一下有點冷場。

    白明華清清嗓子發言,他除以專家的身份説了一些牛的情況外,話題便轉到了購買牛的問題上。他認為牛有先天缺陷,如果嚴格檢查,是能夠發現問題的,可惜沒有發現。説到這裏,白明華不再往下説,但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完全是購買時沒有嚴格把關的問題。

    劉安定想不到白明華會這樣説,這明顯是有意放火,把火燒到他身上。劉安定明白,白明華在這關鍵時刻發難,肯定來者不善,同時也感到莫大的冤枉。劉安定剛要發言,馬縣長開了口。因為這次去買牛,主要負責人是他。馬縣長沒有直接反駁,而是用平靜的語氣介紹這次到國外的情況,也詳細説明了為什麼要將牛運到國內再檢查。馬縣長的話看似介紹情況,實質充滿了辯護的色彩。馬縣長讓劉安定再從技術角度給大家介紹一下,劉安定便説了當時的一些考慮。劉安定説:"對牛的體質和健康狀況,在合同中我是寫了詳細要求的,他們也是按要求在當地對牛做了詳細的體檢,符合要求才運來的,為了保險,我提出運回國再檢查驗收,國內專家檢查合格才算數。牛運回後,是請了各方面的十幾個專家對牛檢查驗收的,這麼多專家沒檢查出毛病,我才在驗收單上籤了字,現在出了問題,怪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道理。"

    白明華説:"主觀上程序上都是沒有問題的,可就是考慮欠周到,你想過沒有,你自己檢查驗收説沒毛病,現在死了,人家當然不負責任。如果合同規定我們不驗收,我們只要一個保質期,在保質期內發現有先天性的異常,我就要求退貨或索賠。現在,你驗收過是好的,正常的,人家當然沒責任了。"

    劉安定心裏一動,感到這也是一種辦法,可當時想的是不要出問題,哪裏想到這些,劉安定覺得有口難辯,只好用求援的眼光看馬縣長。徐書記卻開了口,他説:"白教授想的確實周到,確實應該是這樣,但這些都是事後的事了,再説任何事都有它的複雜性,都有它的多面性,在當時我們很難説哪種方法好,即使是現在,我們也不能説用我們不檢驗的辦法就沒有問題,也許還會出現另一種更大更麻煩的問題,儘管科學發展到了上天入地,但對後面幾秒鐘可能發生的問題,誰也沒法預知,特別是對生命,更是沒法保證,身體有病的人不一定要死,沒病的人有時會突然死去,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所以現在責怪任何人都沒有道理,吃後悔藥也沒有用。現在的問題是如何防範,如何防止再出現一些別的意外,比如管理方面的問題出現死亡。我建議你們專家好好研究一下,制定出一整套飼養管理條例,力爭將事故降到最低。"

    徐書記的這番話讓劉安定很感動。到底是書記,水平確實不一般。也許是給他辦了畢業文憑他才這樣辯護,但拋開這一切,徐書記的話確實客觀公正,很有説服力。劉安定感激地看着徐書記,剛想做一番解釋,徐書記又説:"劉教授你是不是從技術角度談一談你的看法。"

    雖然解剖後的化驗結果沒有出來,但劉安定對牛的死亡原因有一些初步思考。他認為,進口來的牛都是改良品種,為了經濟利益,改良品種在生長等商品化需要方面有了很大的改進,有了更大的商業利潤,但在適應自然的生存方面卻有着這樣那樣的缺陷。原因很簡單,原種動物都是在大自然嚴酷的環境下,經過千萬年才篩選出來的,生存能力不強的都遭到了淘汰,而人工改良的品種沒有大自然淘汰的過程,所以只能適應人工飼養,並且適應能力很差,稍有變化就不能適應。公牛的死,除了餵養上的一些問題,劉安定覺得這和他讓上山放牧強壯身體有關。公牛在國外是圈養,也許從沒爬過山或運動過,偶爾運動,心臟當然無法承受,這很可能是導致猝死的原因。關於以後怎麼飼養,他打算把所裏留校的兩名研究生調過來,一天二十四小時觀察牛的行為習慣,摸索出一套合理有效的飼養辦法。至於公牛精液少母牛產卵少的問題,有人私下説可能是老外故意選了生育能力弱的牛來,劉安定針對這個問題也做了解釋。他認為這也是品種的問題,整個品種就是這樣,並不是沒有選擇好的。他還是從大自然選擇方面加以解釋。在自然狀態下,雄性動物一般要進行一番競爭和打鬥,只有最健壯性慾最強的才能獲得交配權,這樣一代代篩選下來,原種的性慾一般都要高於改良的品種,更何況改良品種整天圈養,一身肥肉,走路都困難,哪裏還有更多的精力。

    劉安定的解釋不僅專家點頭,外行聽着也覺得有道理。大家的話題也轉到了如何改進飼養,如何加強管理上。討論一陣,最後決定由專家組在研究的基礎上儘快搞一個規範的飼養大綱。然後會議只好結束。

    死牛對劉安定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使他對一些問題有了新的認識,他感覺到一切決不會像預想的那麼順利,也不會像想象的那樣美好,肯定要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説不定還有徹底失敗的可能,必須從現在開始,就制定出一些防範措施。有備才能無患。劉安定的心情莫名地沉重起來。吃過飯,劉安定把自己關到屋裏,他要好好思考一下,儘快拿出一個方案,從技術上物質上保證再不出現大的損失。

    思考到大腦發漲時,他有了一個大概的方案。劉安定走出門,發現外面已是一片黑暗。

    招待所沒有一個人影,不知他們哪裏去了。在暗中走走,突然想到前天三哥就託吳學才打電話,説有話要説,要他來一趟。他決定到三哥那裏看看。

    三哥搬到了家屬院,院子一排四户,每户一大一小兩間屋。三嫂飄飄不在家,三哥説天一黑就出去了。三哥一個人在家裏看電視,因為家裏也沒什麼擺設,就顯得很冷清孤單。劉安定將電視的音量放小,然後問生活習慣不習慣,嫂子的毒癮再犯不犯。三哥沉默一陣,突然紅了眼睛,叫了一聲兄弟,説:"這些天我心裏一直憋着一口氣,不説心裏又憋得慌,説出來又讓我害臊。我發現飄飄和白總經理好上了,只要姓白的一來,她就跟了他不回家,有時一連幾天不回來,想見她一面都難。我想去找,又怕惹出麻煩。你和姓白的是朋友,又都是領導,我想讓你和他説説,讓他再不要纏她。"

    原以為白明華只能偷偷摸摸,想不到竟然這樣明目張膽有恃無恐。不把三哥放在眼裏也罷,也不把我和眾人放在眼裏。原打算找個機會和白明華談談這事,現在看來談也是白談,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別説談,用棍棒打也恐怕難以阻止。

    再看一眼三哥,劉安定不但更沒了信心,氣也不打一處來。説起來三哥也只有四十出頭,也不能説老,但三哥不僅不會打扮,穿着還是鄉下那一套,連鬍子都不刮,一副老氣橫秋,連點精神都打不起來。這樣的狀態怎麼和二十幾歲朝氣蓬勃的女人相配。飄飄不安分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她曾經是那樣的女人,她即使不和白明華胡來,也會和別的男人亂搞。劉安定想想説:"哥,這樣的女人也不是過日子的女人,更不是一輩子能給你做老婆的女人,我想過了,不如干脆離掉,再找一個能過日子的女人,哪怕是寡婦也比這好。你現在條件好了,離掉再找一個不難。找個鄉下能過日子的,生個娃,好好過日子。"

    誰知三哥雖然帶了哭音,但態度很堅決,説:"不,我就想要她,我不讓她走,我要和她過一輩子。"

    劉安定睜大了眼。問為什麼,三哥不做聲。劉安定説:"她不會和你生娃,更不會侍候你,也不會和你過一輩子,會讓你受一輩子氣,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三哥説:"我就是喜歡她,我就是想她,離不開她,離開了心裏就急。"

    這回劉安定徹底暈了。他明白愛情發生了。原以為三哥這樣的人只知生兒育女,沒想到也有愛,也會被女人迷倒。記得上學時有本書上講,愛是有階級性的,賈府的焦大決不會愛上林妹妹。現在看來簡直是胡扯,愛還是有通用標準的,不然為什麼農民起義進城後都要找大家小姐。看來在對待女性上,農民的審美標準和富豪的審美標準沒多大差別。

    飄飄確實是很美的,那次在窯洞飄飄尿褲子將褲子脱掉時,他只看了一眼,就這一眼,讓他至今難忘,那潔白如脂的身子好像就印在腦海,閉目就能重現。有時他會止不住想,在三哥面前,多好的女人都可能一樣,真是糟蹋埋沒了好女人。現在看來,三哥也是有初步審美能力的。劉安定覺得這一來問題肯定複雜了,決不是離了重找一個那樣簡單。不由得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將面臨的艱難的離婚,劉安定百感交集,不由長嘆一聲,心想,男人啊,女人啊,愛情啊,究竟是怎麼回事,又是個什麼東西,誰又能説得清楚。

    劉安定不知該怎麼辦,也不知該怎麼回答三哥。見劉安定不回答,三哥説:"我本來想忍了,就是實在忍不下去。他是領導,霸佔別人的老婆,我要和他講理。"

    提到白明華,劉安定又氣不打一處來。原想畢竟是同學加同事,應該儘量搞好關係,沒想到人家卻不這樣想,在今天會議這樣的關鍵時刻,抬高自己貶低別人還可原諒,想不到竟然落井下石,想置別人於死地,可見骨子裏就不是個善良之輩。對這樣的惡人,只有以惡對惡。劉安定咬了牙説:"你一個農民和他講什麼理,你講理人家不承認有那回事,你到哪裏講理。鬧起來你不嫌難堪我還怕丟臉,如果你有本事,你就去抓他,抓住了當場把他的腿打斷,讓他去找人講理去。"

    三哥一臉恐慌,目光躲閃着低了頭,半天才説:"打了人家,人家會不會把我開除掉。"

    到底還是山裏善良的農民。劉安定想發火,細想又忍了。也是,讓一個農民去打一個坐小車的領導,領導又是他的頂頭上司,想想都會感到腰桿發軟,滿肚子發虛。原以為將三哥領出山溝,三哥就會有變化,甚至像他一樣,變成一個城裏人。現在看來是錯了,三哥沒有文化,沒有文化就很難從骨子裏有什麼改變。劉安定嘆口氣,平和了口氣説:"他又是教授又是領導,被一個農民打了是件丟人的事,被一個農民為這種事打了,更是見不得人的事,他怎麼敢聲張出去。為這種事他被一個有身份的女人抓破了臉都不敢聲張,被打了就更不敢吭聲了。你放心,如果打壞了,我負責給他看病,他要開除你,有我擋着。"

    三哥低了頭不再做聲。劉安定也不想再説什麼。他原想好好和三哥聊聊,重温一下手足之情,也問問他和飄飄的詳細生活情況,現在,已沒有了聊的必要,也沒有了那份心情。劉安定想走。看看痛苦的三哥,心裏又軟了。想安慰,又找不到合適的話。劉安定清楚,事情麻煩大了,拆散三哥不答應,促和飄飄辦不到。散也難聚也難,誰都沒辦法了,只有聽天由命去吧。劉安定看看錶,離睡覺還早,他決定拉三哥到城裏轉轉,三哥長這麼大也許還沒坐過小轎車,今天也讓坐坐。

    兩人剛出門,劉安定的手機響了。是吳學才打來的,問劉安定現在在哪裏,他有點事要找。劉安定説他在三哥家,吳學才説:"你就在家裏等等,我馬上就過來。"

    吳學才提了兩大包豬肉,説都是他精選的,要劉安定提回去吃。劉安定覺得吳學才也太客氣了。劉安定急忙説:"我把三哥託付給你,也沒有好好謝謝你,現在你來給我帶東西,真是讓我慚愧。"

    吳學才説:"都是自家產的,還客氣什麼,平日你對我那麼關心,我謝都謝不過來呢,你還謝我什麼。"

    三哥這裏什麼都沒有,也沒法招待客人。吳學才提出到他家喝幾杯。劉安定覺得時間不早了,這麼晚了驚動人家全家也不好,便堅決推辭了。乾坐一陣,吳學才開始説豬場的事。他説豬場經營困難,虧損越來越嚴重,已經發不出工資了。説豬場歸了良種繁育場,職工們都覺得有了靠山,結果也沒大的改變,看良種場能不能拿出點錢補貼一下。

    這個問題劉安定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好像應該歸縣裏和白明華管。種牛現在只有幾頭,目前還用不了太多的人來飼養,豬場的職工只能繼續養豬。但劉安定不好推脱乾淨,説:"你提出的問題我和他們商量商量,看這事怎麼解決。"

    吳學才説:"我想了很久,怎麼想都覺得養豬利潤很少,沒有好的辦法。我有個主意,我想在場裏養些普通母牛,咱們先給這些母牛移植胚胎,產的後代全部作為種牛,這樣種牛的質量就有保證,場裏也可以現在就將一部分職工轉到種牛飼養上來,由繁育場從項目經費裏支付工資,這樣就可以減少一些豬場的經濟壓力。"

    這倒是個辦法。按原來的計劃,給農家母牛移植胚胎後,母牛仍回農家飼養,待產後斷奶,再挑選一批長勢好的買回留作種牛,加大繁殖能力。現在看來,這種牛嬌氣難養,場裏精心飼養都死了一頭,農家缺乏科技知識,又捨不得花錢買精飼料喂,很難將產出的小牛養成合格的種牛。由場裏培養種牛不僅能保證質量,也可積累一些飼養經驗,然後向農户推廣。這確實是以前沒想到的一個好辦法。劉安定一口答應,並説他現在就可以做主,明天就可以落實實施。

    兩人商量了一些細節,都覺得實施起來沒有困難。趁劉安定高興,吳學才點一支煙,然後開始訴説起他家的苦來。吳學才説他養了三個兒子,三個兒子都不好好學習,結果都沒有上大學,都在豬場和縣辦企業上班,三個兒子都已成家,但三個兒媳兩個沒正式工作,一個有工作,也輪崗在家。因為兒子們的工資都不高,也不能按時發,所以生活都有些困難。吳學才説他的三兒還比較聽話,人也聰明,可就是給耽誤了,現在又想學點本事,也不知是不是晚了。吳學才要劉安定給他想個辦法,能不能讓三兒上幾年大學,然後回來跟劉安定學點本事,在總場當個技術員,吃碗技術飯。

    事情倒不是太難辦,各系都有成人教育班,説一説想點辦法也可以進去,以後場裏也需要大量的技術員,吃技術飯也不是不可以。吳學才從沒求過他什麼,況且吳學才對三哥的事幫了不少忙,怎麼説都沒法推託。劉安定只好答應了下來。

    吳學才一下高興起來,説一陣感謝的話,又説起了三哥的工作。吳學才提出給三哥換個好點的工作,劉安定覺得沒有必要,按三哥的能力,也只有幹這個最合適。劉安定便謝絕了吳學才的好意。再談一陣場裏的事,吳學才覺得時間不早了,才起身告辭。

    説了要帶三哥進城轉轉,雖然天不早了,劉安定還是決定去。劉安定也考取了駕駛證,不出長途一般都是自己開車。進了城,劉安定便放慢車速,讓三哥看兩邊的街景。他想,乾脆拉三哥到娛樂場所轉轉,讓三哥也看看唱歌跳舞,見個世面,看看城裏人的夜生活。

    將車開到一家歌舞廳前,剛要停車,看到白明華和飄飄挽了手從舞廳出來。劉安定吃一驚,下意識地剛要開車躲開,三哥卻也看到了。三哥急忙説:"快停車,我看到她了,快停一下車。"

    劉安定一踩油門,猛地將車開了出去。

    三哥也沉默一陣,然後問劉安定:"你是不是也怕他?"

    三哥竟這樣理解,真是沒有腦筋,朽木一塊,愚不可救。劉安定氣不打一處來,本不想理他,但又想知道他此時做何種感想,便説:"你是不是想下車仔細看看,我問你,下了車,你怎麼辦,是和人家握手,還是和人家打架。"

    三哥帶着哭音説:"我要她回家,我要讓她跟我回去。"

    劉安定剛才看到白明華的車就停在舞廳門口,現在兩人早上車走了。此時的劉安定真希望三哥將白明華狠狠打一頓,出一出這口惡氣,也讓人們看看白明華是個什麼教授,什麼東西。劉安定説:"人家早開車回去了,也好,我也送你回去,回去後的事你看着辦。"

    豬場雖在城郊,但進城的大路只有一條,沒有看到白明華將飄飄送到返回,説明白明華和飄飄還在家裏。劉安定將車停在豬場外,要三哥一個人回去,他不想在三哥家裏看到白明華。

    開車回到縣招待所,卻發現白明華正在屋裏洗漱。屋門是開着的,説明屋裏也沒有飄飄。劉安定明白了:白明華也發現了他,至少是發現了他的車,可能是送回飄飄後繞道回了城。劉安定悄聲回了自己的房間。剛想躺躺,白明華敲門走了進來。

    找上門來也好。劉安定決定給他點顏色看看,警告警告他,即使不能阻止他,也要讓他知道劉安定不是可以坐視不管的,也要讓他為他的無恥行徑擔驚受怕有所顧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有恃無恐。劉安定陰了臉正想着怎麼開口,白明華説:"後天就要開高評會,我明天就回去,不知你有沒有什麼事。"

    副高以上的職稱都要由廳裏組織專家統一評審,白明華不是有名的專家,但他原是教務處長,便成了專家組成員,代表學校去評教授職稱。劉安定能不能被評為教授,就要由這次會議來決定。因為評委來自各高校,許多評委並不認識他,只能通過材料來了解一些情況,作為本校代表,白明華的話就至關重要,如果白明華在會上説句對他不利的話,他的教授夢就會徹底破滅。劉安定理解白明華此時來説這話的意思,也明白白明華此時的心情,也許想討好他,讓他默許和飄飄的事。世上的事真他媽的巧,也真他媽的錯綜複雜。他一時不知該説什麼。

    白明華在劉安定對面坐下説:"你可能覺得你水平高,評教授沒問題。你如果這樣想你就錯了,事實上是,越是輕狂的人越吃虧。作為朋友,我覺得還是提醒你一下。前年師大有個留學回來的博士,他以為他的水平高,曾揚言説以他的水平,在世界一流大學當教授都綽綽有餘,這就得罪了他們學校的一個專家,這個專家在高評會上説那個博士只知讀書,沒教過幾天書,教授是教書的,沒教幾天書怎麼能評教授,於是那博士的教授資格就被否決了。還有一個,沒評上教授氣急敗壞,竟跑到會上大罵大鬧,結果是不但當年沒評上,第二年也沒評上,第三年還沒評上。因為專家還是那些專家。第四年那小子急了,會議一開始便闖進會議室作檢查,評委這才放了他一馬。"

    這些劉安定都知道,裏面的內幕白明華還沒有全説,比如在評前要託門路拜老師,找評委送厚禮等等。每個學校有兩名評委,另一個評委柴教授劉安定也熟悉,劉安定本準備去找找他,即使不送禮,也要打打招呼,讓人家知道你心裏還有人家,要不然人家會説你牛,即使不説你的壞話,悄悄投你一個否決票也夠你受。現在看來找柴教授也沒用,現在白明華已經説明了,如果他真在會上找出個毛病來,柴教授也沒有辦法。劉安定這時才明白,白明華來不是討好他來的,更不要他的默許,而是來火力偵察,來看他的態度,來徹底將他制服的。劉安定清楚,如果不説軟話不稱服氣,教授可真的就完了。

    這個無恥的傢伙,竟好意思公然如此,竟然還説為了朋友。劉安定真想給他一個嘴巴,然後再給自己一個嘴巴。

    如果這次評不上教授,就要遠遠地落在別人的後面,現在已經有一批像李紅裕這樣的小兄弟成為教授了,自己再評不上,丟臉皮掃威信難見人是一個方面,一切的一切都將失去基礎:評不上教授還有什麼資格當總工程師,評不上教授還算什麼知名學者,評不上教授連宋小雅的工作調動也成了問題。

    讓一步,問題當然會迎刃而解。好在白明華是用笑臉看着他,好像是真的要和他交朋友。劉安定覺得退一步也沒什麼,人活在世上本來就不容易,該低頭時且低頭,這又有什麼。他能這樣公然威脅,我為什麼就不能口是心非。劉安定長出口氣調整一下情緒,帶了笑説:"你這傢伙,我這輩子算是離不開你了,也好,這回我再靠你一回,反正咱們是朋友,這回我的教授就包在你身上了,評上是你的功勞,我會一輩子謝你,評不上是你的失職,我會一輩子罵你,你就看着辦吧。"

    白明華很開心地哈哈笑了,説:"好你個狡猾的劉安定,怕是你哄我給你評上教授了,你的翅膀硬了,官更大了,然後你恩將仇報,置我於死地。但不管怎麼樣,我幫人要幫到底,反正我已經把你幫成校長助理了,即使你恩將仇報,我也問心無愧,圖個心裏坦然。這樣吧,這次我幫你活動,保證讓你評上教授,怎麼樣,我這個朋友夠可以了吧。"

    劉安定也跟了笑。他明白白明華已經開始忌妒他了,在這種情況下能表態保證讓他評上教授,這確實是一個意外。這也許是和飄飄有關,讓他不僅在飄飄的事上睜眼閉眼,在別的事上也能夠合作。看着白明華,劉安定突然感到今天白明華有巴結他的意思,也許是白明華覺得他無力阻擋他當教授,也許是覺得如果阻擋了,兩人就成了仇人,他完全可以利用校長助理這個權力報復他。官場最講和為貴,白明華不是傻瓜。劉安定心裏不禁有點高興,更為校長助理這張虎皮自豪。如果沒有這頂官帽,白明華根本不會在意你劉安定,更別説保證讓你評教授了。劉安定覺得也應該給人家一個台階,便説:"你放心,朋友的好處我不會忘,朋友的壞處我也能諒解,因為我們是朋友。"

    兩人都笑了。白明華想試試劉安定對今晚他帶飄飄出去的看法,便問劉安定剛才幹什麼去了,劉安定説什麼都沒幹,和吳學才聊了一陣。白明華故作驚訝説:"也許是我的眼花了,剛才我好像在街上看到你的車了。"

    劉安定臉紅一下,他覺得白明華是有意要挑明這件事。也好,如果挑明,他就把利害給他講清,要他收斂一下。劉安定説:"我也好像看到你的車了。"

    情況已經明白了,劉安定不想管這事,或許是不想得罪他。既然這樣,再提這事就有點過分了。白明華將話題轉到工程上。他覺得上面分期撥付工程款太慢,如果按撥款的進度幹,水庫和渠系配套三年後才能完工,而一兩年後胚胎移植的牛就會大量繁育,那時如果沒有能夠灌溉的人工草場,移植牛的餵養就是個大問題。白明華的意思是現有的錢只買設備和工程原材料,其他工程款和人工費暫時拖欠着,等後年的款撥下來再付。劉安定同意白明華的意見,目前情況下也只有這樣了。劉安定覺得也正好説説餵養移植牛的事。劉安定説:"現在看來,引進的種牛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公牛精液少,母牛排卵能力差,使用促排卵技術,排卵數也比我們的當地牛少許多。繁殖能力差,其他適應能力也差,這就給我們提出了不少問題,原計劃移植後母牛繼續讓農户飼養,現在看來行不通了。移植牛容易流產,良種牛又有這麼多缺陷,飼養過程中肯定問題很多,出現的問題農户無法解決,成活率肯定要低,這樣會造成大的損失。吳學才提出移植後的母牛由良種場飼養,這是個目前惟一可行的好辦法,我們飼養不僅可以提高成活率,還可以摸索經驗,培訓農民,為以後大規模發展打好基礎。"

    想法是對的,但這又要花一筆錢。兩人商量後決定和縣裏開個協商會,讓縣裏也籌點錢,把這件事落實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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