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到家,衝了澡之後,我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下來。我披着浴袍轉開電視,不過因為時間的關係,不論轉到哪一台都沒在播報新聞。
從冰箱拿了罐裝啤酒出來,我喝了一口之後嘆了口氣。疲憊感全跑了出來,緊緊地包覆着我的身體。
唉,我喃喃自語:沒想到連他也被殺了——不用警察調查我也知道,坂上豐是被殺的。他是繼川津雅之、新里美由紀之後的第三個犧牲者。
這三個人的共同點就是,在去年一同遭遇了船難事故。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犯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難道他的最終目的是殺光所有跟那起事故有關的人嗎?
我推測接下來還會陸續出現犧牲者。像是在嘲笑一點線索都找不到的警察和我們一般,殺人事件會一直持續下去。
目前可以想到的結果只有兩個,我思索着。
一個結果是,全部的人都被殺。雖然不是阿嘉莎?克莉絲蒂寫的故事,不過結果卻還是“一個都不留”。
另外一個結果是,某一個人活下來,然後其他的人全都被殺死。在這個情況下,活下來的那個人就是犯人,這樣想應該頗合理。
想到這裏,某個名字又從我的腦海裏浮出來。
古澤靖子。
她究竟是活着,還是已經死了呢?這個問題的答案足以讓整個推理的方向完全改變,可是我卻找不到她的行蹤。
而且,我想,坂上豐到底要告訴我們什麼事呢?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他雖然拒絕了我們,不過又好像很難受似的。給我一種感覺:他是在拼命忍耐自己想要將一切公諸於世的慾望。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把皮包拉近身邊。在皮包裏找了一會兒,果然找到了我記憶中的那份劇團簡介。
這上面介紹的是這次他們要演出的現代劇,上面也有坂上豐的名字。當我看到坂上的角色時,差點被啤酒給嗆死。
上面寫着——偽裝成老人潛入養老院的窮學生。
偽裝成老人?
在我腦中浮現的是川津雅之的東西被快遞送來那天,一直躲在陰影下盯着我看的老人身影。那個快遞員説他沒看清楚老人的臉,我也只瞥到一眼。那個老人該不會是坂上豐喬裝的吧?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是原先就知道川津雅之的東西會送過來我這裏,才特地前來監視的嗎?然後若是逮到機會,他會不會就打算把東西偷走呢?
沒有錯,我想。去年的意外之中,一定有什麼大家都想隱瞞的秘密。
當我去拿第二罐啤酒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我也知道打來的人是誰。
“你看新聞了嗎?”冬子劈頭説道,聲音帶着非常明顯的失落。
“對方又捷足先登了。”我説:“差一點就可以從他那裏得到什麼情報了。犯人是不是知道這樣,才把他殺掉的啊?”
“我想應該不是吧……”
“總而言之,我們的確是被對方搶先一步了。”
“……應該要約早一點的。”
“冬子不需要覺得是自己的責任。對了,我又知道了一些事情。”
我告訴冬子,日前看到的老人有可能是坂上豐喬裝的。果然冬子也很驚訝。“敵人的監視真是嚴密啊!”
“總之,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件之後,我們非得儘快知道事故的秘密不可。警察現在可能也差不多應該抓到那三個人的共同點了。”
“但是要找誰問呢?”冬子説。
“就像我之前説過的,只剩下一個人了——就是山森由美。”
“不過你還沒有拿到讓她開口的工具吧?”
我理直氣壯地搖搖頭。“我覺悟了。”做了一次深呼吸,我説:“用更強硬一點的手段吧!”
2在坂上豐被殺害三天後的晚上,我和冬子坐在車子裏頭。
“你已經深思熟慮過了吧?”
右手抓着方向盤的冬子問道。她一邊説着,眼睛依舊注視着前方。沿着我們停車的這條路向前約幾十公尺處,有一幢白色的洋房,冬子的眼睛就是看着那幢房子。山森由美搭乘的賓士車在大約一個小時之前,進入了停車場。
“責任我來擔,你別擔心。”我對着她的側臉説道。
“我沒在擔心啊!如果山森社長知道是我們乾的,大概也不會聯絡警察吧!要説擔心,大概也只有這輛車——從剛才我就一直提心吊膽的,怕它刮傷。”
冬子這麼説完,敲了敲方向盤。這輛車——白色的賓士,是她向熟識的作家借來的。
就算使用強硬一點的方法也要和山森由美碰面,把事情問出來——這個決定本身是很好,不過如同我一直所擔心的,和山森由美見面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在啓明學校會有那輛白色賓士車接送。一個禮拜兩次的小提琴課,老師也都親自到停車場來接她,等到下課了又送她回到車上,保護得非常徹底。
除此之外,她幾乎完全不會外出。原本會去的教會,也聽説自從我上次*問的那一天之後,就再沒去過了。
因此和冬子再三討論以後,我們決定把目標擺在小提琴課的時候。説是這麼説,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硬要説的話,可能只是因為小提琴老師家位在山區,往來行人比較少,我們比較能期待夜幕低垂的黑暗能幫上一點忙吧!
過沒多久後,賓士車上的時鐘顯示着八點四十分。
我看到了之後,打開右側的門下車,然後加快腳步走向山森由美現在應該在裏面練習小提琴的那間房子。
西式洋房外頭圍着一圈非常稱頭的磚牆,旁邊有個可以容納兩輛車的停車場。現在停在那裏的,只有那輛白色的賓士車。我偷偷窺視駕駛座,發現司機正躺在斜斜的椅子上打盹。
我繞到駕駛座旁邊,叩叩叩地敲着車窗。從他的方向看過來,應該會因為逆光而看不清楚我的臉。
司機緩慢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然後突然慌慌張張地跳起來打開電動車窗。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您可以先把車子挪走嗎?”我用流露着萬分抱歉的聲音説道。
司機好像在想我是誰的樣子,但是最後他什麼都沒問,只用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説:“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因為等一下載貨的卡車要開進來。”我説:“所以要從這裏把貨物搬進去。”
事實上,這個停車場的後方設有類似卸貨專用的出入口。
司機回頭看了一下那個出入口之後説:“原來如此。”他了解似的點了點頭,“那我要把這輛車停到哪裏去呢?”
“這前面一點的地方有一間咖啡廳,”我指着道路的遠方,“您可以先停在那裏的停車場裏稍作休息。由美小姐的課程結束之後,我們會來叫您的。”
然後我掏出一張千元大鈔給他。司機一邊説着不好意思,一邊還是收下了。接着他精神百倍地發動引擎。
在確認了白色賓士已經朝着咖啡廳的方向離去之後,我朝着反方向,用雙手做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和剛才的賓士同樣的引擎聲從遠方傳來,兩顆大燈亮起之後,車子慢慢地朝我的方向靠過來。
我們的白色賓士車停在我面前。
“好像進行得還滿順利的嘛!”冬子説。
“好戲現在才要登場呢!再過沒多久,小提琴課就要結束了。”
“要讓引擎一直開着嗎?”
“好啊!”
於是冬子沒有熄火就下了車,然後打開後車門。做完這些事之後,我們就躲在停車場裏。
仔細傾聽的話,可以聽到小提琴的旋律飄揚。這應該是由美拉的吧!力道強勁而圓滑的音色,或許可以説是她所隱藏的內在表現。
出乎意料地,我們享受了一場音樂演奏。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小提琴樂聲從我們耳畔消失了。我們在停車場觀察着四周的情況。
玄關傳來門打開的聲音,交談聲也傳了出來。我們相互點了頭之後,慢慢地走出去。
“咦?沒看到中山先生耶!他跑到哪裏去了?”一位個子很高的女性牽着由美的手,一邊端詳着我們,一邊説道。
這位女性就是小提琴老師,而中山大概就是那個司機的名字吧!她看着我們,不過眼神中沒有顯示出任何的興趣。我想她可能覺得我們兩個只是單純的路人吧!
高大的女性讓由美坐上我們的賓士車後座,砰的一聲關上門。然後嘴上好像説着什麼,又抬頭向周圍張望。看來她對眼前這輛白色賓士一點疑心都沒有。
“走囉!”我説道。
“沒問題!”冬子回答。
我們倆邁開大步,直接朝賓士車走近。老師原本用有點懷疑的眼神看着我們,然後表情開始變得有些疑惑。不過讓她的臉色有了決定性改變的,是冬子稀鬆平常地坐上駕駛座的那一剎那。小提琴老師張大了嘴巴,然而她又好像不知道在這樣的場面,自己該説什麼台詞才是。
“這是我的名片。”我儘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把名片拿到她面前。她伸手接下,嘴巴還是張得開開的。人類在碰到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時,做出的反應真的很有趣。
“請告訴山森先生,我們一定會將他的千金平安送回去的。”
我説完話的同時,也跟着坐進後座。先坐進來的由美好像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那個,等一下!”
“請代我們向山森先生問聲好。”
留下手裏還拿着我的名片的小提琴老師,我們的白色賓士車揚長而去。
車子開了沒多久,由美就發覺坐在自己隔壁的,正是前幾天在教會和她説過話的那個女推理作家。可能是因為我的香水味道而認出來的。
“我非這麼做不可。”我説完便向她道歉,由美什麼話也沒回答。
冬子停車的地方,是距離山森家不到一公里的某個公園旁邊。那是一個只有鞦韆和動物形狀水泥塊的簡單公園。由於實在是太過陽春了,裏頭甚至連對情侶都沒有。
“我想繼續前兩天我們聊的話題,”我説:“你會跟我談吧?”
由美沉默地摸着小提琴盒。可能透過這個動作,可以鎮定她的情緒吧!
“爸爸他……”沉默的時間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終於張開嘴輕聲説:“説不可以隨便亂説話……他説我那個時侯意識不清楚,是不可能明確地記得什麼事情的。”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着。
“但是你有自信自己的記憶是正確的吧?”
又是一陣沉默。
“沒有嗎?”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爸爸説我是把夢境和現實混在一起了……”
“由美!”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腕細得令我吃驚,好像一用力捏就會折斷似的。“我之前也説過吧?可能一直會有人被殺哦!解救他們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先抓到犯人,而你的記憶對這件事情來説是非常必要的。就算這個記憶,像是夢境和現實的八寶粥一樣也沒關係。因為在這個八寶粥裏面,一定藏着另外的線索。”
我注視着由美的臉,冬子好像也透過後照鏡凝視着由美。原本就不太寬敞的車內,因這股令人難受的氛圍,讓我感覺更狹窄了。
“你應該知道坂上先生吧?”因為由美歪了歪頭,所以我又補充説明,“坂上豐哦!他是演員,是去年和你們一起去海邊的其中一個人。”
她可愛的嘴唇稍微動了一下。我看着她的嘴唇繼續説道:“他也被殺了。”
她的嘴唇又抽動了一下,然後看着我説:“你騙我的吧?”
“是真的,電視新聞上也都有報導哦!”我一邊説一邊想到,跟她説電視什麼的好像沒有意義。報紙也一樣。在山森家,應該會有人特地把報紙的新聞念給她聽,告訴她社會的動態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坂上豐死掉的事情,説不定是故意隱瞞她的。
“你可能不知道,不過這是真的。坂上先生被殺害了,犯人正在把去年船難事故的關係人一個一個殺掉哦!”
少女的眼睛裏浮現出再清楚不過的恐懼。我看穿由美的迷惘了——她的心在動搖。
“你的父親可能也被盯上了哦!”我故意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説道。接着她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爸爸他也被……”
“媽媽也是哦!”一直沉默的冬子坐在駕駛座上説。她説的這句話可以説是最具效果的一擊,因為由美的身體在一瞬間顫抖了。
“嗯,沒錯。”我説:“的確,媽媽也有可能是犯人的目標哦!還有由美——你也是。”
由美深深地垂下頭,並且維持了這個姿勢好幾秒鐘。接着她抬起頭來做了一次深呼吸,轉過頭來面向我。
“那個……如果我在這裏説出來的話……你會幫我們想想辦法嗎?”
我透過後照鏡和冬子交換了視線,鏡子裏的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我們會想辦法。”我説:“總之,只要是在我們能力所及的範圍,我們都會去做。”
由美低下頭來,小聲地説道:“請不要告訴任何人哦!”
“我答應你。”我點點頭。
3好像假的一樣,我腳底下踩的東西就這麼不見了——眼睛看不見的少女,用這樣的説法來形容意外發生那瞬間。無法用視覺掌握現場狀況的她,只能用身體失去平衡這個感覺來判斷遊艇上發生的事情。
她説,在她腳底下踩着的東西消失的幾乎同一瞬間,海水就襲了上來。究竟是自己掉到海里,還是船浸水了,她自己並不清楚。
“因為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掉到海里去過。”她説道。
總之就是全身都浸在水裏吧!
在恐怖中掙扎了一會兒之後,她就被某個人抱住了。“別擔心,是爸爸哦!”這個聲音隨後傳進她的耳裏,於是她死命地抓着父親——“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也不知道。爸爸叫我不要隨便亂動,所以我就只管抓着爸爸的手腕,把自己完全交給爸爸。我的身體好像朝着後方漂流,我想大概是因為爸爸的游泳方向的關係吧!”
救人的時候,好像就是要那樣遊吧?我一邊聽着她的話,一邊思考着。
究竟花了多久的時間才抵達無人島,她好像也不知道。由於恐懼的緣故,所以覺得時間過了很久,然而實際上是不是真的經過了那麼長的時間,她説她自己也不敢肯定。不只那個時侯,關於時間經過的長短,她平常也沒什麼概念。或許真的是那樣吧!
“靠近無人島的時候,因為腳下終於踩到陸地,所以我終於放心了。結果,全身的力氣好像消失了一樣。”
對於她説的話,我發自內心的同意。坐在前面的冬子也點了點頭。
好像到了無人島之後沒多久,由美就失去意識了。這大概是因為從極度緊張狀態突然解放的關係吧!而且她應該也消耗了相當的體力。
“等我恢復意識的時候,聽到了有人説話的聲音。我馬上就知道那是一起搭船的人們發出來的。知道那些人也都成功逃出來之後,讓我鬆了一口氣。可是……”
然後她便不再説話了。這種沉默的方式,就像是明明一鼓作氣要飛躍什麼東西,可是在最後關頭還是決定停下腳步一樣。也因為如此,她露出一種厭惡自己的表情。
“有一個女人尖聲大叫。”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説:“聲音很大……好像要把喉嚨喊破似的。”
“她喊了什麼呢?”我問道。
“求求你們……”由美説着,她的語氣非常強烈,連冬子都回過頭來看着我們這邊。“幫忙……那個女人這麼叫着。”
我理解地點點頭。“求求你們幫忙——她是這麼説的嗎?”
“是的……”
“嗯。”我説道。“那她是希望大家去幫誰呢?因為那個女人自己應該已經得救了吧?”
“他……”她中斷了一下,才又繼續説下去,“那個女人説的是——求求你們幫幫他。”
“幫他……嗎?”
“你記得那個女人是誰嗎?”冬子開口問由美,“那個時侯參加的女性,除了你之外還有四個人吧?你的媽媽和秘書村山小姐,還有攝影師新里美由紀小姐,跟一個叫作古澤靖子的人。你不知道是哪一個嗎?”
“我不知道,”由美搖搖頭,“不過因為當時有情侶參加,所以我想應該是那對情侶的女方。可是名字叫什麼我就不清楚了。”
情侶?——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新里美由紀和村山則子就都不能列入考慮了。當然,也不可能是山森夫人。
“也就是説,那個女人是想找人救她的男朋友囉?”我再一次確認。
“我想應該是這樣。”
“那個時侯還有誰在那裏呢?”
聽完我的問題之後,由美痛苦地扭曲着臉。“爸爸……好像還有好幾個人也在,不過我不太曉得。大家説話的聲音都很小,而且我自己的意識也不是很清楚……對不起。”
不用道歉哦!我説道。“然後呢?在那邊的人怎麼反應呢?他們有去救那個女人的男朋友嗎?”
雖然我叮囑自己要儘量用泰然的口氣,不過一不小心聲音還是急促了。
她搖了搖小巧的臉龐。“好像有某個人説沒辦法的樣子,不過那個女人還是一直哭着拜託大家。我那時候心裏想,叫爸爸去想想辦法就好了呀!可是當下我好像又昏了過去,後來發生的事情我也不記得了。每次想要回憶的時候,頭就會開始痛起來,而且就像爸爸説的一樣,我也覺得自己搞不好是把夢境和現實混在一起……所以我才沒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説完這番話之後,她一把抱起小提琴的盒子,然後像是在害怕什麼似的,往前坐了一點。
“這就是你在無人島經歷的事情嗎?”我問完,她便像發條娃娃一樣點了頭。我將手掌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説了聲:“謝謝。”
“你能夠保護爸爸嗎?”
我在手掌上略施了點力氣。“你的這些話,讓我覺得自己應該可以保護他了哦!”
“那幸好我有説。”
“當然囉!”在我説話的同時,冬子開始發動汽車。
我們開車把由美送到山森家門口,按了對講機,告訴對方已經把他們家的千金小姐平安無事地送回來了之後,便不管對方的大呼小叫,全速逃走。從車裏回頭看的時候,我發現那個照理説看不見的女孩正朝着我們這邊揮手。
“總算看出一點事情的端倪了。”在車子開了一會兒之後,冬子開口説:“一個女人——在她眼前,自己的男友被見死不救的人們害死了。這個男友就是竹本幸裕。”
“而那個女人,毫無疑問就是名叫古澤靖子的那位。”我説道。
“總之,”冬子説到一半,對着前方突然踩煞車的車子猛按喇叭。看來她已經習慣這台白色賓士車了。“就是那個名叫古澤靖子的女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死去之後,開始復仇嘛!”
“這個架構未免也太單純了。”
“是啊。不過就是因為單純,所以山森社長自己也注意到了。不只是他,其他參加旅行的人應該也一定都知道吧!”
“這麼一來,”我的腦海裏浮現一個場景——最後和川津雅之見面的那個夜晚。“川津可能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被盯上,是因為古澤靖子的復仇吧!所以才會跑去找山森社長聊。”我一邊説着,開始有點鬱鬱寡歡。我的男友也是對竹本幸裕見死不救的其中一個人嗎?
不對,那個時侯他不是腳受傷了嗎——“那就代表川津被偷走的資料裏,寫有跟由美的證詞同樣的內容囉!”
我對冬子説的話頷首認同。
“新里美由紀想要拿到那份資料的原因也很清楚了。還有那些意外關係人誰也不肯好好跟我們説話的理由也是。”
“問題是這個古澤靖子啊……”冬子説:“她到底在哪裏呢?”
“可能是躲在某個地方,觀察殺害下一個目標的機會吧!”
我想着那個素未謀面的女性。雖然那只是一個事故造成的結果,但是戀人在自己眼前遇難卻束手無策的那種震驚,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呢?之後她還和那羣理當恨之入骨的人們共度一晚,然後隔天一起被救走。在我心裏覺得,她應該早在那個時侯,就已經開始擬定復仇計畫了。
在她的劇本中,下一個被殺害的會是誰呢?
4在意大利餐廳吃晚飯之後,我回到我的公寓,這個時侯大概是十一點多。因為走廊很暗,所以我花了一點時間才從包包裏找出鑰匙來,當我把鑰匙插進鑰匙孔的時候——有種詭異的感覺。
手上並沒有傳來開了鎖的感覺。
我拔出鑰匙,試着轉動門把之後用力一拉,大門竟然毫無阻礙地應聲打開了。
出門的時候,忘記上鎖了嗎?
不可能,我暗忖。自從那個時侯川津雅之的資料被人偷走以後,我對“鎖門”這件事可説是近乎神經質的注意。今天我也記得自己絕對有鎖門。
也就是説,有人曾經進去我家,或者是——現在還在裏面。
我就這樣拉開門進到屋子裏。裏面很暗,一盞燈也沒開,也沒有任何聲音。
但是,直覺告訴我有人在屋子裏。我感覺到對方的氣息了,而且還發現屋子裏飄蕩着香煙的臭味。
電燈的開關設在一進門就可以摸得到的地方,我戒慎恐懼地伸出手按下開關。
我停止呼吸,瞬間閉上眼睛,把身體貼在牆壁上。接着等心跳稍微鎮定下來之後,我才慢慢地睜開眼睛。
“等你好久了哦!”山森社長説道。他坐在沙發上蹺着腿,臉上堆滿了笑容。不過那雙眼睛還是老樣子,活脱脱像是另外一個人的一樣。
“這麼一來我就都知道了。”我好不容易發出聲音來了,語尾還有點顫抖,“進出這間房子好幾次的人就是你吧?亂翻紙箱,又在文字處理機上惡作劇。”
“我可沒做過那種事情哦!”他的聲音十分冷靜,冷靜到讓人憎恨的地步。
“就算你沒做,也可以叫別人下手吧!”
可是對於這個問題,他並沒有回答,只用左手的手指搔了搔耳朵。
“要不要喝什麼啊?啤酒?如果要威士忌的話,我這裏也還有。”
不用——他像是這麼説一般搖搖頭。“為什麼我會到這裏來,你知道嗎?”
“不是來説話的嗎?”
“沒錯。”他交換了蹺着的腿之後盯着我看——從頭到腳,簡直就像是在檢查什麼似的。
我沒有辦法正確辨明藏在那雙眼睛中的感情。
“你把由美還給我了嗎?”山森社長看夠了之後,丟了一個問題過來。
“那當然。”我回答道。
他摳摳左耳,然後用平靜的口氣説:“你真是幹了件莽撞的事呢!”
“對不起。”先道歉再説,“我的個性就是這樣,想到了就會馬上去做。”
“會當上作家,也是你的個性使然嗎?”
“是的。”
“改一下比較好哦!”他説:“不然的話,又會讓男人從你身邊逃走——就像你的前任老公一樣。”
“……”我不自覺地説不出話來,露出了內心的動搖。看來,這個男人對於我的事情也調查得相當清楚了。
“如果我去找警察的話,你要怎麼辦呢?”
“我沒想那麼多。”
“因為你猜想如果我知道犯人是你的話,就不會去找警察,對吧?”
“那當然也是其中一個想法。”我回答道:“不過,另外一個有根據的因素佔比較大的比例哦!如果驚動了警察,我從由美那兒問出來的話,不就會被擺在太陽底下了嗎?我想你應該不會做那種蠢事。”
“你相信我女兒説的話嗎?”
“相信。”
“雖然你可能無法想象,不過那個時侯的由美可説是處於極限狀態,就算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的區別,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相信她經歷的事情全是現實。”
説到這裏他便沉默了。是想不到回嘴的話嗎?還是在製造什麼效果呢?我並不清楚。
過了一會兒,他才説:“是嗎?那也沒什麼關係。總之別再做這些沒必要的事情比較好,我是為了你好才這麼説的哦!”
“非常謝謝你。”
“我是説真的。”他眼裏藏着鋭利的目光,“對於你男友的死,我很同情,但是奉勸你還是早點忘記比較好,不然的話,下一個受傷害的人就是你了。”
“受傷害……你是説我也被盯上了嗎?”
“不只是這樣。”他説,聲音非常陰沉。“只有這樣,對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他看着我,我也回看着他。
“大概,”我開口説道:“大概所有的人都被你集中管理,再聽你的指示行動吧!調查竹本幸裕他弟弟的行動,也是你的命令吧!”
“你現在説的話是問題嗎?”
“我只是陳述而已。只是説説話應該沒什麼關係吧?好歹這裏也是我家。”
“那是當然的——我可以抽煙嗎?”
“請便。我繼續剛才的話。你在川津和新裏小姐被殺害的時候,就想到那會不會是一年前對竹本先生見死不救的復仇行動,然後便開始調查這個可能進行復仇行為的人——也就是竹本幸裕的弟弟竹本正彥——的行動。透過掌握他在川津和新裏小姐被殺的時間點的行蹤,就可以判斷他是不是犯人吧!”
在我説話的這段時間,他拿出香煙,然後用一個看起來異常高級的銀色打火機點火。抽了一口之後,他攤開手掌向我比了一下,示意我繼續。
“但是……這只是我的臆測,就是他的不在場證明。事件發生的日子,他應該都有上班吧!”
“……”
“犯人是古澤靖子吧?這個問題,請你回答。”
山森社長連續抽了兩、三口煙之後,也吐出相同次數的煙。在這期間,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的臉上。“不要跟她扯上關係比較好。”
這是他的回答。説完之後他還是閉上嘴巴,我困惑了。“不要扯上關係比較好……怎麼説?”
“不管怎麼説,總之就是這樣。”
沉重苦悶的沉默持續了一陣子。
“我再問你一次,”山森社長説:“你沒有收手的意思嗎?”
“沒有。”
他嘆了一口氣,嘴巴里剩下的煙也一起被吐出來了。“真拿你沒辦法。”他把香煙在煙灰缸裏捻熄。那個煙灰缸是已經離婚的前夫曾經使用過的東西。到底是在哪裏找到的呢?
“我們換個話題吧!你喜歡船嗎?”
“不,沒有特別……”
“下個月我們會搭遊艇出海。成員除了去年參加的人之外,只多了幾個而已。如果可以的話,你要不要也參加呢?”
“遊艇……又要去Y島嗎?”
“對,和去年的行程完全一樣。還計畫在我們避難時待過的無人島停一會兒哦!”
“無人島也要……”
他的目的是什麼?我暗自忖度,應該不會是要做一週年的法事吧!但無論如何,山森社長一夥人一定是要做些什麼才會想去的。
槓鈴事件又再一次地浮現腦海。
參加這次旅行,就代表我要深入敵陣了。搞不好他們的目的就是我也説不定。
“你的表情好像在警戒什麼呢!”山森社長像是看穿了我的迷惘似的説:“要是一個人覺得不安的話,也可以帶人來。那位小姐好像姓萩尾吧?要不要也邀請她一起參加呢?”
的確,若是冬子也在的話,我會比較安心。而且我感覺到要是一直維持現狀,會什麼事情也解決不了。由美的説詞沒有任何證據,就算有佐證,事件的樣貌還是不明朗。不僅如此,我自己也很想加入這些關係人聚集的場合。
“我知道了。”我下定決心説:“我想參加。不過冬子可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正式的回覆我會在幾天後通知你。”
“可以。”山森社長站起來拍了拍褲子,調整好領帶之後,輕咳一聲。
我這才發現他是穿着鞋子進來的,所以玄關那裏才會沒有男人的鞋子。他就這樣從我面前走過去,然後當然也就這樣走下玄關。我仔細一看,發現地毯上留着一點一點的鞋印。
在打開大門之前,他只回過頭一次,接着從西裝褲的口袋裏拿出了某個東西,扔在地板上。乾巴巴的金屬聲音響起,然後又恢復靜謐。
“這個我已經不再需要了,所以就留在這裏吧!”
“……謝謝。”
“那就在海邊見囉!”
“……海邊見。”
他開門走了出去,鞋子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我撿起他丟在地板上的東西,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原來如此。我領悟地點點頭。這看起來好像是我家的備用鑰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