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山,其山綿亙甘、涼之境,亦名南山,又名雪山。
因山高氣寒,四季積雪不化,主峯終年埋在雲霧之中,偶爾雲開得見,狀似仙人指路,落霞照射之下,氣象萬丈,故名「仙霞」。
時當北國臘月飛雪之際,古甘涼道上,疾馳著一紅、一白,兩匹駿馬,是一對男女騎士,望這仙霞山直奔而來。
二人的座騎是千中選一的良駒,清晨即從甘州城兼程趕路二路上雖見鵝毛似的雪片不斷飛舞,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但仍舊打不消他二人的遊興。
到得山腳下,奇蹟似的大雪已霽?金色的陽光從滿天烏雲的縫隙處射出,如金箭射出耀眼光芒,照得這片瑞雪覆蓋的銀白大地上,更見燦爛奪目,憾人心絃。
二人雙雙落地,並肩站在馬匹之旁;男的丰容俊朗,文的美豔剛健,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侶。
這果的濃眉下的一對大眼,亮而有神,興奮地握起她的柔荑,道:「亞蘭,你看!下了一早上的大雪,這會兒忽然就停了。」
這女子名叫鄭亞蘭,長得沉魚落雁,更有一股成熟的迷人風韻,斜眼一瞟,倚到他懷中,笑道:「可不是麼?阿杰,你仔細想想,咱兩人結伴遊歷江湖以來,可曾遇到過掃興的天氣?」
那男的姓梁名坤傑,側首一想,頷首道:「嗯好像沒遇過?」
鄭亞蘭白嫩如葱的手指輕輕點在梁坤傑的額頭,嗔道:「你啊,説話行事都沒有一個肯定,甚麼好像沒遇過?根本就是沒有!記得嗎?前年咱們登武夷山的那一次?」
梁坤傑憶起往事,笑道:「嗯,那次早上還下著大雨,我本不想冒雨遊山,你卻偏偏興致頗高,不忍心拂逆你,只有捨命相隨,一路上我心裏還在想,這麼大的雨,要淋成落湯雞,有甚麼好玩的?哪知」
鄭亞蘭截口道:「就像今天,你不願冒著大雪遊山,到武夷山,雨停,到仙霞山,雪停,都彷佛是老天爺有意叫我們遊山玩水時,不要遇到掃興的天氣你還只説是好像?」
梁坤傑抱拳一揖到地,學著京劇中的道白:「娘子算我説錯,小生這廂有禮了」
説完抱她要親一下,卻被鄭亞蘭掙脱「呸!」的一聲,道:「誰是你的娘子?」
梁坤傑涎著臉道:「不是娘子?那個跟我阿杰同行同止、雙宿雙飛的美女,又是誰呀?」
鄭亞蘭的臉色一沉,不悦道:「是誰?是你的」
「姘頭」兩字沒説出口,忽然流下兩滴晶瑩的淚珠。
梁坤傑見她流淚,急忙握住她的雙手道:「你又傷心了?」
鄭亞蘭強自收斂傷感,嘆道:「我當然知道,你關洛梁家是赫赫有名的世家,身份、地位、名望,是絕對不允許我這個女賊進門的」
梁坤傑歉然道:「也不是絕不可能,但是你要給我時間」
鄭亞蘭身為江湖兒女,心胸只得放寬,吸口氣道:「相逢便是有緣,緣到了,多多珍惜;緣盡了,誰也無法勉強」
梁坤傑鬆了口氣,道:「對對對!好端端的不要再談這讓人傷感的事情!你不是喜歡遊山玩水麼?眼下面對這樣巍峨名山,不要壞了自己的興致,咱們開始登山吧」
鄭亞蘭立志要遊遍全國各地名山大川,頗有男兒「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豪氣,抹乾眼淚道!「座騎放在何處?」
這仙霞山甚高且峻,又逢大雪之後,馬匹是絕對攀登不了的。
梁坤傑望望四周遮掩處,乾脆道:「任它們在附近啃食雪中青草,丟了再説。」
當下二人各自從座騎上取下準備好的包袱,負在肩後,開始攀登而上。
他二人身手自是不弱,起先順著山道走還不怎麼樣,愈上至高處,已經完全無路可循,他二人只好相互扶持者,手腳並用,奮力攀爬,終於登上了峯頂。
峯頂寒風凜冽,鄭亞蘭白嫩的面孔凍得通紅,道:「好難爬呀?有幾次差點失足!」
梁坤傑俯瞰山下,隱約可見自己座騎,卻要用盡自力,才可辨認那兩團小而又小的黑點,不禁噓口氣,説道:「幸虧沒有失足,否則,摔下去怕不跌成肉醬?」
鄭亞蘭不敢往下望,向前一看,卻有一座冰柱似的插天高峯,迎面而起,不禁失聲叫道:「啊喲!這可怎麼爬呀?」
梁坤傑隨她目光望去,果見一座雄偉高聳的孤峯,直入雲霧之中,令人望而生畏,口中卻道:「怕了麼?到底女人膽小」
他解下肩上包袱,往地上一坐,道:「我看今天就到此為止,準備回程啦!」
鄭亞蘭心高氣傲,最禁不起這樣激將法。牌籲灶條的語音甫落,她已拔腳飛撲前方,來到插天峯下,一語不發,用行動來證明她雖是女人,卻絕不會輸給他這個大男人。
梁坤傑與鄭亞蘭相處兩年有餘,焉不知她的倔強性格?心中暗笑,提了包袱隨後銀來,也開始攀爬這座又高又險的冰峯。
此時天已向晚,孤峯之上突地狂風暴雪,呼嘯怒吼,颳得人根本立足不穩,只能相互扶持,手足並用,一步一步辛苦地往上攀爬。
倒是梁坤傑首先體力不支,喘息道:「不行了,退回去吧」
鄭亞蘭道:「退回去?你且回頭向下看看!」
梁坤傑向下一望,立時頭暈目眩:。
只見強風帶著冰雪在腳下紛飛而過,洶湧翻騰如怒濤,一片茫茫,深不見底。
鄭亞蘭道:「現在只怕往上爬要比往下退回去容易些吧?」
梁坤傑果然沒有勇氣往下退回,只得咬緊牙根,奮力再爬;誰知體力不繼,腳下一滑,幾乎失足跌下去
幸好鄭亞蘭及時伸手將他抓住,但是他的包袱已滑落下去了!
鄭亞蘭奮力將他拉上來,幸好這裏有一道較寬的冰岩裂縫,鄭亞蘭解下她的包袱,取出她的佩劍來,將這裂縫之內的冰雪碎石挖開,清理乾淨,他二人勉強可以擠身進去,擠進了縫隙,大風大雪就再也危害不到他們了。
梁坤傑累得拚命喘氣,而且抱著腳踝呼痛,
鄭亞蘭驚道:「你怎麼啦?」
梁坤傑道:「我不小心,扭到腳了」
鄭亞蘭道:「我帶得有藥膏,我來幫你揉一揉」不由分説,就脱下他的鞋襪,用藥膏塗抹,用手搓揉
梁坤傑的腳是舒服多了,但是天色也更暗了,風雪也更大了,看樣子,今天是不可能再往上爬了。
他們只好取出包袱裏的乾糧、肉脯,兩人分著吃了,再捧了潔白的雪放入口中,融化了解渴
強勁的山風,在崖縫裂口處造成尖鋭如怪獸般的嘯聲,鄭亞蘭終日在山水之間徜徉,她的包袱竟也是一隻設計取暖的鵝絨睡袋,又柔軟、又暖和,可惜只有一個
幸好他二人早已同行同止、雙宿雙飛兩年多了,共牀共枕,共效于飛何止一次?此情此景更是不需要惺惺做態,自然而然就把身上的濕衣服脱了,一起鑽進睡袋中去
外面風雪漫天,睡袋裏面卻是又熱情、又温暖。
隔絕了風雪交加的睡袋之內,更是另一種綺麗情趣,他二人便這樣濃情蜜意,男歡女愛,欲死欲仙了
*****
次日卻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梁坤傑從甜睡中醒來,吸入鼻中的不是這雪山上的清新空氣,而是烤得香噴噴的烤肉味。
原來鄭亞蘭早就醒了,不只攀下山崖,去把他昨夜遺失的包袱拾了回來,而且還打了好幾只這種大雪山上特有的「雪雉」。
他只一動,鄭亞蘭就已察覺了,嬌笑著低頭在他臉上親吻著,道:「懶蟲!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還不起來吃早點了?」
誰知梁坤傑的手一勾,就將她拉入了懷中,熱情地吻遍她的脖子、她的臉
鄭亞蘭掙脱嬌笑:「昨夜你還沒吃夠麼?」
梁坤傑的手已開始伸入她的衣襟,握住了她那飽滿的乳房,涎臉笑道:「昨夜是吃晚餐,現在要吃早點」
他的手有魔力,她已在顫抖呻吟了:「你昨夜那麼累,現在還行麼?」
梁坤傑已經將她剝得像赤裸的羔羊了,笑道:「昨夜因為倉庫太滿了,卸了一些貨,又睡了一覺之後,這次保證要讓你徹底投降!」
接著他就將她拉入了睡袋中去。
他並沒有吹牛,他這次真的讓她徹底投降了
結果倒是她崩潰一般地癱在睡袋裏面,完全不能動了。
而他卻精神奕奕地起身,胃口大開,將那幾只烤鳥吃得只剩一堆骨頭。
睡覺並不重要,登山才是最重要!
鄭亞蘭終於努力掙扎起身,但是早餐全被他吃光啦!
早餐不重要,登山才是最重要!對於一個練武的人來説,少吃一餐也不會有甚麼影響。
做這種事情,男人總是最辛苦的,所以早餐是該讓他吃個飽的。
他們就收拾收拾,又各自背起自己的包袱,繼續向這座高聳入雲的冰峯挑戰
終於征服了這座高峯絕頂了,他二人也累得仰天睡下直喘氣。
但他們絕不能在這樣冰冷堅硬的雪地上睡太久的,他們雙雙坐起,各運內功心法,調息吐納起來。
頓飯工夫,梁坤傑首先躍起,鄭亞蘭也跟著站起身來,兩人勝利地相視一笑,開始打量這座被他們征服的山峯。
這裏是亙古以來就堆積的白雪與玄冰,這裏是個白玉與水晶的世界!
又彷佛站在雲端之上,腳下是一片浪濤洶湧的雲海。
鄭亞蘭似小孩一樣的拍手歡笑道:「真好玩,咱們現在是不是跟仙人一樣?」
梁坤傑湊興道:「那麼就來一段、騰雲駕霧。如何?」
鄭亞蘭道:「好啊,咱們來比比誰的輕功高?」
梁坤傑道:「我的輕功一向不如你」
鄭亞蘭皺皺鼻子道:「好啊,口服、心不服?」説完,當先奔去。
梁坤傑大叫道。!「賴皮,還沒有説開始,怎麼偷跑?」
他果然口服心不服,疾迫而來。
這絕峯之頂的背面,竟然廣闊無邊,更是起伏不平,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只見他二人倏而沒入雲海之中,綜影不見,倏而又從遠處冒了出來,追逐不停
那情景真似仙人在騰雲駕霧一般,世俗之人如見到,可能會頂禮膜拜啦!
梁坤傑故意落在擲國蘭之後,一方面要注意她到底有何發現?一方面他自己的一雙鋭利目光,也在四下探索,彷佛在找尋甚麼奇異的事物
驀聽鄭亞蘭一聲驚「咦」聲音雖輕,也瞞不過他的耳朵,心頭一震,三兩步追上去,問道:「你發現了甚麼?」
鄭亞蘭來不及回答,自顧往西南方奔去。
梁坤傑也發現了那個目標,疾展輕功,竟能趕過鄭亞蘭?搶到那目標前面站住。
這是一個仙風道骨的道士,黑黝黝、直挺挺的站立著,手握寶劍往前刺入一個高高的雪堆!
這道士不是銅鑄石雕的假人,而是真真實實的一個人。
但那也不是活人,活人怎會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睛,一動也不動?
只是那鬚眉俱張的表情,栩栩如生,正面看去,寶劍就像朝你刺來似的?令人看了不寒而慄
其實他老早就死了。
甚麼時候死的?很難判定。
倘若照他周身毫無積雪來看,説他才死沒多久,很有道理。
可是他那身質料高貴的織錦道袍,已被強烈的山風吹得稀稀爛爛,卻又證明他應該已死了好些年了
鄭亞蘭跟來,被眼前的情景驚住!沒去深想這梁坤傑的輕功怎麼會突然高過了自己?
忽見梁坤傑伸手向這道士懷中摸去
鄭亞蘭道:「你要幹甚麼?」
又見他真的從他懷中摸出一顆圓珠?「嗯」了一聲,道!「原來是這珠子在做怪?」
鄭亞蘭道:「甚麼珠子?」
梁坤傑遞了過去。
鄭亞蘭接在手中,驚叫:「九陽珠?」
這「九陽珠」通體火紅,握在手中,雖在這冰天雪地的環境中,亦覺全身温暖異常,真的有去寒生温的神效。
這道士就因身懷這道家至寶「九陽珠」的緣故,身上落雪不沾,雖死了數載,仍未被雪花淹沒。
鄭亞蘭正在把玩這顆「九陽珠」梁坤傑伸手拂開道士面前的雪堆,竟然又是一具屍首?
因他未懷「九陽珠」雪花飄在他身上不會融化。
但那道土一劍刺入他的心臟,透胸而過,近在身前,雖經數年之久,雪堆竟也未能愈堆愈高
梁坤傑再拂去他臉上積雪,露出面容
鄭亞蘭忍不住驚叫出聲!
梁坤傑問道:「你認得這人?」
鄭亞蘭已無法隱瞞,只得點頭道:「他好像是江湖上聞名的七大名人之一,名叫」
梁坤傑見她吞吞吐吐,追問道:「名叫甚麼?」
鄭亞蘭道:「不用毒王吳不用」
梁坤傑冷笑道:「甚麼七大名人之一?只不過是一個下三濫的施毒高手。」
鄭亞蘭臉孔微微一紅,轉開話題:[這道土呢?你認得麼?」
梁坤傑搖頭道:「我出道未久,對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認識有限。」
鄭亞蘭道:「我聽説武當有位高手,身懷九陽珠卻不知甚麼仙號?」
梁坤傑心不在焉地「嗯」一聲,四下偷偷張望。
鄭亞蘭看在眼裏,也不説破,笑道:「這珠子變可愛的」
梁坤傑隨口道:「你若喜歡,就收著吧」
鄭亞蘭驚喜道:「但是,這是你先發現的。」
梁坤傑為收買她的歡心,情意深重地道:「咱們還分甚麼彼此?」
鄭亞蘭心頭一甜,喜孜孜的收好「九陽珠」心想:之洹情郎真大方,這麼貴重的東西,竟肯讓給我」
梁坤傑突又道:「亞蘭,你看這兩人的死,可透著邪異麼?」
鄭亞蘭故做不知的問道:「有甚麼不對?」
梁坤傑道:「顯然這毒王先使毒,毒到這位武當高手,他毒發時拚力一劍,刺入毒王心臟,連劍都還來不及拔出,就毒發身亡,才會變成如今這模樣」
想起這毒藥之猛,毒性之快,不禁咋舌,道:「照説他二人絕不會無緣無故的趕到這人跡罕至的仙霞絕頂來拚命,到底是為了甚麼呢?」
鄭亞蘭道:「是呀,一定是為了甚麼咱們就分頭找找看?」
梁坤傑暗暗冷笑:「你想拋開我嗎?哼我也正想撇開你,咱們就來比比運氣。」
於是點頭道:「好,你向東南察看,我向西北搜尋!」
他還怕鄭亞蘭會爭著要選這一邊,立刻展開腳程,往西北行去。
鄭亞蘭微微嘆了口氣,就只好往東南而來。
梁坤傑立刻就變得既精明又能幹了。
他鋭利的眼光仔細搜索,飛快的往前推進,其實連一寸土地都不放過。
突然他見到幾個不尋常的雪堆,飛奔過去,撥開積雪,果然是幾具僵硬的屍體,很明顯的也是相互拚鬥砍殺身亡。
梁坤傑急忙搜索他們的身上,甚麼雜物都有,就是沒有他想要的東西
梁坤傑繼續再往前去,走了老遠,卻再無異狀?
心中開始不安,忖道:「我這面沒有可異之處,莫非運氣不佳,選錯了方向?」
又走了一段路,仍無所見,愈來愈不安內心叫道:「傻瓜?還不回頭,再遲就叫她拿走了。」
眼前彷佛就出現了嘟田擦瀾正把寶貝之物偷偷藏入包袱,偷偷往山下溜走的景象
梁坤傑再也忍不住,急忙掉頭回奔。
此刻風雪又開始變得強勁了,他依著來時之路,果然又回頭到了那毒王與道士互拚而亡的地方。
再依著鄭亞蘭的腳程往前趕去,卻發現這裏是一片百丈之深的玄冰斷崖!
萬年積雪,經日曬化為水,又迅速結成堅硬如鐵的冰,滑不留手,猿猴難攀,那鄭亞蘭又到哪裏去了呢?
梁坤傑運足了目力,才發現冰崖之腰,有好幾處黝黑的洞穴,因為滿是懸掛的冰柱,像是水晶珠簾一般,遮住洞口,如非仔細看,根本無從發現
梁坤傑發現其中一個洞穴的冰柱有折斷之痕,心中暗想:「不妙?她一定有所發現,捷足先登了。」
於是他不顧冰崖滑溜,跌下去就粉身碎骨的危險,一步步往下攀爬,終於也矮身鑽進了那個洞穴之內去。
他悄悄移動前進,不發出一點腳步聲,只見這洞好大,深不見底
愈走愈深,終於完全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他卻忍住不肯點燃火摺子,他已經在鄭亞蘭面前隱瞞了二年,他不願在此刻最後關頭驚動了她。
他小心翼翼的摸索前進,絕不發出半點聲響,卻又豎起耳朵,仔細注意有何異聲?
也不知走了多遠?終於又有了一絲光線,似乎到了這洞穴的另一端出口。
忽然,他聽到翻書聲,心頭猛然一震!暗忖道:「竟是她運氣好?果然被她先找到還好她只顧急急去看內容,忘了偷偷潛逃開!」
他慢慢解下肩後的包袱,裏面有他隨身的長劍,極小心地抽了出來,更加小心地彎過一個轉角。
第一個入眼的,是鄭亞蘭坐著的背影,她前面另有一個暗洞的出口,此時她正藉著洞口射入的光亮!專心一志地翻閲一本薄薄的書。
在她身側放著一隻裝那薄書的玉匣,那玉匣的蓋子看紅了梁坤傑的眼睛!
只見那玉匣蓋上,一左一右雕刻著兩把無鞘長劍,劍穗互相糾結,呈一個心形,中間有「同心劍笈」四個字。
正是傳聞中人人爭欲得到的劍術秘笈!
只見這洞內、洞外,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多具冰凍的屍體,皆是互相拚鬥而亡的
梁坤傑再不猶豫,握緊右手長劍,一步步走向鄭亞蘭的背後。
鄭亞蘭正看得入神,口中似乎唸誦著秘笈上的字句?左手正以指代劍,似乎在比劃著秘笈上的招式。
他知道鄭亞蘭慣用左手劍,此刻她是以左手比劃,不足為奇。
他也看得出她比劃的招式仍舊生疏,但他自己就是使劍的大行家,這生疏的招式入眼,他就已感到威力無窮,一股煞氣直壓心胸而來
要是讓她練熟、練全了,那還得了?
鄭亞蘭正專心在看書,看得入神,毫無警覺。
梁坤傑終於接近到她背後一丈之內,一咬牙目露兇光!
鄭亞蘭驀地聽到咬牙聲?立時感到一股強烈的殺氣籠罩全身
她大驚回頭!見到梁坤傑如野獸般猙獰可怕,驚道:「你要幹甚麼?」
梁坤傑已經兇性大發,疾劍刺去!
鄭亞蘭緊急中滾地翻倒,狼狽地避過那一劍,左手伸到背後,要去抽她包袱中的長劍。
梁坤傑知她左手劍法絕不輸給自己,當下劍不容情,疾削她的左手!
這千鈞一髮之際,鄭亞蘭已無暇拔劍,只好靠她卓絕的輕功身法閃避。
誰知這梁坤傑才真正展現他的身手,原來他的輕功、內力,都要高出她甚多,飄身而至,絕不容她閃避,一劍削下了鄭亞蘭的左臂!
鄭亞蘭慘叫一聲,痛得幾乎昏過去急忙用自己僅餘的右手,疾點自己左胸口及脅下幾處重要穴道,以止住大量的鮮血流失。
鄭亞蘭跌坐地上,痛苦呻吟仍把那冊「同心劍笈」握在手中,痛苦呻吟道:「為甚麼?你這是為甚麼?」
梁坤傑不忍再傷她性命,説道:「你左臂已斷,再不是我敵手,快將那本劍笈給我。」
血水迅速凍結,麻痹了鄭亞蘭的傷痛,更凍結了她的心,哀哀低泣道:「阿杰,你好狠的心」
梁坤傑見她悲恨的表情,自覺有愧低聲道!「劍笈給我,我即刻就走,我饒你一命。」
鄭亞蘭悲忿狂笑:「饒我又叩?哈哈:。」她盯住梁坤傑苦笑道:「你以為我會獨吞這本劍證麼?你可知道,我剛才為何沒有溜走?在這裏等你半個時辰,這本書我已瞧過兩遍了,我在這裏等你,就是要把它交給你,你卻一見面就下殺手?完全不給我説話的機會。」
梁坤傑的私心是貪得這本劍笈,口中卻有他的理由,冷笑道:「淫娘子此時別説廢話,快將劍笈給我。」
鄭亞蘭慘然失色,道:「淫娘子?你已知道我的底細了?」
梁坤傑道:「當然知道,否則我也不會先下手為強,江湖上誰不知淫娘子鄭曉鳳既淫蕩,又惡毒」
鄭亞蘭道:「可是,我對你卻一片真心!」
梁坤傑道:「別對我説那些虛情假意的話,只怪我認識不清,初出江湖道,只當你是個好女子,哪知你是個無人不知的淫娃蕩婦?」
鄭亞蘭氣憤道:「你既已探知我不是個正經女子,為何當時不與我脱離關係,卻到今日再來傷害我?」
梁坤傑赧顏道:「只因我見你也在暗中查訪五年前的一宗離奇失蹤案,十餘名武林高手同時失綜,據説與一本劍術秘笈有關」
鄭亞蘭道:「原來你也在覬覦這本劍笈?你找你的,我找我的,各憑運氣」
梁坤傑道:「我沒有你的運氣好,你曾經與七大名人之一的不用毒王有過一段情,他也是離奇失蹤者之一,他很可能有心或無意間,把他的去向告訴了你,只要找到他們集體失蹤之地,便很可能得到這本寶貴的劍笈」他指著她手上的劍笈冷笑:「果然料得不錯」
鄭亞蘭傷感得流下淚來,暗恨自己又一次的遇人不淑,恨道:「原以為你是個可以託付終生的人,誰知你卻狼心狗肺?畜牲不如」
梁坤傑大聲道:「事已至此,後悔無益,快將劍笈給我,從此一刀兩斷!」
鄭亞蘭慘笑道:「一刀兩斷麼?我已懷了你的孩子,再過半年,他就要出來跟你見面了,能斷得了麼?」
她只剩下右手,握住這本害她丟了左手的劍笈,顫抖著遞了出去
苦笑道:「拿去吧!但望你能好好活在世上,莫要教孩子、永遠見不著父親」
梁坤傑聽得呆住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鄭亞蘭還懷有自己的骨肉?他麻木地伸手去接過劍笈,口中訥訥問道:「我的孩子真的麼?」
鄭亞蘭伸手去捉住梁坤傑的右手,用力一捏,道:「絕不騙你,你不要走等著看孩子出世。」
梁坤傑驀地縮手大叫:「你用甚麼東西刺我?」鄭亞蘭一握他手之時,稍微一麻,尚不覺得,等她一句話説完,手臂卻是麻癢無比這才驚得大叫!
鄭亞蘭冷笑道:「你既已知道不用毒王與我曾經有過一段情,你想他可不可能傳我兩手用毒絕技?」
梁坤傑駭然失色!將那劍算收入懷中,再看自己的手掌,已經是漆黑如墨
左手自右肩撕下衣袖,只這一瞬間,右臂又已黑了一半!
鄭亞蘭道:「你聽過壯士斷腕的故事麼?再不下決心,等藥性侵過肩頭,就連斷脖子也來不及啦。」
想起外面那道土黑黝黝的死狀梁坤傑大吃一驚!
已經不容他再猶豫,梁坤傑左手持劍,咬緊牙根,將自己一條右臂,齊肩切下!
大量血水疾噴而出,他也急忙伸手點住自己穴道,以防止鮮血流失。
這番情景與剛才毫無二致,只是兩次行兇者,都是他自己。
鄭亞蘭慘笑一聲:「阿杰,這下你我完全一樣了,你慣使右劍,我慣用左劍,現在我失左臂,你失右臂咱們以後誰也不談劍,隱居江湖,等咱們的孩子出世如何?」
梁坤傑痛極攻心,咬牙切齒道:「江湖傳言你淫娘子鄭曉鳳淫蕩惡毒,果然不差!」
他心頭怒火高燒,猛地跳起,一腳向她腹部踢來。
鄭亞蘭暝目待死,道:「踢吧!我與孩子一起死在你的手上,也是好的」
梁坤傑踢到半途,便即收招,心道:「她該死,孩子卻不該死!」
鄭亞蘭知他不會踢下去,仍閉著眼睛道:「阿杰,你不要怪我私心,我施毒害你,是希望你留在我身旁,一起看著咱們的孩子出世」
梁坤傑再也聽不進他的話「呸」地吐出一口唾沫,衝出洞口,狂奔而去!
鄭亞蘭驚叫道:「阿杰,你去哪裏?」
她也急追而出,但是她追不上他的腳程,只能大喊:「阿杰你回來,你拿去的只是半本劍笞,是左手劍岌這裏還有一本,是右手劍岌你也一起拿去吧」
但是他已經聽不到了,他已奔得遠去了,他再也不回頭了
「同心劍笈」既已無法同心,左手劍笈與右手劍笈各自分開,一對冤家也從此分開
*****
長安皇城所在,帝王之都,卧虎藏龍,地靈人傑!
説起長安的「威京鏢局」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説起「威京鏢局」的總鏢頭「千鋒劍」宮輔基,更是七大名人之一,威震天下!
宮輔基的家傳絕學,一套「風雷劍」一套「翻天掌」只要是在江湖上混過兩天的好漢們,一提起來,定是大拇指一翹,道聲:「沒話説。」
於是想學武的少年弟子,莫不以投拜宮家門下為榮。
可是宮家擇徒的條件卻十分嚴苛,宮輔基都已六十餘歲了,才只收了三個徒弟。
倒是他的徒弟收徒時,比較鬆些,可也要看對方的資質、人品如何?否則就是再有財、有勢的官宦人家子弟來求他們,也不見得肯收。
所以,從官家出去的弟子,到江湖上闖蕩,從不吃虧,絕不會丟宮輔基的臉。
這一方面是宮家擇徒嚴格、訓練嚴格;更重要的是,宮家的「風雷劍」「翻天掌」的確不凡!
從宮輔基成名之日開始算起,將近四十年來,沒聽説有誰能接完他的翻天三十掌;更沒有聽説誰能在他的「風雷劍」法之下,走完他那凌厲如雷電風雲的四十九招!
「威京鏢局」生意好,門面就開得大,徒弟收得多「演武廳」特別寬敞。
這演武廳就在鏢局的旁邊,已經是長安的著名地標了!
這天,滿天彤雲,黃昏將殘時,官家的演武廳上來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他長髮披肩,滿面于思二身黑袍、黑帶,黑鞋的衣束,就那兩把長劍的劍鞘、劍穗,也是全黑的。
他在一張軟墊上,席地而坐上直拿在左手的黑鞘長劍,此時橫放身前;另一把長短、形色、完全相同的長劍背在身後;奇的是兩把劍的黑絲劍穗卻是互相纏結在一起,並且打了一個心形的「同、心結」他一坐下,就跟泥菩薩似的,一動不動,臉上毫無表情,直坐了半個時辰,堂上沒有一絲動靜。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宮家的僕人出現,點亮了四壁的高燈,黯黑的大廳變成明亮如晝,然後僕人又退去,大廳又變成寂靜無聲
終於聽到廳外傳來了笑語聲一名少年的清亮嗓音道:「三位師傅,小可能否進去一觀絕技?」
一人洪聲道:「慕名前來討教的,月有數起,你要想看,就進來吧。」頃刻間,相繼走入五個人。
前面三位,年紀都在三、四十左右,後面跟著兩名少年,一位就是剛才説話的少年,年約十七,錦袍繡帶,玉佩墜腰,器宇不凡,顯是貴胄子弟;另一人廝役裝束,只有十五,跟在這貴胄少年的身後,當是貴胄少年的隨行小廝。
那黑衣人這才睜開眼來,目光炯炯有神,只看了一眼,又把眼睛閉上,理也不理。
前行三人即是宮輔基三名入室弟子,大師兄葉慶堂,二師兄邱復龍,三師弟甘明義。
三人武功雖高,還好無甚麼傲氣;那葉慶堂抱拳道:「有勞尊駕久候,得罪!
得罪!」
邱復龍説明原因,道:「在下師兄弟三人,適才在九門提督秦府做客,是故有勞尊駕久候。」
甘明義見他仍是垂目靜坐,不禁有氣,大聲道:「尊駕是來此打坐的麼?」
那黑衣人冷冷道:「梁某山野鄙人,久宮輔基的風雷劍法特前來討教。」
甘明義道:「家師有事外出,你若勝了徒弟,再會師父不遲。」
那黑衣人猛地睜開了眼,冷冷道:「一定要先過了你這一關?」
甘明義道:「當然!」
一揮手,就有僕人送上木劍,一柄放在黑衣人面前,一柄呈到甘明義手中。
甘明義木劍一豎,道聲:「請!」
那黑衣人卻不接過送到面前的木劍,也不起身,只是左手抽出擱在面前的長劍,向前一指,也道聲:「請!」
甘明義臉色微變,倒不是因為對方不用木劍而恐慌,他根本不在乎一位無名劍手的討教,心想:「你就是同時拔出兩把真劍,我這把木劍也能降服你!」
他見對方不肯起身,而要坐著打,這不是存心輕視自己嗎?甘明義強忍怒火,道:「尊駕腳下是否不便?」
梁某搖了搖頭,長劍一震,再道聲:「請!」
甘明義幾乎要衝口罵出:「不自量力的傢伙!」
自恃名家,自然要有名家的風範,忍著怒氣,説道:「尊駕腳下若無不便,還請站起。」
梁某傲然道:「倘若你是宮輔基本人,我自然站起。」
話裏意思:可惜你是宮輔基的徒弟,不夠資格令我站起來同你鬥。
這種語氣,聽在從無敗績的甘明義耳中,肚子差點氣炸,叫道:「好啊?」這樣一動了無明之火,已是劍術名家的大忌。
大師兄葉慶堂突然道:「師弟,何必跟這種目中無人的狂夫鬥氣?給他幾招劍法瞧瞧便是。」
他本想制止三師弟犯大錯,誰知這幾句話卻教甘明義聽成了另一種涵義?暗哼一聲,忖道:「我雖然手持木劍,也要教你非死即傷!」
他毒心一起,不再客氣,一凝神、一運氣,木劍向前一挺,竟也真的有風雷之聲?「颯」地使出一招極凌厲的「風雷劍法」。
梁某眼觀鼻、鼻觀心,那模樣就像要硬挨他一劍似的?絕無出劍還招的跡象。
站在一旁的那小廝,忍不住驚呼一聲誰知他才出聲,卻又聽到一聲更淒厲的慘呼?
可不像他所料想的?那梁某並不糟,而是出招攻擊的甘明義,抱著右胛骨,滾倒地上
小廝大感意外?忖道:「咦這是怎麼回事?」
邱復龍急忙搶上前,抱過業已痛得昏過去的三師弟。
葉慶堂臉色鐵青,卻不由得不讚佩他的劍法,板著臉孔道:「閣下好快的劍法!」
梁某瞼上毫無得意之色,反手插劍回鞘,那劍鞘橫放於一旁的地上,卻頭也不回,一下就插了進去,其手法之俐落,真比一般劍手雙手拿在眼前插入,還來得快捷。
這一手絕妙的插劍手法,在行家眼中根本不足為奇,只是這小廝從未見過大世面,才會覺得比剛才的真正拚鬥更精彩萬分!
葉慶堂側首問道:「三師弟,傷勢如何?」
邱復龍驗過甘明義的傷勢,悲聲道:「右肩胛骨全碎,看來此生只怕不能再使劍了」
葉慶堂雙眉一挑,怒聲道:「姓梁的!你未免太過狠毒?」
梁某冷冷道:「狠毒的是你這師弟,比武過招,下的竟是殺著?梁某若是接不下來,只怕躺在地上的是我。」
邱復龍悲痛師弟此生殘廢,大喝一聲,抓起地上木劍,毫無預警地偷襲,一劍砍向他的右肩胛
梁某文風不動,任他砍在肩上
邱復龍一招得手,正慶幸自己替師弟報了仇,替師門爭了口氣
誰知他非但沒有倒下?左手反拔身後出劍、回劍,不過一瞬時間,這邱復龍也是一聲淒厲慘呼,抱著右肩胛骨,昏倒地上
小廝這次看到他出手了,可是,他是怎麼傷了邱復龍?又怎麼插劍回鞘?卻仍是一點也沒有看清楚。
至於梁某受了邱復龍那一擊,渾若無事,更令這小廝詫異萬分?心忖:「莫非他那右臂竟是銅打鐵鑄的?」
可惜他的衣袖遮掩了整條右手,不然倒可看出端倪。
葉慶堂的臉色由鐵青變成蒼白,他緊咬牙根,怒目一瞪梁某,蹲下身驗知這二師弟邱復龍的右臂也完了,將來縱能治好,再也甭想使劍,不由從牙縫中迸出兩字:「好狠」
梁某連傷兩人,毫無憐憫之色,傲然説道:「我要真狠的話,哼哼也不會只用劍背。」
話雖狂傲,卻是實情,他要是手下沒有留情,出手不以劍背,而用劍鋒的話,此時定然鮮血遍地,二師弟、三師弟兩人的右臂早與身子分了家,那是篤定一生殘廢,現在嘛,或許還有治癒的希望。
葉慶堂雙手一拍,廳外掠進兩名年輕弟子。
葉慶堂道:「把你們兩位師叔抱到後堂去。」
那兩名弟子抱走了邱復龍與甘明義後,葉慶堂脱下長袍,叫道:「拿我劍來!」
堂外一名弟子立刻捧來一柄雪亮的長劍。
葉慶堂接到手中「颯颯」凌空揮了兩下,怒吼道:「姓梁的,咱們來拚個死活!」
梁某冷漠道:「你也想與兩位師弟一樣下場麼?哼哼你這次用的是真劍,存心要殺我,如是敗了?就別想活命!」
葉慶堂聽得、心神一震!自知絕無戰勝的可能,頓生怕死之心,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梁某冷笑道:「還是去叫宮輔基本人出來。」
驀聽堂外走入一人道:「家父有事外出,半月方歸。」
小廝抬頭望去,見進來的一人,也是四十來歲,文質彬彬,一臉書卷氣,顯然是個成天與詩文打交道的書生。
他身後卻跟著一位天真、活潑的小姑娘,年齡與小廝差不多,也在十五、六歲之間,一身嫩黃淺紫的衫裙,那張吹彈得破的小臉蛋上,襯著一對明亮的大眼睛,人見人愛。
那小姑娘一入廳,目光就瞧到這小廝臉上,嫣然一笑
隨即又轉頭,向那野人一般的梁某説道!「我爺爺才不在家,就有人來欺負咱們了?」
那書生回頭瞪了她一眼,責道:「小吟,貴客面前,不許胡説!」
這宮小吟被責,眼光又瞟向小廝,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這小廝驀地一下子面孔赤紅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
只聽那梁某好生失望,搖頭道:「果然不在梁某今日白走了這一趟。」説著拿起身前長劍,起身要走。
葉慶堂長劍出鞘就站在他面前,竟完全不敢攔阻?反而側身一讓
那書生卻有意攔在中間,一揖道:「尊駕這就走麼?」
梁某道:「半月之後,宮輔基回來,再來領教。」
那書生道:「尊駕連續重傷我兩位師弟,請問如何交代?」
梁某腳步一停,冷眼瞧那書生,道:「交代?莫非是要與梁某人到那公堂走一趟?」
那書生道:「長安天子腳下,尊駕重傷二人,在王法上講,是不能一走了之的」
梁某哈哈大笑,道:「那麼,我等在這裏,由你們去叫公堂上的官差拿王法來抓我吧。」
那書生目光望向葉慶堂。
這位大師兄以為書生示意要自己去叫差人?心想,武林中私相比鬥,哪有報官的道理?忙道:「錦弼,千萬不可」
這書生是宮輔基的獨子,名叫宮錦弼,只因宮家對外宣稱這個兒子學文不學武,而他也從來不在外面走動,所以江湖上甚少人知道他的大名,倒是三位徒弟的名聲已經響遍武林道。
宮錦弼道。!「甚麼事不可以?」
葉慶堂道:「武林的規矩,雙方比鬥,無論死傷,不能報官,否則,要遭到恥笑」他只當師父的這個兒子天天讀書,完全不涉有關武學一方面的規矩,所以把這學武之仕,人人皆知的規矩説出,避免鬧出笑話。
宮錦弼搖頭道:「這規矩我知道,小弟並沒有請師兄去報官的意思,而是想借師兄的這把劍一用。」
葉慶堂一怔!道:「你借這劍,意欲如何?」
宮錦弼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言罷,不等葉慶堂同意,伸手來拿。
葉慶堂本欲不借,忽見宮錦弼的手法極是快捷而有效,大驚之下?還來不及反應,長劍就已到了他的手中:。
梁某眼睛一亮,笑道:「好手法,宮輔基不在,會會他兒子也成。」
宮錦弼一劍在手,斜垂於地,正是他家傳「風雷劍法」的起手式「風平浪靜」。
凝神靜氣,淵亭嶽峙,氣完神足,果是名家風範,凝視梁某,沉聲道:「尊駕只要敗得了我,便不用再見家父了!」
梁某冷笑道:「官家「風雷劍法。素稱不破劍法?」
宮錦弼神情肅然,道:「不破的聲譽能否繼續維持下去,在此一戰!」
梁某冷靜地省視這個高手,道:「你真的敢替令尊擔代麼?」
宮錦弼道:「在下隨父習劍近三十載,深信已得家父劍法精髓,自然敢做此擔代!」
梁某大聲道:「好,今日一戰,無論勝負,我都不會再向風雷劍尋釁挑戰!」
宮錦弼道:「如此,多謝!」
梁某卻道:「話雖如此,我必全力一搏,或有生傷,各安天命!」
宮錦弼冷靜道:「這個自然!」
梁某又道:「為求公平起見,我必須説明一件事;我這右臂是條銅鑄的假臂,你千萬不要為此上當!」
宮錦弼道:「多謝閣下言明。」
這小廝這才明白梁某之所以捱了邱復龍一擊而不受傷的原因,忖道:「果然是銅打鐵鑄的!但是,他明明只有獨臂,又為何攜著雙劍呢?」
他在奇怪?其他在場觀戰之人不也同他一樣?不由都向梁某的背上長劍望去,心道:「不知他如何使用這第二把劍:。」
唯有宮錦弼根本不理他背後的另一支長劍,比鬥一觸即發,他不敢絲毫分心。
雙方對峙盞茶時間,宮錦弼終於右肩微微一動。
梁某左手長劍仍在鞘中,宮錦弼一動,他迅若閃電的拔出劍來,但因右手銅臂絲毫不能相助的原因,劍出!劍鞘往一側飛去
那劍鞘尚未落地,梁某倏瞬間已攻出了三招,其快其速,武功差一點的人不説抵擋,連甚麼樣的招式都無法分辨出來?
這小廝驚得忘了呼吸,只當宮錦弼也將與邱、甘二位師傅一樣遭遇,卻見宮錦弼已從梁某的無數劍影中躍了出來。
連葉慶堂都當宮錦弼要糟糕,豈知他神色自若,一頓之後主動攻上,竟然出招亦是快得令人無法分解?
此時只見戰陣中一白、一黑,互相纏鬥,誰也看不出誰在攻誰?或是使的甚麼招式?
唯有葉慶堂一人隱然可辨宮錦弼使的是「風雷劍法」可是比起自己,不但快上數倍,也精妙數倍有餘;這才是宮家真正不破的「風雷劍法」!
葉慶堂自嘆弗如,心想自己跟師父學了二十年的劍法,自以為從無敵手,豈知跟宮錦弼比較起來,真有天淵之別!
不過頓飯時間,也不知雙方交手多少招,驀聽一聲低沉的哼叫,兩條人影分了開來。
從戰陣中分開來的梁某,額頭上沁出粒粒汗珠,凜然站立,目光如電的逼視宮錦弼,左手一劍緊握,原來斜插背後的長劍也已出鞘,卻連著劍穗,斜墜地上!
梁某左手一抖,地上長劍被連著同心結的劍穗帶起,寒光一閃「嗆」地插回背上的劍鞘中去!
就在這一刻,宮錦弼「砰」地栽倒地上!胸口上一蓬鮮血冒出,在潔白的長衫上染成一朵豔麗的血花!
宮小吟一聲尖叫,撲在父親的懷中;宮錦弼大量鮮血狂湧,很快就浸染了她的衣衫
宮錦弼抓住她的手,虛弱道:「告訴爺爺,是同心劍」
一句話説完,悵然長逝!
他死前一刻,甚懊悔不聽父親的話,因一時之忿,暴露了暗中研究二十餘載的劍術武功,結果卻死在宮輔基唯一忌憚,唯一耽心的「同心劍」之下!
宮小吟知道父親死了,她母親早去世,如今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可是她小小年紀,竟沒有哀哀哭跪,放下父親的屍體,從父親手裏拿下那柄劍來,一翻一挺間,躍身而起,撲向梁某。
梁某正在有些悔意,將第二把劍也插入鞘中,宮小吟已不要命的撲來,他急速躍開,避過一擊
宮小吟一撲空,右手鋼劍斜穿而出「風雷劍法」又已展開,一連串又快速、又凌厲的絕招,再攻向殺父仇人的梁某。
葉慶堂看得目瞪口呆,他簡直不敢相信?就連師父這個孫女兒都已得到真傳!
她只有十五、六歲,這個宮小吟比學劍二十多年的葉慶堂的成就,竟不遜色。
是自慚,也是暗恨師父不公,未將風雷劍的真正精髓傳授自己;葉慶堂既不悲忿師父獨子之喪,也不出手相助師父唯一的獨生孫女。
梁某閃讓了二十多招了,已有怒色,驀地揮出左手長劍,連鞘一起遞出,恰巧磕在宮小吟的劍尖「鏘」地一聲,長劍脱手飛去。
宮小吟失去武器,卻毫不退縮,驀然展開「翻天掌」急如驟雨般,飛快攻去。
梁某當然不好持劍與一個徒手的小姑娘相鬥,他自己又只有一條手臂,恰好握住了一柄劍!,既不能攻又不能守,宮小吟卻又連續猛攻十餘招,逼得他又退了十餘步已經退到大廳盡頭了,梁某火了,一劍揮出!
就在此時,站在貴胄少年身後的那名小廝喝道:「好不要臉?」
他健步如飛槍上,卻見梁某那一劍只是虛晃一招,嚇唬宮小吟而已,並非真的不要臉。
宮小吟兀自奮不顧身的加緊搶攻,那小廝耽心她這樣把梁某逼得急了,狗急跳牆,到時候免不了要傷害到她。
他於是勸道:「姑娘請住手!」
宮小吟喪父之痛,理智泯滅,回頭罵道:「臭小鬼,不要你管!」話中,雙掌攻勢不停。
梁某左閃右躲,狠狠萬分,又氣又急,叫道:「小鬼,閃開,待我一腳把她踢到窗外去!」
這小廝早已瞧見宮小吟這套「翻天掌」法連綿細密,毫無破綻;攻勢凌厲中,梁某如不用腳踢開她,勢難從客退出,他深怕這梁某兇性大發,真的踢來,情急之下雙臂一伸從後面抱來,竟在宮小吟這趟毫無破綻的掌法之中,將她牢牢抱住。
宮小吟一疏神之下,竟被這個與她年紀相彷的少年抱住,不禁又羞又怒,喝道:「放開我!」
那小廝卻道:「不!你先答應要愛惜自己性命,我才放開。」
宮小吟聽他逼自己放過殺父仇人,哪裏肯聽?一運氣,猛力一掙。
她只當這一下定能掙脱,誰知這小廝不知是甚麼功夫?竟能如沾帶黏,緊緊貼住,掙脱不得。
這看在梁某眼中,暗吃一驚!
那小廝又勸道:「令尊死在戰陣中,可怪不得這位黑大叔,須知要是令尊勝了,死的就是他啦!」
梁某暗罵道:「這小鬼明明知道我姓梁,怎麼喊我黑大叔?」
其實他並不黑,又常年躲在山洞之中,不見陽光,皮膚白得幾乎透明!
宮小吟不聽,連掙幾次,終不得脱!他又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姑娘你要仔細想想!」
梁某又暗罵道:「好小子,竟然教唆她以後再找我報仇?」他自負得緊,、心中暗罵,卻不耽心,忖道:「我梁坤傑光明磊落,這姑娘將來學成絕藝殺了我,也不後悔」他果然就是十五年前,仙霞絕頂上得了半部左手「同心劍岌」的梁坤傑。
梁坤傑本就是名門子弟,除了那一次對鄭亞蘭之外,倒不失為一條光明磊落漢子,要是換了旁人,早就一劍斬了宮小吟,免得留下禍根。
宮小吟掙得筋疲力盡,全身虛脱,再也無力攻擊殺父仇人了,領悟了他的話,暗忖:「對呀!我此時跟這殺父仇人拚命,也只是徒送性命;錯過今日,只要留得青山在,將來何愁報不了父仇?」
小小心靈埋下了爾後復仇的種子,便軟弱道:「好,我聽你話」
那小廝見她想通了,即刻鬆手後退。
宮小吟這才忍不住悲痛,奔到父親身前,抱屍痛哭。
這一哭如江河氾濫,其聲悲憫悽惻,這小廝聞之鼻酸。
梁坤傑亦自懊悔不已,只怪他的第二把劍能發不能收,出劍必是殺人
他暗自搖搖頭,黯然往外走去。
那貴胄少年卻槍上一步,長揖到地,道:「師父請留步!」
梁坤傑怒目回道:「誰是你師父?」
那貴胄少年搬出父親的名銜來,説道:「小可長安九門提督之子,秦志遠。」
梁坤傑道:「你是皇帝的兒子又怎麼樣?」
秦志遠聽到這句話還不知好歹,又一揖道:「家父最敬重武學之士,小可幼年時家父就想替我找一個名門之師,可惜」
梁坤傑冷冷道:「你武功已經練得不錯,還可惜甚麼?」他以為連小廝都已經不弱,這個秦志遠當然更高明瞭。
秦志遠一怔,搖頭笑道:「小可還沒拜師。」
梁坤傑自然不會相信,以為他家財勢顯赫,盡多高人指點,卻沒有真正師父,笑道:「敢情未遇明師,所以至今未曾拜師麼?」
秦志遠忙點頭道:「正是正是,可惜江湖上盡多浪得虛名之輩,所以家父一直沒替小可找到一位師父,後來聽説本城倌賄區是一把好手:。」
梁坤傑冷笑:「所以令尊今天宴請他的三個徒弟做客,好教他們在師傅面前説項是不是?」
秦志遠又點頭道:「師父神機妙算,猜得不錯。」
果然不愧官宦之子,家學淵源,還未做官,已學到官場上的逢迎拍馬本領。
可惜梁坤傑不識相,不會戴這種虛偽的高帽子,斥聲道:「你再叫我師傅,小心撕你的嘴!」
秦志遠慌道:「是、是,家父九門提督」
梁坤傑怒喝道:「別抬出你父親的官銜來嚇我;我問你,你想拜我為師麼?」
秦志遠躬腰道:「正是正是,但不知師不,但不知前輩收不收小可?」
梁坤傑冷笑道:「照你骨骼資質,是學武的上駟之材。」
秦志遠以為有希望,大喜道:「不錯不錯,葉慶堂三位師傅也是這麼説,席間曾向家父一力保證,説他們師父宮輔基一定收我。」
梁坤傑道:「那不就成了?等倌協區回來,你拜他為師便是。」
秦志遠以為對方誤解自己的話意,慌忙補充説明道:「葉慶堂三位師父説,他們師父已經宣佈不再收徒,可是他們有信心,只要宮輔基見到我,一定破例收錄,這可證明小可確是學武的上駟之材。」
梁坤傑冷眼相望,頷首道:「這點你倒是可以誇口的,如今只要宮輔基肯收你為徒,你足可安心向他學藝,要是宮家的風雷劍法與翻天掌」
秦志遠忙道:「不行不行!」
梁坤傑見他無禮打斷自己的話,不悦道:「甚麼不行?」
秦志遠道:「宮輔基亦是浪得虛名之輩」
梁坤傑道:「怎麼見得?」
秦志遠道:「哇垓曬匣若非浪得虛名之輩,他的、風雷劍法。就不致敗在前輩你的-同心劍-之下了!」
梁坤傑道:「你錯了,不談宮家三個無用的徒弟,宮錦弼的劍法,在武林中來説就已經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不過是僥倖得勝!」
秦志遠使用傳家本領,拚命拍馬,笑道:「前輩忒謙了,明眼人皆可看出前輩的劍法遠勝風雷劍法只有前輩的劍法難有敵手,前輩勝得輕易,風雷劍法在前輩手下,不足道哉!」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梁坤傑心中大是滋味,道「這麼説,你認定天下明師,唯我一人?」
秦志遠的拍屁終於拍出效果了,大喜道:「正是!正是!普天之下,唯您老人家有資格收我這上駟之材!」
這孩子年紀輕輕,吹牛竟然毫不臉紅,梁坤傑嘆道:「資質好的徒弟,人人想收,我也不例外」
秦志遠就要磕頭拜師,但是才一屈膝,梁坤傑立刻阻止:「且慢!」
秦志遠只好又站起身來:「前輩是不是要談談拜師的條件?」
梁坤傑聽他以買賣條件來談拜師,大是惱怒,卻不發作,説道:「條件嘛?沒有!以你家的聲勢,我收你為徒,自然少不了富貴榮華」
秦志遠喜孜孜道:「這個自然,家父」
梁坤傑一伸手,阻止他説這些令自己氣惱的話,道:「沒有條件,卻有一項我定下的規矩!」
秦志遠道:「規矩?甚麼規矩?」
對有錢有勢的世家子弟來説,收徒還要有規矩,確是一件新鮮的事兒。
梁坤傑道:「我的規矩,也不像一般人收徒的規矩,甚麼戒殺啦,戒色啦
你只要有資格能跟我學本領了,以後出師,無論做出甚麼事來,我都不聞不問!」
秦志遠心想:「這倒好,將來少了一層約束,出師以後大可為所欲為!」
梁坤傑道:「我的規矩是:徒弟要跟師父一樣!」
秦志遠道:「甚麼一樣?」
梁坤傑道:「不是事情,而是遭遇;我的遭遇令我斷了一臂,那麼我的徒弟雖無我的遭遇,也要有我遭遇的結果!」
秦志遠大驚道:「前輩是説,只有斷了一臂之人才能拜前輩為師?」
梁坤傑冷冷道!「不錯,你想拜我為師,先砍斷自己的右臂!」
秦志遠嚇得急退數步
梁坤傑哈哈大笑道:「怕了麼?怕痛的話,就不要拜我師啦。」
秦志遠見他神色,完全是一副開玩笑的心情,一點也不像是認真,突然想到這可能是他有意相試?要試試自己有沒有誠心?於是膽子一壯,雙膝跪下。
這倒出乎梁坤傑意料!問道:「你當真要拜我為師嗎?」
秦志遠咬著牙,一點頭,態度堅定。
梁坤傑亦咬著牙,態度堅定地伸腳一撥,宮小吟跌在地上的長劍就滑行而去,恰恰就停在秦志遠的面前。
秦志遠心想:「既是相試,就要表現得真切一些!」於是毫不猶豫的抓起劍來,便向自己右臂上砍去。
這可嚇壞了那小廝,飛步上前,抓住秦志遠的手,叫道:「少爺,不可!」
秦志遠裝做煞有其事,大叫道:「鄭毅讓開!」用力一奪,但是哪能奪開鄭毅的鐵掌?
鄭毅到底年幼,不知他少爺是在做戲,緊抓不放!
梁坤傑老於世故,哪有看出不出秦志遠的心理?上前伸腳一撥一挑,將鄭毅踢成了個滾地葫蘆。
鄭毅連翻帶滾,這才化去他踢來的力道。卻從懷中跌出一顆火紅的珠子。
梁坤傑「咦」了一聲?拾在手中,入手微温,全身都陷入一種懶洋洋的境界中去
正是那顆十五年前在仙霞絕頂,得自一個黝黑老道身上的道家至寶「九陽珠」!
這「九陽珠」在當天就送給了鄭亞蘭,而當天就發生了相互反目成仇,各斷一條手臂的慘劇握著這顆「九陽珠」梁坤傑不禁目泛淚光,望向鄭毅,這才發現他竟有幾分母親的靈秀之氣!
鄭毅當然不知他心中在想甚麼?眼見心愛之物到了別人手中,急叫道。!「快還我!」
梁坤傑故意道:「這珠子蠻好玩的,賣給我吧!」
鄭毅斷然道:「不賣!」
梁坤傑道:「我出一佰兩銀子買?」
秦志遠是富家子弟,心中想道:「一顆珠子哪有值一佰兩的道理?」
鄭毅卻不為所動,大叫道:「不賣就是不賣,一仟兩」
梁坤傑截口道:「一仟兩也成,這是一仟兩銀票,咱們銀貨兩訖!」説著,當真掏出一大把通匯的銀票,向鄭毅擲去。
這情形就連一向走鏢的葉慶堂也暗自心驚不已;要知他鏢局生意,甚麼樣的金珠寶玉都見過,就連最貴重的夜明珠,也不可能值一仟兩銀子的!
這鄭毅卻拾起銀票,遞還給梁坤傑,道:「我是説一仟兩、一萬兩都不賣!」
梁坤傑暗自讚歎,收回銀票,還回了珠子,藹聲問道:「小兄弟,你為甚麼不賣?」
鄭毅眼眶一紅,道:「這是唯一能讓我想起母親的東西」
梁坤傑心中一動,問道:「令堂去世了麼?」
鄭毅點了點頭
梁坤傑嘆了口氣,更慈藹道:「小兄弟,你貴姓啊?」
鄭毅道:「我姓鄭。」
梁坤傑早就猜到,此時再親口聽到,仍是全身一震!
鄭毅卻未注意到,他已親自去扶那秦志遠,道:「少爺,起來吧」
秦志遠道:「鄭毅,沒你的事,站開,」
鄭毅勸道:「少爺,這姓梁的不是好人,自己斷了右臂,就想報復天下,少爺沒見他連續擊傷了邱師傅、甘師傅兩位,都是擊碎了右肩胛骨麼?天下沒有想收斷臂的徒弟,唯他是個怪人,我看他要是有兒子的話,搞不好也把兒子手臂切了下來!」
梁坤傑輕喝道:「胡説?」
鄭毅轉過身來,大膽地面對他,抗聲道:「胡説麼?那你又為何非要徒弟跟你一樣不可?」
梁坤傑望著他那一雙濃眉大眼,愈看愈覺得他像自己,耐心地解釋道:「我的劍法是左臂劍法,要想學我的劍法,如果有雙臂反而分心,不能專心,所以做我徒弟,非獨臂不行。」
説到這裏,向秦志遠道。!「現在,你還堅持要拜我為師麼?」
秦志遠這才明白他並非是要在試他誠心,而是確要自己先砍右臂,嚇得急忙棄劍,爬起身來,道:「我不要拜師啦,」
梁坤傑大笑道:「不拜不行,我非要收你為徒不可!」
秦志遠吃驚道:「為甚麼?」
梁坤傑道:「誰教你拚命推銷自己資質好呀,家世好呀!又有榮華富貴呀
這種徒弟人人想收,放棄了實在可惜!」
秦志遠嚇得臉色蒼白,連連後退
梁坤傑大聲道:「快過來!你不敢砍斷自己右臂,我來幫你砍!」
秦志遠已抱頭鼠竄,逃之夭夭,此時就算是天下第一的劍法擺在面前,他也不敢學了!
梁坤傑哈哈大笑,他自然也不會真的要攔住他,就任由秦志遠逃之夭夭了
鄭毅見少爺逃走,就要追去。
梁坤傑卻攔住去路,道:「梁毅,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説!」
鄭毅道:「對不起,你弄錯了,我不姓梁,我姓鄭。」
梁坤傑道:「少騙人,你不姓鄭,你母親才姓鄭!」
鄭毅大奇,道:「咦?你怎麼知道的?」
梁坤傑暗自長嘆,心想:我若不知道,天下還有誰會知道?一時情緒激動,頗為傷感,道:「你不從父姓,卻從母姓,是何道理?」
鄭毅黯然道:「我沒有父親,自然只好跟母親姓了」
梁坤傑心神激盪,他不敢相信有「淫娘子」之稱的鄭曉鳳,這麼多年來,身邊居然會沒有男人?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的父親呢?」
鄭毅坦承道:「死了,母親説我還沒有出生,我父親就已經死了!」
鄭曉鳳一定非常恨他,才會這樣詛咒他;但是這也是他自己造成這樣的結果的,又能怪誰呢?
這十五年來,躲在深山洞窟之中,天天練這本「同心劍笈」的左手劍法,每當夜深人靜,何嘗不是心痛如絞?
但是他是名門子弟,她卻是惡名昭彰的「淫娘子」他不能去找她,也不敢去找她
這次終於走出山洞,打算會一會高手,試驗一下劍法,誰知老天有眼,竟教他遇到親生骨肉
梁坤傑心中一痛,真想摟抱住他,跟他細説內情,但又怕嚇著他,又怕説出詳情之後他會不諒解,只能先跟他建立起感情,以後慢慢再説,當下道:「誰説你沒有父親,我知道你父親姓梁,所以我剛剛才喊你梁毅!」
鄭毅卻不信,道:「你當真認識我父親,你就應該也認識我母親」
梁坤傑道:「不錯!我也認識你母親,而且跟她是要好的朋友。」
鄭毅道:「那麼我問你,我母親叫甚麼名字?」
梁坤傑道:「她叫鄭亞蘭。」
鄭毅搖頭道:「不對!」
梁坤傑又道:「你母親另外有個名字,叫鄭曉鳳,對不對?」
心想這一定不會錯了,哪知鄭毅又搖頭道:「還是不對,你根本就在瞎猜,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母親的名字,更不可能認識我父親。」
説完掉頭就走,梁坤傑大急,一個箭步槍上,追問道:「那你母親到底叫甚麼名字?」
鄭毅道:「我不能跟你講,你想打我的主意,故意跟我拉交情,你卻看錯人了,我鄭毅年紀雖小!卻不受騙。」説完,一閃身就從他身旁溜過。
梁坤傑早就看出他的心意,出手抓去哪知鄭毅的身法滑溜之極,竟是一把抓空,梁坤傑微微一驚,反手如電,再度抓去!
這一把正抓住他的左臂,鄭毅以為他要恃強硬奪他的「九陽珠」情急之下,將珠子從口袋中取出,塞在口中含住,道:「你如硬搶,我就吞入肚子裏,除非你連我的肚子也剖開!」
沒有想到這孩子性格這麼剛烈?不由一怔!要是再抓他,就好似果真要強奪了,只好鬆手。
誰知鄭毅也恰巧在此時用力一掙,竟突然失去了重心,撞翻了一張太師椅,滾跌在地上,只這一撞,他含在口的「九陽珠」竟化為一股炙熱,滑下喉管,滑下食道,滑入腹中
鄭毅慘叫一聲:「唉呀!」
梁坤傑以為他受傷,急忙扶住道:「你怎麼啦?你傷到哪裏了?」
鄭毅苦著臉道:「不是受傷,是把珠子吞下去啦!」
他立刻大吵大鬧起來:「都是你害我的,我要你賠!我要你賠」
梁坤傑笑道:「珠子在你肚子裏,我怎麼賠?難道要我真的剖開你的肚子?」
鄭毅大叫大嚷道:「我沒有了母親,現在又沒有了珠子,我怎麼辦?怎麼辦?」
梁坤傑道:「很簡單,你如果要上大號,就去用個盒子接著,珠子就會隨著大便出來啦!」
鄭毅一想也對,又像孩子一樣破涕為笑了,道:「都是你瞎纏我,想打我的主意」
梁坤傑苦笑道:「這也不算打你甚麼主意,我只不過是想收你為徒弟罷了!」
鄭毅大吃一驚,忙搖手道:「不不不我又笨又蠢,資質太差,你千萬不可找錯人!」
梁坤傑道:「你的資質絕對不比剛才那個公子哥兒差!」
鄭毅也打算學梁坤傑一般溜之大吉,口中敷衍道:「你是説我家少爺嗎?」
梁坤傑道:「甚麼少爺?他哪有資格做你的少爺?」心想:「我的兒子只有做別人的少爺,沒有別人做他少爺的福份!」
鄭毅卻已像魚一樣滑溜,又從他身邊溜走。
梁坤傑這次早有防備,他才一動,他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誰知鄭毅的手一翻一扭,就從他的掌握下滑脱。梁坤傑驚呼:「上清神功?」
鄭毅更不答話,腳底抹油,溜之乎也。梁坤傑好不容易遇見自己兒子,哪裏容他溜掉?左掌一探一側,擊東抓西!
鄭毅到底年幼,臨敵經驗太差,果然上當,一閃一退之間,恰巧落在他「聲東擊西」之下,一抓就被抓住了頸後的「大椎穴」。
這「大椎穴」乃人體三陽督任脈之會,無論武功有多高明,此穴被抓,就完全不著力,英雄無用武之地!鄭毅掙扎不脱,大叫道:「放開我,放開我,我絕不拜你為師,我不要做殘廢人!」
梁坤傑見自己的親生兒子竟要逃避自己,不但傷心,更是生氣,怒吼道:「殘廢有甚麼不好,你母親不也是個殘廢人麼?」
鄭毅到底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上想到這人硬要收自己為徒,硬要拗下自己一條手臂,不由哭叫出來
驀聽一聲嬌叱道:「惡人,放下他來!」
原來是宮小吟伏在父親身上哭泣,哭到後來,眼淚也哭乾了,抬頭正見梁坤傑要帶走鄭毅;心想:「這少年人剛才等於救了我一命,此時他有難,自己就該當救他。」她幼小心靈激起了俠義心懷,也不考慮自己武功與那「惡人」差多遠,拾起地上鋼劍,急掠而至,一劍就削他左手,
宮小吟的「風雷劍法」已得真傳,但是到底年歲太小,內力太弱,再加上樑坤傑先與其父一場生死之鬥,早已把她「風雷劍法」的精妙招式看得熟了,她的攻擊對梁坤傑這樣的高手來説,根本不構成威脅;但是她纖巧靈活,攻勢凌厲,根本就置死生於度外,梁坤傑已殺害了她的父親,怎麼也不忍心對這可憐的弱女下重手,只要抓住鄭毅,全力閃躲趨避。
有幾次她的劍鋒幾乎傷到鄭毅,嚇得他緊緊閉住眼睛,驚叫出聲。
幸好梁坤傑不忍讓他受傷,在危急之中也提著他閃躲開!
鄭毅腦筋極靈活,立刻看出梁坤傑的心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受傷的,靈機一動,立刻拚命向宮小吟擠眼睛,打暗號,一面又大聲呼叫:「哎呀,宮姑娘小心呀,你的劍可不能把我當成目標呀,那是會要命的呀!」
宮小吟當然不會去傷害他,她是要救他,卻又聽他大叫道:「哎呀黑大叔呀,你還是把我放下吧,她若是專門攻我,你這樣提著我躲來躲去,豈不累死?」
宮小吟這下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了,立刻長劍一震,直刺鄭毅,同時大喝道:「你住嘴,你這樣嗚裏哇啦的亂吵,煩死人了!」
宮小吟的功力要攻擊梁坤傑固是不易,但是要攻擊這個被人提在手上的鄭毅,可就容易之極;眼看就要被一劍刺中左胸,梁坤傑急忙將他拉開,閃躲過去,真的間不容髮,危險之極。
誰知這宮小吟竟是真的跟鄭毅有仇似的,一劍又一劍,毫不容情地追殺鄭毅!
梁坤傑只有一條左臂,而這隻手又必須抓住鄭毅。這鄭毅雖然才十五歲,卻也長得高大健壯,身子不輕;就算武功再高,身體再強;在宮小吟這樣的凌厲追殺之下,也幾乎要力不從心了
梁坤傑又嘔又恨,恨不得一腳將宮小吟踢開,但是他很快就發現,現在他已消耗了太多體力!就連起腳踢人都辦不到了;他又不能丟下鄭毅,空出左手來對敵,萬一教鄭毅溜了,再要找他就難上加難了!
也不知怎麼的?鄭毅被他拖著閃避中,在大廳的木柱上撞了一下。
只聽鄭毅慘叫一聲,頭一歪,身子一軟,就昏了過去。
梁坤傑一驚,已經沒有心情再與宮小吟糾纏了,反正鄭毅昏倒,暫時是逃不掉了;他將鄭毅往地上一放,空出手來,願準時機,伸手一抓,就將宮小吟的長劍奪去,只一震,這柄精鋼長劍就被他的內力震成數段!
失去長劍,宮小吟仍不退縮!一展雙拳「翻天掌」又疾攻而上!
梁坤傑耽心鄭毅安危,不再對她客氣,一掌拍向她的肩頭。
誰知他的手掌才拍出,宮小吟就大叫大嚷著閃開,道:「哎呀好不要臉,大人欺侮小孩!」
梁坤傑收拳道:「只要你不再糾纏不清,我自然不會欺侮你」
他回頭要去抱起昏倒的鄭毅,卻發現他已不見了?
梁坤傑大驚,吼道;「鄭毅呢?」
宮小吟道:「他早就溜了!」
梁坤傑奇道:「他不是昏倒了麼?」
宮小吟道:「他才沒有昏,是你上當了。」
梁坤傑居然上了自己兒子的當,真是哭笑不得
但是,他好不容易才遇到自己的親骨肉,他能夠就這樣罷手不管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