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俠—聲朗笑道:“好快的招!”
他本是頭下腳上,猛見他收回單掌,“倒轉乾坤”整個身子正了過來,雙足如鈎向成子豪心口踏到。
成子豪雖知自己這掌傷不了駝俠,可萬沒想到駝俠功力如此深厚,身手變化得太快,人在半空,就好似生了翅膀一樣,上下高低全憑己意。
當下只好仍用前法,“抖袖排雲”把身子震回了一丈,又回到他原來的那棵樹上,而駝俠雙足踢空,人向下落,卻見他“倒行千里波”,人如一片鴻毛,隨着風,飄飄的落回原先的樹上。
這兩個武林罕有的奇人,各使出了全身功力,在這周圍數十株大樹上翻騰閃擊,直如海鷗掠波,蝙蝠戲風,又似宿鳥驚林,驚鴻一瞥。
那兩個高大的身軀,就像穿花的蝴蝶般,翩翩飛舞、真個是江湖數十年少見的一場惡鬥!
兩人已然圍着場子繞行了好幾周,也曾拆過了十餘招,雖然未分勝負,可是成子豪每每是緊要關頭時撤身退避。
他心中駭然,暗想:“這駝子果然厲害,怪不得他敢一人支撐大局……三姐怎還不來?否則真要徒勞無功了!”
他正在思想,猛覺眼前衣衫飄搖,駝俠帶着—臉笑,兩雙大掌,伸開十個如玉白指,向成子豪後心擊來。
成子豪在樹幹下猛一長身,一咬牙,大喝一聲,隨見他髮鬚俱張,全身關節咯咯作響,十指圈動絕大勁力。
而十個指頭,每一指尖均發出一股透體勁力,向駝俠當頭壓下。
原來成子豪久戰無功,情急之下,施出了一生最得意的“天星伏魔”絕招,這一招是他生平武技的代表功夫,七十多年來,只用過五次,他這種招數一發起來,暗藏“天敝神指”
之功,就算是一座鐵山在前,也禁不住他一擊。
駝俠知道厲害,倏的一聲長嘯,身子騰上十餘丈,猶如鶴唳雲端,半空一翻身,雙掌交錯,也用出了生平最高的功力“般若神功”,只見他躬駝着的背,竟然也伸直了,雙手帶出的掌勁,竟有十丈的威力。
成子豪一擊未中,自己知道要糟,再聽駝俠—聲長嘯,知他使出“般若神功,”
自己全身均在掌風範圍之內。
偏偏是“天星神指,”之功,一發即泄,萬難收回,當時只好逆行心血,逼回了這一股內力。
把全身穴道護着,身子向樹下猛沉,儘量的避遠些,只要躲開駝俠正面掌力,就拼着挨他一掌。
眼看成子豪就要在駝俠的掌力下非死即傷之際,猛聽一聲夜梟般的怪叫道:
“駝子敢爾!”
隨見一襲灰影,急如流星自場外奔到,雙手上揚一股絕大勁力,把駝俠掌力抵住,“呼”的一聲。
那人震出三尺以外,駝俠亦震得在半空一頓,連忙找着一枝樹枝,把身站好,向樹下望去。
只見成子豪身子落下,他“天星神指”發的太足,萬難收回。
只聽一聲巨響,成子豪雙手,竟插入了墊場的青石,陷下去有半尺多深,這種功夫真個是驚人慾絕了!
那破了駝俠掌力之人,對成子豪道:“五弟快起來!”
成子豪這才抽出雙手騰身而起,駝俠再一看那人,只見是一古稀老尼,一身灰布僧衣,枯瘦如柴,長眉過目,胸前掛着一串佛珠,腳下雪白的僧褡布履,一塵不染,極為乾淨,顯得一派超逸和清遠。
駝俠看罷不由一驚,心道:“啊!這老尼姑來了!”
當下連忙飛身下樹,兩手一拱道:“馨馨師太,我們久違了!”
原來來的老尼正是江南十二梟行三,武功亦居第二,俗名魔女張珊珊,五十歲後突然削髮為尼,易名馨馨師太,原已十餘年不問外事,似乎已經脱離了十二梟,但不知今日為何趕到?
馨馨師太聞言,雙手合十還了一禮道:“阿彌陀佛!駝施主別來無恙,武功更為驚人了!”
成子豪亦驚喜交集的道:“三姐,你果然又出山了!……
大哥告訴我,我們尚不敢相信呢!“
駝俠這時含笑道:“師太為佛門高人,不遠千里而來,莫非也是為的這套”十二修羅劍“譜嗎?”
馨馨師太被駝俠問得面上一紅,強笑道:“施主,你誤會了,我佛門弟子,四大皆空,那還覬覦這些兇殺之物。
“只是‘十二修羅劍’譜為我佛門高僧,一凡和尚所遺之物,貧尼原本好生之德,把它收了,免得天下一場兇殺爭奪,駝施主,你説不對麼?”
駝俠哈哈笑道:“師太以慈悲為懷,功德無量,我駝子佩服得緊,只是這”十二修羅劍“譜已落入別人之手,師太,你如何收拾殘局呢?”
馨馨師太含笑自若道:“此事我已知道,……天下事每每不可預料,施主,你應當相信我已不參與世事,關於貧尼兩位師弟作何打算,貧尼無權過問。”
“只是貧尼佩服施主你這身武藝,想要討教一番,這全是學武人的本性,施主你莫笑我看不開‘嗔’之一字啊!”
駝俠聽罷心道:“好刁的老尼,你分明知道劍譜不在,卻想藉着拼鬥來絆住我,好令你兩個師弟擄去二爺十婆數人,強迫他們傳授,只是老尼你想錯了,尚有五迷婆在此,豈能夠容你們逞心?”
這時子風亦前來施禮,二人俱知馨馨師太心意,只要與駝俠一交手,對方已無自己對手,劍譜已失,只好先擄幾個婆娘回去,強迫他們傳授“十二修羅劍”法。
駝俠這時尚未答言,突聽場外一人笑道:“老妹子,短短的四十年不見,你怎麼頭髮都掉完了?”
眾人連忙回頭望去,只見由暗影中走出一人,渾身白衣,長得拖在身後老遠,腦後長髮披肩,白晰晰的一張面孔,沒有一絲血色。
雙手均藏在肥大的袍袖中,發白如銀,可是由面孔看來,只有眼角有少許皺紋,像是不到四十之人,可是她身軀傴僂,又似配木之年。
兩下相隔十餘丈,未見動一動,身子已來到近前。
除駝俠等人外,馨馨師太,成子豪,子風以及手下諸人,均不認識,一個個睜大了眼睛,驚訝的打量她。
那人對馨馨師太一笑道:葉老妹子,你不認識我了?“馨馨師太再一細看,不由大吃一驚,啊了一聲道::“啊!
你……你是宓虎英?………“
這人正是五迷婆,她一聽馨馨師太道出她往日姓名,臉色不由一變道:“我是五迷婆,宓虎英……已經死了……死得乾乾淨淨,連一點也沒有了!”
馨馨師太不知她一生的痛事,只感到有些怪異。
成子豪及子風以及他們帶來諸人,均大吃一驚,心道:“這老婆子還沒死,有她出手恐怕就不好辦了!”
馨馨師太按捺驚心,正要説話,突見五迷婆雙目如電,手指三十丈外一株大樹問道:“樹後什麼人?”
眾人目光都隨她指處看去,只見那粗大的樹幹後,有一灰色的小人影正在移動,馨馨師太忙道:“五婆,她是我新收的徒弟……”
説着,隨叫道:“徒兒,不必躲藏,你出來吧。”
那樹後果然轉出一人,身着一身灰布的勁裝,頭上似呼戴了一頂小帽,另有一塊極濃黑紗,連頭帶臉,嚴嚴的遮住。
由她體態可以看出,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子!
她萎縮的走了一丈多遠,搖了搖頭,似乎不願再走,立即斜倚着另一株大樹站下不動了。
馨馨師太嘴角泛出一縷慈愛的笑容道:“好!徒兒,你既不願來,就站在那看好了,沒人傷你的。”
那蒙面小女孩輕輕的“唔”了一聲,顯得可憐兮兮的。
五迷婆隨對馨馨師太道:“老妹子,四十年前的老帳你要不要了?”
原來四十年前,馨馨師太曾敗在五迷婆手中,這時她聞言,高喧一聲佛號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五婆你我都是隔世為人,貧尼就把它忘懷了!”
五迷婆點頭道:“如此甚好……”
説着又轉身對尹石道:“你們一律回房去……”
又轉身對成子豪諸人道:“劍譜既然已經失去你們如果任何人敢妄存擒人之想,驚動主人一點,我五迷婆可絕不放過你們……以你們十二梟也是一派之主,作事可不能這麼骯髒……”
這邊二爺十婆如奉綸旨,同尹石挽着小瘋子一齊回房而去,小瘋子雖無大礙,可是元氣大傷,正好回去歇息。
十二梟是成名的人物,極要面子,被五迷婆説到短處,自己也感到劍譜已失,如果強行抓人的話,傳聞江湖將列為極大的笑柄,當下只好任他們入房而去。
五迷婆又對馨馨師太笑了一下道::“老妹子,你説得一點也不錯,我們都已經是隔世為人了,以往少年時的盛事就把它們都算是一個夢吧!以後的歲月不會太長久了,也當它是個夢吧!”
五迷婆自出洞後,便有一個新習慣,就是她只要與人—談話,免不了就是感嘆一番,譬如:“人生原是黃梁一夢!”“過去的日子當它死了吧!”,“未來的日子誰又能捉摸呢?”等類的話。
偏巧古馨馨也是有一段痛事,五十歲時才落髮出家,所以對五迷婆的話非常同意,大有同病相憐之感。
當時也跟着嘆—口氣道:“唉!五婆,你的話一點也不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原本就是一件事哦!”
所以説女人就是女人,尤其是老女人,兩人這一談,竟談得異常投機。
這時已是半夜,寒風凌厲,這兩個又老的女人,越談居然越對味,便滔滔不約的談下去。
成子豪及子風二人站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連駝俠也是啼笑皆非,可是他知道五迷婆的脾氣,只好耐着性子等她講完。
這時又聽得馨馨師太輕籲一聲道:“五婆,這幾十年,我已經把什麼都想開了,人嘛本來就……”
才説到這裏,那失了姓的實在忍不住了,立即叫道:“三姐,你這是幹什麼呀?
這……”
五迷婆正聽得起勁,見子風打岔,大為不悦,白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話道:
“噓……不要説話……”
説得又恢復笑臉對馨馨師太道:“……你説,你怎麼樣呢?”
馨馨師太本來説得痛快,被子風一打岔,正要罵他,五迷婆已經噓了他,要自己説下去,當時連忙笑道:“……我説人嘛,本來就有很多痛苦與生俱來的……”
説着並且也白了子風一眼,意思是説:“你可別再打岔!”
子風雖然脾氣暴燥,可是他一向最怕他三姐,只好極力的忍着,真個是又氣又急,駝俠在旁也覺得實在不耐煩,便趁她們談話告一段落時,插道:“五婆我看我先送二爺十婆走,少時再來一晤如何?”
五迷婆也知即使十二梟肯放手,而江湖各派也必然紛紛來強學“十二修羅劍”
法,二爺十婆是非搬家不可。
當時點頭道::“好!你先帶他們走吧!我一會就趕去,……我也想看看那數十年不見的故人!”
駝俠知道她説的是摘星客,當下接道:“好!我們待會見!”
説着並向馨馨師太,成子豪,子風三人一拱手道:“三位老朋友,我駝子先告退,有緣再見!”
那子風胡里胡塗的把個姓賭掉了,他天性剛強急燥,當時狠聲道:“‘駝’字輸掉,你我不是同姓了麼?”
説以不待答言,一擺袖已經出去十餘丈,帶着一聲劃空長笑,再一閃身之後已失蹤跡。
那子風氣得空自暴怒,卻奈何不得。
這邊五迷婆及馨馨師太,又繼續了她們長談,馨馨師太這時又是一聲長嘆,這一口氣嘆得更長:“唉……”
這一聲氣嘆得實在太長了,連五迷婆也有些吃驚,卻見馨馨師太枯瘦的臉上,充滿了一片迷惘的神情,她長眉微微一動,又接着一聲短嘆道:“唉……我説五婆,你可不知道我在廟裏怎麼修行,二十幾年就我一個人呀,直到今天才收了一個徒弟……呶,就是她………”
説着用手向後面一指,五迷婆見那面蒙黑紗的小女孩,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背靠着樹,在那裏打盹。
五迷婆忍不住搶着道:“你還好喲,像我,三十一年來就住在地底下。……”
馨馨師太興趣盎然的問道:“什麼?你住在地底下?……”
五迷婆點點頭,先向後面看一看,好似嫌沒個椅子,否則坐下來談多好!她又唉了一聲道:“唉!你不會知道,這三十一年我多苦……讓我從頭説起……”
成子豪及子風一聽,嚇了一大跳,心想:“這三十一年的事,要是讓你講起來,怕不要六十二年。”
當下再也忍不住,成子豪便道:“三姐,你們到底是幹什麼?要聊天也沒這怎麼的,……我們這事到底如何收拾呀?”
馨馨師太雖然談得興起,可是聽五迷婆要把三十一年的事長談,不由也感到有點吃不消,聞言便對成子豪道;你們先回去坐着,我和五婆,自有交待,耽誤不了多久,你們要是悶,不妨到四處去散散步……“成子豪及子風氣得一搖頭,回身就走,坐在原先的椅子上,心想:“見你的鬼喲!我們沒事到這裏來散步……”
耳中卻聽得五迷婆不悦的道:“老妹子,這兩個東西,混了這麼多年,卻還如此的不長進。”
又聽馨馨師太勸道:“別!別!五婆,何必跟他們生氣!”
二人氣得悶坐一旁,乾脆不説話,看你二人談到什麼時候為止。
五迷婆正要開始長談,突見駝俠越縱而來道:“五婆,我們先走了,我明天中午就離開長白,盼你能趕來一晤。”
五迷婆點頭道:“明天午時以前我一定到!”
駝俠作別而去,帶了二爺十婆,尹石及小瘋子,和一些傭人僮僕,各人扛着一個絕大包袱,全是二爺府及十婆樓中珍寶,一次拿不完,準備以後再來搬運。
眾人出了二爺府,那十二個老怪一旦與住了幾十年的居處告別,內心均有悲痛之感,婆娘們都流下了淚。
那沈阿姨竟用手扶着小瘋子,咧個大嘴,低聲的哭泣,小瘋子鼻中聞得一股極大的口臭,連忙甩開她,心想:“她嘴怎麼有大便的味道。”
眾人走了不遠,便見橫屍遍地,有僧有道亦有俗家,並且在江湖上都頗有名氣,為數不下數十具。
眾人不由大為驚駭,駝俠搖搖頭道:“這定是江湖各派來此奪寶,被五迷婆及馨馨師太打死的!”
眾人感嘆一陣,走到山口之處,二爺十婆各給了眾僕僮些金銀,令他們自行遣散,灑淚而別。
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兵使峯而去,小瘋子想到立時可以與虎兒見面,直喜得一個人不住傻笑。
只是唯一可惱的一件事是,沈阿姨一直追着他,寸步不離,閒話説個不住,把那口中的臭氣連續的追送過來。
這邊的五迷婆及馨馨師太,她們自己也覺得老是這樣談也不像話,可是二人誰都沒有打的興趣。
五迷婆問道:“老妹子,你想不想打?奇怪,我現在一點也不想打!”
話未説完,馨馨師太小眼一睜,笑道:“我也是不想,奇怪!”
一旁坐着的眾人,聞言幾乎氣炸了肺,,五迷婆突然想到一個好方法,喜道:
“老妹子,我們這樣好了,先打一陣再談一陣如何?”
馨馨師太聞言,把兩個又枯又瘦的小巴掌拍得山響,叫道:“好極了!五婆,真虧你想得出來!”
説着二人挽手走到場子中央,眾人見她們要打,不由精神一振,紛紛走近幾丈觀戰,五迷婆及馨馨師太二人面對面,相隔八尺,互相行了一禮。
五迷婆眼睛望着天,思索了一下道:“……三十一年前……哦!不止了,三十三年前,我帶着兒子沈大空……”
説着長袖一擺,袖角帶起一陣急風,向馨馨師太“璇璣穴”點來,快得不可思議,馨馨師太問道:“啊!你還有兒子……”
她一滑步,身子錯過三尺,讓過了五迷婆的袖角,二指如電,反向五迷婆右胸“天池穴”點來。
五迷婆又道:“誰説我沒兒子呢?”
她長袖如風往後一甩,搭向馨馨師太手腕。
“你兒子怎麼樣呢?”馨馨師太問道,並且以“仙姑折蓮”
手法,將右臂收回,“登雲尋仙”身上如一朵飛絮,躍起八尺。
左手兩指又向五迷婆“頂門穴”點到。
“……我們到了遼東,本想……”五迷婆説到這裏,馨馨師太二指已到,她把頭微搖飄起一束白髮,怪蛇般向馨馨師太“腕脈穴”纏來,馨馨師太倏收式,化點為切,向五迷婆右肩砍來,口中問道:“本想怎麼樣?”
五迷婆肩頭微晃,躲過這招,口中,接道:“本想在此找個地方,把我……”
説到此處,她長臂猛伸,手掌隔着衣袖,向馨馨師太胸前擊來。
馨馨師太一挺身“鷂子翻身”落了下來,讓過了五迷婆這招,口中問道:“把你全身武藝教他,是不是?……”
她掌與話同出,五指如鈎向五迷婆腹前抓來。
這兩個罕世的老怪物,各有一身精妙絕倫的功夫,邊談邊打,可是每一招均厲害到極點,只見衣影如風,連人形也看不出來。
耳中卻聽得她們一問一答的談話,好似輕鬆已極。
兩人對拆着,五迷婆已講到兒子被害之事,恰好躲過了馨馨師太一掌,問道:
“我們談談再繼續打如何?”
馨馨師太道:“好!這一段緊張的往事,我要好好的聽!”
説着人一越數十丈,同時撲到場外。
這次倒好,乾脆席地而坐,娓娓道來。
眾人看了一陣絕妙的打鬥就好似看完一曲戲,場面鑼鼓一換,中間要休息一會似的,眾人也吐了一口氣,討論着,讚歎着,回到原先座位坐好,準備接着看下一場。
五迷婆談到痛事,心如刀割,用顫抖的聲音,滔滔的訴説不停,那馨馨師太也忘了自己是出家人她六根不盡,竟流起眼淚來。
有時五迷婆説得激動,詞句不太完美時,她還從旁補充一兩句,等到自己認為很完美時,才滿意的繼續聽下去。
五迷婆一直講到兒子死了,自己如何把蕭尹石擒入洞中時才道:“……老妹子,我們再打一會吧!”
馨馨師太也覺得流了太多的眼淚,需要活動活動筋骨,當下點頭稱好,二人立即又走到場中。
眾人見第二場戲開鑼,便又圍了上來,這次五迷婆及馨馨師太改了花樣,二人相隔十五丈對掌。
只見那五迷婆把手微揚,一股劇烈的勁風已經吐了出來,口中卻道:“尹石這孩子人真不錯……”
馨馨師太連揚雙掌的也是一股開山之力抵了過來,兩股掌力一觸,立有一陣裂帛之聲,各人知道了對方功力。
可是由表面上看來,他們二人身形仍是絲紋不動,談笑自若,馨馨師太,心中卻在想道:“這老婆子果然名不虛傳,功力,至少勝我十年以上了!”
五迷婆心中也暗道:“這老尼的功夫還真不錯呢?”
事實上,這一掌馨馨師太使出了八成功力,而五迷婆只用了六成功力,那馨馨師太已感不支呢!
二人各自撤掌,馨馨師太二次蓄掌,口中道:“尹石怎麼不錯呢?他的功夫可是你傳授的?”
她説這話,六神歸一,力貫雙臂倏翻雙掌,發了一記九成力的“太陰神掌”,五迷婆見這一掌是“柔”力,當下揚起袍袖,雙手隔袖發了一記“五迷落魂掌,她也用”柔“字訣,但是她仍然只用了六成力。
這兩股掌力一觸,聲勢又各自不同,只見兩人手掌均不住的微微抖動,那兩股掌力竟膠合在一起。
這原是名家較掌最高的境界,只要這兩股掌力一貼上,如果沒有極高功力之人從中調解,這種掌力便要不眠不休的耗下去,直到分出勝負為止。
這一段時間內,非但不能旁騖,就是説句話,或心神少泄便有殺身之禍,往常名家較掌,遇見這種情形,均是兩掌互貼。
就是分開也需以物為媒介,像她們這樣隔空一丈五,仍不住的把掌力傳出,真個神乎其技了。
更令人驚訝的是,那五迷婆居然還開口講話,只聽她道:“……不錯,尹石的功夫是我傳授的。”
“你大概不知道,我最初真是想把他碎屍萬段……唉!可是人麼,就是不忍人之心……喂,我説老妹子,你可聽我慢慢説來……”
五迷婆閉着眼睛,一面回憶一面述説,她説了半天不聽馨馨師太接話,不禁感到在些奇怪。
睜眼一看,馨馨師太黃臉通紅,雙目如呆,知道她抵抗自己掌力,不敢開口,當下微微一笑,把掌力略挪,那馨馨師太才好似喘過一口氣來。
她真是天性難改,才覺手上松一點,馬上就忍不住説道:“……五婆……你…
…真了不起………要是我……哼!……我非殺他……不可……”
五迷婆聽她説話已不太自然,但聽她一捧自己,再想到三十幾年來,這種以德報怨的精神,果然非常偉大,當下自我感動得又想哭,忍了一下道;“唉!所以我説,除了我這個傻人,別人誰能饒過他呢?
……但是死者已矣,我又何必再傷害別人呢?……“馨馨師太好似不太同意她這句話,搶道:“五婆,……我不贊成這句話———
親情深似海……這仇怎能不報?……所以……哼……”
這—聲“哼”是又加了些掌力,否則她就不能從容説話了,這兩個老怪,一面較着生死一發的內家掌力,竟還不住的談論往事,眾人看得又是敬佩,又是好笑,連成子豪,子風二人均自嘆不如遠甚!
二人相持了均有半個時辰,馨馨師太確實有些累了,當下顧不得許多,紅着臉道:“五婆……咱們歇會罷?”
五迷婆知她不支,當下含笑點頭道:“好!我先撤!”
五迷婆如此説,是顧慮到她不敢先撤,當時便把掌力一撤,立覺馨馨師太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壓了下來。
五迷婆也不敢大意,立把掌力化“貼”為“彈”只聽“波”的一聲輕響,馨馨師太陰柔的掌力,立被彈開,她一伸手,抹了一下額角的汗,笑對五迷婆道:“五婆,我們再到旁邊去聊吧!”
五迷婆點頭稱好,二人又攜手同行。
五迷婆又繼續着她的長篇故事,夜風吹來,聽得她娓的語音,如訴如泣,真把個馨馨師太感動得淚流不止。
二人談了一陣,又比了一場暗器,仍是邊打邊談,這時天已三鼓,五迷婆的話也談得差不多了,當下便結束了這一場精采而輕鬆的打鬥。
五迷婆看看天對馨馨師太道:“老妹子,我們真是相見恨晚,……看樣子我該走了,你也帶他們回去吧?”
馨馨師太六根不淨,聞言竟有些依依不捨的道:“五婆,我把我住的地方告訴你,沒事就來玩……”
説着,伏在五迷婆耳旁,輕聲的説了幾句,大概她住處很隱密,不願讓他們結拜的兄弟知道,否則她就無法擺脱了!
五迷婆點着頭,一面嘴裏哦哦連聲。
這時五迷婆對眾人點點頭道:“武林大會時,如果我老婆子還活着,到時再見吧!否則……只有等來生了?”
眾人尚未答話,那蜷曲在一旁的小女孩,突然跑到五迷婆身旁,她低聲的叫道:“五婆婆……我……喜歡聽你講故事!”
五迷婆自接觸了虎兒諸人,便對小女孩子特別喜愛,這時一聽她説,不由笑着拉住她的雙手道:“你也聽見了?……孩子,你為什麼把臉遮起來?”
那女孩輕聲的道:“我……我不要從前,我要另外作一個人……”
五迷婆聽罷大奇道:“啊!你這麼點的孩子,也有什麼痛事嗎?”
那女孩只是搖頭,卻不説話,五迷婆不由想到尋找小尼姑之事,還未給馨馨師太聽,否則又是一篇精采的故事。
當下嘆了一口氣,對馨馨師太道:“老妹子,我還有個外曾孩女,我這次出洞就是為了找她呢!”
馨馨師太果然興趣倍增,立時脱口叫道:“啊!你剛才怎麼忘了講呢……快講給我聽!”
五迷婆早已講得口乾舌燥,聞言笑道:“這話不是一時就得清楚的……我一年以後到寶剎拜訪,到時再詳談,説不定帶着我曾孫子,孫婿一塊去呢!”
説完又向馨馨師太,及那蒙面女孩道子後會,一晃身蹤跡已失,她心中卻暗自傷神,想道:“我那可憐的小尼姑也有這麼大了!”
她那裏知道,那小女孩就是自己踏破鐵鞋無處尋的小尼姑玉霜。
那玉霜小尼,自廟中出來,滿懷憂憤及哀傷,她乾脆買了一塊黑紗和一頂小帽,把自己全遮起採。
無意中聽得幾個江湖人,談到“十二修羅劍譜”之事,當下打定主意,決心要在羣俠中找一奇人,拜師學藝以便找小瘋子報那殺母之仇。
她進至落目澗時,遭歹徒華雲戲弄,恰好馨馨師太趕到,殺了華雲,小尼姑見她身手歷害,又是一老尼,當時又哭又求,強要拜師。
那馨馨師太自五十歲出家後,已脱離江湖,她在十二梟中排行第三,可是實際上等於脱離了。
當時見小尼姑哭得可憐,又愛她一身骨格,想到自己尚無徒弟,當時欣然答應,帶入了“十婆樓”中。
當她們到達時,小瘋子已受傷,半靠在蕭爺的懷裏,兩相相隔又遠,小尼姑又遮住臉,以後駝俠又帶着小瘋子走了,所以,當時未能發現。
馨馨師太見五迷婆走了,自己怕成子豪諸人來糾纏,當時便道:“五弟,七弟,”
十二修羅劍“譜之事,應該告一段落,你們先行回去……你們回去告訴大哥,説我三月後一定去一趟,一切不必多説,我要走了……”
二人一聽了大不是味,成子豪叫道:“三姐,我們來了三梟,結果一事無成,叫小弟怎麼回去?……”
話未説完,馨馨師太不悦道:“你説什麼?一事無成?你們看到的,駝俠及五迷婆折騰了一夜難道他們成了嗎?只怪你們晚來一步,老實説我根本就不贊成此事,……我看我還要找機會勸勸大哥……”
成子豪聞言不禁氣道:“三姐,你現在是佛門中人,當然看得開,可是我們混江湖的,不靠出奇的功夫靠什麼?況且我們十二梟,作這樣事又不是第一次,三姐你往昔在的時候不是也……”
話未説完,馨馨師太怒喝一聲道:“住口!……不錯,我造過孽,所以我要入佛門洗我這一身之罪。
“你説混江湖要靠功夫,我可以告訴你,要學驚人藝須下苦功夫,如果你能專心一意練上五六年,武林大會時,你定可以有一席之地,否則像這樣只求僥倖到時,恐怕你毫無長進,也許連第二輩的人物都趕上你呢。
“我説這些話,你必然不高興,按説我出家人四大皆空,很可以任你們自生自滅,可是我念在結拜之義,苦口婆心的勸你,聽也罷,不聽也罷,以後我是不會再説了……還有子風,聽説你今天把姓賭輸了,我為你慚愧。
“你本複姓”玉關“,三十年前輸掉”玉“字,今天又輸掉”關“字,幸虧你是複姓,你要是單姓單名,現在不是連叫你都沒法叫了?
“所以凡事不是逞意氣就成,以後你要把氣焰收一下,不然總有一天你會把”
子“”風“兩個字也輸掉的……”
二人聽她一篇教訓,一個個面紅耳赤,可是又不敢回嘴。
馨馨師太又冷笑一聲道:“哼!我知道你們不服氣……多想想,我走了,三個月後我回江南再談……我説徒兒我們走吧!”
説着,挽着小尼姑從容而去,成子豪及子風二人氣得呆若木雞,不過這番話也收到了一些激動之效呢!
馨馨師太攜着小尼姑出了二爺府,伸二指在石牆上一陣急寫。
小尼姑見上面寫着:“江湖朋友經此,若有任何人擅取一物,僅防血濺三尺,馨馨師太留。”
下面並畫一柄方丈鏟,寫完拉了小尼姑的手,飄然而去。
再説五迷婆出了二爺府,她心意忽飄動,想道:“我何不再到廟中一行,也許還有人知道小尼姑也未可知。”
她想着隨腳而去,須臾即至,這時已經夜半,廟內一片黑暗,五迷婆飄身而進,直進禪房。
雖然暗夜難視,可是五迷婆在五迷洞中,三十一年已然練就一雙夜眼,這時每一物均看得極清晰。
她看老尼的屍體已不見,再一看粉壁,不由她一陣戰慄,原來小尼姑留的字,她一看清。
她深悔自己未曾在此等侯,錯過了千栽難逢的機會,但她推斷小尼姑尚未離開遼東,當時心急如焚,決定趕到兵使峯,立刻帶了小瘋子各處去找。
她方寸幾亂,眼角含淚,越出了古廟,在黑夜裏向兵使峯爭馳,馳得就像個幽靈似的,滿頭白髮迎風亂舞,就像她那顆激動的心一樣……“在天亮後兩個時辰,五迷婆已趕了到了兵使峯下,這裏仍是滿山冰雪,奇寒逼人,凜冽的急風,越發吹亂了她滿頭白髮。
她的心一直在翻騰着,太多的事情都在刺激着她,她又想到了三十多年的老朋友……摘星客,他一定也不認識自己了……“她正在痴想着,突然遠處有一孩童喊道:“五婆婆!……
五婆……“
五迷婆舉目望去,只見遠處雪坡之上,如飛撲下一小團白影,再定睛一看,不由大喜叫道:“虎兒!……秦金虎!”
原來那團白影正是秦金虎,他一路奔來,如飛蝗般撲到五迷婆身旁,兩手緊拉着五迷婆道:“五婆婆,你怎會來了?”
五迷婆與秦金虎分別不過數月,見他面紅如玉,雙目神光越發充足,身子也長高了些,不由摸着虎兒的頭,笑道:“好孩子!幾月不見,你居然進步得如此神速!
………果然摘星客有一手……你瘋哥哥和二爺十婆早就來了,你難道不知麼?”
“虎兒聞盲驚喜過望,跳起來拍掌道:”啊呀!真的嗎?“五迷婆奇道:“莫非你不知道?”
虎兒答道:“這一個月師爺教我練”元丹歸氣“把我關在一個小冰洞裏,到今天第一段功夫已經練好,我才出洞,還沒顧得上去,就看見你了。”
五迷婆點頭道:“哦!原來如此,他們恐怕早就到了……
我們上去吧!“
虎兒連忙答好道:“好!;我帶路!”
説罷一晃身子,已然上去了四丈。
五迷婆跟在他身後,已然上去了四丈。
五迷婆跟在他身後,不住的搖頭嘆道:“唉!……你這孩子真是不得了,這麼點大就練‘元丹歸氣’,五年以後,你就可縱橫江湖了!”
虎兒聽五迷婆不住的誇讚自己,不由高興異常,笑道:“五婆,我瘋哥哥功夫也頂呱呱呢!”
五迷婆點頭道:“不錯,小瘋子和童博都是天生奇才,以後必有大成,可是都不如你啊!”
二人談談笑笑,一霎時已至峯頂。
五迷婆讚道:“虎兒輕功真不錯了!”
虎兒聽了滿心高興道:“五婆,太誇獎了!”
二人正在談話,突聽一老人口音道:“關山有阻隔,瞬息數十年……五婆,我們又見面了!”
五迷婆聞言,連忙抬頭一看,只見一丈以外,由雪丘後轉出一個古稀老人,焦黃黃的一張臉,頷下銀鬚垂胸。
穿着一件葛布大袍,腳下一雙布履,一付病容,可是他那一雙眸子,卻如寒星一般,令人不敢逼視。
五迷婆看罷不由叫道:“啊!……摘星客!……你老爺子!”
這老者正是天下奇人摘星客,他聽了五迷婆的話,不由哈哈一笑道:“五婆,你也老了,這就是所謂‘少年子弟江湖老’哦!”
五迷婆點頭道:“不錯,你我都老了……過去的數十年,好象做夢一樣,太遙遠了,遠得讓你無法捉摸……”
五迷婆又在開始感嘆了,虎兒不由拉着摘星客的手,低聲問道:“師爺,我瘋哥哥可是來了?”
摘星客摸着虎兒的頭笑道:“不錯,他們昨天就來了;那是你正緊要關頭,不敢打擾你,現在他們已往後山遊玩去了,少時就會回來……”
説到這裏,摘星客又用雙手,握着虎兒的肩膀,往他臉上仔細的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道:“好孩子,你果然不辱使命,我只當你今天出不了關呢!
……練氣時所生的幻象,你可都能打發麼?“虎兒答道:“才練的前十天,我真受不了,可是後來我按照您所傳心法去做,果然就不受干擾了!”
五迷婆笑道:“老朋友,你的再傳弟子,日後確可受得你的衣缽了!
摘星客笑道:“五婆,你太言重了……請到我那個小地方坐下再好好談吧!”
五迷婆點頭道:“好!……我這兩天連遇故人,話可説得真不少……可是,我還要説!”
這時虎兒仰着臉問道:“師爺,我爹呢?”
摘星客笑道:“也陪着他們玩去了!”
五迷婆聞言奇道:。“怎麼?仁劍書生也在這裏?”
摘星客道:“不錯,他已經在山上呆了好幾個月了,駝子不在之時,便由他陪我下棋呢!”
三人説着已抵谷口,五迷婆笑道:“老朋友,你這條大溝可難了不少人吧?”
摘星客道:“這條溝不過擋一些,江湖俗人小輩,像五婆你這般身手,豈不太笑話我摘星客小氣了!”
他二人正在説笑,突見洞口冒出一團白影,五迷婆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半人高的白猿,口鼻殷紅,火眼金睛,端的威武無比。
五迷婆是識貨的,她一見之後,不由啊了一聲道:“摘星客,這小把戲可真少見的奇獸啊!”
原來那正是數年前,虎兒收伏的雪猿,這時已經長得有半人高,二年多來,隨着摘星客練功夫,加上它天賦的異秉,已經練成了一身絕頂的武功了。
虎兒坐關已經一月,一見雪猿不由大喜高聲叫道:“雪兒,你快過來!”
隨見那雪猿歡嘯一聲,雙足騰空,隔着五十餘丈的深淵,只凌空四五個沉浮就越了過來,恰一團飛絮,端的輕靈快速已極!
五迷婆萬料不到一隻小猴竟有如此功力,不由嘆道:“摘星客,我真服了你…
…你這裏人是人,獸是獸,連這個翻毛小畜生都有此功力……”
話未話完,卻見那雪猿瞪着一雙怪眼,對着五迷婆不住鳴鳴的低聲怪叫,好似不服氣的模樣。
摘星客一見笑罵道:“雪兒,莫非你不服氣麼!”
那雪猿點了點頭,口中又叫了幾聲,摘星客一聽,哈哈大笑道:“五婆,這小把戲怪你不該叫它”畜生“呢!”
五迷婆聽摘星客一説,不由也笑道:“哈……有意思,這小野獸真有意思!”
那那猿本聽五迷婆叫他“畜生”,已不太高興,現聽她又叫自己“小野獸”當下不由更為生氣。
立時對着五迷婆大叫一聲,怒目相對,摘星客立時叱道;“雪兒!這是天下奇俠五婆婆,你還不行禮?”
“雪猿被叱,萬般無奈,對五迷婆點了一下頭,翻了翻火眼,一臉的不屑之色,好似説:”你有什麼了不起?“
三人均被它這種滑稽神色,逗得笑了起來。
摘星客又對五迷婆笑道:“五婆,我們入洞再談吧!”
當下三人同時越過深谷,摘星客與五迷婆同時着地,相對一笑,再看虎兒也到,再後面就是那隻雪猿了。
這三人一獸,魚貫的進了洞,到了摘星客丹房,五迷婆四處打量一下道:“這裏我還是初次來呢,比起我那個地洞可要好多了!”
摘星客笑道:“五婆,太客氣了,你我分別居住在一高一低之處,名具擅場,誰也用不着捧誰了!”
五迷婆才一坐定身子,不由聳子聳肩,輕嘆—口氣道:“唉!……”
自從五迷婆與馨馨師太那裏,學得了一種新的嘆氣方法和姿態。
那就是:“反頭微揚,雙目半合,目光要放得呆凝,面上要露出迷惘的神色,嘴角微微向下搭一點,兩肩聳一下,然後完全放鬆,再由丹田處輕輕的提氣,用舌尖控制着,慢慢的吐出這口氣來。
她這時模仿着馨馨師太,按照嘆氣要領,嘆出了她的第一口氣,然後趁這口長氣未完之時,迅速的把嘴一閉,再立時張開。
摘星客及虎兒,—對她這一長一短兩嘆,果然吃驚異常,但又有些莫明的同情和憐憫,再看五迷婆。
只見她白髮披肩,面似霜雪,眼角刻着她九十餘年生命的記號,目光呆凝,但卻流露出一種悲傷,失望,畏懼,茫然,痛苦……的神色,使每一個人都感覺到她的身體,生命,及一切,都是用悲劇的因子結合而成了……
五迷婆嘆完了兩口氣,見摘星客都有些被感動了,不由甚為得意,本想再嘆一口氣,可是想到“過猶不及”這句話,當下便忍住了。
但她拌露出她那雙少見的,又白又瘦的右手,輕輕捋了一下額前的白髮道;“摘星客,往日的老朋友你還都常見面嗎?”
摘星客知道她心中還惦着她舊日的愛侶——厲再生,可是自己數十年來,就沒有見過他一面當下笑答道:“人若浮萍,飄流不定,數十年來都分開了!……贏海子三年多以前與我鬥氣,將有十年之別,任珠珠遠在新疆,經莫度早就不知下落。”
“厲再生二十三年前尚得一晤,也曾約過見面時日,可是他已失約二十三次,如今也不知他到那裏去了……”
五迷婆接道:“我想他定在遼東。”
摘星客一笑道:“那我就不得而知了……這數十年來只有駝子和我還能保持聯絡,別的老朋友不是分散各地,就是死了!”
虎兒聽二老盡在談些往事,聽得甚不是味,便跑出洞去,心中惦着小瘋子,當下拉着雪猿道:“雪兒,你看見我瘋哥哥到那裏去了嗎?”
雪猿聞言睜着一雙怪眼,好似想了一下,接着嘴裏,嗚嗚叫了一陣,虎兒聽了氣道:“真是個笨猴子,這點事你都不留心!”
雪猿聞言似乎不服氣,怪叫一聲,跳起來在虎兒屁股上打了一掌,虎兒笑罵道:“你還不服氣麼?”
説着腳踢在雪猿屁股上,把他踹了一個大筋斗直滑出去三四尺,那雪猿痛得吱呀咧嘴。
怪叫一聲,一翻身抱着虎兒雙腿,一陣亂抓,虎兒大笑,乾脆睡在地上,與雪猿翻打起來。
這一人一猿情同手足,平時老是扯打胡鬧,這時在地上滾來滾去,虎兒笑得咯咯連聲,雪猿也是似笑非笑的不住怪叫。
虎兒正在打着,突聽對崖有人大叫道:“虎弟弟!……虎弟弟……”
虎兒一聽便是小瘋子聲音,當時欣喜若狂,用力一腳把雪猿踹出去六尺多遠,爬起來大叫:“瘋哥哥!……”
那雪猿本來與虎兒打得正高興,突被虎兒一腳踢到前胸,他毫末提防,一下被踢出了六尺,差一點摔下崖去。
他氣得不住怪叫,兩隻火眼,瞪着虎兒,那個意思彷彿是説:“開玩笑那有打得這麼重的?……連個招呼也不打!”
虎兒與小瘋子久別重逢,高興得過了份,見雪猿吱着牙,一付怒容,當下笑着匆匆對他道:“對不起!”
話才説完,身子已凌空而去,對崖果然是小瘋子,他自從昨夜來到此處,立時就找虎兒。
偏偏趕上虎兒閉關,習練“元丹歸氣”摘星客再三囑咐,萬不可驚擾,以免虎兒前功盡棄,小瘋子雖然心急,也只好忍住。
今日一早因閒着無聊,便隨駝俠往峯頂遊玩,回來時,卻發現那隻小猴子與一人在地上扭打。
定睛一看,正是虎兒,當時不由大喜,立時,發聲相召。
虎兒過得崖來,二人久別重逢,立時擁在—起,高興得流出眼淚來,虎兒不住的叫道:“瘋哥哥,我好想你……你可遇見過博哥哥?……”
小瘋子拭了一下眼淚道:“沒有,我一直沒遇見他……”
小瘋子説到這裏,突然想起遇見曉春之事,當時忙道:“虎弟弟,我遇見了一個人,你猜是誰?……”
虎兒問道:“我認不認識?”
小瘋子一翻眼道:“廢話,要不是認識,我讓你猜什麼?”
虎兒想了一下道:“是不是五婆婆?”
小瘋子道:“屁話,我一直跟着五婆婆嘛……”
虎兒連忙道:“哦!我曉得了,一定是贏海子師爺,對不對?”
小瘋子又是搖頭道:“不對,不對……你怎麼光是猜老的,告訴你一點,對方是個小的……”
話未説完,虎兒又道:“那一定是蕭君石了!”
小瘋子一聽氣道:“放你的屁喲!……蕭君石也有五十歲了,你還把人家當小的……怎麼猜的!再猜!”
虎兒連猜三次均未猜出,又被小瘋子罵了一句,越發着急。
心念—動,突然想起一人,不由笑道:“瘋哥哥,你不用着急,我這一猜可就猜到你的心眼裏了!”
心瘋子一笑道:“虎弟弟請猜!”
虎兒臉上帶着神秘的笑容,湊近小瘋子的耳朵,輕聲道:“瘋哥哥,莫不是那位小尼姑?”
小瘋子聽罷心頭一痛,半晌沒有説出話來。
虎兒當自己已經猜對了,當下笑着,故意把聲音拉長道:“我説瘋哥哥,我這一猜………”
小瘋子面上毫無表情,搖着頭冷冷的道:“猜錯了!”
虎兒奇道:“怎麼會猜錯了吶?”
小瘋子道:“想我與那五婆婆,千山萬水的尋找小尼姑,如果一旦尋着了,我們還不把她帶身旁,難道還要任地她流落江湖不成麼?”
虎兒聽他説得有理,不由問道:“這麼説不是的?”
小瘋子點點頭道:“不是的!”
虎兒又思索了一下,用手託着下巴自語道:“哦!哦!是了!”
原來虎兒又想起一人,不由問道:“莫不是那小和尚不成?”
小瘋子又搖頭道:“我説虎弟弟,你這一猜………”
虎兒搶着問道:“猜着了?”
小瘋子道:“又猜錯了!”
虎兒不覺有些索然,問道:“怎麼會又猜錯了哪?”
小瘋子道:“那小和尚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就是碰見他,也用不着告訴你呀!”
虎兒久猜不中,不由生了氣,一撇嘴道:“我不猜了,你愛説不説………”
小瘋子見虎兒不再猜了,不由笑道:“哎呀!虎弟弟你真笨,這麼多人你都猜了,為什麼偏不猜她?我問你,莫非你把送你珠子的那個忘懷了麼?”
虎兒一聽此言,無故一陣心跳,臉也紅了起來,他自己不知道是恐懼還是興奮,低聲道:“哦………莫非是………是春姐?”
小瘋子哈哈笑道:“我不曉得什麼春姐夏姐,反正是曉春就是了。”
虎兒見他情急,當下故意道:“我和師伯在路上走,恰好她和她師父一起,對面走來………我因為很忙,所以只和她打個招呼就走了,什麼也沒談!”
虎兒聽小瘋子如此一説,當時不由又急又氣,怪道:“你忙什麼?忙個屁!…
……碰見朋友連句話都不説,那不是跟沒碰見一樣?………真沒見過你這樣的?”
小瘋子聽虎兒罵他,他卻滿心高興,故意皺着眉道:“哦!
……對了!她後來又回頭告訴我一句話,叫我轉告你……“虎兒聽罷大喜,搶着問道:“你快説!快!她告訴你什麼活………”
小瘋子故意摸着頭道:“這個………她説………唉!你看!
就是你問得太快,把我給問忘了!“
虎兒一聽氣得要哭,罵道:“什麼玩意嘛!什麼事一點心都不用,受人之託不忠人之事………”
小瘋子見虎兒着了急,這才笑道:“乖乖,為一句話把我罵得這麼兇,唉!這年頭男朋友投有女朋友值錢啊!”
虎兒一聽小瘋子如此一説廠,倒立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笑道:“瘋哥哥,不是………”
話未説完、小瘋子打斷道:“什麼不是不是,是得很!老實告訴你吧!我跟她談了半天話哩!”
虎兒一聽,不由又與奮起來,但他怕小瘋子再取笑,當下強忍着,假作漫不經心的問道:“噢……原來這樣……嗯……
你們都談些什麼呢?譬如沿途的風景是呀……“小瘋子一聽也忍不住,哈哈笑道:“得了,別來這一套了,我要是講風景,你不把我恨死才怪咧!”
當下逐把酒店遇見嘵春師徒之事,詳細的告訴虎兒。
虎兒聽罷,不由百感縱生,心道:“她師父為什麼打她呢?……唉!她一定是受虐待,可憐……”
虎兒想到這裏,不由又意起了青牛寺所遇的黑衣婦女,自從上次一見之後,他幼小的心雲裏,竟不時的掛念着她。
那一張清秀,憔悴,憂傷卻又吸引人的面頰,和那孤獨的身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縈迴着,並且忘不了她説的那幾句話:“你不要亂叫,我………我是不喜歡孩子的………我自己兩個孩子都被我丟了…………我這輩子也不想他們!………”
這幾句話,一直深深的印在虎兒的腦海裏,他沒事時總愛想着一個問題::
“她為什麼要把她兩個孩子丟掉?她還一輩子不想他們………”
可是他卻找不出答案,現在他聽説她們就是曉春的師父,不由得對曉春擔起心來,他不停的想着:“她自己的孩子都不要………”她對春姐姐一定很壞的!“小瘋子一見虎兒聽完之後,儘自低頭沉思,不由笑道:“虎弟弟,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虎兒這才驚覺支吾着道:“沒……沒什麼!”
小瘋子正要再取笑他,突聽遠處有人叫道:“虎兒,你出來啦!”
二人連忙回頭,見是駝俠及天羽,他們邊談邊走,虎兒及小瘋子連忙迎了上去,天羽摸着虎兒的頭,笑道:“虎兒這一個月你可苦了吧!不過你以後練成這種”元丹歸氣“的功夫,連爹爹都不是你對手呢!”
虎兒笑道:“爹又在逗我,……五婆婆已經到了半天咧!”
“駝俠聞言哦了一聲道:”我們快進去吧!“當下眾人走至崖邊。
小瘋子功力雖夠,可是從來沒有越過這麼寬的谷口,不禁有些膽寒,當時由駝俠挾着,一同飛越過去。
四人才一着地,便見那雪猿跑到一旁,把臉一背,爬在地上,把個紅屁股翹得老高,對着眾人。
眾人均不解其意,小瘋子問道:“虎弟弟,他這是什麼意思?”
虎兒道:“這小子,作怪!想是我剛才和他打着玩,聽你一叫,當時高興一腳踢得重一點,他一定生氣了,……他一生氣就給人家看屁股!”
駝俠諸人聞言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小瘋子更是指雪猿的紅屁股,跳着腳哈哈大笑不已!
那雪猿想是被小瘋子笑得不好意思,爬起來,雙手撫着屁股,口裏低叫一聲,走向一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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