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知道我童年時就讀的小學校的老師一直記着我。我的侄子現在就在那所小學讀書,有一次回家鄉時,我侄子對我説:我們老師知道你的,她説你是個作家,你是作家嗎?我含糊其辭,我侄子又説,我們x老師説,她教過你語文的,她教過你嗎?我不停地點頭稱是,心中受到了某種莫名的震動。我想象那些目睹我童年成長的小學老師是如何談論我的,想象那些老師現在的模樣,突然意識到一個人會擁有許多不曾預料的牽掛你的人,他們牽掛着你,而你實際上已經把他們遠遠的拋到記憶的角落中了。
那所由天主教堂改建的小學給我留下的印象是美好而生動的,但我從未想過再進去看一看,因為我害伯遇見教過我的老師。我外甥女小時候也在那所小學上學,有一次我去接她,走進校門口一眼看見了熟悉的禮堂,許多偶爾地與朋友談到此處,發現他們竟然也有類似的行為。我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好,我想大概許多人都有像我一樣的想法吧,他們習慣於把某部分生活完整不變地封存在記憶中。
離開母校二十年以後,我收到了母校校慶七十週年的邀請函,母校竟然有這麼長的歷史,我以前並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心裏仍然生出了一些自豪的感覺。
但是開始我並不想回去,那段時間我正好瑣事纏身。我父親在電話裏的一句話使我改變了主意,他説,他們只要半天時間,半天時間你也獨不出來嗎?後來我就去了,在駛往家鄉的火車上我猜測着旅客們各自的旅行目的,我想那肯定都與每人的現實生活有密切關聯,像我這樣的旅行,一次為了童年為了記憶的旅行,大概是比較特殊的了。
一個秋陽高照的午後,我又回到了我的小學,孩子們吹奏着樂曲歡迎每一個參加慶典的客人。我剛走到教學樓的走廊上,一位曾教過我數學的女教師俠步迎來,她大聲叫我的名字,説,你記得我嗎?我當然記得,事實上我一直記得每一位教過我的老師的名字,讓我不安的是她這麼快步向我迎來,面不是我以學生之禮叩見我的老師。後來我又遇見了當初特別疼愛我的一位老教師,她早已退休在家了,她説要是在大街上她肯定認不出我來了,她説,你小時候特別文靜,像個女孩子似的。我相信那是我留在她記憶中的一個印象,她對幾千名學生的幾千個印象中的一個印象,雖然這個印象使我有點窘迫,但我卻為此感動。
就是那位自發爸爸的女教師緊緊地握着我的手,穿過走廊來到另一個教室,那裏有更多的教過我的老師注視着我。或者説是我緊緊地握着女教師的手,在那個時刻我眼前浮現出二十多年前一次春遊的情景,那位女教師也是這樣握着我的手,把我領到卡車的司機室裏,她對司機説,這孩子生病剛好,讓他坐在你旁邊。
一切都如此清晰。
我忘了説,我的母校兩年前遷移了新址。現在的那所小學的教室和操場並無舊痕可尋,但我尋回了許多感情和記憶。事實上我記得的永遠是屬於我的小學,面那些塵封的記憶之頁偶爾被翻動一下,抹去的只是灰塵,記億仍然完好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