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星期之後,洪鈞和韓湘一同在傍晚時分回到了北京。兩人站在首都機場國際到達廳的行李傳送帶旁邊,與同機的乘客一起等着行李出來。洪鈞看到韓湘一臉疲憊,兩眼發直,沒有焦點地瞪着前方發愣,便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説:“這次安排得不好,像長征似的,搞得太辛苦了。下次吧,咱們來個輕鬆安逸的休閒遊。”
韓湘回過神來,忙笑着回答:“哎,挺好的這次,玩兒得很開心啊,你是特意安排我多跑幾個地方嘛,你也累得夠嗆,謝謝了啊。”
行李陸續出來了,韓湘先看見了自己的旅行箱,他一邊把箱子抬到手推車上,一邊説:“以前陪金總他們出去,我不知道要累多少倍呢,跑前跑後的,這次好,就咱倆。”
洪鈞也拿到了自己的箱子,兩人並排推着手推車向出口走去。遠遠地,韓湘已經看見普發集團派來的司機在接機的人羣中伸着腦袋向他揮手,他笑着揚了下手打過招呼,轉頭問洪鈞:“你怎麼走呀?公司有車來嗎?”
“我們公司哪兒有車啊,我打車回去。”
韓湘故意嘆了口氣,説:“廉潔啊。你也該配輛車了,就北京這交通狀況,打車不方便,自己開車也辛苦呀。”
“再過一陣吧,過去這半年公司沒車我也習慣了,不着急,先生產後生活嘛。”
韓湘真心實意地邀請:“一起走吧,先把你送到家,你在東三環嘛,也順路。”
洪鈞心想,雖説不是正好順路,也的確不算太繞遠,但自己現在已經是堂堂的總經理了,不應該再隨便“蹭”別人的順風車的,便笑着推辭:“不用不用,機場打車很方便的,二十分鐘就到了。你直接走北三環回家吧,不用送我。老婆在家早等急了吧?一寸光陰一寸金,你趕緊回去吧。”
韓湘見洪鈞挺堅決,便笑了笑,正好普發的司機已經迎到面前,一邊衝韓湘和洪鈞點頭致意,一邊接過韓湘的手推車。韓湘換個話題説:“什麼時候光臨我們那裏指導工作啊?我可是翹首以待啊。”
洪鈞忙表示:“哪兒談得上指導啊,我是去拜訪客户,傾聽客户的批評教育。我一定儘快和你安排,爭取五一之前吧,如果節前事情太多,那就節後頭一兩天,怎麼樣?”
韓湘點了點頭,剛説了個“好”字,洪鈞的手機就響了,韓湘推了洪鈞肩膀一把,説:“你還好意思説我呢,你倒好,剛一落地這位的電話已經追來了,看人家急得。”
洪鈞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知道韓湘誤以為是菲比打來的,便笑着解釋:“不是,是個以前的同事。”他接通電話説了一聲:“David,你稍等一下。”就伸出手和韓湘握手告別,等他們向停車樓走了,自己就走到等候出租車的隊伍裏,才又對着手機説:“David,對不起啊,我剛下飛機,你請説。”
電話那端的小譚忙抱歉地説:“喲,不好意思啊,老闆辛苦了,現在方便嗎?”
洪鈞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儘量客氣地説:“沒事,你説。”
“我沒什麼事,有日子沒聯繫了,給老闆請安啊。想看看老闆什麼時間有空,和老闆坐坐,聊聊天。”
洪鈞清楚小譚的用意,但他現在不想見小譚,便推託道:“好啊,過些天吧,我剛從美國回來,出去十來天了,肯定有不少事得先處理一下,咱們過些天再約吧。”
“行啊,那你先忙吧,等你有空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但小譚馬上又自己改口説,“要不,還是我過幾天打給你吧。”
洪鈞心裏暗笑,他對小譚的那點心思瞭如指掌,立刻説:“好,那先這樣。Bye.”
洪鈞掛斷手機,正好也排到了隊首,他便拉着旅行箱,向一輛紅色的捷達出租車走去。
***
洪鈞回到家門前,費力地從行李中翻出門鑰匙,剛要插進鎖眼,忽然門從裏面被打開了,菲比臉笑得像一朵花似的站在門裏,她繫着一條畫有鮮豔Kitty貓圖案的大圍裙,兩隻手上都帶着長長的膠皮手套,右手裏拿着一塊抹布。
洪鈞剛一愣神,菲比已經展開雙臂,向他撲了過來。洪鈞用左手抓住菲比的左胳膊,引着菲比轉了個180度,變成背對着洪鈞,再從後面推着菲比一起進了家門,等洪鈞把旅行箱拖進來,關上門回頭一看,菲比正噘着嘴站在他面前。
菲比説:“連抱一個都不讓啊?”
洪鈞笑着説:“我一般不非禮小保姆的。”説完,已經把旅行箱搬進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説:“累死我了。哎,你怎麼來了?這麼勤勞啊?”
菲比“啪”的一聲把抹布扔在茶几上,一邊摘着雙手的手套,一邊氣哼哼地説:“我來等你嘛。這房子十來天沒住人了,都刮過兩次沙塵暴了,我就先打掃打掃,擦擦那些土。”
洪鈞站起來,手放到菲比背後,把圍裙的繫帶解開,摘下圍裙扔到地板上,剛要抱住菲比,菲比卻用胳膊頂住他,不讓他靠近,問他:“説,你幹嘛不讓我去機場接你?”
洪鈞趁菲比一放鬆,忽然把她的胳膊扭到她背後,緊緊把她抱在懷裏,説:“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韓湘也在呀,不方便。”
菲比被箍住動彈不得,只能嘴裏反駁説:“韓湘怎麼啦?他是能吃了你還是能吃了我?他本來也已經知道的呀。”
洪鈞抱着她,身子左右擺動着,把菲比晃得暈乎乎的,洪鈞説:“這不是就見到了嗎?比機場也就晚了半個小時。”
菲比又“哼”了一聲説:“那你看見我的時候還驚訝什麼,你沒猜到我肯定會在家等你嗎?”
洪鈞不説話,只是依舊抱着菲比,但雙臂的力度變得温柔了,菲比被扭在身後的雙手便繞過來,也抱住洪鈞,頭耷拉在洪鈞的肩膀上。
這樣陶醉了一會兒,冷不防洪鈞一下子板着菲比的肩膀,把她從自己的懷裏推開,他雙手搭在菲比肩頭,説:“好啦,時間到,還沒收拾東西呢。”
菲比雖然有些意猶未盡,也只好放開手,看着洪鈞拉過旅行箱撥弄着上面的密碼鎖,自己就撿起地板上的圍裙,拿起手套和抹布走進了廚房。菲比從冰箱裏給洪鈞拿過來一聽飲料,看見洪鈞正伸着胳膊,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衝她搖晃着説:“給你的,打開看看吧。”
菲比立刻把飲料放到茶几上,接過塑料袋,先舉着打量了一下,看見上面印着“DutyFree”的字樣,便問:“哪裏的免税店買的?舊金山?”
洪鈞“嗯”了一聲,説:“你怎麼像小孩兒似的,給你買了東西,你倒對裝東西的袋子更感興趣。”
菲比吐了下舌頭,趕緊打開塑料袋,從裏面又掏出一個小塑料袋,菲比這次沒對小塑料袋再花心思,馬上打開,裏面是一個很精緻的盒子,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塊摺疊得很整齊的絲綢質地的東西,她望着洪鈞,洪鈞説:“展開呀。”
菲比放下那幾層包裝物,雙手把它展開,原來是一塊碩大的方巾,底色是橙色系的,上面是很精緻的不規則圖案,菲比把方巾搭在肩上,雙手撫摸着上面的斜紋,又撩起方巾貼在臉頰上,感受着方巾的光滑和清爽,她讚歎説:“這絲巾真厚呀。”
洪鈞笑了,説:“Hermes的,特點就是厚嘛,不錯吧?”
菲比驚呼了一聲:“哇!愛瑪仕,這麼大的一塊,那得多貴呀?!上次在王府飯店看見過,比這個小好多的都要四位數呢。”
洪鈞歪着頭想了想説:“嗯,大概是你半個月的工資吧。”
菲比又吐了下舌頭,更加仔細地端詳着方巾,洪鈞説:“我就是特別喜歡這個顏色,桔黃色的,你皮膚白,配起來好看,就像一朵向日葵。”
菲比興高采烈地説:“太好了,以後再刮沙塵暴,我就披着它,再大的風也不怕了。”
一句話把洪鈞弄得哭笑不得,他有些不快地説:“你要是這麼用它,沒多久它就能趕上馬王堆出土的裹屍布了。”
菲比看見自己的一句玩笑話真讓洪鈞生氣了,趕緊湊上來貼着洪鈞哄着:“人家就是那麼一説嘛,我一定特愛惜,真的。哎,馬王堆是什麼呀?我只知道有馬王爺,三隻眼的那個,是他的墳嗎?”她説着,就把方巾罩在自己和洪鈞的頭上,摟着洪鈞,把嘴湊了上來。
洪鈞躲閃着,菲比毫不罷休地步步緊逼,忽然洪鈞的手機響起來,他趁機擺脱菲比,從口袋裏取出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國外來電,便衝着鬧得有些不高興的菲比擺了下手,不讓她出聲。
洪鈞按下了通話鍵,説了句:“Hello.”
電話裏立刻傳出笑聲:“哈什麼嘍呀,是我,鄧汶。”
洪鈞便也笑着説:“你好啊,在哪兒呢?我剛下飛機,才進家門。”
鄧汶説:“波士頓呀,我剛進公司,給你彙報一下情況。”
電話裏鄧汶的聲音有些微弱,洪鈞便從客廳走進卧室,站到貼近窗台的位置,希望能聽得更清晰一些。菲比原本已經開始替洪鈞收拾行李,正從旅行箱裏把東西取出來攤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見洪鈞走進裏間,便靜悄悄地抄起行李中的一摞衣服,也跟着溜進來,打開大衣櫃的門,一邊往裏面擺放着,一邊豎起耳朵聽着。洪鈞正專注地聽着鄧汶説話,沒在意菲比的舉動。
鄧汶正在説:“昨天晚上和卡彭特通了電話,聊了將近一個小時,sofarsogood。他正好這兩天要從舊金山到東部來開會,是在耶魯大學的一個什麼慶典,耶魯在波士頓南面不遠,紐黑文,所以我可能開車過去和他碰頭,爭取當面談談,你覺得呢?”
洪鈞立刻回答:“好啊,這樣最好。首先可以趁熱打鐵,加快進度;另外,像他這種大佬在外面的時候反而時間充裕,如果在公司,會有很多日常的會議呀、電話呀什麼的,你能抓到他十五分鐘或半個小時都很不容易,他在外面就不受這些瑣事幹擾,他可以集中精力,有大塊的時間和你談。”
“好,我聽你的,我等他們那邊上班了就馬上和他確認。”
洪鈞又給他打氣説:“而且,你擺出這種積極的姿態,説明你在意這個職位,有誠意和他合作,他會喜歡的。Goodluck.”
互相道過再見之後,洪鈞掛斷電話,轉身順勢把自己扔到大牀上,一扭頭看見菲比正往衣櫃裏放衣服,便笑着叫起來:“嘿嘿,腦子進水了吧?這些衣服都得先拿出去洗的,還髒着呢你就都收起來啦?心不在焉的,小心我換別的小保姆了啊。”
菲比一下子醒悟過來,臉刷地紅了,她又羞又惱地把已經放進衣櫃的髒衣服都拽出來,抱着跑到客廳接着收拾去了。
洪鈞躺在牀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垂在天花板下的吊燈,感覺有些累,腦子裏又冒出一堆讓他頭疼的事情。過了一會兒,菲比收拾停當,便走進來靠着牀沿坐下,看着洪鈞,説:“特累吧?要不我今天還是回家吧,你一個人好好睡一覺?”
洪鈞拉過菲比的一隻手,摩挲着,有氣無力地説:“累倒是不太累,就是一想起還有那麼多事情,就心神不寧的。”
菲比又伸過另一隻手,把洪鈞的手放在自己的雙手之間,像做手部護理似的很專業地給他揉捏着,問:“都什麼事呀?説出來就好了。”
洪鈞粗重地嘆了口氣,説:“就是沒個能説話的人啊,這些事吧,當然不能和科克他們這些老闆説太多,也不能和下屬深談,更不能和客户講,像對韓湘,就不能説太多,我都快成孤家寡人了。”
菲比的臉上立刻飄過一絲黯淡的神色,心裏有些難過,洪鈞的身心疲憊讓她心疼,而洪鈞顯然不認為她能分擔什麼,這更讓她有些失落,但菲比還是馬上讓自己的臉上露出一副燦爛的笑容,説:“和我説呀,反正我很快就不再是你的下屬了,”她把頭俯下來,前額輕輕頂在洪鈞的腦門兒上,飛快地説了一句,“快成家屬了!”
洪鈞剛才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妥,怎麼能對着菲比抱怨自己沒有説話的人呢?他笑了一下,等菲比把頭抬起來,便説:“我這一路上陪韓湘就累得夠嗆,玩兒的聊的是挺高興的,可我還得時刻留神別説什麼不該説的話。我倒是挺想知道柳副總為什麼突然轉向的,他怎麼突然支持咱們而放棄了ICE呢?我一直在琢磨,應該是範宇宙做了柳副總的工作,但是ICE的俞威和Susan已經把柳搞得鐵定的了,這麼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柳對俞威他們翻臉一定是因為什麼很大的事情。我問過範宇宙,他跟我裝傻。我在路上又旁敲側擊地問過韓湘,他看來也不知情。其實我也沒指望韓湘知情,我之所以問他柳副總突然轉向的原因,就是要暗示他我沒有做柳副總的工作,不然他該懷疑是我給了柳副總什麼特大的好處,沒準兒還會生氣我為什麼沒給他好處,你説我累不累。不過,我有種直覺,範宇宙一定也做了韓湘的工作,所以韓湘對範宇宙他們評價不錯,這個老範,的確有些手段。”
菲比剛開始還認真地聽,沒聽幾句便心猿意馬起來,只顧撫弄着洪鈞的手,等洪鈞説完,她就敷衍了事地説:“嗨,這裏面肯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唄,反正合同都簽下來了,還去琢磨它幹嘛?”
洪鈞發現,自從他勸菲比離開維西爾,既不要和自己還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也最好不要再做銷售以後,菲比的變化真是挺大的,她已經不再把普發集團當作是自己的項目,生意場上的勾心鬥角好像也已經離她很遠了。洪鈞知道,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但當菲比按照他導演的逐漸進入新的角色之後,洪鈞的心裏又有種説不出來的感覺,好像空蕩蕩的,他不由得懷念起和他一起衝鋒陷陣打項目的那個風風火火的菲比了。
洪鈞看着菲比,接着按照自己的思路説:“我現在是內憂甚於外患啊,公司裏面的事更復雜,從春節過後到現在我一直在想,機構怎麼安排,那幾個manager怎麼擺平。科克這麼突然地把我提上來,那幾個人肯定都懵了,他們知道我一定會改組當初Jason弄的攤子,現在都在等着看我怎麼做。廣州的Bill,剛把深圳那家證券公司的單子給丟了,當初他拍着胸脯打包票説是板上釘釘的;上海的Roger更慘,被ICE把杭州那個單子給拿走了,那個項目本來是他和科曼爭的,我當初在ICE的時候根本都沒去投標,去年底科曼亂成一鍋粥,一直跟着項目的幾個人都辭職了,結果Roger還是沒能簽下來,倒讓俞威跑到ICE又撿了個便宜。這兩個項目丟了,其實是好事,起碼Roger和Bill這兩個傢伙知道以後得夾着尾巴做人了。我最發愁的是拿Lucy怎麼辦,你注意到沒有,她簡直變得神經兮兮的了,有事沒事就打電話、發e-mail給我,早請示晚彙報的,她肯定是感覺到自己有危險,拼命表現呢吧。”
説到這兒,洪鈞被打斷了,因為剛才還一直默默聽着的菲比,忽然探下身來,湊到洪鈞面前,雙眼直勾勾地盯着洪鈞的腦袋上方,洪鈞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問道:“怎麼啦?”
菲比伸過一隻手,用手指輕柔地撫摸着洪鈞的頭髮,幾分愛憐又幾分憂慮地説:“怎麼這麼多白頭髮了?以前沒這麼多呀?”
洪鈞一下子泄了氣,他知道剛才説的一大通話全都是對牛彈琴,便無奈地回答:“那是因為你以前沒注意。”他嘆了口氣,一種孤獨和無助的感覺襲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又説了一句:“沒準兒很快就要全白了。”
***
接下來直到星期五的幾天時間裏,維西爾北京辦公室都是一派人丁興旺的繁忙景象。主管技術的經理露西專門挑這個時間從上海跑來,還把上海和廣州兩個辦公室的技術人員都叫到北京,三地的技術人員連續搞了幾天的內部培訓,露西還熱情地邀請在北京的銷售人員也都參加,把將近二十個人擠在那間狹小的會議室裏。洪鈞發現之後趕緊出面叫停,他對露西説這樣搞不好都會發生缺氧窒息的,叫瑪麗和海倫馬上幫露西到附近的飯店去租一間大會議室,露西卻對洪鈞説,到外面去搞既要花錢還要耽誤大家的工作,如果在辦公室裏大家還可以在休息時間打打電話、處理電子郵件之類的。
洪鈞哭笑不得,他清楚露西正是特意做給他看的,露西就是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展現自己的兢兢業業和舉足輕重,如果搬到外面搞,那露西還何苦跑來北京呢,她又何必等到洪鈞回來才搞呢?洪鈞只好讓他們把辦公區的十張辦公桌挪開,臨時騰出一片空間,用一面牆來做投影的屏幕,而海倫只好委屈地去和瑪麗擠在侷促的前台裏面。如此一來,露西就更滿意了,整個辦公室都是她的天下,比當初閉門擠在小會議室裏的效果更好。
洪鈞這幾天一直在門外嘈雜聲的陪伴下做着文字工作,到週五下午他終於把一份精心準備的電子郵件發給了在新加坡的維西爾亞太區總裁科克?伍德布里奇,再分別給亞太區的幾個業務部門的負責人發了稍短一些的郵件,這些郵件的內容就是洪鈞醖釀已久的維西爾中國公司新的組織機構和人事任免方案。
洪鈞剛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外面的嘈雜聲就猛地變得劇烈起來,簡直有些震天動地了,洪鈞剛要起身出去察看一下露西又在搞什麼新花樣,他的小辦公室的門被敲了一下,緊接着露西已經一臉興奮地推開門進來了。
露西飛快地轉身把門關好,坐到洪鈞對面的椅子上,手舞足蹈地説:“呀,吵死了吧?抱歉抱歉,他們在把桌子搬回原處,workshop搞完了。呀,Jim,你不知道,這次的workshop搞得太有必要了,他們sales原先對產品有很多的misunderstanding現在全都clear了,我們技術部的幾個人以前做demo、做presentation的skill也不太好,這次我特意show給他們,我是怎麼做的,幾天下來他們就向上提高了好幾個level。哎呀,就是太累了,這樣的workshop每搞一次我就可以減一次肥,哈哈,一舉兩得,今年這個team有一個很好的開始,我也不會輸給那些小姑娘的身材啦,呵呵。”
洪鈞的臉上堆出一副熱忱的笑容,嘴上説:“辛苦啦,辛苦啦。”心裏卻被露西令人肉麻的自我表白弄得非常難受。
正好,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洪鈞暗自慶幸救兵來得及時,連忙拿起手機,看一眼上面的來電顯示,然後望着露西,仍然保持着那副笑容,手機的鈴聲逐漸升高,露西醒悟過來,一邊站起來一邊説:“呀,你忙吧,我先出去了。”然後帶着些許遺憾地離開了。
洪鈞等露西走了,立刻皺起眉頭,這不僅是因為露西,也因為要接的這個電話並不受他的歡迎。洪鈞按了通話鍵,一直倔強地叫着的鈴聲終於停了,他儘量平和地説:“喂,David,正在開一個會。”
小譚連忙説:“喲,對不起,老趕的不是時候,還忙着呢?”
洪鈞知道拖得過初一拖不過十五,他了解小譚的韌勁和耐心,強打起精神説:“沒事,我出來了,你説吧。”
“在北京呢嗎?不會週末還在外面出差吧?晚上聚一下?”
洪鈞下決心要一勞永逸地解決此事,便硬着頭皮説:“晚上有個安排,但還沒最後確定。這樣吧,咱們初步定下晚上一塊兒吃飯,你下了班就往我們公司的方向來,咱們就在附近找個地方吧,怎麼樣?”
“好啊,我沒問題,一切聽老闆吩咐。那我呆會兒就過去,快到了再打你手機。”
洪鈞對付着掛斷電話,馬上走到門口,打開門一看,外面恢復辦公室原貌的工程還沒完,李龍偉等幾個人在搬桌椅,菲比、海倫和瑪麗幾個女孩兒也在賣力氣地幫忙,而幾個從上海、廣州過來的技術人員卻站在一旁聊天、打電話。洪鈞衝着他們叫道:“喂,你們幾位先生,也太不夠紳士了吧?!讓人家女士累成這樣,你們好意思嗎?”
那幾個人一聽,連忙投身到勞動的行列中,洪鈞又對幾個女孩兒説:“Helen、Mary,你們歇歇吧,留給他們幹。菲比,你來一下。”
其他幾個人聽到最後這句話,都私下裏交換着眼色,本來正高興的海倫和瑪麗也都愣了,彼此看了一眼,似乎感覺她們不過是因為沾了菲比的光才得到洪鈞的關照,菲比裝作沒看見,昂首挺胸地跟着洪鈞進了小辦公室。
菲比剛要習慣性地順手把門關上,洪鈞制止道:“不用關,開着吧。”等兩個人隔着桌子面對面坐下,洪鈞看着菲比因為幹力氣活兒而變得紅撲撲的臉,笑着説:“我要交給你一項既不光榮也不艱鉅的任務。”
***
晚上快七點的時候,洪鈞和小譚坐在位於團結湖的一家不大的湘菜館裏,很隨便地點了幾個菜,因為兩人的心思都不在飯菜上。週五的晚上,飯館的生意不錯,桌子幾乎都滿座了,一派熱氣騰騰的場面。可能是因為他倆點的都是最大眾化的常備菜,所以儘管客人不少,菜上得還是很快,兩人還沒閒扯幾句,一盤筍乾炒臘肉已經端了上來。洪鈞叫服務員拿來兩小缽白米飯,也不和小譚客氣,夾起菜就着米飯吃了起來。
小譚用筷子撥弄着自己缽裏的米飯,哭喪着臉説:“老闆,最近我可是吃不下飯啊,沒準兒過一陣就乾脆沒飯吃了。”
洪鈞心裏並不覺得意外,卻裝出一臉驚訝地問:“喲,不至於吧?你不是在ICE有個不錯的閒差嗎?做businessdevelopment,負責那些有潛力的大項目,建立關係、拓展業務什麼的,反正都是長期的項目,沒有眼前的壓力,日子應該挺好過的吧?”
小譚的樣子變得更可憐了,他用筷子敲着缽邊説:“要真是老能那樣當然好啦,可是我估計做不了幾天了。”
小譚這動作實在太像要飯的叫花子了,洪鈞看不下去,指着盤裏的菜説:“吃啊,邊吃邊聊。”
小譚無奈地夾起一根細長的筍乾,擺到自己的米飯上,接着説:“你是不知道,我一説你就明白了。俞威要改ICE的銷售模式了。”
洪鈞心裏一震,開始留心了,嘴上仍故作隨意地説:“他能怎麼改?還能不賣軟件,改去賣硬件?”
小譚急切地説:“當然不是,是要把直銷改成代理!當初你在ICE的時候,所有的項目都是咱們直接對客户做銷售,現在俞威要開始發展代理商了,由代理商對客户做銷售,我們在後面支持代理商,我不就退居二線了嘛。”
洪鈞明白了,他覺得俞威此舉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沒什麼大不了的,洪鈞放了心,不以為然地説:“哦,看來俞威是缺錢花了,他是嫌光掙那點salary和bonus來錢太慢了吧。”
“是啊,咱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要搞什麼貓膩。他當初在科曼的時候不就是發展了一批代理嘛,好多項目都從代理手裏走。他現在到了ICE又要來這手,他想得美呀,從直銷體系改成代理體系以後,你想做我ICE的代理,你得先給我俞威錢;這個項目你想讓我給你做、不給其他代理做,你又得給我錢;這個項目你想讓我給你的價格再低點,你還得給我錢,這傢伙太貪了。”
第二盤菜,是一大碗毛式紅燒肉,也端了上來,洪鈞專門挑了一塊連着肉皮的肥肉,放到自己嘴裏津津有味地嚼着,然後平靜地説:“他掙錢喜歡貪大的,我吃肉喜歡吃肥的,各有所好。當初在ICE,如今在維西爾,我都是帶自己的sales做直銷,不搞代理、不走渠道,雖然在項目上會和partner有各種合作,但只是基於單個項目的合作,而不是把自己的東西交給別人去賣。一方面是因為咱們做的這種軟件,產品太龐大,項目太複雜,一般的那些代理商根本做不了;另一方面,也是要避這個嫌,如果一家公司上上下下都不琢磨着怎麼做好業務、從市場上掙錢,而是都想着怎麼從代理商身上掙錢,這公司也就快完蛋了。”
小譚點頭稱是,又嘆口氣説:“是啊,要不怎麼説必須得跟對人才行,所以我一直想找你啊。”
洪鈞並沒有去接小譚的話茬,而是轉而問:“俞威要搞這麼大的動作,不能想搞就搞吧?Peter什麼態度呀?”
小譚回答:“這中間的過程挺有意思的,Peter起初根本沒往心裏去,俞威剛把普發的單子給丟了,Peter正看他不順眼,一肚子氣呢,他還想另搞一套,Peter當然不理睬。可是就在這個星期一,Peter正好來北京了,他突然抓住我問,當初合智集團的case輸給科曼,是不是就是因為科曼有代理而ICE沒有代理?剛剛丟了普發,是不是也是因為ICE對那三家參與投標的代理商支持得不夠?我一聽就明白了,這是俞威對Peter説的。俞威真會把壞事變成好事,他把輸掉這兩個case都歸結到ICE沒有代理上了。Peter這麼問我,我能怎麼説呀?我看得出來,Peter已經動心了,他也怕若是不發展代理商,以後還會丟更多的項目。”
洪鈞聽完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很清楚了,也不得不暗自稱讚俞威巧妙而準確地擊中了皮特的要害。當初合智集團的確是因為看中了科曼公司的代理商網絡,才耍了ICE;而範宇宙的泛舟公司最後關頭改投了維西爾的軟件,也的確可以解釋成是因為維西爾給了合作伙伴更有吸引力的條件。俞威此舉不僅為自己的失敗找了台階,而且用所謂的“事實”向皮特闡明,只有發展可以長期緊密合作的代理商才能避免重蹈覆轍。
洪鈞不由得承認俞威和洋老闆溝通的本領與時俱進了,他也忽然意識到就連小譚的嗅覺都變得敏鋭起來,自從洪鈞升任維西爾中國區總經理的消息傳出之後,小譚就馬上向洪鈞道喜,並表露了投靠之意,但當時小譚的態度並不急切,而這幾天他已經毫無矜持而言,看來是強烈地預感到時日無多了,但情急之下更沒了方寸。
洪鈞便問小譚:“他搞他的代理,你做你的業務,怎麼見得就會沒飯吃了呢?”
小譚的臉色立刻又難看起來,説:“老闆,這還不是明擺着的嗎?我一直是做大項目銷售的,從來沒接觸過代理呀、渠道呀、分銷呀這類業務,俞威這麼一改,我在ICE就沒有價值可言,遲早被掃地出門呀;而且,我也不願意從頭去學怎麼發展代理、支持代理,我還是想繼續做直銷,直接和客户打交道。”
説完,小譚頓了一下,看着悶頭吃飯的洪鈞,鼓足勇氣説:“老闆,我到你那兒去吧。”
洪鈞一直看似平靜,但他心裏正充滿焦慮。細算起來,俞威到ICE上任的時間也不太長,但他已經基本完成了對公司機構和人事的調整,包括對小譚、蘇珊和琳達等人都已重新佈局,現在他又要對ICE的業務模式和銷售體系徹底改組,他的動作真快啊,相比之下,洪鈞自己在上任之後兩個月的時間裏,卻一直按兵不動,他越發感到形勢的緊迫和時間的寶貴。
聽到小譚終於明確地説出心裏的想法,洪鈞也和小譚一樣如釋重負,但他仍然覺得很不是滋味,他了解小譚如今的處境,但他在維西爾並沒有給小譚預留位子,他沒打算收留小譚。洪鈞想了想説:“如果你從ICE辭職,要來維西爾,怎麼來?你和ICE簽過協議,非競爭性條款,忘了?你離開ICE不能馬上加入ICE的競爭對手,難道你願意像我一樣,也要求ICE把你開除嗎?”
小譚愣住了,他之前居然沒想到這一點,張着嘴,一時説不出話。洪鈞見小譚這樣,不免有些可憐他,便一邊勸他吃菜,一邊和緩地説:“而且,我現在自己也是立足未穩啊,要是剛在維西爾坐上這個位子便馬上把你找來,維西爾現在的這些人會怎麼想?他們肯定擔心我會用外面的人把他們全替換掉,人心就會亂了。所以,還是慢慢操作比較穩妥。”
小譚一臉愁容,洪鈞一邊自顧自地吃着,一邊看似隨意地瞥了眼手錶,小譚沒有注意到,他不甘心地問:“老闆,那你説,我應該怎麼辦?是等着俞威把我開了,再去找你?還是先辭了,隨便找個地方待著,過一段再去找你?”
洪鈞自己已經吃好了,又看了眼手錶,然後對小譚説:“這些恐怕都不是上策,我倒是覺得,你應該和Peter好好談一談。”小譚睜大眼睛,急切地等着,洪鈞接着説:“Peter主動徵求你的意見,説明他對你這個ICE的老人兒還是看重的。對俞威要搞的那套新東西,Peter也只是試試看,你應該主動找他,讓他知道不能把ICE在中國的所有業務都放在俞威和他搞的一幫代理身上,讓他知道你在隨時替他留意着,你隨時準備衝上去做一些關鍵的項目。Peter在ICE中國需要這麼個人,Susan是俞威提拔的,不合適,而你是合適的人選。如果你能讓Peter意識到這些,他就不會允許俞威動你,你就安全了。”
小譚大概聽懂了,但他仍不踏實,他不清楚皮特在合智項目輸掉以後對他的看法如今是否有所好轉,他也沒有信心能夠直接和皮特進行如此複雜而深入的溝通。他剛要請洪鈞指點他應該具體怎麼做,忽然響起一陣手機鈴聲,是洪鈞的。
洪鈞立刻拿起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便熱情洋溢地説:“喂,劉總,到了嗎?”
菲比在電話的另一端輕聲説:“乖,真懂禮貌,記得要管我叫‘您’喲。”
洪鈞説:“您到得還真快,我這邊正和一個朋友吃飯呢,以為您還得過一會兒才能到。”
菲比憋不住笑着説:“‘快’你個頭呀,早到你家了,方便麪都吃完了。説,你吃什麼了?”
洪鈞説:“那您的意思是?我現在趕緊過去吧,我也差不多吃好了。”
菲比極力壓低自己的音量笑罵道:“廢話!還不趕緊滾回來?!哈哈,能這麼欺負你真解氣!”
洪鈞説:“不用不用,您不用動地方,我過去,您就在麗都等我就行了,嗯,大概二十分鐘吧,如果路上不堵的話。”
菲比已經笑得不行了,她拍打着沙發説:“哎呀,受不了了,快笑死我了。限你二十分鐘趕到,不然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洪鈞説:“收拾?哦,我這就收拾一下過去。好,劉總,等一下見。”等洪鈞剛掛斷電話,那邊的菲比已經笑得從沙發裏滾到了地板上。
洪鈞看着小譚,一臉無奈地抱歉説:“我不是説過晚上有個安排嘛,一個客户的老總,這兩天在北京開會,必須得應酬一下。沒想到他那邊結束得這麼快,沒辦法,我得馬上過去,要不咱們今天先這樣,改日再聚?”
小譚還抱着一絲希望,他問:“你去哪兒?要不我送你過去,路上再聊聊?”
洪鈞暗自得意自己想得周全、演得到位,便馬上説:“他在麗都呀,和你正好是完全相反的方向,算啦,改天再説吧。你也應該再吃點兒,都沒怎麼動筷子,對了,這頓飯錢我看就由ICE請了吧。”
小譚只好跟着站起身和洪鈞握了手,站在桌旁目送着洪鈞快步走出飯館。洪鈞可以想象出來身後的小譚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有些不忍,但他也已經替小譚指了一條明路,至於小譚能否修成正果就只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洪鈞在街上攔了輛出租車,因為麗都假日飯店在北面,他特意讓司機先往北面的方向開了幾百米,才讓他右轉彎,朝東面洪鈞家的方向開去。洪鈞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手機又響了,他心想準又是菲比,生怕剛才一個電話還不能完成解圍的任務,又來查看洪鈞是否已經脱身上路了。掏出手機一看,既不是菲比的手機號碼也不是自己家裏的電話號碼,看樣子是從國外打來的。
洪鈞説了句:“Hello.”
手機裏傳出鄧汶興奮的聲音:“是我,鄧汶。”
洪鈞抬手看了眼手錶,很快地心算了一下時差,問道:“你那裏現在幾點?才早上七點吧?這麼早就到公司了?”
“沒有,在家呢,給你打電話彙報完之後就出發,先送孩子去幼兒園,再去公司。”
洪鈞一聽,知道又有進展,便問:“唔,看來已經見過面了?怎麼樣?”
“見了見了,昨天我跑了趟紐黑文,在耶魯見了卡彭特,晚上回來的。”
洪鈞急着又問了一遍:“怎麼樣?”
“感覺還可以吧,聊了挺長的時間,差不多有兩個小時吧,彼此的印象應該都還不錯。”
洪鈞不太滿意,便追問道:“有沒有提到什麼特別的,讓你感覺印象比較深的?”
“他問了問大概情況,有些都已經在電話裏聊過了。我事先還專門做了些準備,以為他會問我一些業務上的事,比如大型軟件工程的項目管理,還有一些未來的方向性的東西,比如internet會對應用軟件帶來哪些影響什麼的,結果全沒用上,完全就是瞎聊,海闊天空地聊,呵呵。”
洪鈞聽了並不覺得意外,他很清楚,像卡彭特這樣的老闆在面試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是更注重感覺,憑藉自己的主觀印象來判斷對方是否能與自己合作愉快,他們最關心雙方是否脾氣秉性相投,而不是什麼業務方向、學術觀點、未來計劃之類,這些東西大多是要在今後的共事中逐步達成一致的,但如果兩個人彼此看不上、合不來,所有這些都無從談起。
洪鈞又問:“聊了什麼比較有意思的?”
鄧汶想了想説:“他問我波士頓怎麼樣,我説不怎麼樣,太沉悶了,沒有生氣,我來波士頓十年了,今天和十年前幾乎沒什麼變化。我説波士頓只有一樣還不錯,就是‘freedomtrail’,中文怎麼説?‘自由小道’?我倒是很喜歡沿着freedomtrail走走,可以經常緬懷他們獨立戰爭時期的那些英雄。卡彭特聽了以後哈哈大笑,他説加州就比麻省顯得年輕,有生氣,他還説,波士頓才幾百年,已經太陳舊了,可是北京已經幾千年了,卻仍然充滿朝氣,他説我就是應該回北京去。”
洪鈞聽到這裏,他心裏有數了,他了解卡彭特的脾氣,卡彭特能説出這些就表明他已經很喜歡鄧汶了,如果雙方在薪酬待遇等方面都能達成一致,鄧汶應該是會得到這個位子的。但洪鈞現在不敢祝賀鄧汶,也不敢告訴鄧汶他覺得大局已定,洪鈞擔心鄧汶認定自己穩拿這個職位以後會漫天要價,反而會把事情攪黃。
洪鈞笑着説:“呵呵,挺有意思。那你們下一步約好怎麼做了嗎?”
“他讓我等他的消息,我已經提供了幾個人的聯繫方式給他,他們可能會做一些referencecheck,希望過些天能收到他們給我的offerletter吧。”
洪鈞叮囑説:“關於待遇方面,ICE在這幾家公司裏面算是不錯的了,他們也不是很靈活,基本上他們給你多少就是多少,不會留有很多餘地和你討價還價的。”
鄧汶忙説:“沒關係的,錢不是最主要的,差不多就行了,我的要求也不高。”
洪鈞聽鄧汶這麼表態,知道自己剛才的擔心有些多餘,便和鄧汶告別説:“那好,你有什麼消息就立刻告訴我一聲吧。Bye.”
洪鈞把手機放進兜裏,渾身一陣輕鬆,他為鄧汶感到高興,從他偶然遇到鄧汶到今天還不到兩個星期吧,鄧汶已經取得了這麼大的進展。想到“進展”二字,洪鈞的心又一下子抽緊了,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毫無進展,都兩個月了,不能再等了,他該有所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