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十點半的時候,有人急促但輕微地敲了三下門,小薛忙去把門打開,一個瘦長的身影“倏”地閃了進來。陸翔伸着脖子四下打量一番,陰陽怪氣地説:“315,一聽就知道只是個‘標間’,人家Roger住的是501,大套間,以前他在維西爾的時候來了也是住標間,當了老闆就是不一樣啊。”
小薛臉上堆着笑問道:“您請坐,您要喝點什麼?”
陸翔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蹬掉皮鞋,把雙腳支在對面的牀沿上,舒服地半躺半坐,嘴上説:“你這裏能有什麼好喝的,不就是小冰箱裏那點東西嘛,拿啤酒吧。”
小薛沒有從陸翔口中聞到一絲酒氣,看來他剛才在酒桌上還真做到守身如玉了,這麼一想,小薛竟破天荒頭一遭對陸翔略微有了點好感,他從小冰箱裏拿出兩聽喜力啤酒,又拿了兩個玻璃杯,走到茶几旁坐下,打開一個易拉罐把一個杯子倒滿。陸翔徑自喝了一口,咂摸着嘴説,“搞不懂,你們維西爾明明已經沒有希望了嘛,為什麼還在這裏泡着?趁早去找別的項目吧。”
小薛剛才對他那一絲好感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剋制住滿心的厭惡,説:“不是還沒最後定呢嗎?”
陸翔連着喝了幾口悶酒,一陣沉默之後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到茶几上,説:“如果我能幫你們維西爾拿到這個項目,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小薛心頭一震,他沒想到陸翔會如此直截了當地索要好處,只好硬着頭皮説道:“如果能有機會與澳格雅合作,我們維西爾一定會盡全力幫助澳格雅把項目做好,到時候,整個澳格雅公司都將受益,而您作為主要的決策者和直接的參與者,肯定也會受益,不僅對您的事業有幫助,也能給您帶來極大的成就感,這都是很大的好處啊。”
陸翔聽了,冷笑一聲,不屑地看了小薛一眼,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就這些?”
小薛的心一沉,覺得陸翔是來真格的了,面對他的獅子大開口,小薛感到了絕望,澳格雅惟一聲稱能幫助自己的人竟是這麼一個貨色,小薛對這個項目已不再抱任何希望,想到以後不必再和麪前這個傢伙有任何瓜葛,他忽然覺得一陣輕鬆,對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又何談喜歡或厭惡呢?
小薛看了眼陸翔,似乎他已經不再是客户,只是一位剛剛萍水相逢、又將形同陌路的聽眾而已,小薛已經沒有任何負擔,定了定神,沉穩地説:“您剛才問,我為什麼還在這裏泡着,因為我就是要爭口氣,寧肯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嚇死,輸也要輸個明白,死也要死出個樣來。我圖的就是別人對我的尊重,即使項目輸了,我也要讓客户尊重我,説我這人地道;即使項目輸了,我也要讓競爭對手尊重我,説我這人不玩兒黑的;即使項目輸了,我也要讓公司同事尊重我,説我這人值得合作。”
陸翔木無表情地看着正前方的牆壁,小薛想到自己此前卑躬屈膝、好話説盡,又換來了什麼?便一不做二不休,把憋悶已久的話一吐為快:“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從第一眼看見我就瞧不起我,當然,可能你這人就是誰都瞧不起。話説回來,我也覺得你這人不怎麼樣,但我以前一直沒有瞧不起你,可是你剛才問我能得到什麼好處,我就開始瞧不起你。你要的好處,我們給不了,我們給的再多也比不上那幾家公司。但是,他們雖然願意給你好處,可心裏肯定瞧不起你,他們給你的越多,就越瞧不起你。您要是願意幫我,咱們就是朋友,我從心眼兒裏尊重您,我們洪總也會尊重您,也會把您當成真正的朋友,在您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會盡全力來幫您。雖然我沒掙過多少錢,但我覺得掙錢並不太難,難的是贏得別人的尊重,這是用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忽然,陸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説:“你一會兒説‘您’一會兒説‘你’,累不累呀?你們北京人就是這個毛病,你就説‘你’,好不啦?”
小薛又一驚,他沒想到自己豁出去説了這麼多重話,陸翔竟會是這種反應,他正覺得詫異,陸翔又説話了:“哎,你怎麼不喝酒呀?”
小薛的膽子已經徹底放開了,他笑着説:“你是客人,酒是招待你的,我怕我一開喝就沒你的了。”
陸翔嗤之以鼻地説:“吹什麼牛?!你是捨不得這點錢吧,小冰箱很貴的喲,一聽啤酒要35塊的。”
小薛被徹底激怒了,他拿起另一個易拉罐打開,對陸翔説了句:“你看着表。”然後仰起脖子,把易拉罐舉到嘴的正上方,直接把啤酒往嘴裏倒,他的嘴像漏斗一樣始終張開,喉結有節奏地上下運動,手上穩穩地調節着易拉罐傾斜的角度,使傾瀉而下的啤酒始終保持均勻的流量,不一會兒,等最後幾滴啤酒落進嘴裏,小薛便把易拉罐往茶几上一放,擦了一下濺在面頰上的酒滴,自豪地看着陸翔。
陸翔的嘴也一直張着,到此時還沒合上,他猛醒過來忙看了眼手錶,説:“12秒鐘!”然後又呆呆地看着小薛。
小薛又懊惱又惋惜地説:“水平太差!我以前的最好成績是9秒。”
陸翔原本慘白的臉紅了,他端起杯子抿了口啤酒,説:“你剛才説對了,老子就是誰也看不起,老子也不愛喝酒,一喝就醉,但老子一旦肯和誰喝酒,就説明看得起他。”
陸翔繼續憤憤地説:“老子為什麼看不起人,就是因為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能讓我看得起,以前還有一個,就是陸明麟,我就是他請來的,要不然誰會從上海跑來這麼個鳥不下蛋也不拉屎的鬼地方?!沈部長是個什麼東西?他懂個屁企業管理,早先就是個給陸明麟寫馬屁文章的,結果陸明麟倒把這麼重要的軟件項目交給企劃部管,我算什麼?我就成了個顧問,有人顧沒人問。Roger那個傢伙,像變色龍説變就變,昨天還説維西爾好,今天就説ICE好,當我是傻子呀?!其實他才是個傻子,連ICE都不拿他當回事,ICE讓我們選萊科,這麼一幫人,你説,我能看得起他們嗎?”
小薛趁陸翔停下來喝酒的工夫趕緊插了一句:“Roger和澳格雅關係那麼深,ICE為什麼偏要支持萊科呢?”
陸翔鄙夷地啐了一口,説:“他關係深個屁!他只搞定了沈部長,萊科雖然來得晚,但好像已經搞定了賴總,而且他們本來就是被ICE推薦來的。”
小薛有些糊塗了,問道:“他們也給賴總好處了?你不是説賴總是陸總的親戚嗎?澳格雅就是他們家的公司,那些錢本來就是他兜裏的錢,他怎麼還能被別人搞定呢?”
陸翔又狠狠地啐了一口,説:“他有個屁!澳格雅只姓陸,不姓賴,他一點股份都沒有,和我一樣都是打工仔,整個公司都是陸明麟一個人的,他可能很快就要讓兒子接替賴總的位置,賴總的日子不多嘍,怎麼會不拼命撈錢?”
小薛起身去把僅剩的第三聽啤酒拿來,給陸翔倒上,陸翔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緊接着打了個酒嗝,望着小薛説:“你看看,還有好人嗎?你能尊重誰呀,誰又會尊重你呀?我是甲方,我就覺得你們賣東西的沒有一個好東西;你是乙方,你肯定覺得我們買東西的也沒有一個好東西。今天咱們是幸會,兩個難得的好東西碰到一起,來,乾一杯。”
陸翔把杯中的酒往那個一直沒用的杯子裏倒了一半,遞給小薛,小薛接過來和他“當”地碰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不甘心地問:“你剛才不是説能幫我們嗎?你想怎麼幫?”
陸翔把酒喝了,才呲牙咧嘴地説:“嗨,你還當真啦?我只是隨口一説,看看你和他們是不是一丘之貉。我這個人呀,最多也就是敗事有餘,但肯定成事不足啦。賴總、沈部長都讓他們搞定了,陸明麟現在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了,還能有什麼希望?”
剛説到這兒,陸翔猛地捂住嘴,跳起來跑進洗手間,趴在洗手池邊上吐了起來,小薛跟過來,強忍着刺鼻的氣味,靠在洗手間的門框上注視着他。陸翔一邊吐,一邊打開水龍頭沖刷穢物,總算吐乾淨也衝乾淨了,才直起身子,轉過臉對小薛抱歉地説:“出盡洋相了,這下更讓你看不起了。我想洗個淋浴,你等我一下。”
小薛把洗手間的門關上,走回房間坐到牀沿上,等洗手間裏同時傳來蓮蓬頭噴水和排風扇轉動的聲音,他便拿起手機給洪鈞打電話。等電話撥出去了,小薛才注意到時間已將近零點,他下意識地剛要把電話掛斷,洪鈞已經接了起來,問道:“小薛,怎麼了?”
小薛連連表示歉意,然後把剛才的情形簡單講了一遍,問道:“您説,在這種情況下,他對咱們還能有什麼幫助嗎?”
洪鈞想了想,並沒有正面回答小薛的問題,而是説:“做sales的,不可能做一個項目贏一個項目,但如果每做一個項目都能交到一個朋友,也是很大的收穫了。”
***
直到坐在飛往新加坡的飛機上,洪鈞還在琢磨着三天前科克打來的電話,科克這麼急着把自己叫到新加坡,會是什麼事呢?洪鈞覺得這種出乎意料的事往往是壞事,而且即使他拼盡全力往最壞處打算,現實總會比最壞的打算還要壞。
洪鈞趕到新加坡的里茲?卡爾頓酒店已是晚上十點四十五分,他到房間扔下行李,顧不上梳洗更衣,就坐電梯來到那間格調清新高雅的酒廊,在一根圓柱後面的座位上找到了科克,科克看似吃力地站起來和他握手,他驚訝地發現科克顯得非常疲憊甚至有幾分蒼老。
科克勉強擠出笑容,像彙報工作似的説:“我上週在硅谷,然後去了悉尼,給你打電話時剛從悉尼回到新加坡。”
洪鈞玩笑般地嗔怪道:“你當初答應過我要經常去中國的,可是今年只去過一次,倒是常回悉尼,思鄉病犯了?”
科克聽了,意味深長地説了句,“我只去有麻煩的地方。”
洪鈞聽出科克話裏有話,又不能問,只得笑笑。科克忽然説:“記得韋恩嗎?”
洪鈞回答:“當然。”韋恩是維西爾澳大利亞公司的總經理,身材非常高大,每次亞太區開會都見面,很健談,和他聊天總是很開心。洪鈞剛想跟一句“他是個不錯的傢伙”,又忍住了,當老闆沒有明確表露對某人的好惡時,自己最好不要率先表露出來,否則往往追悔莫及。
果然,科克帶着滿腔憎惡地説:“他是個婊子養的混賬!”
洪鈞吃了一驚,輕聲説:“我沒和他打過多少交道。”
科克喝了口啤酒,説:“澳大利亞對我很重要,是我的基地,我從澳大利亞到新加坡接手亞太區的時候,提拔了韋恩作為我的繼任者,但沒想到,我是大錯特錯了,他把維西爾澳大利亞搞得一團糟,我以前定的規矩他全改掉了,我給他的指令他一概不聽。我決心讓韋恩離開,維西爾澳大利亞有一個很棒的年輕人,就像你一樣,懂市場,全力以赴,有出色的領導力,你在下次亞太區會議上就會見到他,你肯定會喜歡他。”
科克的語調變得沉痛起來:“不幸的是,解決了這個麻煩卻帶來了另一個麻煩。有人支持韋恩,而這個人是斯科特。韋恩去向斯科特告我的狀,斯科特居然要求我重新考慮我的決定。”
斯科特是維西爾公司的總裁,是僅次於公司董事長兼CEO弗里曼的第二號人物,洪鈞和斯科特平日裏雖常有些電子郵件往來,但只在2月份總部的kickoffmeeting上見過一面。
科克接着説:“你知道那些美國人,狂妄自大,其實他們非常愚蠢和無知。你知道嗎?美國有一些國會議員居然沒有護照,他們從來沒到過美國以外的地方。斯科特和我爭吵得很激烈,Jim,我相信你能理解,我們每個人都受到很多約束,都不得不在某些時候做出妥協。韋恩必須離開現在的職位,但他不願意離開維西爾,斯科特建議讓韋恩在亞太區另外選擇一個職位,我做了讓步,韋恩可以做出他的選擇。”
洪鈞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皺着眉頭問道:“他選的是哪裏?”
“大中國。”科克飛快地説,彷彿説得越快,這個壞消息給洪鈞的打擊就越小。
洪鈞的身體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沮喪甚至憤怒,科克為了把韋恩趕出澳大利亞,竟憑空造出來一個大中國區的職位,這不是徹頭徹尾的因人設事嗎?這將給洪鈞、給維西爾中國帶來多大麻煩啊?
『榫偷刂逼鶘磣櫻戰瓶耍叩廝擔骸盎奶疲∥也恍枰災泄晃匏暈夷苡惺裁窗鎦課沂侵苯酉蚰慊惚ǖ模裁匆閹逶諡屑洌空饈前鹽鞫泄盜艘患丁0拇罄嵌閲闃匾泄閲憔筒恢匾穡課ざ韝鞫拇罄譴綽櫸常筒換岣鞫泄綽櫸陳穡空餉醋觶愕穆櫸巢⒚揮屑跎伲胰葱綠砹撕芏嗦櫸常椅薹ń郵堋!?
雖然兩人之間一直非常親密隨意,但洪鈞還從未對科克如此放肆過,不過洪鈞不在乎,他知道科克把他叫來就是要給他一個當面盡情發泄的機會,以免他心懷誤解甚至怨恨而與科克產生罅隙。洪鈞説得越兇,科克越會覺得洪鈞與他一條心,科克內心的負罪感也能得到解脱。
科克邊聽邊點頭,無奈地説:“Jim,你應該知道,有很多時候我們都不得不面對這種令人沮喪的局面,我們只能一步步來,這個麻煩是一定要解決的,但不是現在。Jim,你要記住,我在支持你,我們是一個團隊。”
洪鈞沒有任何反應,他知道事情遠沒這麼簡單。斯科特不可能只是出於公正或同情而站在韋恩一方,他與科克之間的不和與角力想必由來已久,他需要在亞太區安插韋恩這根釘子,絕不會輕易讓科克如願以償。
科克像是猜到了洪鈞的憂慮,誠懇地説:“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我們會做到的。”
洪鈞一臉頹唐:“我真不知道我還能呆多久。”
科克異乎尋常地把手搭在洪鈞的膝蓋上説:“Jim,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容許韋恩把你趕出公司。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和韋恩鬥,不要讓他找到任何藉口,你更不可以主動離開。”
洪鈞猶豫了一陣,勉強點了頭,他心裏一陣酸楚和淒涼,覺得雙方的承諾其實都是同樣的脆弱和無奈。
夜深了,洪鈞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睡,他肯定不會想到,遠在三千五百公里之遙的浙江腹地的一個小鎮上,有一個年輕人也是徹夜未眠。
***
陸翔的失眠症越來越嚴重,這些天所發生的事也已經讓他出離憤怒了,周圍的人和周圍的事都讓他越來越看不起,而他卻無能為力,這讓他也越來越看不起自己。軟件項目的選型已經接近尾聲,賴總和沈部長的分歧卻愈發難以彌合,陸翔本以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都會努力爭取自己的支持,不料,賴總和沈部長在對待他的態度上倒是取得了難得的一致,就是都想讓他閉嘴。
陸翔已經徹底看透了,他想回上海了。但是,就這麼走了?悄悄地走了正如悄悄地來?他不甘心,何況他不是悄悄地來的,他是被陸明麟作為跨世紀人才從上海請來的,即使不能走得轟轟烈烈,起碼也要鬧出些動靜才行,陸翔拿定了主意。
他乾脆不睡了,把自己擬就的東西又仔細潤色了幾遍,直到滿意為止,他又測試了一下網絡情況,一切正常。陸翔看着電腦上的時間顯示,心臟隨着秒針的跳動而跳動,臨到最後關頭,他反而平靜下來,他要充分享受這一刻為他帶來的快樂。
七點整,陸翔開始行動,七點半,他檢查了一下效果,大功告成。他把網絡斷開,把電腦關閉,拿出手機發出一條短信:“沈部長:家中有急事要我回上海一趟,特請假一天。陸翔。”然後把手機關上,把宿舍裏的電話線拔掉,心滿意足地爬上牀,很快就在夢中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黃浦江畔。
***
澳格雅總部每天八點鐘上班,這天凡是來得早的人都驚訝地發現,沈部長似乎比他們來得更早,而且一大早就在電子郵件裏和賴總幹了起來,居然還同時抄送給了所有人。
沈部長的郵件是早上七點發出的,收信人是賴總,“抄送”一欄選的是“集團內部通訊錄——全體”,標題是“恕我直言,對軟件選型的若干意見”,內容如下:
“賴總,
我集團軟件項目現已到關鍵階段,我感覺近期工作在方向上出現了較大的偏差,若繼續下去,恐怕難以實現陸總對項目的要求和期望,因此,我願意深入與您溝通一下,以求達成一致,儘快推動項目進展。
首先,我想再次強調,我對選擇ICE公司的軟件產品並沒有意見,但我不同意與ICE公司的代理商之一北京萊科公司合作。經詳細瞭解,北京萊科公司成立時間很短,至今尚未完整地幫助任何客户成功實施過ICE產品,萊科公司之所以獲得ICE公司的推薦,是因為ICE公司主要負責人在萊科公司中有股份。試想,如果把我們的項目交到如此資質的公司手裏,後果將會如何?
其次,我想提醒您,萊科公司的人於公於私都不可信,他們既在欺騙我們澳格雅集團,也在欺騙您本人。所以,您千萬不要被他們所矇蔽,他們向您個人做出的各種極富吸引力的承諾,都只是為了獲取您的支持,在日後都不會兑現,即使兑現,也將大打折扣。請您一定要把公司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要做有損您聲譽的事,更不要給陸總和澳格雅集團抹黑。
另外,萊科公司出於打擊其競爭對手的目的,對我進行造謠中傷,説我收受其他公司賄賂,並在所謂杭州西湖高爾夫俱樂部會員卡的事情上大做文章,我已經向您做過解釋説明,請您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上述意見,請您三思。我鄭重地向您提出請求,取消將於明天進行的與萊科公司的商務談判,鑑於項目中出現的複雜局面,建議儘快向陸總做出全面彙報後由陸總拍板。
致禮!
企劃部
沈”
賴總被陸明麟叫來時,時間已近中午,陸明麟正襟危坐,賴總笑着點頭致意,叫了聲“陸總”剛要坐到側面的沙發上,陸明麟冷冷地説:“你搞的什麼名堂?”
賴總已經半蹲下的身體又馬上挺直了,發覺室內的氣氛不允許自己坐下,就走過來站在陸明麟的大班台前,明知故問:“你是指?”
陸明麟瞥了眼攤在桌面上的一張紙,説:“軟件項目,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賴總坦然地回答:“哦,那封郵件啊,那是有人故意搗亂,小沈説不是他寫的。”
“我沒問你郵件是真是假,我在問你郵件裏説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
“哦,完全是捕風捉影,造謠生事。”
“誰敢造你賴總的謠啊?”陸明麟嘲諷過後又接着問,“知道是什麼人搞的了嗎?”
“還在查,估計是咱們公司出了內鬼。”
陸明麟緩緩站起來,走到賴總面前,兩眼直直地盯着他,賴總原比陸明麟高一頭,卻彷彿被這目光斬斷了半截,陸明麟説:“最大的內鬼就是你吧。”
賴總紅着臉,依舊心平氣和地説:“你還不瞭解我嗎?小沈説了,那封郵件本身是假的,郵件裏的內容也都是假的。”
陸明麟坐下説:“我就是太瞭解你了。你説説,究竟是怎麼回事?”
賴總有條不紊地建議:“軟件項目你交待給企劃部牽頭,主要是小沈在張羅,我只是偶爾過問一下,還是把小沈叫來聽他講吧。”
陸明麟點頭同意,等賴總給沈部長打完電話,就讓賴總也坐下來。賴總心裏一陣温暖,覺得陸明麟還是很照顧他在下屬面前的形象的,剛有些想入非非,陸明麟説了句:“護着你的臉面,就是護着我的臉面。”賴總立刻就泄了氣。
沈部長來了,也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叫了“陸總”、“賴總”,便謙卑地站在大班台前。陸明麟問:“軟件項目是怎麼回事呀?”
沈部長回答:“那封郵件肯定是個陰謀,根本不是我發的,是陸翔乾的。”
賴總狠狠地瞪了沈部長一眼,插話説:“小沈剛才也把他的猜測和我説了,但這只是説法之一,還要調查以後才能確定。”
陸明麟不耐煩地説:“我問的是軟件項目,沒問你郵件的事。”他站起來走到窗前停住腳步又説:“二十年前我最怕沒錢,十年前我最怕沒人才,如今我最怕什麼?我最怕沒臉面!而你們這兩位難得的人才,大把大把地花着我的錢,專門毀我的臉面,我是不是還要好好謝謝你們呀?!”
賴總忙訕笑説:“陸總,看你説的,那封郵件是誰寫的還要調查,但裏面講的那些都不是事實。”説完,衝沈部長使了個眼色。
沈部長説:“陸總,其實這個軟件項目一直在按部就班地進行,我們項目小組一直對維西爾公司的產品很感興趣,考察得也最周密,我們把維西爾作為首選推薦給賴總後,賴總也同意。為了給維西爾公司施加壓力,我們就放出風聲説他們的價格太高,我們只好傾向於ICE公司的產品,沒想到,維西爾對這個消息無動於衷。為了把戲演好,讓維西爾公司把他們的架子放下來,我們公開説準備馬上和ICE的一家代理開始商務談判,結果ICE的另一家代理商竟狗急跳牆,他們可能在我們公司裏有了內線,也可能利用黑客進入我們的公司網絡裏,發了那麼一封郵件,污衊賴總和整個項目小組,就是想把競爭對手搞臭,把項目搞亂。其實,對那兩家公司的情況賴總和我都很清楚,他們的所作所為不會對項目產生消極影響,我們仍然會按計劃和維西爾開始正式談判。”
陸明麟的目光始終一動不動地盯着沈部長,賴總適時地補充説:“小沈他們做事還是很敬業的,和那兩家代理接觸,既是要貨比三家,也是做給維西爾公司看的,放一些煙霧彈。郵件裏寫的那些都是胡説八道,惟恐天下不亂。這次的事情説明我們的網絡安全還有漏洞,應該及時加以彌補,但是也不用興師動眾地查來查去,還是要集中精力把項目做好。”
陸明麟的目光移向賴總,慢悠悠地説:“你們的戲演得不錯嘛。”
賴總和沈部長都愣了,他們搞不清陸明麟指的是哪出戏,若是指他們所説的演給維西爾看的戲,那就該謙虛一下;可若是指他倆現在正在演的戲,那就該忙不迭地辯解了,兩人既不知陸明麟的用意,又怕情急之中彼此不默契而穿幫,只好都無所適從地待著。
“護着你們的臉面,就是護着澳格雅的臉面,也就是護着我的臉面。不要以為別人都是傻瓜,尤其不要以為你們的老闆是傻瓜,傻瓜能坐到這個位子上來嗎?我希望你們以後做事也能顧到我的臉面。”陸明麟話題一轉,問道,“你們現在決定選哪家的?”
賴總説:“維西爾公司,不是現在才決定的,是一直傾向於選他們。”
“通知他們了嗎?”陸明麟又問
賴總轉臉看着沈部長,沈部長回答:“嗯——,還沒通知他們,……,不過,我們正要通知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