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鈞一下子站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菲比,好像面前的菲比是個陌生人。菲比最後的這句話實在太出乎洪鈞的意料了,從洪鈞見到菲比這名下屬至今,他倆就一直像是在戰壕裏並肩戰鬥,洪鈞真是隻把菲比當作一名戰士了,菲比剛才的這句話才頭一次提醒了洪鈞,菲比是個女孩兒。
更讓洪鈞感到震驚的是,他剛剛還在教訓菲比“人都是多面性的”,現在卻發現原來他也犯了同樣的錯誤,他直到剛才還只是看到了菲比的一面,而菲比最後的這句話讓洪鈞看到了她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洪鈞明白了,菲比並不單純,更不幼稚,恰恰是洪鈞自己在和菲比的接觸中太單純、太幼稚了,他根本沒有去想過菲比對他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洪鈞的腦子裏覺得更亂了,這種措手不及是他最不喜歡的,他暗暗告訴自己,以後對菲比的一舉一動都要多想一層含義了。
洪鈞忽然覺得有些懊惱,他猜想菲比會不會是有意在洪鈞疲累了一天、狀態不好的時候對他突然襲擊。這麼一想,洪鈞就板起臉,硬硬地對菲比説了一句:“你別忘了,咱們做銷售的,從來沒有下班的時候。”
菲比聽到洪鈞的這句話,本來一直紅着的臉,一下子由紅變青,又由青變白,比上次被姚工當眾搶白時的臉色還難看幾分,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衝着洪鈞身後的方向揮了一下手,洪鈞立刻聽到一聲尖厲的剎車聲,他下意識地一回頭,看見一輛亮着頂燈的出租車已經聽在了路邊。
菲比走過去,拉開出租車的後車門,洪鈞跟了過去。菲比坐進後座便要關門,洪鈞一把拉住了車門把手,説:“哎,我得送你呀。”
菲比一邊繼續使勁拉着車門試圖把門關上,一邊衝洪鈞大聲説:“不用,我這麼大人了,能自己回家。”
洪鈞稍一遲疑,手上的力氣就小了一些,菲比趁勢猛地把車門關上了。
洪鈞愣愣地看着車開遠了,半天沒回過神來,最後,才搖了搖頭,把手裏的風衣往肩上一搭,獨自沿着路邊向前走去。
星期六的上午,菲比和李龍偉幾個人在加班,洪鈞坐在公司的那間小會客室裏,敲着筆記本電腦的鍵盤,處理着一堆已經積攢了幾天的電子郵件,他在等一個人。
前一天菲比收到了普發集團發來的傳真,普發集團決定正式招標,十二月一號發出標書,十五號截止投標並公開唱標。洪鈞正給菲比幾個人佈置着寫標書的事,電話來了,是範宇宙。洪鈞知道範宇宙和他的泛舟公司,也聽過不少關於他的故事,但沒有見過面。範宇宙在電話裏説要聊一下普發集團招標的事情,洪鈞當然有興趣,他現在對任何有可能幫維西爾投標的人都有興趣。範宇宙説可以一起吃飯,洪鈞客氣地推辭了,約了第二天來公司談。
十點,約定的時間到了,洪鈞聽到外面的菲比在和什麼人打招呼,他知道是範宇宙準時到了。很快,菲比敲了一下小會客室開着的門,洪鈞抬起頭,看見菲比和一個很敦實的男人站在門口。洪鈞站起身,範宇宙已經伸出手來,笑着説:“哎呀,洪總,週末還這麼忙,我還來給你添亂,太不好意思啦。”
洪鈞握了一下範宇宙的手,腦子裏立刻想起剛從蒸屜裏端出來的熊掌,嘴上説:“沒有沒有,手頭有些雜事。讓你大週末的跑一趟,該是我不好意思啊。”説完,請範宇宙在小圓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菲比問範宇宙喝什麼,範宇宙仰頭直直地看着菲比,張着嘴愣了一下説:“啊,隨便吧,什麼都行。”菲比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洪鈞一眼,轉身出去了。
範宇宙坐正了,衝洪鈞説:“你的秘書吧?這個女孩子真漂亮。”
洪鈞解釋着:“不是秘書,是我們的客户經理,就是她負責普發項目的。”
範宇宙一邊往外掏着名片,一邊説:“你們這個辦公室不大,看來是藏龍卧虎呀,啊不,是藏龍卧鳳。”
洪鈞聽了這話覺得渾身不舒服,他現在明白剛才菲比那種眼神的意思了,這個範宇宙是夠讓人膩歪的。
洪鈞沒回話,靜靜地看着剛從範宇宙手裏交換過來的名片。菲比又走了進來,把一杯白水放在了範宇宙的面前,範宇宙立刻仰起胖臉,一邊説着謝謝,一邊看着菲比的身影出了門。
洪鈞心裏的不舒服已經變成了不快,他咳嗽了一聲,然後説:“範總,説正事吧。你消息很靈通啊,我們剛收到普發準備招標的傳真,你的電話就來了。”
範宇宙穿着一身棕色的西裝,繫着一條明黃色的很扎眼的領帶,雙臂放在小圓桌上,兩隻肥大的手把玩着一隻非常小巧的手機,滿臉笑容地説:“洪總你這是罵我啊,你是怪我沒早些來拜訪,單等着普發要招標了才來報佛腳啊。”洪鈞剛要張口解釋一下,範宇宙卻已經接着説了:“哈哈,洪總你不要介意,我開個玩笑。哦,對了,你叫我老範吧,大家都這麼叫我。”
洪鈞也笑了起來,説:“那好,老範,我估計你不喜歡叫別人英文名字,你就也叫我老洪吧。我可決沒有怪你的意思啊,更不敢罵你。以前一直沒機會合作,這次看來是緣分來了。”
範宇宙聽洪鈞這麼説,非常高興,連聲説:“緣分啊,咱們有緣份,來來,咱們這次合作一把。老洪,這次普發招標,你把你們維西爾的軟件,交給我來投吧。”
洪鈞也熱情地笑着,但嘴上並沒有馬上答話,他把筆記本電腦合上,不緊不慢地説:“老範,普發給你們發招標通知書了嗎?”
範宇宙搖着頭説:“沒有沒有,他們就給你們、ICE和科曼這三家軟件公司發了,還給IBM、惠普、SUN那幾家硬件公司發了。像我們這些做系統集成的,天天圍着他們轉,不用給我們發我們也都知道。其實他們通知的這些外企,不管是做軟件的還是做硬件的,都不會直接投標,像IBM他們肯定都是找他們的代理商來投標。”
洪鈞微微點頭,接着問:“依你看,普發會選誰的軟件?”
範宇宙又搖頭,説:“這不該問我呀,你們做軟件的自己心裏還不清楚?”
洪鈞愣了一下,他覺得對面的這個人是典型的大智若愚,不可小視,便説:“我當然是覺得普發會買我們維西爾的軟件,沒有這個信心,我不會請你來,浪費咱們的時間。你肯定也不會主動要求投我們的軟件。”
範宇宙笑了,説:“老洪,咱們剛見面你就唬我啊?不夠意思啊。我和你不一樣,我這人實在,怎麼想怎麼説。我覺得這三家軟件裏面,把握最小的就是維西爾,我這麼説你可別生氣啊。”
洪鈞心裏“咯噔”一下,表面上仍很平靜,問道:“唔,那你説説,你為什麼認為我們的機會最小呢?”
範宇宙用手機輕輕地敲着桌子,好像是要加大一下自己話音的分量,説:“我們比你們還關心普發會買誰的軟件。軟件是你們自己的,有戲沒戲你們都得賣,我們可不一樣,你們誰的軟件也不是我們的,可你們誰的軟件我們也都能賣,我們就是一定要賣普發想買的軟件。我在普發裏朋友不少,我上上下下打聽了,就沒有一個朋友勸我代理你們的軟件來投標的,你説,這還不説明你們的機會最小?”
洪鈞心裏很不是滋味兒,他不喜歡這種被動的守勢,但他手裏的確沒有什麼牌可打,但他還是倔強地問了一句:“你既然覺得我們維西爾沒戲,那幹嘛還要投我們的軟件呢?”
範宇宙又笑了,露出一絲得意,説:“所以我説這是咱們的緣分吶。咱們一起合着做,我來幫你們,你們的機會就大了呀。當然我也不白幫你,你得給我最低的投標價格,誰給我的利潤最大,我就投誰的軟件。”
洪鈞立刻問:“你可以怎麼幫呢?”
範宇宙哈哈笑着,咧着嘴説:“老洪,事兒是做出來的,不是説出來的。我在普發的關係到什麼程度,我也不和你吹,到時候你想見誰我就能把誰約出來;你送東西,人家都不敢收,我替你送,人家肯定二話不説就能收嘍。”
洪鈞忽然感覺和範宇宙的談話,就像他當初和傑森談加入維西爾的事一樣,他沒有更多的選擇,他只能説“要”或是“不要”,而他還不能説“不要”。他還想爭取一下,就問:“你怎麼能保證你會盡全力來支持我們維西爾呢?”
範宇宙又搖了下他的大腦袋,説:“我保證不了。我實話實説,你們三家的軟件我都會投,我會用泛舟公司和我另外兩家公司的名義,分別投你們三家的軟件。我也不知道那塊雲彩會下雨,我只能都投。”
洪鈞很瞭解範宇宙的算盤,像他們這些做系統集成的,其實就是純粹做商務貿易的,都想使自己利於不敗之地,腳踩所有的船,不管普發決定買誰的軟件他們都有機會中標。洪鈞不想再多聊了,因為他發現看似大大咧咧、為人爽快的範宇宙,其實嘴上很嚴,現在不會吐露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洪鈞只好説:“我看這樣吧,老範,咱們今天就先明確達成個意向,我歡迎你們在普發項目上代理我們維西爾的軟件,具體細節咱們隨時溝通,今天也不用談太細的東西了吧?”説完,就站起身來。
範宇宙也站起來,和洪鈞握着手,兩人出了小會客室的門。洪鈞正要送他出去,範宇宙卻指着旁邊不遠的菲比大聲説:“老洪你就留步吧,這位小姐可以送我出去的,你先忙吧。”
菲比聽見範宇宙這句話,看着洪鈞,洪鈞只好僵硬地笑了一下,菲比不易察覺地撇了一下嘴,走了過來。範宇宙立刻衝菲比伸出手,簡直是拽過菲比的手握了一下,然後跟着菲比向電梯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