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奧迪A8一開進沙穎市區,周治平心裏的感受一下子變得非常舒坦。他拉下窗簾,透過車窗,眼飛到外邊的街道上,路兩旁的店鋪,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他目不轉睛地打量着那些素不相識又匆匆而過的行人,那些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各色車輛,不知從哪裏油然而生一種權威感。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地委副書記趙玉龍的電話,説他已經回來了,讓趙玉龍馬上到他辦公室,同汪部長一起談談調整幹部的事。
趙玉龍接電話的時候,正在張明寬辦公室坐着。他和張明寬一樣,也對這個時候調整幹部有些想法,尤其是他所掌握和了解的幹部情況與汪金生有很大分歧。周治平想調整幹部是直接安排汪金生辦的,事先沒有開過書記辦公會,更沒有提前徵求過他這個主管書記的意見,這已經讓他很不愉快了。無論是按程序還是省裏的意見,現在都不是調人的時候。省委組織部的意見是沙穎一、二把手剛換,幹部先穩一陣子,最好是在今後的工作中發現和使用幹部。
在地委組織部,他這個主管書記一直插不上手,因為汪金生把得太死、太牢,汪金生不允許任何一位副部長越過自己找任何一位領導單獨彙報工作。趙玉龍想把自己的意見告訴管冠南,但又覺得有些唐突,他想請張明寬傳個話。所以,才大晚上的留在張明寬的辦公室商量這件事。
張明寬聽明白趙玉龍的意思後説:"話我可以帶到,但事情還是由你向他説為好,估計管冠南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趙玉龍掛了電話後,嘆息道:"明寬,你是老同志了,你説我該咋辦?現如今,我是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
張明寬出主意道:"應付一下算了,反正周治平要去學習,往後緩吧。周治平不是經常説事緩則圓嗎?"
趙玉龍搖着頭走後,張明寬立即給管冠南打了個電話,説了趙玉龍的態度。他建議管冠南趕緊找鄭守京溝通一下,提前通通風。無論怎樣,提拔幹部都不能組織部長一個人説了算。書記辦公會一旦頂住,就開不成常委會了。
最後,張明寬提醒道:"如果你覺得方便的話,不妨直接找大老闆説一下你的意思。"管冠南説:"鄭守京這兒我會好好跟他溝通,至於省委那邊,我暫不考慮,省委書記也不是專門為咱們服務的啊。"
在周治平辦公室,汪金生他們正彙報這次考核幹部的具體情況,趙玉龍猛地推門進來了,見狀愣了一下説:"我等一會兒再來吧。"周治平抬起手招呼他坐下:"你也聽聽吧,聽完後,我們召開個書記辦公會議一下。"趙玉龍無奈,只好貼着門口坐定,但心裏很不是滋味,因為整個考核情況他都沒有聽彙報,這汪金生怎麼一竿子就捅到周治平這裏了?正坐立難安之際,張明寬打電話過來説,管冠南讓他過去一趟。趙玉龍趕緊關上手機,對周治平説:"我家那口子在醫院叫我呢,我去去就來。"沒等周治平回話,人便離開了屋子。周治平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有些憤然。
周治平在黨代會後要離開沙穎的事,在一定級別的幹部中已無密可保。鄭守京在管冠南的辦公室非常利索地説:"冠南,你是專員,我聽你的。這次,不幹活光跑官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佔便宜。我聽説,這次的考核對象中,一半是汪金生的,一小半是楊庭凱的,一小半是曲穎的。這可怎麼行,政府就是這幾個人的政府嗎?!"
管冠南有些不解:"楊庭凱怎麼也和周治平近?"
鄭守京解釋説:"咱們沙穎的幹部與楊庭凱沒關係的人不多,因為這次楊庭凱的人少,他的意見還挺大呢。沙穎還有個不正常現象,人大常委會主任和政協主席都列席書記辦公會,別的地市是列席常委會。"管冠南一聽,心想這事兒好辦,回頭單獨找楊庭凱聊聊就是了,這個問題,溝通一下還是能解決的。正説着,趙玉龍推門進來了。鄭守京一看,忙説:"你們談,我先走一步了。"説完同管冠南會意地點了點頭,又同趙玉龍緊緊地握了握手,就離開了。如今,這幾個人真正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戰友了。
管冠南和趙玉龍談得很愉快,在這次幹部調整問題上達到了高度的一致。這樣,管冠南心裏就有數了,對這次換屆調整也就放心了大半。
周治平等到八點鐘,見趙玉龍走後一直沒有來,心裏已經很不高興了,但是,他絕對不會打電話催趙玉龍,就想看看他到底會不會自己回來,看看他的態度和立場到底是什麼樣的。汪金生心裏跟明鏡似的,早就看懂了周治平的心思,便説:"讓曲穎安排飯吧,我們吃着看看新聞。"周治平點點頭,隨後一行人來到沙穎賓館貴賓餐廳。
吃飯間,曲穎見周治平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便使出渾身解數逗樂子,説些聽到的政治笑話、帶點色的笑話。看周治平還是那個鬱鬱寡歡的樣子,曲穎腦筋一轉,對周治平説:"我這幾天到鹿城,找到一個易經專家,挺靈的,把我的前半生看得很準。他有個絕招,在桌下握手發功,能把握預測未來,我也學了一下,不知靈不靈。周書記,你試試吧。"周治平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好駁她面子,就順着她的意説:"試試就試試。"曲穎在桌下用自己濕熱的手緊緊握着周治平的手,好一會兒才用手指在他手心撓了幾下,撓得周治平心裏癢癢的,忍不住笑了起來。曲穎説:"周書記,挺靈吧,你不獎勵我和汪部長一杯酒?"周治平哈哈笑着説:"獎,獎,來乾杯!"
這時,電視里正巧播出省裏的時事焦點,只聽見主持人説:"鹿榮集團八億資金黑洞的背後……"周治平愣了一下,臉色風雲突變,把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摔:"去叫地委辦公室和宣傳部的人來,馬上給我查,到底是誰往上捅的!"
上午九點,書記辦公會準時召開,負責作會議記錄的曲穎準時出現在小會議室裏。周治平對管冠南耳語了幾句後説:"開會吧。今天是我們沙穎班子調整後的第一次書記辦公會。按説應該早開,但由於我個人的特殊情況,推遲到現在。今天議題有三個:一是省委已經批覆了黨代會、人代會、政協會在這個月的十八號前開完。今天已經七號了,我們的準備時間只有兩天了,因為有選舉任務,人代會的會期不能少於七天。二是要調整一部分幹部,以便更好地開展工作。三是集中精力樹形象,促穩定。對這三件大事大家可以議一下,然後我們落實一下分工,把這幾個會開好。"
管冠南隨後説:"周書記所説的三個議題都是大事,我來沙穎的時間不長,情況不很瞭解,尤其是調整幹部,我就不多説了。三個會議都很重要,是咱們沙穎政治生活中的大事,一定要開好。"
隨後,管冠南針對三個議題分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很顯然,有些執政理念和周治平是有區別的。如今,這些矛盾都已經擺在桌面上來談了。比如曝光鹿榮集團的事,管冠南認為就應該這樣做,這樣才會促使企業早點進行徹底改革,真正救活企業。至於調整幹部的問題,現在的重中之重是撤地建市,不着急立馬選調幹部。這些話題已經針鋒相對了,與會的幾位心中各自有着自己的算盤,眼下,亮明態度就已經開始站隊了。
趙玉龍發言道:"我贊成管專員的意見。我分管組織,知道目前全區的幹部現狀,我們現在的幹部不僅需要調整,而且需要大調整。"説到這兒,趙玉龍停了一下,望了望正襟危坐的管冠南和輕輕點着頭的周治平,繼續説:"我們的幹部年齡結構太不合理了,急需提拔一大批中青年幹部,尤其是青年幹部,不然與其他地市相比,我們沙穎的幹部將少出一代人。但是,我們現在不能動。動少會亂,大動不會亂,等黨代會以後,我們把工作壓給他們,讓他們在工作中優勝劣汰,年底大規模調整。同時,我們要建立幹部能上能下的機制,在一個無標準的幹部升遷規則裏,只能助長跑官要官的現象發生,這樣選不出真正有才華的人才。再説,省委要求我們目前的中心任務是集中精力開好會,穩定幹部隊伍……"周治平臉色陰沉着使勁咳嗽了幾聲,趙玉龍用眼角瞥了一下他的臉色,便把話題剎住了,"這是我個人的意見,大家再議。"
鄭守京接過話頭説:"我同意管專員和玉龍書記的意見,撤地建市是我們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一切都要為它讓路,在這幾個會議前制定出正確的政治路線、政治綱領是當務之急。調整人的事緩緩也沒啥,反正都是咱們的幹部,短時期內好的變不壞,肉爛在鍋裏,誰也搶不走。至於説樹形象、促穩定的事,我覺得對個別企業曝曝光也沒啥。那個鹿榮集團,把誰放在眼裏?除了地區的一、二把手,他們眼裏有誰?這次正好是整頓他們的時候,還真得感謝省電視台,摸摸老虎屁股讓它跳幾下,以後就會老實些。"
鄭副書記剛説完,分管紀檢、羣團宣傳和辦公室的吳曉莉也講了幾句,大意是同意大家的意見,認為先把撤地建市的事情做好再説。
周治平聽着他們的發言,心裏很不好受,自己離開才短短幾天,風就倒向了管冠南。他覺得,再堅持下去也不會有好結果。反正風放出去了,幹部暫不調整是因為撤地建市的時間緊,調整少了有些幹部擺不平,也會得罪人的。但會議的傾向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他在做專員時,幾個副書記並沒有和自己保持高度一致,現在他們卻像已經串通過一樣,步調如此一致。
周治平抬手看看錶,已經十二點半了,忙藉機説:"就先開到這兒吧,下午大家再分頭討論,寫出研究報告,並連夜形成修改意見,報上來審批。散會吧。"他揮了揮手讓大家走,但他一動不動穩穩當當地坐着,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磨蹭了一會兒,就依次離開了。等會議室就剩下週治平和曲穎時,周治平突然攥緊拳頭,猛地砸了一下會議桌,把壓抑着的沮喪和失意發泄了出來,這是他從政多年來從沒遇到過的。今天,他覺得自己很憋屈、很窩囊。曲穎見狀,湊過來低聲説:"先去吃飯吧,身體要緊。"周治平一抬手製止了她:"你去忙吧,讓我冷靜一下。對了,給我拿根煙。"曲穎拉開小包,掏出一包精緻的女式煙,連同打火機一同放下,默默地離開了。
煙霧繚繞中,周治平思緒翻飛。在沙穎,從來沒有過周治平的時代,但是,可能會出現管冠南時代。世間的萬物都會隨着時間而改變,他需要觀察,需要保持某種狀態的平衡。守候打破平衡的時機,這是高明政治家的慣常做法:順勢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