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小苗沒有回到學校。
當天,她就直驅火車站,跳上回南部的火車,晚上,就回到了屏東。
女兒突然歸巢,司家兩老還來不及興奮,就先被女兒的眼淚嚇了一大跳。
見淚腺一向不發達的女兒反常的模樣,司家兩老心疼不已,卻只能乾着急。
還好,司小苗在大哭一場後,又恢復了樂觀進取的本性,讓司家兩老以為問題不大,又和以往一樣,與球隊吃敗仗有關。
司小苗在家住了三天,也偷偷地躲在房間嘆了三天的氣,更流乾了這輩子所有的淚水。
回到這兒已經三天了,他竟然……一通電話也沒有?最起碼,他該問問自己不告而別的理由吧!
想到他的絕情,心又一酸。吸吸鼻子,她決定不再想這件傷心的事。
然而,關上腦門,心門卻依舊頹喪。她就是會想起他那張兇她的臉。
更傷心難過的是,她竟然已經失去這張臉:在她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
所以,她後悔、她難過、她心痛……種種情緒像鬼魅般纏着她……
終於,行屍走肉地過了幾天後,她去了一趟墾丁,為了療傷,也為了止痛。
吹了兩天的海風,好像也沒讓情況好多少。不過,毒辣的太陽似乎慢慢地抽離了心中傷心難過的部分,表面上,回到家的司小苗好像恢復了正常。
因為,她想起了她的球隊,想起了她至高無上的理想。
這兩件事,雖稍稍振作了她的精神,但過去那種一心一意的狂熱,卻明顯地降温了許多,從她竟然史無前例地放了球隊一個禮拜的假,就可看出端倪。
決定回到學校,是因為父母前所未有的催促,也因即將開學。
抱着一顆沉重的心回到租處,由於極度的心不在焉,她沒注意到陰影下的那抹黑影。
等到她警覺想驚呼出聲時,她的嘴跟手分別被一雙大手捂住掐住,並被拖到附近的一個小公園。
“你這個可惡、欠揍、欠罵、又搞不清楚狀況的笨女人……”一聲粗聲低吼之後,她的嘴跟手被鬆開。
看清楚那眼光發紅、面目扭曲、一頭亂髮的男人是誰之後,司小苗的眼睜得老大,但隨即黯了下來!
江森積了幾天的怒火顯然燒得正熾,他憤怒地來到她的面前,用食指狠狠地指着她,“你竟敢沒得到我的允許就溜走?説,為什麼不告而別?”
司小苗無比哀怨地瞅了他一眼,不語。
這神情更加惹惱了江森,他發出一道獅吼:“你這個笨蛋!你以為倪紫絹是我女朋友,所以很有‘風度地’想成全是不是?”
“難道不是嗎?你跟倪小姐有情人終成眷屬,我還留在那裏做什麼?傷心難過嗎?為什麼你一點都不考慮到人家的心情!”她忍不住也吼了回去。
“我的心情你又考慮到了沒有?”他吼得更大聲。“我對你都已經挖心掏肺了,你竟然還懷疑我對你的真心?難道非得要踩爛我的自尊,説一百遍我愛你,你那顆笨腦袋才會開竅嗎?”一連七天,心急如焚等不到她一點消息的火氣,引爆出這激烈的告白。
“你幹嗎對我吼,我——”她猛地住了口,因為,她遲鈍的腦袋消化了他的話。“你……你剛剛説什麼?”他説愛自己……老天……她有沒有聽錯?
他怒瞪着她,以一個又重又硬的吻回答了她。
“你這個……笨女人……”
司小苗的腦袋立即像中了麻醉槍般,突然搖搖晃晃、天旋地轉……
就在她的心重新要被接踵而來的熱血淹沒時,竹林前的那個畫面又將她的血液抽乾,她的小臉迅速垮了下來。
“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愛我,你要是愛我的話,就不會和倪小姐那麼親熱!”
火氣又衝上江森腦門。但他還是壓下來,不甘不願地把那天的過程説了一遍。
原以為經過這麼清楚的解釋,那個笨女人應該懂了,他用鼻孔看着她,等着她的懺悔。
誰知,她立刻以慘淡的聲音道:“一個女人會主動去吻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又為他説謊,由此證明,她愛你愛的有多深。”
“那又怎樣?”
像是不相信他竟會説出這種沒良心的話來,一下子,司小苗心中的正義感迅速蕩得老高。“怎樣?你怎麼可以説出這種話來,女人就沒有自尊嗎?就讓你這樣踐踏?”
“那你要我怎樣?我選擇她、拋棄你是不是?”他真的……快氣死了!
“我沒那麼説,我只是覺得……”倪小姐很可憐。
不過,她沒把最後那句話説出來,因為,她突然想到自己這一個禮拜來可憐的情況。
她那個表情,讓江森最後一絲耐性終於宣告用罄!
“説來説去,你就是不相信我跟倪紫絹沒有關係對不對?我告訴你,這件事我只再説這麼一次,倪、紫、絹、不、是、我、的、女、朋、友,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你高興了沒有!”
這震天動地的大吼幾乎震破她的耳膜,她不甘示弱地也吼回去:“我沒聾,聽到了,你那麼兇做什麼?”
“你……”
氣到最高點,只有鐵青着臉遠離怒源,否則就要發生爆血管的慘事。
見他揹着自己氣得雙肩抖動,司小苗反倒很沒骨氣地主動過來拉他的衣袖。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我只是……”只是什麼她説不出來,因為,她的心好像沾了甜辣醬,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江森不動,雙肩仍抖得厲害。
司小苗只好又可憐兮兮地再道:“既然只是誤會,為什麼不早點跟人家説清楚,人家在家裏等了你一個禮拜的電話……”
這女人還敢提這件事!全校沒有人知道她老家地址電話,她明明知道他擔心她,卻連一通報平安的電話都不打,還敢反過來指責他……
只見,江森的雙肩抖得更劇烈了。
“好啦!我承認我笨到極點,行不行?你又從來沒説過喜歡我,我怎麼會知道?”
還有話説?!江森甩掉了她拉住衣角的手。
見他仍不為所動,司小苗的眼眶已經泛紅。
“你以為這個禮拜我好過嗎?我好想你,又好嫉妒倪小姐,我的心情真的壞透了……”説到後來,眼淚真的滴了下來。
女人的眼淚,真的最一種專門用來克男人的武器。
縱使仍氣得要命,江森的心卻逐漸在融化。但,
他卻逼自己硬下心腸不理她,只抬抬半邊眉毛偷瞄她。
見她梨花帶淚愈哭愈兇,江森的男性尊嚴再度受到嚴苛考驗。
終於,司小苗獲勝,因為,他轉過身來面對着她
“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醜死了!”口氣兇雖兇,卻將她的頭按進自己胸膛中。
司小苗開始抱着他的腰,嚎啕大哭。
“我説不要哭了行不行?再哭,我真的會扁你!”
然而,他愈兇,她哭得愈厲害;而結果,證明他的虛言恫嚇又黃牛。
“你不氣了,對不對?”她抬起梨花帶淚的眼。
“誰説我不氣了?”他死鴨子嘴硬。
聞言,司小苗稍歇的眼眶又蓄滿了淚水。
“不許再哭!”他將她拉到長椅上,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相信。”她胡亂地抹去淚珠。
“以後還敢不敢亂懷疑我?”
“不敢。”
江森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接着,斜睨了她一眼命令道:“親一下。”
她聽話地親了下他的臉頰。
“笨蛋,是這邊!”他指指自己的唇。
司小苗紅着臉,昂起下巴湊上自己的唇。
原想蜻蜓點水一下就離開,卻發現有些困難,因為,江森牢牢地捧住她的臉,化被動為主動地吸住她的唇,展開了蓄勢已久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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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腔熱情卻連連受挫的太極,終於得到教訓。
“求人不如求已”,是他從李延芳那兒印證到的重要結論。
吃了兩次虧後,他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一定要遠離她那個瘟神,絕對不再被她的花言巧語打動。
所以這幾個星期來,他像學會段譽的凌波微步般,每聞“芳蹤”,便輕巧地施展步伐,閃過任何一個面對面的機會。
不過,在這麼小的校園內,要能完全不照到面,不是不可能,除非學會隱身術。
太極只是一介文人,當然沒那種本事,所以,他又碰到了李延芳,而且,是在進出口都用同一個門的車棚。
坦白説,他的反應算快,一見到她,立即轉身就跑,卻跑錯方向,本來沒見到她的李延芳反而發現了他,而且興奮地朝他跑來。
“嗨!太極,最近你上哪兒去了?怎麼都沒碰到你?”
太極暗暗在心裏叫了聲苦。想逃已是不可能,但還是可以扭轉局面,只見他快速抖出一道滿懷歉意的笑,先聲奪人地道:“李老師,對不起,我還有事,不——”
“等一下啦,我有話要告訴你。”李延芳沒等他説完,就打斷他。
太極當然不能給她任何機會地道:“對不起,我真的——”
“你別急,只要一下下就好嘛!”沒注意到對方眼中的為難,她一把揪住對方衣角,一把擋在他面前。
接着,更喜滋滋地道:“太極,我告訴你喔!我最近又幫你想到一個方法,包準你這次可以抱得美人歸。”
“對不起,我真的有事!”她話未完,急欲逃離的太極便甩開了她拉住衣角的手,往前跑去。
然而,他卻沒有控制好力道,完全沒意料到的李延芳往旁踉蹌了兩步,身體先撞到一旁停放的腳踏車,接着,一聲“哎喲”伴隨着咚咚咚的混亂聲、連人帶車跌了下去!
這轟然大響讓本來已跨出門的太極迅速回過頭,一見這樣的混亂,立即驚地跑回頭,奔到她的身旁。
“李老師,你有沒有受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滿懷歉意的他手忙腳亂地替她移開了腳踏車,想扶起她,卻被她劈了一掌——
“死太極,好端端的幹嗎推我,你想謀財害命嗎?”她痛得眼淚要掉下來,一臉的委屈。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雖捱了一掌,他還是執意地拉起她。
李延芳卻氣猶未消地抗拒着他。“我自己會起來,不用你雞婆!”
由於一來一往的力道沒有互相消長,危機自然產生。本來,若力氣大的太極使出全力用力拉起她,那接下來,頂多挨個白眼加個捶子,沒什麼事會發生。
但壞就壞在,良心有愧的太極不敢太用力,盛怒下的李延芳抗拒的結果,太極一個沒站穩、絆倒了倒在一旁的車輪;更糟的是,往李延芳的方位撲去!
兩下驚呼聲後,便成了這樣的畫面——
雄壯威武的太極像只壁虎般,整個人壓在骨瘦嶙峋的李延芳身上。而他的嘴——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她的唇上。
雙唇雖只是輕碰一下就離開,但瞬間接通的電流,卻電得兩個當事人當場目瞪口呆。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氣氛一下變得很詭異。
她突然發現,眼前的太極長得其實還挺帥的……
他也發現,在李延芳好八卦的嘴臉下,竟有張這麼清秀可愛的臉……
時間傻在彼此的凝視中……
看來,校園愛情故事,又將增添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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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愛情滋潤的司小苗顯得容光煥發。
然而,生活中卻還是有着令她煩惱的事。
九月中旬開打的高中排球聯賽開鑼,她的女排隊和往前一樣,又在第三天便與冠軍絕緣,提前打包回府。
反觀男排,易人領導之後,卻勢如破竹,不但一路過關斬將,直衝分組第一,後來,更一路長紅,打入決賽。
消息傳來,舉校歡騰,造成百家歡樂一家愁。
愁的那惟一一家當然是司小苗。
身為宜化中學一員,這消息固然令人興奮,卻更對照出她的無能,在在打擊着她的自信與未來。
所以,就在全校把焦點全放在男排是否奪冠的這幾天,司小苗卻顯得意興闌珊,不僅對有關消息不聞不問,也沒到場加油,整天只待在活動中心頂樓吹風。
而吹了幾天的風,她終於得到一個重要結論——
今天她會慘敗,全要歸咎於前輩私心過重,不肯把“致勝的秘訣”傳給她。
這個結論導致她心中不滿,而不滿慢慢變成一種悶氣,最後,累積成一種雷霆萬鈞的氣勢,卷向秘訣的主人。
這幾天,她故意不接他的電話,也不跟他聯絡,賭氣的意味極濃。
這種沉默的抗議,江森不是木頭,約略明白了那小矮人抗議的緣由,卻礙於賽事如火如茶,分不開身。
終於,在全場啦啦隊用力又拼命的加油聲中,宣化中學開校十餘年來,男排第一次奪得冠軍。
由於心繫佳人,江森在局面穩定、篤定獲勝前半小時,便背起行囊,一路風塵僕僕地直奔台中,而將最後的榮耀歸給薛老師。
回到學校,他費了一番工夫才在頂樓找到了她。
乍見他,司小苗相當訝異,但立即地,一張小臉陰陰地垮了下來。
“贏了?”
江森攤攤手。她的表情讓他知道,這時候説太多隻會讓氣氛更差。
“你不是在球場接受歡呼嗎?怎麼還會記得我?”
果然,沒説話一樣被轟炸。這酸味十足的話語,更證實了江森的猜測。
然而,聽到這種混賬話,他“難得”沒有火氣地來到她的身旁。
“你的話很酸喔!”他笑了笑,避重就輕地道。“我知道你輸了球心情不好,走!我帶你去吃東西,忘掉所有的不愉快。”他拉起她,卻被她掙開。
“我不去。”她寒着臉走到了一旁。“好心情是屬於勝利者的,我這個失敗者只配讓難過舔舐傷口。”
瞧她把事情説得這麼嚴重,坦白説,江森有種想笑的衝動,但他知道,這麼一笑的後果,絕對非常悽慘,所以,他故作輕鬆地道:“喂!看在我這麼一路辛苦地從台北直奔台中的情面上,別用這種臉對我行不行?”
她瞅了他一眼,有種憤世嫉俗的味道。
江森不放棄地再道:“好啦!輸球沒什麼大不了的,有必要為了這件事鬧翻嗎?”
司小苗仍舊用屁股對着他。
江森有些不悦了……
“喂!你再這樣,我真的要生氣了!”他故意板起臉。
這話像踩着她痛處般,立刻得到反駁,“你氣什麼?該氣的人是我!”
“奇怪了,你氣什麼?技不如人輸了球,硬要賴在我頭上嗎?”
熟悉的一句話,一樣引發不可收拾的後果。只見司小苗立刻臉紅脖子粗地吼道:“對,我承認我技不如人行不行?要不是你藏私、不肯把致勝的秘訣傳給我,我怎麼會輸得這麼慘?”
又是致勝的秘訣,她就這麼念念不忘嗎?
江森翻了翻白眼,無可奈何的模樣寫在臉上。
悶了幾天的氣,當然不是一句“小吼”消得了的,司小苗跟着乾脆扯開喉嚨道:“你明知道我有多麼想拿冠軍,卻偏偏不肯達成我的願望,虧我還求了你那麼多次……”説着,眼眶泛起紅光。
縱使心中的不以為然已快堆到喉嚨,她泛紅的眼眶還是戰勝了一切,成功地誘起他心中的憐惜。
只見他嘆了口氣後,用力將她拉進懷中,用雙臂環着她,“傻瓜!我有説過不肯幫你嗎?”
她掙扎着要推開他,卻受到阻礙,乾脆放聲大哭。
“真的那麼想拿冠軍?”她的淚水融化了所有的不以為然。
“廢話!”她鼻涕眼淚直流用力應道。
見狀,他忍不住將胸中之氣再用力嘆了出來。
在這剎那間,他真想把事實的真相全説出來,但一觸及她那雙梨花帶淚的眼,他像有刺鯁在喉頭,一個字也説不出來。
仍是那句老話:有誰忍心戳破一個小女孩天真無邪的幻想?
他真的做不到。
所以,只能又嘆了口氣。
還是先敷衍她一陣子好了!等她的情緒過去,再好好地、委婉地告訴她——“夢”與“現實”間的差距。
“如果你現在立刻收起眼淚的話,我就幫你達成你的理想。”
這句話,真的比什麼活都有用,只見司小苗陡地停住眼淚,睜着一雙水霧大眼懷疑地望着他。
他點點頭,“相信我,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幫你完成你的心願。”
“真的?”她胡亂地擦掉淚水。“你沒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她終於破涕為笑,雨天立即變成晴天,還出了大太陽。
“愛哭鬼!”他取笑地捏捏她的鼻子。
“還不都是你害的。”她揮開他的手。
“我打賭你這幾天都沒有想我,對不對?”
司小苗皺皺她的小鼻子,誠實地道:“想一點點啦!這幾天,我心情很不好……”
她可愛的表情讓他忍不住俯下臉,低頭吻住她的紅唇。
司小苗忍不住推開他,“喂!這裏是學校耶!萬一讓學生看見怎麼辦?”
“有什麼關係,學校就不準情侶接吻嗎?”雖這麼説,老師身份還是讓他有所顧忌地保持了一點距離。
他拉起她的手,“走吧!達成理想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到的事,我肚子餓了,先陪我去吃點東西。”
同樣的邀請,這一次,卻沒有遇到半點阻力。
看樣子,春天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