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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暗中的聲音

    1

    “我有點擔心馬傑裏。”斯特蘭利夫人説。

    “我的女兒,你明白的。”她加了一句。

    她憂鬱地嘆了口氣。

    “有一個成年的女兒讓入覺得自己非常老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這種知心話的承受者,得體而殷勤地應付着這種場合。

    “沒有人會認為有這種可能的。”他宣佈説,同時微微鞠了一躬。

    “過獎了。”斯特蘭利夫人含糊其辭地説。顯而易見她腦子裏想着別的東西。

    薩特思韋特先生讚賞地看着她穿着白色衣服的苗條的身影。嘎納的陽光無孔不入,但斯特蘭利夫人成功地經受住了考驗。從遠處看,她年輕的外表十分出眾。人們幾乎懷疑她是否成年。薩特思韋特先生知曉所有一切,明白即使斯特蘭利夫人有成年的孫輩也是完全可能的。她代表了人工勝過自然最成功的例子。她的身材極佳,面容年輕得令人難以相信,她把大把的錢花在許多美容院裏,無疑其效果是驚人的。

    斯特蘭利夫人點燃了一隻煙,穿着最好的肉色絲質長襪的玉腿交叉放着,喃喃地説:“是的,我確實很擔心馬傑裏。”

    “啊,”薩特思韋特先生説,“什麼麻煩事?”

    斯特蘭利夫人美麗的眼睛轉向他。

    “你從來沒有見過她,是嗎?她是查爾斯的女兒。”她主動地補充説。

    如果“名人錄”的詞條完全合乎事實的話,有關斯特蘭利夫人的條目大概會有這樣的結尾:“嗜好:結婚。”她終身到處遊蕩,不停地換丈夫。她離過三次婚,還有一位死去的丈夫。

    “假如她是魯道夫的女兒的話,我還可以理解。”斯特蘭利夫人沉思地説,“你記得魯道夫嗎?他總是很敏感,容易激動。我們結婚六個月後我就不得不申請那些怪里怪氣的東西——他們稱之為什麼?夫婦的那些東西,你明白我的意思。謝天謝地,如今簡單多了。我記得我不得不寫給他那種最傻的信——我的律師差不多口授給我的。讓他回來,你知道的,我將做我所能做的一切,等等。但是你從來不能指望魯道夫什麼,他是那麼敏感。他馬上衝回了家,這樣做是相當錯誤的,根本不是律師的本意!”

    她嘆了一口氣。

    “那麼馬傑裏?”薩特思韋特先生提示到。老練地把她領回到正在討論的問題上。

    “當然。我正準備告訴你,不是嗎?馬傑裏一直看見些什麼東西,或是聽見它們。幽靈,你明白的,而且,到了那種程度。我從來沒有想到馬傑裏可能如此富有想象力。她是個非常好的姑娘,一直是,但就是有點——乏味。”

    “不可能。”薩特思韋特先生有點恭維地小聲説。

    “是事實,她非常乏味,”斯特蘭利夫人説,“不喜歡跳舞,也不喜歡雞尾酒會,或是任何一件年輕姑娘應該感興趣的事。她更喜歡呆在家裏打獵,而不是和我出來到這兒。”

    “親愛的,”薩特思韋特先生説,“她不和你出來,是嗎?”

    “當然,我沒有竭力要求她和我出來。女兒們使母親憂鬱,我發現。”

    薩特思韋特先生試圖想象斯特蘭利夫人性格嚴肅的女兒陪伴着她的樣子,但失敗了。

    “我禁不住想馬傑裏是不是發瘋了,”馬傑裏的母親歡快的嗓音繼續道,“聽見説話聲是一個很糟的跡象,他們這樣告訴我。看起來不像是艾博茨米堤在鬧鬼。那所老宅子一八三六年燒成了平地,他們建了一種早期的維多利亞式的別墅,不可能鬧鬼。它非常醜陋,普通。”

    薩特思韋特先生咳嗽了一下,他疑惑斯特蘭利夫人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

    “我想可能,”斯特蘭利夫人説道,滿臉燦爛笑容,“你可能幫助我。”

    “我?”

    “是的。你明天要回英格蘭,是嗎?”

    “是的,我要回去。”薩特思韋特先生小心翼翼地承認。

    “你認識所有這些超自然的人,當然你承認你瞭解每個人。”

    薩特思韋特先生微微一笑,瞭解每個人是他的嗜好之“那麼還有什麼比這更簡單的嗎?”斯特蘭利夫人繼續道,“我從來沒法和這類人和睦相處。你知道——那些長着鬍子,戴着眼鏡,滿臉莊重的人。他們令我極端厭煩,我和他們在一起時情況總是很糟。”

    薩特思韋特先生已經急着要回去了,斯特蘭利夫人仍在對他嫵媚地笑着。

    “那麼就這樣定了,好嗎?”她歡快地説,“您將去艾博茨米堤看馬傑裏,安排一切,我將非常感謝。當然,如果馬傑裏真是腦子出了問題,我會回家。啊哈:比姆博來了。”

    她的微笑由燦爛變成了令人眼花繚亂。

    一個穿着白色法蘭絨運動褲的年輕人正在向他們走過來。他大約二十五歲的年紀,長得很帥。

    年輕人簡單地説:

    “我一直在到處找你,巴布絲。”

    “你剛剛玩網球玩得怎麼樣?”

    “糟透了。”

    斯特蘭利夫人站起身來。她的頭轉過肩頭,以動聽的聲調小聲對薩特思韋特先生説:“您能幫助我簡直是太好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目送着這一對離去。

    “我不知道,”他沉思地自語道,“比姆博是否會成為第五位。”

    2

    豪華列車上,列車長正在給薩特思韋特先生指點着幾年前這條線上一起事故發生的地方。聽完列車長興致勃勃的講述,薩特思韋特先生一抬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正在微笑地看着他。

    “親愛的奎恩先生。”薩特思韋特先生説。

    他略有點乾枯的臉上突然綻開了笑容。

    “多巧啊:我們將乘同一趟火車回英格蘭。你要去那兒,我猜。”

    “是的,”奎恩先生説,“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去辦。你準備吃第一拔晚餐嗎?”

    “我總是吃第一撥。當然,很可笑的時間——六點半,但就餐者不必擔心沒吃的了或是沒好菜了。”

    奎恩先生理解地點點頭。

    “我也是,”他説,“我們可能可以坐在一塊兒。”

    六點半,奎恩先生和薩特思韋特先生面對面地坐在餐車的一‘張小桌子旁。薩特思韋特先生事先注意了一下酒單。

    然後轉向他的同伴。

    “我一直沒有見你,自從——哦,是的,自從那次在科西嘉會面以來。你那天離開得很突然。”

    奎恩先生聳了聳肩。

    “不比平常更突然。我來來去去,你知道的。我來來去去。”

    這些話好像喚醒了薩特思韋特先生內心記憶的共鳴。

    一陣顫抖掠過他的脊背——不是不愉快的感覺,恰恰相反,他感覺到有一種喜悦的顫感。

    奎恩先生拿着一瓶紅酒,正在查看上面的商標。酒瓶處於他和燈光之間,但只過了一兩分鐘,一團紅光就包圍了他。

    薩特思韋特先生又一次感到了一陣突然的激動。

    “我在英格蘭也有一個使命,”他對他的回憶寬容地笑笑,“你認識斯特蘭利夫人嗎?”

    奎恩先生搖了搖頭。

    “這是個古老的頭銜,”薩特思韋特先生説,“一個非常古老的頭銜。極少數中的一個能在女性這一支繼承下來。她本身是個男爵的女兒。確實非常羅曼蒂克的一段歷史。”

    奎恩先生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一個侍者飛奔着拖來一輛移動車,奇蹟般地把一杯杯湯羹放在他們面前。奎恩先生仔細地小口品嚐着。

    “你打算給我講述你那些精彩的故事之一,”他小聲説,“是這樣,不是嗎?”

    薩特思韋特先生朝他熱情地微微笑了。

    “她確實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他説,“六十歲了,你知道的——是的,我應該説她至少六十歲了。我在她們還是少女的時候就認識她們了,她和她的姐姐。比阿特麗斯是姐姐的名字。比阿特麗斯和巴巴拉。我記得她們是巴倫家的姑娘。兩人都很漂亮,而且在當時經濟桔據,但那是許多年以前了——啊:我自己那時是個年輕人。”薩特思韋特先生嘆了口氣。“在她們和那個爵位之間,有許多條人命。老斯特蘭利是個遠房表親,我想。斯特蘭利夫人的生活是相當羅曼蒂克的那種。三次意料之外的死亡——老先生的兩個兄弟和一個侄子。然後就是‘尤拉利亞’事件。你記得‘尤拉利.亞’的沉沒嗎?她在離開新西蘭海岸後沉沒。巴倫家的姑娘都在船上。比阿特麗斯溺水而死。巴巴拉是少數倖存者之一。六個月後,老斯特蘭利死了,她繼承了爵位和一筆可觀的遺產。從那時起,她就只為一件事活着——她自己!她總是一個樣子:美麗,肆元忌憚,毫無同情心,只關心自己。她曾有過四任丈夫,我毫不懷疑她馬上會有第五任丈夫。”

    他接着講述了斯特蘭利夫人託付給他的任務。

    “我想去趟艾博茨米德看看那位年輕的小姐,”他解釋道,“我——我覺得該做些什麼。把斯特蘭利夫人看成一個普通的母親是不可能的。”他停住了,目光越過桌子落在奎恩先生身上。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他期望地説,“難道不可能嗎?”

    “恐怕不行,”奎恩先生説,“但是讓我想想,艾博茨米堤在威爾特郡,是嗎?

    薩特思韋特先生點點頭。

    “我也這樣想。當有事發生時,我會呆在離艾博茨米堤不遠的地方,一個你我都知道的地方。”他微微笑了,“你記得那個小旅館,‘貝爾斯-莫特利’嗎?”

    “當然,”薩特思韋特先生大聲喊道,“你會在那兒?”

    奎恩先生點點頭。“大約一週或十天的時間,可能更長。

    假如你某天來找我,我會很高興看到你。”

    不知怎地,這個保證讓薩特思韋特先生覺得莫名其妙地安慰。

    3

    “我親愛的馬傑裏——哦——小姐,”薩特思韋特先生説,“我向你保證我做夢都沒有對你的情況一笑置之。”

    馬傑裏稍稍皺了皺眉。他們正坐在艾博茨米德寬敞舒適的大廳裏。馬傑裏-蓋爾是個體格健壯的姑娘。她長得一點也不像她的母親,完全像了她的父親的那一支,健壯的鄉村騎士的血統。她看上去朝氣蓬勃,身心健康,精神正常。

    然而,薩特思韋特先生認為巴倫家族都有精神不穩定的傾向。馬傑裏可能從她父親那兒繼承了外表長相的同時,也從她的母親那一支繼承了一些精神上的怪癖。

    “我希望,”馬傑裏説,“我能擺脱那個叫卡森的女人。我不相信招魂術,而且我不喜歡它。她是那種發狂得要命的蠢女人,她總是把巫師弄到這兒來,讓我心煩。”

    薩特思韋特先生咳嗽了一下,有點心神不寧地坐在椅子上,然後以一種不偏不倚的口氣説:

    “請你把所有事實都告訴我。第一次——哦——事件發生在兩個月前,對嗎?”

    “關於這件事,”姑娘贊同道,“有時是小聲的説話聲,有時是很清晰的聲音,但一直説着同樣的話。”

    “什麼?”

    “歸還不是你的東西。歸還你偷走的東西。多次這個時候,我打亮燈,都發現房間裏根本沒有人。最後,我變得十分緊張,所以就讓媽媽的女僕克萊頓睡在我房間的沙發上。”

    “而那個聲音依然響起?”

    “是的——這是讓我害怕之處——克萊頓沒聽見。”

    薩特思韋特先生沉思了一兩分鐘。

    “那天晚上那個聲音傳來時是大聲的還是温柔的?”

    “幾乎是耳語,”馬傑裏承認道,“假如克萊頓睡得很熟,我猜她不一定聽得見。她讓我去看醫生。”姑娘痛苦地大笑起來,“但是從昨晚開始,甚至克萊頓也相信了。”她繼續道。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正準備告訴你。我還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昨天出去打獵了,我們玩了很長時間。我累壞了,睡得非常沉。我夢見一個可怕的夢——我落在一些柵欄上,尖利的木刺慢慢刺進了我的咽喉。我醒來發現這是真的——有尖鋭的東西抓了我脖子的側面,同時一個聲音温柔地小聲説道:‘你偷走了屬於我的東西。這就是死亡。”’“我大聲尖叫,,’馬傑裏繼續道,“在空中亂抓,但什麼也沒有。克萊頓在她睡的隔壁房間裏聽到了我的喊聲,衝進我的房間。她清楚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擦了她一下,但她説,不管那東西是什麼,它肯定不是人類的東西。”

    薩特思韋特先生盯着她。姑娘明顯地十分心緒不寧,難過。他注意到她喉嚨左側粘着一小塊膏藥。她看到他的目光射向的方向,點了點頭。

    “是的,”她説,“這不是想象,你明白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幾乎有點抱歉似的提了一個問題,聽起來十分誇張。

    “你是否知道有什麼人——哦——對你懷恨在心。”他問道。

    “當然沒有,”馬傑裏説,“多麼荒唐啊!”

    薩特思韋特先生換了種方式。

    “在過去兩個月裏,有哪些人拜訪過你?”

    “你不是説僅僅來度週末的人們吧,我想?馬西亞-基恩一直和我在一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和我一樣對馬感興趣。再就是我的表兄羅利‘瓦瓦蘇經常來這兒。”

    薩特思韋特先生點點頭。他建議見一下克萊頓,那個女僕。

    “她和你在一起很長時間了,我想?”他問道。

    “很久了,”馬傑裏説,“她是媽媽和比阿特麗斯姨媽少女時代的女僕。我猜這就是媽媽一直留着她的原因,儘管她自己已經有了一個法國女僕。克萊頓幹縫紉活和零碎的活計。”

    她帶他上了樓,不久克萊頓朝他們走來。她是個高個瘦削的老婦人,灰白的頭髮整齊地從中間分開,她看上去極其體面。

    “不,先生,”她回答薩特思韋特先生説,“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説過任何這所房子鬧鬼的事情。老實説,先生,直到昨天晚上,我一直認為全是馬傑裏小姐的想象。但我確實感到什麼東西在黑暗中碰了我一下,而且我能夠告訴你,先生,它絕對不是人類,還有馬傑裏小姐脖子上的傷。她不是自己乾的,可憐的孩子。”

    但她的話給了薩特思韋特先生暗示。難道馬傑裏可能自己傷自己?他聽説過一些奇怪的案例,像馬傑裏這樣表面上心智健全,頭腦清楚的姑娘們做了一些最令人吃驚的事情。

    “會很快痊癒的,”克萊頓説,“不像我的這塊疤。”

    她指了指自己前額上的一塊疤痕。

    “這是四十年前留下的,先生,至今還未褪掉。”

    “那是‘尤拉利亞’沉沒的時候,”馬傑裏插話説,“克萊頓的頭撞在桅杆上,是嗎,克萊頓?”

    “是的,小姐。”

    “你怎麼看,克萊頓,”薩特思韋特先生問道,“你怎麼看馬傑裏小姐的這次被襲?”

    “我實際上不太願意説,先生。”

    薩特思韋特先生準確地覺察到這是訓練有素的僕人的謹慎。

    “你到底是怎麼想,克萊頓?”他勸誘道。

    “先生,我認為,一定是這房間裏出過什麼非常邪惡的事情,除非這事兒一筆勾銷,否則不會有什麼安寧。”

    這個女人低沉地説道,她淡藍色的眼睛平靜地迎接着薩特思韋特先生的目光。

    薩特恩韋特先生非常失望地下了樓。克萊頓明顯持傳統觀念,認為是過去某件事導致的一起蓄意的“鬧鬼事件”。

    薩特思韋特先生不輕易滿足於此。這種情況只是發生在過去兩個月裏。自從馬西婭-基恩和羅利-瓦瓦蘇來過這兒以來才發生。他一定要找出關於他們兩人的情況。整個事件是個惡作劇是可能的,但他搖了搖頭,對這個解釋不滿意。郵差剛來過,馬傑裏拆閲她的信件。突然她發出一聲歡呼。

    “媽媽太可笑了,”她説,“讀讀這個。”她把信遞給薩特思韋特先生。

    這是一封典型的斯特蘭利夫人的信件。

    親愛的馬傑裏(她寫道):

    我很高興有那位令人愉快的矮個子薩特思韋特先生和你在一起。他非常聰明,認識所有那些要人的密探。你一定要把他們都請來,徹底調查清楚事情。我肯定你會渡過一段極其不可思議的時光,我真希望我能在那兒,但是最近這段日子以來我實在不太舒服。飯店對他們給客人吃的食物太不負責任了。醫生説我是某種食物中毒。我確實病得很厲害。

    親愛的,你真是可愛,寄給我巧克力。但無疑有點傻,不是嗎?我的意思是,這兒有許多很好的糖果店。

    再見了。親愛的,祝你愉快。降服家裏的幽靈。比姆傅説我的網球水平有了奇蹟般的進步。

    非常愛你你的巴巴拉“媽媽總是喜歡我叫她巴巴拉,”馬傑裏説,“簡直傻極了,我覺得。”

    薩特思韋特先生微微笑了一下。他意識到斯特蘭利夫人女兒的話肯定間或會使斯特蘭利夫人難受。她信中的內容在某種程度上打動了薩特思韋特先生,但顯而易見沒有打動馬傑裏的心。

    “你給你母親寄去了一盒巧克力?”他問道。

    馬傑裏搖了搖頭。“不,我沒有,肯定是其他人。”

    薩特思韋特先生表情嚴肅起來。兩件事情讓他覺得意味深長。斯特蘭利夫人收到一盒巧克力禮物,而且她正遭受着嚴重的食物中毒。很明顯她沒有把這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有聯繫嗎?他自己傾向於認為二者之間有聯繫。

    一個高個子的黑頭髮的姑娘懶洋洋地從起居室裏走出來,加入到他們中來。

    馬傑裏介紹説她叫馬西婭-基恩。她隨便,好脾氣地朝這個矮個子男人笑笑。

    “你是來給馬傑裏寶貝兒抓鬼的?”她慢吞吞地問道,“啊,羅利來了。”

    一輛車剛好在前門停下來。從裏面跌跌撞撞走出一個高個子的金髮年輕人,一臉熱情和孩子氣。

    “哈-,馬傑裏,”他大聲喊道。“哈-,馬西婭!我帶來援兵了。”他轉向剛進入大廳的兩個女人。薩特思韋特先生認出走在前面的那個女人是馬傑裏剛剛説過的卡森太大。

    “你一定得原諒我,馬傑裏,親愛的,”她慢吞吞地説道,寬容地笑笑。“瓦瓦蘇先生告訴我們説沒關係。我帶勞埃德太太完全是他的主意。”

    她稍微打了個手勢,簡單介紹了一下她的同伴。

    “這是勞埃德太太,”她以一種驕傲的口吻説,‘‘簡直是曾有過的最好的巫師。”

    勞埃德太大沒有任何謙虛的反對,她鞠了一躬,兩手依然交叉放在前面。她是一個膚色很深,長相普通的年輕女人。她的衣服不入時但很華麗。她戴着一串月長石和許多戒指。

    薩特思韋特先生看出,馬傑裏-蓋爾對這一行人的闖人不太高興。她生氣地看了羅利’瓦瓦蘇一眼,但後者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他使馬傑裏生氣了。

    “午飯準備好了,我想。”馬傑裏説。

    “好的,”卡森太大説,“我們將在午飯之後馬上舉行一個降神會①。你為勞埃德太太準備好水果了嗎?她在降神會之前從來不吃豐盛的飯菜。”——

    ①降神會:一種以鬼神附體為中心人物設法與鬼魂對話的集會——譯註。

    他們都進了餐室。巫師吃了兩根香蕉和一個蘋果。謹慎,簡潔地應答着馬傑裏不時説的禮貌的話語。就在他們準備從桌旁起身時,她突然扭過了頭,嗅了嗅空氣。

    “這所房子裏有什麼東西不對勁。我感覺到了。”

    “她是不是很棒?”卡森太太興奮地低聲説道。

    “哦,毫無疑問。”薩特思韋特先生乾巴巴地説。

    降神會在圖書館舉行。在薩特思韋特先生看來,女主人非常不情願。只是她的客人們在儀式過程明顯的愉快使其甘心於被折磨。

    卡森太大非常仔細地安排好了一切,顯然她對這些事情很在行。椅子擺成一個圈,拉下窗簾,不一會兒,巫師宣佈她準備開始了。

    “六個人,”她説道,環視了一下房間,“這不好,我們必須要一個奇數。七是理想的數字。我在七個人的時候能取得最佳效果。”

    “再叫一個僕人,”羅利站起身來建議道,“我去找男管家。”

    “叫克萊頓來吧。”馬傑裏説。

    薩特思韋特先生看到羅利’瓦瓦蘇那張好看的臉上掠過一絲煩躁的表情。

    “但為什麼要叫克萊頓呢?”他質問道。

    “你不喜歡克萊頓。”馬傑裏慢慢地説。

    羅利聳了聳肩。“克萊頓不喜歡我,”他怪異地説,“事實上她對我恨之入骨。”他呆了一兩分鐘。但馬傑裏不讓步。

    “好吧,”他説,“叫她下來。”

    人齊了。

    一段沉默,間或有人咳嗽,侷促不安地動動,不一會兒,大家聽見了一連串的扣擊聲,然後是處於巫師控制下的聲音,一個被稱作徹羅基人的北美印第安人。

    “印第安人佈雷夫問候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在場的某個人非常急於講話。非常急於帶信兒給小姐。我要開始了。神靈將説她要説的話。”

    停頓,然後是一個新的女人聲音,温柔地説:

    “馬傑裏在這兒嗎?”

    羅利-瓦瓦蘇自作主張回答道:

    “是的,”他説,“她在,你是誰?”

    “我是比阿特麗斯。”

    “比阿特麗斯?誰是比阿特麗斯?”

    使大家煩惱的是,大家又聽見了那個印第安徹羅基人的聲音。

    “我有信帶給你們所有的人,這兒的生活是美好的。我們都努力工作,幫助那些還沒有死去的人們。”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又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是比阿特麗斯在講話!”

    “誰家的比阿特麗斯?”

    “比阿特麗斯-巴倫。”

    薩特思韋特先生身子向前一傾,他非常激動。

    “在‘尤拉利亞’事件中溺死的比阿特麗斯-巴倫?”

    “是的,我記得‘尤拉利亞’,我有信兒給這所房子的人——歸還不是你的東西。”

    “我不明白,”馬傑裏無助地説,“我——哦,你真是比阿特麗斯姨媽?”

    “是的,我是你姨媽。”

    “當然她是,”卡森太大責備地説,“你怎麼能如此懷疑?

    神靈不喜歡這樣。”

    突然,薩特思韋特先生想起了一個非常簡單的測試方法。他説話的時候,嗓音在顫抖着。

    “你記得博特泰蒂先生嗎?”他問道。

    馬上傳來了一陣輕快的笑聲。

    “可憐的老翻船先生①,當然。”——

    ①此處是意譯——譯註。

    薩特思韋特先生驚得目瞪口呆。測試成功了。那是發生在四十多年前的一件事。當時薩特思韋特先生和巴倫家的姑娘們在一個海濱休養勝地不期而遇。他們認識的一個年輕的意大利人駕着一葉小船出去。船翻了。比阿特麗斯-巴倫開玩笑地稱他為翻船先生。看起來這個房間裏除了他之外不可能還有人知道這件事。

    巫師動了動,哼了幾聲。

    “她出來了,”卡森太太説,“我們今天能從她那兒知道的就這些了。”

    陽光又一次照亮了這個裝滿人的房間。其中至少兩個人被嚇得夠城。

    薩特思韋特先生從馬傑裏煞白的臉上知道她十分煩亂。他們打發走卡森太太和那個巫師之後。他和女主人進行了一場私人談話。

    “我想問你一兩個問題,馬傑裏小姐。假如你和你的母親死了,誰將繼承爵位和財產?”

    “羅利’瓦瓦蘇,我想。他的母親是媽媽的親表姐妹。”

    薩特思韋特先生點點頭。

    “他似乎今年冬天來得很多,”他温和地説,“請原諒我這樣問你——但他——喜歡你嗎?”

    “三個星期前他請求我嫁給他,”馬傑裏平靜地説,“我拒絕了。”

    “請原諒,但是你和其他人訂婚了嗎?”

    他看見她的臉紅了。

    “是的,”她肯定地説,“我準備嫁給諾埃爾-巴頓。媽媽哈哈大笑,説這很可笑。他好像認為和一個牧師訂婚很滑稽。為什麼,我倒想知道:有那麼多牧師:你該看看諾埃爾在馬背上的樣子。”

    “是的,確實如此,”薩特思韋持先生説,“毫無疑問。”

    一個男僕用托盤呈上一封電報。馬傑裏撕開它。“媽媽明天回家,”她説,“討厭,我真希望她別回來。”

    薩特思韋特先生對此未做任何評論。可能他認為這是有道理的。“這樣的話,”他小聲説,“我要回倫敦了。”

    4

    薩特思韋特先生對自己不太滿意。他覺得他把這個特殊的問題留在一種未完的狀態。確實,斯特蘭利夫人要回來了,他的任務也就結束了。但是他確信他還沒有聽到艾博茨米堤之謎的最後結果。

    但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如此嚴峻,以致他發現自己毫無準備。他是在晨報上得知這一訊息的。“男爵夫人死在她的浴室裏。”《麥格風日報》這樣報道。其它報紙措辭稍剋制些,但事實是一樣的。人們發現斯特蘭利夫人死在她的浴室裏,死因是溺水。據説,她在失去知覺的情況下,頭滑到了水下。

    但薩特思韋特先生不滿足於這個解釋。他大聲喊來他的貼身男僕,遠不及平時那樣細心地草草梳洗了一下。十分鐘後,他的羅爾斯-羅伊斯汽車已經在以儘可能的速度載着他飛奔出倫敦了。

    但奇怪的是,他要去的地方不是艾博茨米堤。而是十五英里之外,一個名字很不常見的小店“貝爾斯-莫特利”。當他得知奎思先生還在那兒,他長舒了一口氣,轉瞬間,他已經和他的朋友面對面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抓住他的手,馬上開始激動地説起來。

    “我非常難過。你一定得幫我。我已經有那種可伯的感覺。一切恐怕太遲了——那個好姑娘可能就是下一個,因為她是個好姑娘,一個徹頭徹尾的好姑娘。”

    “你是否能告訴我,”奎思先生微笑着説,“出了什麼事?”

    薩特思韋特先生責備地看着他。

    “你知道的,我完全肯定你知道的。但是我會告訴你。”

    他和盤托出他呆在艾博茨米堤期間發生的故事。像往常和奎恩先生在一起時一樣,他在講述時能感到極大的樂趣。他滔滔不絕,於細節處不厭其煩,細緻入微。

    “所以你明白,”他最後説,“必須有一個解釋。”

    他滿懷希望地看着奎恩先生就好像一隻狗看着他的主人。

    “但是必須去解決問題的是你,不是我,”奎恩先生説,“我不認識這些人。你認識。”

    “我四十年前就認識巴倫家的姑娘們。”薩特思韋特先生自豪地説。

    奎恩先生點點頭,看上去很滿意。以致於薩特思韋特先生做夢般地繼續講下去。

    “那時在布賴頓,博特泰蒂——非常傻的一個笑話,但我們笑得多麼開心。是啊,當時我還是一個年輕人,做了許多傻事。我現在還記得當時和他們在一塊的那個女僕。艾麗斯,她的名字,一個可人兒——非常機靈。我曾經在飯店的走廊裏吻她,我記得,差點被其中的一位姑娘撞上。是啊,是啊,這是多麼多麼久以前的事了。”

    他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然後他看着奎恩先生。

    “那麼你不幫我?”他滿是渴求,“在其它時候——”

    “在其它時候,你完全是因為自己的努力而取得了成功,”奎恩先生嚴肅地説,“我想這一次也一樣。假如我是你,我現在就去艾博茨米堤。”

    “是這樣,是這樣,”薩特思韋特先生説,“事實上,這是我想做的事情。我不能勸你和我同去?”

    奎恩搖了搖頭。

    “不,”他説,“我這兒的事做完了。我差不多馬上就走。”

    到了艾博茨米堤,薩特思韋特先生被馬上領到馬傑裏-蓋爾那裏。她無淚地坐在起居室的一張桌子旁邊。桌上鋪滿了各種各樣的報紙。她招呼他的方式中有些東西令他感動。她看上去非常高興見到他。

    “羅利和馬西姬剛剛離開。薩特恩韋特先生,事實不是那些醫生認為的那樣。我確信,完全深信,媽媽是被推到水下,一直被迫在那兒。她是被謀殺的。不管謀殺她的是誰,那個人也想謀殺我。我確信這一點。這就是為什麼——”她指了指她面前的文件。

    “我在立遺囑,”她解釋道,“許多錢和一些財產不和爵位同時被繼承。同時也有我父親的錢。我要把我所能及的一切都留給諾埃爾,我知道他會好好利用,我不信任羅利,他總是想得到他不該得到的東西。您能籤個名作證好嗎?”

    “我親愛的小姐,”薩特思韋特先生説,“你應該在兩名證人在場的情況下籤署遺囑,而且他們應該同時簽名。”

    馬傑裏把這項法律聲明撥拉到一邊。

    “我不明白這有什麼要緊,”她大聲説道,“克萊頓看着我簽了字,然後她簽了自己的名字。我本打算搖鈴叫來管家的,但你現在正好做這件事。”

    薩特思韋特先生沒做什麼明顯的抗議,他擰開圓珠筆,當他就要簽完自己的名字時,他突然停住了。那個名字就在他自己的名字的上面,勾起了他一連串的回憶。艾麗斯-克萊頓。

    似乎有某些東西在掙扎着,不要從他記憶深處冒出來,艾麗斯-克萊頓,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與這個名字有關。和奎恩先生有關的某件事情和它糾纏在了一起。某件就在不久前他和奎恩先生説過的事情。

    哦,他想起來了,艾麗斯-克萊頓,這就是她的名字。那個可愛的小東西。人們都會有變化——是的,但不會變成那樣。他認識的艾麗斯-克萊頓長着棕色的眼睛。他覺得天旋地轉。他摸向一把椅子,不久,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聽見馬傑裏焦急地對他説話。“你病了嗎?怎麼回事?我敢肯定你是病了。”

    他清醒過來。他抓過她的手。

    “親愛的,我現在全明白了。你必須做好承受巨大打擊的準備。樓上那個你叫她克萊頓的女人根本不是克萊頓。真正的艾麗斯-克萊頓在‘尤利亞特’事件中溺死了。

    “我沒錯,我不可能錯。你稱做克萊頓的女人是你母親的姐姐,比阿特麗斯-巴倫。你記得告訴過我她被桅杆撞了頭嗎?我想是這一擊破壞了她的記憶力。這就是事情的本來面目。你母親看中了這個機會——”

    “偷來爵位的機會,你的意思是這樣嗎?”馬傑裏痛苦地問道。

    “是的,她會那麼幹的。現在她已經死了,這樣説似乎很可怕,但她是那樣的人。”

    “比阿特麗斯是姐姐,”薩特思韋特先生説,“你叔叔死後,她將繼承一切,你母親則什麼也得不到。你母親宣稱受傷的那個姑娘是她的女僕,不是她的姐姐。那個姑娘從那次打擊中恢復過來,當然相信了別人告訴她的話:她是艾麗斯-克萊頓,你母親的女僕。我猜就是在最近,她的記憶開始恢復,但發生在多年以前的那次打擊,最終導致了她腦子的受傷。”

    馬傑裏驚恐地看着他。

    “她殺死了媽媽,而且想殺死我。”她喘息道。

    “看起來是這樣,”薩特思韋特先生説,“她的腦子裏只有一個混亂的念頭——她應繼承的財產被偷走了,你的母親和你阻止了她得到這一切。”

    “但——但克萊頓這麼老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沉默了一分鐘,一幅景象慢慢浮現在他面前——那個灰白頭髮的乾枯老婦,坐在嘎納陽光下容光煥發,滿頭金髮的尤物。姐妹:真的會這樣嗎?他記得巴倫家的姑娘們彼此長得很相像。只是因為兩人的生活道路朝不同的方向發展——

    他猛地搖了搖頭,為人生的奇蹟和遺憾困擾不已……

    他轉向馬傑裏,温和地説:“我們最好上樓去看看她。”

    他們發現克萊頓坐在她做針線的那個小工作間裏。他們進來時,她沒有轉過頭。薩特思韋特先生很快明白是什麼原因了。

    “心臟病,”他撫摩着她冰冷的肩頭小聲説道,“可能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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