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豹,收拾一下,你要搬家了。”劉順明對元豹説。
“搬哪兒去?這兒不是挺好。”元豹慢騰騰從牀上起來,收拾行李。“換個環境。”劉順明説,“你需要一個新的、更有利你改造的環境。”“……”“你將要嘗試一種美妙無比的生活——你會喜歡的。”
劉順明幫元豹拿着行李一同下樓。樓門口停着一輛汽車。劉順明和元豹分頭坐上汽車,汽車便開走了。
一所大學的校園,仨仨倆倆的男女學生在路上聊天,談笑,看到汽車駛過,都停下來往車裏看。
汽車停在一座學生宿舍樓前,走道式陽台上掛滿形形色色的女式內衣和婦女用品,陽台上或趴或站着一堆堆女學生俯瞰走下汽車的元豹吱吱喳喳地議論,好奇地打量他,間或爆發出一陣陣悦耳的笑聲。
“走吧上去吧。”劉順明夾着元豹的鋪蓋卷對元豹説,率先走上樓梯。樓梯上,每個端着盆或拿着書的女生和他們擦肩而過時都了一下,疑惑地站住回頭看他們。
他們上到最高一層,拐了欒。
陽台式通道上每個房間的門口都站着一羣女生,含笑望着他們。中間一間宿舍的門口整整齊齊地站着四個穿戴大方美麗動人的女學生友好地望着元豹。
“這就是你的新住處。”劉順明在四個女生面前停下來,對元豹説,“她們是你的新老師,將和你共同生活,認識一下吧。”
劉順明為元豹和四位姑娘介紹:“這是周老師,吳老師、鄭老師、王老師。”元豹和四個姑娘一一握手:“唐元豹,元帥的元,豹子的豹。”“歡迎你。”
排在隊尾的姑娘説,“希望你能喜歡。”
“王老師是她們的頭兒。”劉順明特別強調地説,“以後有什麼不明白和不懂的地方都可以請教王老師。”
“我解釋不清的。”王老師説,“可以請教其他老師。”
“只要你不客氣。”另三位姑娘齊聲説。
“下面宣佈一下紀律呵。”進了屋,劉順明嚴肅地對元豹説,“對老師們要尊敬,可以打成一片,不能打進一個。要珍惜這麼好的學習機會,每個老師身上都有很多美德,要細心觀察,多多留意,過些時候我就會來檢查你到底學到了什麼。”“讓我們互幫互學。”王老師認真地説。
“我們學校是培養老師的最高學府,同學們一定很高興有個實踐的機會。”
學校的禮堂裏,教務處主任正在給全校的黨團骨幹和學生會幹部開會。“‘全總’的同志信任我們,把唐元豹送到我們這裏培養,是我們學校的光榮。同學們一定要積極配合‘全總’的工作,從各方面無微不至地關心唐元豹,表現出我們的教養和志趣,從點滴着手,影響唐元豹。同學們吶,改造人的工作是艱苦的工作,要比新生一個人難的多。唐元豹是個很有才華的人,我們的工作量就尤其的大。我要特別強調地説,在這項工作中任何人不許摻雜個人感情,男同學不要吃醋,為什麼他能住女生宿舍我們不行?他住是有任務的。女同學也不要想入非非,這回可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了,你那麼一想,可就把‘全總’的同志坑了,咱們努力也就前功盡棄了。但凡發現類似苗頭,一律勒令退學。或在檔案上註明:該生不服從分配。”
“黨內骨幹要帶頭。”坐在一邊的校領導插話。“要把這事當大事抓,記紅黑點,最後分數記入期終考試總成績,評‘三好’生髮助學金都要參考這門功課的分數,沒有紅點的不能畢業。一個唐元豹教不好,你怎麼能走向社會當老師?”
“謝謝同學們的支持了。”孫國仁站起來代表‘全總’表示感謝,“我們也是考慮再三,才決定請貴校請同志們幫忙。在前也有人推薦了一些單位,紗廠啦醫院啦,都被我們否決了。不是太俗就是環境嘈雜不是做學問的地方。另外大家也有一個共同的感覺:現在各行各業也就是大學生愛國了。”
“你就睡這個靠窗的上鋪吧。”王老師指點元豹,幫他鋪牀展被,“這樣我們在屋裏乾點什麼你也都看得見。”
“行呵,睡哪兒都成。”
“不不,還是各人睡各人的,別亂睡。”
“我們倒無所謂,只怕落個毀你的罪名擔待不起,”沈老師説。“我想不出你們還能怎麼毀我。”元豹坐在上鋪待著臉説。
幾個姑娘一時語塞,互相望着一聲不吭。
“大家這是怎麼啦?”還是王老師老練,打破沉默笑着説,“都別拘謹,別把元豹當外人,從今後他就是咱們的親姐妹了,大家該洗該涮,該吃零食該説別人的閒話都照舊。”
姑娘們活躍起來,照鏡子磕瓜子,無聊地互相打鬧。
學校大食堂,人頭洶洶,每個打飯窗口都排着長隊。
元豹夾在周吳鄭王四位姑娘中拿着飯盒敲打着,朝氣蓬勃地走來。“別吃肉,你會發胖的。”王老師對元豹説,“咱們都吃豆腐,一人一份。”元豹學着姑娘們的樣兒,舔着手指頭一五一十地數出幾張油膩的飯票遞給廚房師傅:雙手端着飯食擠出來,東張西望地找位子;在一桌姑娘中擠出個地兒坐下,撇着嘴斜着眼兒挑挑揀揀地吃;鬼鬼崇崇地交頭接耳,滿嘴含飯地四仰哈哈大笑,笑完坐直矜持地四下瞟瞟目中無人地一口口含着匙子吃。繁華的大街上,四個姑娘和元豹手拉着手娉娉婷婷地走着,見到一個櫥窗便停下來,指指戳戳地品論着櫥窗內的商品,戀戀不捨地離開,又見到一個櫥窗,又停下來……
一個穿戴入時的女子從街上走過,五個人便一起回過頭羨慕地盯着看,待那女子遠去便一齊換成特客觀特無動於衷的嘴臉,並肩快步走着議論:“那衣服穿她身上一點都不好看。”時而見到一個模樣平和近於羞怯的穿着件好衣裳的女子,五個人便一齊圍上去:
“同志,您這衣裳是在哪兒買的?”
遇到街邊閒着聊天的小夥子們,五十人便一齊嚴肅起來,挺直腰板目不斜視地從他們面前走過。其中某個會嘴皮不動地小聲對同伴説:“瞧左邊那個。”
五個人走出一段距離才辦流回過頭飛快地瞥上一眼,興奮地大步向前走:“什麼呀?一點都不帥。”
“牛仔褲穿他身上跟套雞腿上似的。”
百貨商店裏,姑娘們在光芒四射、晶瑩剔透的珠寶櫃枱前默默地咬着嘴唇含恨一件件仔細觀看,通紅着臉蓬亂着鬢髮眼睛水汪汪地艱難地直起腰,蹣跚着離去,既堅強又可憐,臉上無不帶着沉思的神情。
在拋賣廉價衣服、鞋子的櫃枱前,她們又恢復了自信。瘋狂地擠進去、嘶鳴着、拉拽着,根本不問價就一手交錢一手接貨。同樣瘋狂地往外擠,一出了人羣便立刻展開衣服用下巴夾着在自己身上比劃着,也不顧身後湧來湧去的人羣的碰撞,或竊喜或沮喪或自我安慰或沒了主意。
“姑娘們,別光顧咱們買便宜貨呀。”王姑娘竊喜地忽而想起元豹,“學生都丟了。”
姑娘們抬頭找元豹,發現元豹一個人站在遠處,在擁擠的人流中顯得茫然失措,束手無策。
責任感回到了姑娘們身上,她們遊刃有餘地逆着人流圍到元豹身邊。埋怨他:“你為什麼不跟住我們?”
“我確實是盡了最大努力。”元豹説,“我已沒法更象你們了,逛商場實在是一種無法一學就會的複雜技術。”
“你感受到做一個女人很容易了吧?”
“太不容易了,當馬戲團的小丑也沒這麼難。”
“別別,你千萬別灰心。你覺得難了是因為你光體會了一個女人的辛苦還沒品嚐到一個女人的幸福。……當你買到幾件可心的漂亮衣服,披掛停當,往大街上那麼一走,那麼一站,你會油然而起一種驕傲,其樂無窮。”
王姑娘回臉同別的姑娘一樣伸着脖仰着臉盯着一排掛着的五顏六色的裙子看,伸手指着其中一件對忙來忙去的售貨員嚷:“師傅,給我們拿那件桃紅的。”
“不不,我覺得翠綠的好看。”周姑娘説,“穿上襯得皮膚白。”“我喜歡鵝黃的。”吳姑娘説,“鵝黃的穿上乾淨。”
“湖藍的呢?”鄭姑娘問,“湖藍的穿上不是顯和寧靜麼?”
“你們到底要哪個色兒的?”售貨沒不耐煩地説,“想好了。”“紅的。”
“綠的。”“黃的。”“藍的。”“到底你們誰穿呀?”“他。”王姑娘一指身旁元豹,“您覺得他穿哪個顏色好?”
售貨員凝視元豹,又看了眼那幾個姑娘,吸了口氣,轉身走開。“他穿不了——沒那麼大號的。”
“到這兒來到這兒來。”
姑娘們領着元豹擠進化妝品櫃枱,欣喜地嗅着該櫃枱芬芳的氣味兒,指着各種牌子各種用途的化妝品歪着頭問元豹:“你喜歡哪種哪個香型?”然後熱情地向元豹推薦自已心愛的牌子:“西施蘭怎麼樣?滴滴香濃。”
“奧琪好,一擦就白,一按就亮。”
“誰讓你不擦紅鳥?”“隨便吧。”元豹問王姑娘,“我非得用這些帶味道的東西嗎?”“你見哪個女人沒有味道?”
全體髮廊,老闆點頭哈腰迎上來:“小姐們做頭?”
小姐們閃開身子,露出跟在後面的元豹。
“他做。”王姑娘説。老闆仰視着元豹,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馬上又恢復了熱情的張羅勁兒。“請裏邊坐,裏邊坐吧。”
元豹圍着白單子坐在理髮椅上,盯着面前的鏡子,老闆手拿梳子吹風站在一旁疑懼地小聲問:
“您要什麼樣的?”“我這樣的。”王姑娘站在邊兒上搖晃着自己的短髮説,“百慧型。”鏡子裏,元豹盯着自己,他剛燙的頭,穿上了女式襯衣。姑娘們正用新買的化妝品七手八腳地給他化妝。
王姑娘用手挖了些洗面奶點在他的額頭、鼻尖、兩頰和下巴上,然後用手心塗勻。再用手挖出些粉底霜輕輕揉擦在元豹臉上。接着,用小刷子蘸着白粉一層一層刷上去,使元豹的臉變得一片慘白眉毛都淡了。
周姑娘用眉筆重新畫出元豹的眉線,又細又長黑眉梢還往上挑。周姑娘接着為元豹畫眼線,讓他閉上眼睛在他眼上一筆一筆地畫。吳姑娘用睫毛夾子用力將元豹的睫毛夾得上翹成一排,用小刷子在元豹的睫毛上塗着睫毛油。
鄭姑娘用色筆在元豹鼻樑兩邊畫上兩道淺線,用手塗勻,使他鼻樑也變得高聳、上翹。然後用筆勾勒出元豹的嘴唇輪廓,擰開一管口紅小心地將元豹的嘴唇塗得飽滿鮮紅。
王姑娘最後又在元豹的顴骨處塗上了胭脂,這樣,元豹的形象最後完成了。
那是副妖豔、駭人的嘴臉。
姑娘們看着鏡子裏的元豹也嚇住了。
“哪兒有問題?是不是太豔了?”
“不該有問題呀,平時咱們不都是這麼畫的?”
“臉太白,嘴太紅,眼睛太往上吊。”
姑娘們重新又拿起工具,為元豹修修補補。
元豹瞧着自己,毫無表情,接着,他慢慢咧開嘴笑了。鮮紅的嘴唇猶如血盆大口,連他的牙齒都被染紅了。臉上的白粉堆起來,形成一道道皺褶,簌簌往下掉渣兒。
他停止了笑,那臉變得青一塊、紫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