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瑞達克由兩個孩子陪着穿過後門進入別莊。這似乎是他們平常進去的方式。廚房很亮、很舒適。露西圍着一個大的白圍裙,正在揉麪團。靠着食品櫃,帶着一種小狗似的全神貫注的樣子看她做事的,就是布萊恩-伊斯特利。他一邊看,一邊用一隻手摸摸他唇上的那撮大鬍子。
“哈羅,爹爹……”亞歷山大親熱地説,“你又出來到這裏來了?”
“我喜歡這裏。”布萊恩説,然後又説,“愛斯伯羅小姐覺得沒關係。”
“啊,沒有關係,”露西説,“晚安,克瑞達克督察。”
“到廚房來偵查嗎?”布萊恩很感興趣地問。
“並不完全是,塞綴克還在這裏。你要見他嗎?”
“我想同他説一句話。是的,請你告訴他。”
“我進去看他在不在裏面。”布萊恩説,“他也許到此地的酒店了。”
他的身子不再靠着食品櫃。
“多謝,”露西對他説,“我的手上都是麪粉,不然我就會去。”
“你在做什麼?”
“桃醬餅。”
“好哇!”斯妥達-威斯特説。
“快到晚餐時間了吧?”亞歷山大問。
“沒有到。”
“哎呀!我餓死了!”
“在食物貯藏間有一塊剩下來的薑餅。”
兩個孩子一齊飛跑過去,結果互撞在一起。
“他們簡直是象蝗蟲。”露西説。
“我要向你道賀。”
“道賀什麼,説明白些。”
克瑞達克指的是那個裏面有那信封的照像夾。
“你在説些什麼呀?”
“這個,小姐,這個。”他把夾子拉出一半。
她莫名其妙地目不轉睛地瞧着他。
克瑞達克忽然覺得讓她弄糊塗了。
“你沒有假造這個線索嗎?你沒把它放在鍋爐室故意讓孩子們找到嗎?告訴我——快點!”
“我一點也不明白你在説些什麼。”露西説,“你是説——”
布萊恩回來的時候,克瑞達克趕快把那夾子放回衣袋。“塞綴克在書房。”他説,“你進去吧。”
他回到食品櫃那裏靠着。克瑞達克督察到書房去了。塞綴克看見克瑞達克督察似乎很高興。
“到這裏再做一點調查工作嗎?”他問,“有什麼進展嗎?”
“我想我可以説有些進展了,克瑞肯索普先生。”
“發現到那屍體是誰嗎?”
“我們還不能一定認出是誰,但是,我們有一個相當聰明的想法。”
“那很好啊。”
“由於最新得到的資料,我們希望説明一下。克瑞肯索普先生,現在由你開始,因為你碰巧在這裏。”
“我在這裏待不久了。一兩天以後我就要到伊微沙了。”
“那麼,我似乎是還來得及。”
“你問吧。”
“我要請你詳細説明,在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那一天你確實在哪裏,做什麼?”
塞綴克匆匆地瞄了他一眼,然後,他向後一靠,打個呵欠,顯得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在竭力回想,陷入深思。
“唔,我已經告訴你,我在伊微沙。問題是那裏的生活天天都一樣。上午畫畫兒。下午三時至五時午睡。然後,如果光線合適再畫幾筆。然後喝點飯前酒,有時候和市長在一起,有時和醫師,在廣場的咖啡館。喝完酒,隨便吃點東西。晚上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同那些低階層的朋友在斯可蒂酒店喝酒。這樣你滿意嗎?”
“我想你還是説實話好些,克瑞肯索普先生。”
塞綴克現在坐了起來。
“這樣的話很難聽啊,督察。”
“你這樣想嗎?克瑞肯索普先生,你告訴過我你十二月二十一日離開伊微沙,當天就到英國了。”
“我是這樣説過。愛瑪,喂,愛瑪!”
這時候愛瑪-克瑞肯索普由隔壁那個小小的上午使用的起居室門裏走出來,她莫名其妙地瞧瞧塞綴克,又瞧瞧督察。
“愛瑪,聽我説,我是聖誕節前那個星期六到這裏度聖誕節的,是不是?直接由機場回來,對嗎?”
“是的,”愛瑪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問,“你是大約午餐時分到這裏的。”
“你瞧!”塞綴克對督察説。
“克瑞肯索普先生,你必定以為我們很傻,”克瑞達克和悦地説。“你知道嗎,這些事我們會去查的。我想,還是請你把護照拿給我看看吧——”
他停下來,等待着。
“我找不到那該死的東西,”塞綴克説,“今天早上就在找,本來想送到庫克旅行社的。”
“我想你會找到的,克瑞肯索普先生。但是,這實際上是不需要的。根據記錄,你事實上是十二月十九日晚上就入境的。現在,你也許得告訴我由那時候起到十二月二十一日午餐時分之間,你做些什麼。”
塞綴克露出實在很不高興的神氣。
“這年頭生活真不自由,”他生氣地説,“這一切官樣文章,還有填表格。這都是一個官僚政治的國家才有的。不管怎麼樣,老是這樣大驚小怪地問二十日的事幹嗎?二十日那一天有什麼特別?”
“那碰巧就是我們以為命案發生的那一天。你當然可以拒絕答覆。但是——”
“誰説我拒絕答覆了?你要給人一點時間呀,而且,在偵訊的那一天,關於命案的日期你問得很含糊。從那個時候起到如今,有什麼新發現嗎?”
克瑞達克沒回答。
塞綴克側面瞧瞧愛瑪説,“我們到另外那一間去談好嗎?”
愛瑪很快地説:“我還是離開,你們談吧。”走到門口,她猶豫一下,轉回頭説:
“塞綴克,你知道吧,這是很嚴重的,假若二十號就是出命案的那一天,那麼,你一定要把你做的事切切實實告訴督察。”
她到另外一間去,隨手帶上房門。
“善良的愛瑪,”塞綴克説,“好吧,索性告訴你吧!是的,我是在十九號離開伊微沙的,不錯。本來計劃在巴黎中途停下來,到左岸找幾個老朋友。但是,事實上我在飛機上遇到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好漂亮的妞兒。明白地説,我和她一起下機的。她是在赴美途中,必須在倫敦住幾天,有事情要辦。我們十九號到倫敦,住在皇宮大飯店——大概你的偵探還沒有發現!我是用約翰-布朗的名義——在那樣的場合我從來不用真實姓名。”
“那麼在二十號呢?”
塞綴克裝了一個鬼臉。
“上午,由於宿醉,一直非常難過。”
“下午呢?從三點以後呢?”
“我想想看。啊,就象你們所説的,到處閒蕩。到國立藝術館——那是很正當的地方呀。還看了一場電影‘牧場上的露安娜’,我始終是愛看西部片的。那個片子棒極了……然後在酒吧喝一兩杯酒,回房睡一覺。大約十點鐘的時候同那個女朋友出去,到好幾個又熱鬧又刺激的地方巡禮一番。那些地方的名字甚至大都不記得。她統統知道。我喝得很醉,並且,老實告訴你,除此以外,我什麼都不記得。到了第二天早上,感到比上次的宿醉還要厲害。那個女朋友跑去趕飛機。我用冷水倒到頭上,然後找一個藥劑師給我配了一些醒酒的混合劑,便動身到這裏來。我假裝剛剛到達希斯洛。我想,不必讓愛瑪難過。你知道女人都是什麼樣子。你要不是一下飛機就直接回家,她們就會不痛快。我不得不向她借錢付計程車。我已經一文不名了。不必向老頭子借。他是無論如何逼不出一個子兒的。吝嗇的老頭子!好啦,督察,滿意了吧?”
“你能把這些經過説得更具體一些嗎?克瑞肯索普先生?譬如説,在下午三點到下午七點之間,都做些什麼?”
“大概不大可能。”塞綴克表示樂於回答的樣子説,“在國立藝術館,那裏的服務員,眼睛一點神都沒有地瞧着你,而且裏面看的人很多。不,不大會記得。”
愛瑪又進來了;她的手裏拿着一本約會記錄簿。
“我剛剛查我的約會記錄簿。二十號那一天我到布瑞漢頓參加教會修復基金會的會議。那個會大約一點欠一刻就結束了。我同愛丁頓男爵夫人和巴列特小姐一同在嘉丹娜咖啡廳午餐。她們也是基金會的委員。午餐後,我去買些東西,都是到那些出售聖誕節應景的貨物和禮品的商店。我去格林福,李歐,斯威夫特,布特幾個公司,也許還有幾家其他的商店。大約五點欠一刻的時候我在酢漿草茶館吃茶,然後到車站去接布萊恩,因為他要乘火車來。我大約六點鐘到家,卻發現我父親大發雷霆。我已經把午餐給他做好了,但是原來約好來給他準備下午茶的哈特太太沒有來,他非常生氣,結果關上他的房門,不准我進去,也不讓我同他講話。他不喜歡我下午出去。但是,我有的時候堅持要這樣做。”
“你這樣做大概是很有道理的。謝謝你,克瑞肯索普小姐。”
其實,他以為不必對她説,因為她是一個女人,身高只有五英尺七英寸,那天下午究竟做些什麼,並不重要。因此,他反而説:“聽説其他那兩個哥哥後來到了?”
“阿佛列星期六晚上很晚才到。他説他在下午我不在家的時候打過電話來。但是,我的父親不高興的時候就不接電話。我的哥哥哈樂德到聖誕前夜才到。”
“謝謝你,克瑞肯索普小姐。”
“我想我是不該問的”——她猶豫一下——“你有什麼新發現才這樣查問?”
克瑞肯索普由衣袋裏掏出那個像片夾子,用手指小心地抽出那個信封。
“請你不要碰它。你認出這是什麼嗎?”
“可是——”愛瑪目不轉睛地望着他,莫名其妙。“那是我的筆跡呀,那就是我寫給瑪婷的信。”
“我想大概是的。”
“可是你怎麼得到的?她——?你找到她了嗎?”
“看情形,我們可能已經——已經找到她了。這個空信封是在這裏找到的。”
“在這房子裏嗎?”
“在這別莊的場地。”
“那麼,她確實到這裏來了!她——你是説,在石棺裏的死人,是瑪婷嗎?”
“看情形很可能,克瑞肯索普小姐。”克瑞達克温和地説。
“實在説起來,”亞歷山大坐在牀上,一邊吃一條巧克力糖,一邊思索着説。“我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了不起的經驗。真正發現了一個實在的線索!”
他的聲音令人聽起來不禁肅然起敬。
“實在説起來,整個這段假期都是了不起的,”他很高興地繼續説,“我想這樣的事再也不會遇到了。”
“我希望我再不會遇到這樣的事。”露西正跪在地下幫亞歷山大把衣服裝到小提箱裏,“這些太空小説你都要帶去吧?”
“頂上那兩本不要帶,我已經看過了。那個足球,足球靴,和橡膠靴另外裝吧。”
“你們男孩子出門的時候帶多麼難攜帶的東西!”
“這沒關係。他們家會派一輛羅斯羅伊斯車子來接我們。他們有一輛了不起的羅斯羅伊斯牌的汽車。他們還有新出的摩西茲-本茲牌的車子呢。”
“他們一定很有錢。”
“錢多得很!而且人也很好。不過我仍然希望不離開這裏才好。也許會出現另外一個死屍呢!”
“我誠懇地希望再也不要有死屍了。”
“但是,書裏往往會有這種事的。我的意思是一個看到或者聽到什麼秘密的人也會給人害死的。也許是你呀。”他又把另一條巧克力糖的包紙撕下來,繼續説。
“謝謝你!”
“我不希望是你,”亞歷山大叫她放心。“我很喜歡你,斯妥達也喜歡你。我們以為你的燒菜本領天下少有。你燒一手精美的食物。你也很聰明。”
這分明是表示高度的讚美。露西就這樣想,她説:“謝謝你。但是我可不打算給人害死來滿足你的好奇心。”
“啊,那麼,你就得當心點才好。”亞歷山大對她説。他停下來,再吃了點滋養品,然後稍稍露出隨便提起的態度説:
“我爹爹如果有時候到廚房來,你要照顧他,好不好?”
“好,當然啦,”露西説,有一點奇怪。
“我爹爹的麻煩是,”亞歷山大對她説,“倫敦生活對他不適合。你知道嗎,他常常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往。”他很擔憂地搖搖頭。
“我很喜歡他,”他接着説,“但是他需要一個人照顧他。他到處遊蕩,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很可惜,本來有媽媽照顧,可是她去世了。他需要過正當的家庭生活。”
他嚴肅地瞧瞧露西,又伸手摸出另一條巧克力糖。
“不能吃第四條了,亞歷山大。”露西懇求他,“這樣你會吃出毛病的。”
“啊,我想不會。有一次,我連續吃了兩條,也沒出毛病。我並不是那種膽質過多的人。”他猶豫一下,然後説:“我爹爹喜歡你,你知道嗎?”
“謝謝他的好意。”
“他有些地方有些傻,”布萊恩的兒子説,“但是他以前是一個很好的戰鬥機駕駛。他非常勇敢,而且脾氣也非常好。”
他停頓一下,然後,他把目光轉移到天花板上,有些不自然地説:
“你知道嗎?我實在覺得假若他再結婚就會很好。要找一個正派的女人。我本人並不反對有一個後母——我的意思是,假若她是一種很正派的女人……”
露西覺得吃驚,發現亞歷山大的話中實在另有含意。
“平常那些關於後媽的話都是胡扯。”亞歷山大繼續説,眼睛仍瞧着天花板。“那種話都已經過時了。我和斯妥達認識不少人都有後媽——可是他們相處很好。當然,這全靠後媽好壞。當然,如果是帶你出去,譬如在運動節一類的日子,那就會使人有點混淆不清了——我是説,假若有兩對父母的話。不過,假若你想從中獲利的話,也是有幫助的。”他停頓下來,忽然面對着現代生活的問題了。“最好是有你自己的家,你自己的父母,但是,假若你的母親已經去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如果是一個正派的人——”亞歷山大説了第三遍。
露西很受感動。
“亞歷山大,我覺得你很明理,”她説,“我們一定要設法替你父親找一個好太太。”
“是的,”亞歷山大含糊地説。
他露出隨隨便便的態度説,“我方才想只是對你提起那件事。布萊恩很喜歡你。他對我這樣説過。”
“實在,”露西暗想,“這裏的月下老人太多了。先是瑪波小姐,現在又出來一個亞歷山大!”
不知為什麼,她又想起豬欄的事……
她站了起來。
“晚安,亞歷山大,現在只有你的盥洗用具和睡衣褲,明天早上再裝。晚安!”
“晚安!”亞歷山大鑽入被窩,將頭靠在枕頭上,閉上眼,馬上就睡着了。活脱一幅夢中天使的圖畫。